“你说得对，我也觉得他不像是gay。”

“他是不是，你这种没经验的看不准的，哪天我看了就知道。只是跟你说，他要是直男，你别期待太多。你就快走的人了，能跟他发生什么事呢？”

林聪在心底认同小周的话。这两天，他也这么想过。不论怎么样，在北京的日子掰手指头就能计算，那些带不回去的故事，就让它们留在这儿吧。

两个人在咖啡厅坐够了，去吃了顿午餐，下午又跑到附近的KTV去唱了歌。林聪记得三年前临行前最后一次见小周，两个人就去了KTV。林聪点了好多挺矫情的歌，说是想埋葬以前在北京的那些没有冒出苗头就被踩死的感情。这次再去，林聪没再点那些，跟小周一样选了好多热热闹闹的曲子，两个好友在有限的空间里挥洒了一番。

晚上，两个人共进晚餐。小周第二天还要上班，所以饭后没聊多久，就要回去了。林聪陪小周走到车站，才知道下周三小周要出差。这样两个三年才见一次的好友，下次又不知道合时才能相聚。林聪虽然没说什么，看着小周乘坐的车驶去，还是觉得一阵伤感。

林聪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改不掉矫情的毛病了。

周四的时候，林聪爸爸倒班休息，林聪就陪他去看了奶奶。出门时林聪忘了带手机，快到车站的时候才想起来，因为跟爸爸在一起，所以也没想着回去取。等晚上两个人回到家，林聪扫了一眼手机，发现几通未接来电。林聪原来在国内用的sim卡早就不知道扔哪里去了，这次回来也是换了个新的，只是还是用原来的号。如此，原来sim卡里存的那些通讯录，也早就没了，现在里面有的，也只是几个亲人加上小周小郑几个挚友的。林聪看着打过来好几通电话的陌生号码，犹豫要不要拨回去。那种付费欺诈电话，应该也不会给同一个人拨打那么多次，但是如果自己拨回去，又不知道对方是谁，那也太失礼了。正犹豫着，这个号码又拨了过来。

林聪赶忙接听了：“喂？”

从手机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是我，赵克强。”

第4章

林聪吓了一跳。他没想过赵克强会给自己打来——至少不会在礼拜四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日子。另外，他也没想到自己的通信录里没有赵克强的号码——他以为他那天管赵克强要过，而事实上，大概因为疲惫，他根本就忘了问。

惊吓之余，林聪匆忙回答：“啊，赵克强，你好啊。”

“今天没带手机吗？”赵克强问起电话没人接的事。

“是啊，今天出去了，但是给忘带了。”

“明天晚上有空吗？”

“明天？什么时候？”

“七点钟以后。”

“有的，有。”林聪也不知道赵克强要找自己做什么，可是都放了人家一天的鸽子，自己明晚也确实没事，还是答应了。

“那明晚七点，我去你们那里接你。”

“哎呀，不用那样，你说个地方，我直接过去就行了。”

“你确定不用？”

“你要再掰扯这个，我就不去了。”林聪一周内已经被赵克强接送了两次，要是再有第三次，他觉得自己那点脸皮真的要挂不住了。

“好，地址我等会短信给你。明天见。”

挂了电话没多久，林聪就收到了赵克强的短信。见面的地方是在五道营那边的酒吧，离南锣鼓巷什么的都挺近的。林聪以前没少跟朋友去那些地方逛，但是这边他还真没去过。再往下看，赵克强还在短信里标注，让林聪明天不要急着吃晚饭，先忍一会。想必，就是吃吃喝喝了。林聪是不太会喝酒的人，觉得明天多半要露怯。

第二天，林聪没让家里人给自己备饭，怕堵车，五点半不到就出了家门。结果因为坐地铁，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提前了小一个钟头。林聪想，自己要是进了酒吧坐着，也就是玩玩手机什么的，还不如外面逛逛算了，就在整个胡同里串了一圈。这里是条酒吧街，胡同两侧一个接一个的开着各式各样的酒吧。林聪以前还真没听说过这个地方，估计是离南锣鼓巷什么的太近，酒吧街的风头都被抢过去了。可是说实话，这里要比南锣鼓巷安静很多，人也没那么多，更像是个说话喝酒的地方。

差不多还有二十分钟的时候，林聪进了约定的酒吧，见赵克强果然不在里面，就找了个靠窗的地方坐下，点了杯热水，等了起来。

眼下，酒吧里的客人陆陆续续多了起来。进门的多是些情侣，或者是三五成群的朋友。有些还是外国人。看来这地方也并不像林聪想的那样并不出名，相反，应该是有非常庞大的客源的。

距七点还有五六分钟的时候，酒吧的门再次打开。这次，一个穿着大衣的高个子男人走了进来。林聪认出了那是赵克强。

赵克强进门后左右望了一下，看到了林聪，就径直走了过来。

“你来多久了？”赵克强坐到了对面的沙发上，脱下了大衣。这次，他没有再穿正装衬衫，而是换上了上次在农场见过的那件毛衣，显出他不错的身材。

“没多久。就跟这坐了一会。”林聪也不是非要撒谎，只是觉得来太早又出去傻逛，也不是什么特光彩的事。

“你还挺快的。我还以为能比你早到一会，再去联系你。”

“我也有比你强的地方嘛。”

赵克强一笑，起身道：“你等我一下。”说罢，便往里面去了。林聪以为他是去厕所，但没过多久，他就带了个人过来。

“这是这里的老板，我的哥们儿，老宋。”赵克强拍着身边人的肩说道。

林聪起身，看着那个叫老宋的男人，大约跟他们差不多年纪。人要矮一些，眼睛比较小，笑起来就眯成一条缝。

“你好，我是宋康。”老宋和林聪握了手。

“你好，我是林聪。”

说罢，三个人坐了下来。赵克强介绍道：“老宋是这家店的老板。我跟他快二十年交情了。”

“二十年？这么久的交情。”林聪感叹。

“老赵是我发小。我们俩上的一个小学。”宋康笑道。

果然，以赵克强的年纪，有二十年交情的，怎么也得是小学时候的哥们了。林聪不由的觉得，赵克强真是个重感情的人，那么早的朋友，还能记得，还能保持联系，还能关系那么好。林聪想想自己的小学同学在干什么，他一个也不知道。

“这家店，其实老赵也是半个老板。”宋康指着赵克强，“我们这拨人里，老赵是最有出息的。当初我待业，就想跟这租个房，装修装修，开个酒吧。可是我没那么多钱，北京这地价你也清楚。我就跟老赵提了这个事。结果老赵没过几天，就借了我一大笔钱，占了我一半启动资金。”

“算什么老板。又不是送你的钱。该还还是得还。”赵克强在一旁泼冷水。

“那你也没催过我吧，都是我找你还的。”

“你有那本事挣着钱我当然不着急，你赔钱了再试试。”

赵克强好像放着狠话，可是在林聪听来，他跟宋康就是老哥们儿间插科打诨呢。被这两个人的气氛所感染，林聪觉得心里亮堂堂的。

“小林——可以这么称呼你吗，你跟老赵是幼儿园同学？”宋康把话题转向了林聪。

“呃，可以的。”这种叫法不会说赵克强教他的吧。林聪想。他跟赵克强谁大谁小，他也不清楚，但是这俩人互相以老字辈相称，到自己这，就成小的了，感觉有点怪——难道又是自己那张脸闹的。

“我们是幼儿园同学。”

“那可真是不容易！我听老赵说，是前几天因为别的事，才碰巧认出你的，真是够巧的。”

“可不是吗，我也没想到能一回国就碰到老同学。”

“他从美国回来的，过一礼拜就要走了。”赵克强道。

“呦，那你们俩可得好好聚聚。我就先不打扰了，等会有事，随时叫我。”宋康说笑着，起身离开。

望着宋康的背影，林聪感慨：“真好，你能有认识那么多年的朋友。”

赵克强面对林聪，笑道：“你也有我呀。”

那不是一个概念。林聪想，没说出口。

“先点东西吧。你饿了吧。”赵克强问。

“嗯，是有点。”

赵克强要来了菜单，给林聪递了过去。林聪知道他是熟客，也没客气，接过来翻看。一边看着，赵克强边向他推荐菜品。虽然是个酒吧，但是宋康是很喜欢吃的人，他家的披萨和意面，按赵克强的话来讲，做的都不错。

林聪选好了菜，赵克强又问：“喝点什么？”

“你有什么推荐吗？”林聪觉得他多半是要推荐酒的，但是今天兴致不错，喝点也无所谓。

“你喜欢喝什么？喜欢喝酒吗？”

“红酒还可以喝些。”

“他这的热红酒不错。”

“那就点那个吧。”

两个人点了菜。这边的服务员都认识赵克强，说会先给他们桌做。赵克强点了点头。

林聪看着赵克强，觉得今天他给人的感觉，跟之前又有所不同。也许是因为最近见面太多，跟他熟悉了一些，林聪觉得赵克强那种成年男性的棱角感少了一些，变得更自然，更容易亲近。

“怎么了？”眼瞅林聪盯着自己又不说话，赵克强问。

“啊。”林聪岔开了目光，片刻又转了回来：“我是想呢，你今天也要上班吧。”

“是啊。”赵克强低头扫了一眼自己，“你是说我这身衣服吧？我来之前在单位换的。”

“嗯，我说也是。”

没多会，酒菜就如所说的那样，迅速上来了。林聪点了喜欢吃的意面，现在饿得很，拿起叉子就开吃了，觉得味道果真没的说。赵克强点了牛排，烤的七分熟，看上去也不错。

看着林聪的吃相，赵克强笑道：“饿坏了吧。”

林聪刚咽下一口，勉强挤出来一个“嗯”字。

“我快半点才下班，又想早点跟你碰上，没空吃饭。上这儿吃呢，光让你看着，好像也没劲，干脆跟你说，别在家吃了。你不会怨我吧。”

林聪摇摇头。不是代表不会怨他，而是代表他嘴里嚼着东西，不方便说话。

赵克强吃牛排的样子颇为老练，刀叉交错，不紧不慢。看着挺斯文的，其实吃的特别快。林聪每次吃牛排都觉得是个辛苦活，切起来太麻烦。但是赵克强有劲，一刀下去就是一块。

两个人都吃完了，便是喝酒的时间。为了这段难得重拾的友谊，赵克强举起高脚杯，与林聪那装着热红酒的啤酒杯碰在了一起。清脆的声音在满是客人的酒吧里，依然清晰。

“话说，农场的事，你表弟考虑的怎么样了，他也没联系过我。”赵克强想起了江平。

“他呀。你别等他信儿了，我看他是没什么兴趣。”林聪实话实说，“我后来跟他聊天，他跟我说他想要养虫子。”

“养虫子？”赵克强的表情就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一样——这和林聪当初听到这个事的反应差不多。

“是啊。他说虫子当饲料，高蛋白。”幸好两个人都吃完饭了，不然也不知道还吃不吃得下去。“他这个人啊，小时候就这样，想法很奇怪，但是又挺有主意的。”

“他说的也有道理。这个确实有一定前景。不过我也不是专业学农的。现在农地里那些知识，都是以前专业涉及一部分，剩下的是后来被哥哥逼着学的。”

“对啊，你有个哥哥。”林聪想起来他和赵克强的关系链，就是因为江平的婶婶跟他的嫂子是朋友，才架起来的。“是亲哥哥吗？”

“嗯，同父异母的。”赵克强喝了一口酒。

听了这句，林聪特意瞅了一下赵克强的神情，对方并没有什么异样。“哦，是这样啊。”

赵克强把酒杯放稳在桌上：“我跟我哥哥年纪差的有点大。差了二十岁。”

这个差距确实有些大，但仔细想想，其实也能猜到一些眉目。毕竟跟江平婶婶差不多年纪的女人，也不大可能嫁给比自己小太多的男人。

“别光说我了，你呢？”轮到赵克强来问。

“我还有两个表妹，就没别的兄弟了。”

“家里人呢？”

“爸爸妈妈还没退休。现在我们三口人住在一起。”

“那不错。”

“你呢？”

“我现在一个人住。”

“那你家里人呢？”

赵克强陷入了沉默。看他的样子，林聪发觉自己可能说错了话，也噤了声，低头看着酒杯。

许久，赵克强笑道：“说点别的吧。你在美国的事。”

见气氛恢复了正常，林聪呼了一口气，把自己回来以后已经讲了数次的关于美国的所见所闻，再次转述给了赵克强。

两个人像认识了很久的好友那样，谈天说地，把全球最近那点事，都给翻了个遍。

大概聊了两个多钟头，林聪的酒也换了两杯，气氛变得微醺起来。林聪觉得自己很久没有这么舒服的喝过一次酒了。跟家里在一起的时候，家里人不希望他喝；跟别小郑他们，又太吵闹了；跟小周呢？那倒是不错，但是小周实在太忙。只有眼下，这个叫赵克强的男人，肯跟自己在一个寒冷的夜晚，在北京这座喧闹的城市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踏实地喝喝酒，说说话。在美国那三年，林聪度过了太多有苦无人诉的孤独夜晚，如今能够在北京短暂的停留里获得这么一份友情，他很感激，也有些惆怅。

“想不想出去走走？”赵克强那让人觉得温暖的声音传了过来。

“去哪？”

“后海那边怎么样。只要你不怕冷。”

“好呀。”三杯酒下肚，林聪觉得自己被扔到北极也不会觉得冷了。他脸早就染上了葡萄酒的红色，只是他自己不知道。

说动身就动身。两个人换好衣服，赵克强带林聪去跟宋康道别。宋康说这顿算他的，赵克强还是把钱塞给了他，林聪也想掏钱包，被赵克强和宋康一起推了回去。

出了门，两人顺着胡同走，到了街口，赵克强找到了自己的车。交了在林聪看来不甚便宜的停车费，赵克强开车带林聪往西边去。

“你不是说要走的吗？”林聪问。

“后海到这也三四里地呢。光过去还好，等会再走回来，我怕你受不了。”

“哦对。我跟南锣鼓巷搞混了。”林聪自认为对北京很熟，其实想起来也就是在南城玩得多，稍微往北一点，自己就开始犯糊涂了。

车子没开多久，就到了后海附近。赵克强找地方把车停下，带着林聪绕了一段路，才见到了后海。二个人沿着河岸步行了起来。

今天是周五，正是这边的客流高峰期，路上走着一对对情侣、友人。河岸边的酒吧灯火通明，不断有歌声从里面传出来。这地段消费可不低，在林聪看来，就像是个躲在老城区里的乌托邦。但是不得不承认，这里的夜晚很美。林聪以前是个颇为听话的孩子，家里虽然不设门禁，但他也并不常在夜晚出门。上大学的时候，也是乖乖的早睡早起，天天向上的模范生。这让他错过了很多东西——这是小周曾给他的评价，也包括这样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