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傲天身边的太监叫刘显，但别人都称他贤公公，已经五十多岁的样子，满脸的祥和。他看到靡音，眼神是凝滞了一下，然后才满脸笑容：“皇上让老奴带王爷和音公子去外殿候着。”

九曲凌说：“有劳贤公公了。”

外殿叫粹玉殿，是大臣候旨的地方。靡音坐在那，想起来九曲凌交代的话。

“虽然清雪之并没有明说，但我明白，你应该就是我姑母的孩子，也就是曾经夜国的五皇子夜靡音。你记不起之前的事，也许是遭人陷害。你别怕，我带你回来，是因为我一直很敬重姑母，而且我父皇也一直念着她。如果你真的是姑母的孩子，我父皇一定会很高兴见到你。夜国你是回不去了，不如就留在这里。我会替她照顾你。”

靡音的表情一直随着他的话变换，在听到的时候特意露出灿然一笑。

第47章：莫言

大殿是不是都是同样的阴沉凝重？靡音跪在地上，虽然有厚厚的地毯，仍然觉得膝盖好像随时要碎了似的。这是不是自己太过娇气的原因？虽然重生在这个需要跪来跪去的时代，但是自己真正下跪请安的时候根本屈指可数。以至于夜靡音到如今才真正体会到这封建社会的不平等。他倒是没有不甘和不平，就当上面躺着的那个老头是自己长辈，偶尔跪那么一下也没什么。何况九曲御天已经气若游丝了。

九曲傲天有张不错的脸，估计年轻时候是个帅哥。可惜他太喜欢美色，犯下了帝王总容易犯得毛病，纵欲过度，所以现在呈现的老态甚至超越了他应有的年龄。半靠在软榻上，眼睛似乎是闭着的，可就算靡音不看，也能察觉他那紧迫的视线。他虽然身体孱弱病入膏肓，但身上帝王的气势却没有减轻一分一毫。这个掌握实权的皇帝纵使已经力不从心，却依然没办法让人对他轻慢半分。

他就这么静静的，任靡音在下面跪着。一直到靡音觉得身子有些酸麻，才听到一旁的贤公公说：“赐座。”

靡音叩谢，然后站起身来。依然没有看上面，这点道理他还是懂的。

宫人抬上椅子来，靡音坐上去，也只能坐三分之一的部分。后背挺得笔直，眼却是垂的。

贤公公又说：“抬起头来。”

靡音就顺势抬头，带着有些惊恐的神色看向上位的人。

九曲傲天一直在盯着他的动作，刚才这一番也可以当做一种试探。看这人的模样，看他的举止，看他的神色，看他最自然的身体反应。这张绝美倾城的脸，已经在第一时间打消了九曲傲天的疑惑。这许多年来，他已经快忘记艳容的容貌，只是凭着一点点记忆在身边的人身上找她的影子。他寻遍天下美人，开始是想找个能超过她的。可后来却越来越明白，她果真是天下第一美人，没有一个女子能够有她一半美丽。时间太久，他已快记不得，那张脸究竟是什么样子。但今天，他看到这低眉顺目的人跪在那里，又见到他抬头后的眼神，脑海中年少的记忆就马上涌现出来。她那时如何的姿态，如何的微笑，竟无一丝尘染。真的很像，比他的语儿还像。一分一毫，都不差，上挑的眉眼，还有仿佛精心勾勒的脸孔和唇角，漾若春水的眸子。如果这不是个男子，九曲傲天会以为自己看到艳容归来。靡音起身时微微的迟疑和踉跄没有逃开他的眼，还有毫不犹豫的姿态动作，都看出他很少跪拜别人，而且姿态文雅礼仪天成，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学会或模仿的。看到这里，九曲傲天已经信了大半。眼前这个有点惊恐却并不真的惧怕他的人，应该就是那位早该死了的夜靡音。虽然九曲傲天对那套歹人所害失去记忆的说辞还很怀疑，但他的身份应该是没错的。

“听凌儿说，你失忆了？”九曲傲天低低声音传来。

靡音知道他打量完毕，于是马上垂目：“是。”

九曲傲天长吸了一口气，说：“传旨，音公子容色脱俗，深得朕心。朕收为义子，改名九曲绝音，封莫言侯，赐住清泉宫。”

贤公公在一旁竟是一愣，但马上说：“还不谢恩。”

靡音惶恐的跪在地上，脱口：“谢皇上恩典。”心里却想着，你还不如赐我驾前免跪来的实际那。

贤公公匆忙的去拟旨，九曲傲天咳了两声，说：“等会让御医给你瞧瞧，看看有法子让你恢复记忆没。”

靡音，现在叫绝音了，不免一心郁闷。那群御医老头子，就算什么事都没有他们也会给你开出一堆药来，不然就显不出他们的能耐；何况现在他是装失忆，估计那群老头子为了不让自己丢面子，又会一顿吓治疗。

“绝音谢皇上恩典。”

“还叫皇上？”九曲傲天眯着眼睛说。

“谢父皇。”

“嗯。”九曲傲天满意了，趟过去慢慢休息了。

靡音可就惨了，还跪在那。要是用眼神能杀人，九曲傲天早就死了。他觉得能叫父皇是个特大的恩典，可靡音根本没当回事。要叫其他人父皇，这件事已经足够自己郁闷了。估计无觞知道了，也不会有多高兴。

我忍。

我再忍。

终于，贤公公回来，带着圣旨，还有三个老头子。靡音终于能坐回椅子了。

宫人服侍着九曲傲天喝药，三个老头子围着靡音又是诊脉，又是看喉咙，又是翻眼睛。半天之后就得出一个结论：需要喝几幅药试试。

呸。我就知道是这个结果。

可这也是这位“新父皇”的恩典，乖乖的谢恩，然后带着圣旨出了殿门。

外面的九曲凌在刚才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正等在门口。

“绝音，你搬去清泉宫一切小心，有什么需要的可以托人找我。”九曲凌改口改的那叫一个痛快，就跟叫了几百次似的。靡音感激的点点头，然后说：“还麻烦您帮我给雪之捎个信。”

九曲凌马上明白，说：“你如今是我弟弟，这点小事还说什么麻烦。”

走上来一个宫人说：“大王爷，奴才奉旨带莫言侯去清泉宫。”

九曲凌看了他一眼，说：“好好伺候着。”

“是。”

九曲凌说：“改日我再来看你。”说完就走了。

靡音心想，九曲傲天囚人的能耐看来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手下人都心知肚明的。

清泉宫是什么地方，是个最适合及时行乐的地方。里面一眼特意从外面引来的温泉每天都热腾腾的，能住进这清泉宫的，必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九曲傲天年轻时最爱清泉宫，在这宫里宠幸的男女数不胜数，可一旦失宠就再没进这里的机会，甚至更多人下场无比凄惨。所以清泉宫是不错，但也不是谁都敢住的。皇上近几年身体越发不行了，于是清泉宫也就清净了下来。可这时候，忽然冒出个莫言侯，被赐了皇姓，还住在这地方，就很是耐人寻味了。不用想，九曲绝音前脚还没迈进去那，皇宫内外就已经都知道这消息了。

清泉宫有内殿外殿，内殿清新雅致，外殿奢华精美。九曲傲天在这里下足了功夫。可靡音一进来就觉得这里很是阴森，等他安顿好了，再听尔玉说了这清泉宫的历史，就觉得这个的确是吃人的地方。

靡音泡在温泉里，心情才好了一点点。好在是活泉水，又有淡淡的硫磺味，不然想到这里泡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非呕出来不可。

莫言。绝音。九曲傲天给的名字还真有点意思。

换个说法就是闭嘴。简单明了。可是到底是让靡音闭嘴还是让其他人闭嘴，这意思可就耐人寻味了。虽然贤公公出去拟旨这事并不那么稀奇，可是就连起身赐座这样的话都事先交代了，难道一道圣旨不会事先写好吗？九曲傲天虽然还没有见到自己，可是八成早已做了决断。估计无论自己是不是艳容的儿子，他都打算好好的利用一番。贤公公出去，不过是给这城内城外的人一个探听的机会罢了。看来自己这挡箭牌是做定了。

清泉宫在粹玉殿不远。这玉龙宫分东西两面，粹玉殿在正中，后面是华玉殿，也就是皇帝内殿。再后是白麟殿，皇后的寝宫。华玉殿往东不远，就是清泉宫了。东四宫住着梅兰竹菊四君，西四宫住着宜良淑德四妃。不偏不倚，够两桌麻将的。而其他的美人侍书还一堆一堆的，只是不够资格夺嫡罢了。除了皇后母仪天下，后宫最得宠的就是德妃。九曲家的规矩，妃子生下皇子，却必须交给侍君抚养，避免溺爱。所以四君在皇子这事上是能说得上话的，何况四君都是世家子弟，背后有人撑腰自然是夺嫡的助力。这样的格局该说是以前的九曲家祖唯恐天下不乱设定的吗？

九曲凌生母没什么地位，但是他是第一个皇子，出生就被送到梅君那里抚养，所以也不算身份低微，但跟四五皇子的生母是皇后比，始终相差一些。七皇子和十二皇子也是梅君带大，所以和九曲凌自然是亲近。四皇子和五皇子由菊君抚养，八皇子九皇子在兰君处。德妃的十皇子和十三皇子在竹君处抚养，她爬到如今地位已经不易，如今九曲傲天不知什么时候就要殡天，她寝食难安更是没事就往东四宫跑。

整个玉龙宫现在是齐齐盯着华玉殿，就等着九曲傲天的旨意。可现在多了个不明不白的莫言侯，住进了别人眼巴巴看着的清泉宫。不用想也知道，明天一早，这清泉宫的门口就得被踏破。不过在那之前，这屋子的瓦是不是也会在今晚被全踩碎了那？

不知道已经是第几批人来打探了，一开始尔玉还尽职尽责的把情况告诉给靡音，可后来靡音干脆懒得听了。只要不是威胁生命的情况，自己知道又如何？要是真有那么严重，尔玉也没工夫悠哉悠哉的跟他汇报了。

不知道抹茶怎么样了？估计他会找机会混进来吧。

靡音一点都不担心他。

回到床边，躺在陌生的大殿中。外面灯火通明，有许多陌生的呼吸，到处都是淡淡的水气，靡音并不认床，却也睡不着。

“公子。”尔玉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打扰他的睡眠。

“恩？”靡音阖眼，答了一句。

“尔璧回来了，您要不要见他？”

靡音一下就把眼睛睁开了。有无觞的消息了？“见。”

没过多久，尔璧就落在床前。靡音坐起身来，说：“无觞那？”

尔璧答道：“回公子，尊上有事先回无上崖，让您在这里稍等几日。”

“他说他去多久？”

“尊上说少则半月，多则二十日。”

“他自己去的？”

“是。”

“去休息吧。”

这次尔璧没有回答，消失在靡音眼前。

不过半月，而且他只是回无上崖而已，又不是千岁宫。再说当今天下，还有几人是他对手？无觞除了那个倒霉的爹以外，其实也没什么敌人。可是就是有担忧，有不放心，说不准不放心什么。靡音在床上翻了两下，终于明白，这也就是传说中的相思吧？顿时把自己一身鸡皮疙瘩都恶心了出来。

睡觉睡觉。

蒙了被子，靡音昏昏沉沉的睡了。总是半梦半醒，这满室的灯火不是谁都能适应的，何况外面还总是来一些人。直到天明，才安静下来。

可惜这不是夜冥宫，不会让他睡到日上三竿。

外面的宫人轻轻唤着：“侯爷，您醒了吗？”

靡音低声应了一声，其实还没完全苏醒。就听外面说：“今天要去拜见皇后娘娘，您要是起了，奴才服侍您更衣。”

靡音又应了一声，外面的宫人推门进来。领头的宫人跪拜，说：“奴才春宝，从今儿起伺候侯爷，侯爷万安。”

后面的三人也跪在地上，一个一个的报上名字。

“奴才夏树。”

“奴婢雨竹。”

“奴婢翠潭。”

“叩见侯爷。侯爷万安。”

崭新的殷红蟒袍服，金镶玉的头冠，绣金线的朝靴，衬得靡音更是气韵天成，翠潭一边为他束发，一边红了脸。镜子被放在靡音面前，雨竹的脸上也有红晕，垂目请示：“侯爷。”

靡音点头：“可以。”

春宝凑上来：“皇后娘娘已经传话过来，说请侯爷陪娘娘一起用早膳。侯爷您看……”

靡音都忘了早膳这回事了。他现在看着清醒，其实迷糊的很，所以也并不饿。于是继续同意，任由春宝带路。

白麟殿距离清泉宫很近，早上的晨露还没有让靡音彻底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到了。哀悼一下自己的膝盖。

“绝音叩见母后，母后吉祥。”

“快快起来，都是一家人，行什么大礼。”很是悦耳的声音传来，靡音起身，看到的是个看起来四十出头的妇人，雍容华贵，仪态高雅。依稀可以看到年轻的美貌，虽然现在有了些许皱纹，却仍然只衬出成熟而非苍老。但那双眼，却偶尔闪出精明的光，让人不敢小看。在九曲傲天的后宫能坐上皇后位置还一坐这么多年的，不用谁提醒，靡音也知道这女人绝对没表面上这么和蔼可亲。

“像，真是太像了。”皇后走上前，愣愣的端详着靡音，然后轻轻吐出几个字：“你和艳容，果真是母子……这张脸，谁都不会认错的。”

“母后……”靡音表现得尽可能疑惑。

皇后仿佛被唤回了现实，说：“来，跟母后一起进早膳吧。”

虽然早餐的样数不多，但却精致。食不言的吃完，靡音更是有些困倦。

皇后道：“皇上说你已经忘了以前的事，这倒也是好。你亲母是和国公主，皇上的妹妹，却红颜薄命。这里是她的家，自然也是你的。缺什么差什么只管跟母后说，以后你就是母后的亲子。”

“母后和，我母亲，熟识吗？我和她真的那么像？”靡音对装无辜的自己很是不耻，但又没办法。

皇后恍惚的笑了笑：“和国，或许是天下第一美人，见过就不会忘记的。艳容她从小就那么不同，谁见了不欢喜？论样貌，绝音和她有八成像那。见到你，母后就像见到以前的艳容。她以前也曾着男装出宫去玩……”声音渐低，皇后停了几秒，又道：“本来你已成年，不该留此宫中。但皇上想留你在身边伺候，而且封个侯爷也不是指个府邸就行的，所以只能让你先住着。皇上一向宠爱艳容。你虽已不记这些，但也要尽心服侍他。”

靡音笑了：“母后说的是，父皇大恩绝音怎敢忘记。”

皇后似乎很满意，又随意说了几句，就辞了皇后回去。

难怪艳容要跑，这皇宫真是没法长留。一句话非得绕出两三层意思去说去听，什么尽心服侍，什么谁见了不欢喜？这皇后无论以前还是现在都对艳容百般嫉恨，还不得不拉拢自己为她所用，也算用心良苦了。怕九龙傲天真的宠爱自己，又怕他不理自己，估计昨天夜里皇后比自己睡得还差。

靡音想到这女人睡不踏实，立刻就觉得神清气爽了。

回宫，睡觉。

第48章：往昔

进宫里三天，已经攒了一屋子的财富。每天都有九曲傲天赐下来的御膳，还有数不清的各种珍宝绫罗，其他的四妃四君、还有各位皇子公主递上来的礼物就更是数之不尽了。看来后宫人多也就这一个好处。只是靡音对那些金银玉器都没有兴趣，古玩字画又不懂，所以只能先丢进偏远的角落让它们自生自灭去，要是让别人知道该是多痛心疾首啊。

雨竹就不知眼巴巴的看个放宝贝的房间多少次，翠潭也总是看着即将尘封的宝贝暗暗叹气。春宝一脸了然，夏树却眼珠乱转不知想的什么。靡音知道这四人肯定是不知哪位皇子嫔妃送来的细作，于是就让尔玉尔璧仔细观察。

谁能想到曾经的太子殿下居然对诗词歌赋都不怎么精通，琴棋书画也就琴还不错，其他的也都一知半解那？细想想，当年在宫里时间虽多，却还是不想学什么。看梅易初那全才的风流倜傥，才觉得当真是骨子里就不是同一类人。前世萧青就是全才，能数得上的技艺无一不精，到这一世依然如此。他不懂，就会耐下心去学。可靡音，前世是没精力，这世是没心情。就算当年真的平平安安的继续当太子，靡音那点能耐也早就被人看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