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刚才的话都叫小孩听见了?饶是刘国俊脸皮厚,也颇为尴尬,半日才说:“你是……季覃?”
季覃“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原来这个小孩真的就是季娟说的那个孩子?也就是自己的儿子?刘国俊忽然起了一点兴趣,问道:“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季覃淡然地说:“我听妈妈说过了。您是来确认我到底是不是您儿子的吧?”
刘国俊被这小孩冷静无比的同时也冷漠无比的话惊了一下,不禁问道:“你……你妈妈和你说过我的事了?你都知道了?”
季覃说:“是的,说过了。dna检测的结果出来,如果吻合,您会考虑允不允许我叫您‘爸爸’的问题,如果不吻合,那么我们铁定是不认识的陌生人,是这样的吧?”
刘国俊再一次被小孩儿堵得说不出话来。
季覃停了停,轻声地说:“其实,不用那么麻烦。”
刘国俊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季覃清晰地开口:“您不愿意认我这个儿子,同样,我也不想认您这个爸爸。所以……”
刘国俊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凌厉地说:“季覃,你小孩子不要说大话,你以为我想管你呢,不是你妈妈威胁我,我根本就不想管这一档子烂事。”
季覃冷静地说:“烂事?!!!关于我的事情在您心中就是烂事吗?原来您就是这样看待我和您的父子关系的。说老实话,我一点也不希望有您这样的父亲。”
电话那边的刘国俊面上露出一个险恶的笑容,冷哼着说:“那正好。那么,趁着飞机还没有起飞,我下去了,我也不想跑这一趟徒劳无功的腿,去认一个莫名其妙的儿子。”
呵呵,这个混蛋,看来他连我这个私生子长什么样子都没兴趣知道,更不打算妈妈出席的葬礼,不过,倒是求之不得,免得我看见他那恶心嘴脸就想要吐出来!季覃冷笑了一声,说:“听说您是一名合格的商人,果然名不虚传。好吧,就这样,再见。”
季覃挂断了电话,在心里起誓,总有一天,我会堂堂正正地站在你的面前,俯视你,践踏你,正如你现在做的一样。
等季娟醒来,季覃告诉了她刚才刘国俊打电话来的事情,并说:“我不要他来,我不想顶着个没脸没皮的小三生的私生子的名义去他家里。妈妈,这也不是你当初选择生下我来的时候的初衷吧。”
季娟这时候精神稍微好了些,听说季覃已经把上了飞机的刘国俊打发回去了,开始的时候有些抱怨,后来也想通了,叹着气说:“覃覃,留下你一个人,叫我怎么能放心地去那个世界呢?”
季覃迈步走到妈妈身边,握住她干枯如树枝的手,说:“妈妈,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你难道没有发现我和以前有些不同吗?……”
季覃将自己前世的事情原原本本和季娟说了一遍,在她听得心情激荡喷怒的时候就停下来,紧紧地握她的手,安慰说:“妈妈,没事了,这一世,我绝不会再吃那样的苦。”
季覃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说:“妈妈,我是这样想的,您的病,貌似是个绝症,但是,运气好了,没准也能治好,只要你持续接受治疗,是有可能的,而且医学在不断地进步,今天的看起来不可能的难题也许明天就攻克了。而对我来说,妈妈只有一个,我舍不得你走。至于,治疗费的事情,就交给我吧,活了两世,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我知道该怎么挣钱。至于学业的话,妈妈你也不要担心,我前世里读到高中一年级呢,每次考试都是全年级第一名,现在何必花时间去从加减乘除的简单算数学起呢?”
季娟还没有从儿子是重生为人的震惊中走出来,呆怔般地摇头又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季覃端过那一碗已经晾冷了的粥过来,一勺一勺喂进妈妈的嘴里,哄孩子一般地说:“好了,妈妈,现在你什么都不管,所有的重担都交给我吧。
第4章:见面
季覃从妈妈那里要到了吴澄的联系方式,是个bp机号码。
季覃直接拨了个自动传呼。
大约十分钟后,电话回了过来,背景挺嘈杂,电话里的男声模糊不清,意思也模糊不清,说了一会儿季覃才明白了这小表舅最近没准儿又犯了什么事,不好出门,他叫季覃去什么”百乐“台球厅找他。
季覃收拾了收拾,和妈妈说了一声之后,就出门了。
季覃坐了几站公共电车,在一个名叫”小香港“的专门卖时髦仿制衣服的地方七转八绕地,终于在一个相对偏僻些的小街上找到了那一家”百乐“台球厅。
九十年代的人没什么娱乐,录像室、洗头房和台球室往往是藏污纳垢之所,前两个常常是色情交易的场所,后者则是黑社会火拼的孳生地。
前世乖巧怕事的性格使得季覃本能地有些惧怕这样的地方,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定了定神,才溜着墙边进去。
台球室里面有几个穿得流里流气的小青年,有的在打球,有的则懒洋洋地斜靠在墙上,见季覃进来,顿时一盏盏探照灯一样的眼神就射了过来。
一个穿着一条很风骚的吊裆裤的小青年走了过来,跟轰苍蝇似地轰着季覃说:“小屁孩外边儿玩去!乱走你妈的,小心挨揍!”
季覃小心翼翼地说:“我是来找吴澄的,他叫我在这里等他。”
小青年们都疑惑地看了季覃一眼,这么连名带姓、大模大样地叫着“澄哥”,这小孩胆子不小啊。另外有一个穿一身牛仔衣的小青年便问:“你找澄哥什么事?你是他什么人?”
季覃不想和别人多说什么,便抬出家长来,说:“我是他的表外甥,我妈叫我来找他。”
小青年们都释然了,“吊裆裤”尖尖的下巴一抬,歪向内侧的一把椅子,说:“那你坐到那边凳子上去等。他现在还没来呢。”
正说着话,忽然门口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似乎还夹杂着铁器敲击的声音和人的呼喊声。
“牛仔衣”往外面探了一下脑袋,随即变了脸色,说:“操他妈!周作强那个女表子养的带人砸场子来了!”
事出紧急,几个小青年都没空再理会季覃了,各自抓了个什么家伙,就一伙人齐齐冲了出去。
季覃被唬得一愣一愣地,赶紧扒着墙角的一扇窗户往外看。
外面有一伙打着赤膊、穿着牛仔裤的光头汉子们正一人拿一把链子锁将台球室的原有人马打得七零八落。
而那群刚才还拽拽地和季覃说话的几个小青年的单薄身材哪里抵得过这几个正当壮年的大汉,没一会儿功夫就已经被丢翻了好几个,“吊裆裤”正抱着头蹲在地上被光头汉子们踢打着,另外一个小青年则捂着流血的脸、滚在地上“哎哟”呼痛……
那个和季覃说了一句话的“牛仔衣”本来还剩点力气想逃跑,却被一个光头大汉兜头一梭子链子锁打翻,然后被大汉拧住胳膊往下“咔嚓”一声。
“牛仔衣”顿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般的惨叫“啊……我的胳膊……”
看得季覃心惊胆战,身体止不住地往角落里缩。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个身着白衬衣的瘦高青年虎虎地奔了过来,一板砖就拍在了拧断“牛仔衣”的胳膊的大汉的头上,打得大汉头破血流。
大汉丢开“牛仔衣”,狰狞着满是血迹的面孔“刷”地一声甩出链子锁,却被青年一屈身就躲开了。
接着又是一板砖“快、狠、准”地挥出,青年把大汉彻底打挺在地上。
其他的大汉们马上丢开手边的人,各自拿着链子锁、大刀等家伙们逼近青年。
青年毫无惧色,他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根钢条,横在胸前。
钢条被打磨得扁扁的,亮生生的,在阳光下折出令人心悸的寒光。
大汉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其中的两个人同时大叫一声挥舞着链子锁左右包抄青年。
青年手中的钢条毫不迟疑地出手,“噗哧”一声刺入了左边的汉子的胸口,那汉子捂住胸口,踉跄后退了一步,被青年飞起的一腿踢在受伤的胸部,钢条顺势被抽出,上面沾带的粘稠的血液飚了一地。
左边的汉子的链子锁几次都没有打到青年身上,焦躁之下抽出腰上别着的一柄长刀,向青年迎头劈来。
青年敏捷地一矮身,随后一掌劈在大汉拿刀的手腕上,大汉大叫一声,手腕处软软地垂下,钢刀“咣当”一声落地。
青年再次挥拳,打在大汉的太阳穴上。因为打得很准,力道也大,这个身高体壮的大汉的巨大身躯居然就这么仰头栽下,沉重的在地上带起一声沉闷的响声,灰尘腾地而起。
剩下三个大汉见势不妙,索性一窝蜂上了。
青年以一当三,却丝毫不乱,连踢带打的,不消十分钟,三人全部躺在了地上,弯着腿抽搐着。
季覃被这忽如其来的逆转看呆了。
先前躺在地上的几个小青年也渐渐地互相搀扶着起来,开始帮忙收拾残局,将地上的大汉们绑起来。小青年们一个个尊敬地喊那青年为:“澄哥。”
原来他就是吴澄!季覃再次惊呆了。
按着妈妈的说法,季覃一直以为这小表舅就和他刚才挥拳痛打的光头大汉们一样满脸横肉、一身刺青的黑社会吊样,根本没有想到他会是现在这幅模样。
雪白的小衬衫干干净净的、十分熨贴地穿在他的身上,衬衫的下摆扎在牛仔裤里,显得腰部劲瘦又柔韧,衬衫上虽然斜斜地被溅上了一溜儿鲜红的血,却犹如绣着一枝傲立雪中的红梅一般,一点也不觉得突兀。
顺着衬衫往上看,是一张英俊而冷漠的脸,高高挺立的鼻梁,泰然自若的眼神,紧闭的薄唇上咬着一支别人敬的烟,姿势上看起来随便而放松,尽管他的年纪也不大,就是十七八岁的样子,却浑身都散发出强大的男人气息,让季覃没来由地心里“怦怦”直跳。
十分钟后,季覃和吴澄相认了,吴澄的表情淡淡地,看不出来什么。
刚才的小青年们见季覃还真是澄哥的外甥,都一下子变得态度友好了起来,那“吊裆裤”就赶着季覃叫“小弟弟”,吴澄叼着烟,意义不明地瞥了“吊裆裤”一眼。
他的眼尾有些长,吊起眼来看人的样子有一种说不出的威慑力。
“吊裆裤”马上反应过来,这是澄哥的外甥,自己叫他“小弟弟”,不等于是把澄哥的辈分喊小了吗?于是,“吊裆裤”马上纠正,喊季覃为“小外甥”。
季覃也听着不顺耳,切,我又不是你外甥,乱喊什么!
吴澄还是没说话,只是用修长的手指弹了一下烟灰,叫“吊裆裤”呛了一嗓子,哭丧着脸说:“那……小盆友?”马屁拍到马腿上的郁闷谁能懂啊,咱改回官方称呼行不行?
吴澄这才饶过了他,嗤笑着说:“你这普通话,跟骗小山羊开门的大灰狼一样!滚吧,替我这外甥倒杯雪碧过来,给他压压惊。”
“吊裆裤”如蒙大赦一般跑了,随后还真的巴巴结结地端了一个玻璃杯过来,好声好气地递给季覃。
其他人都散开了,只留吴澄和季覃在屋里。
吴澄继续吞云吐雾地抽烟,季覃则小口小口地喝着雪碧,时不时在眼皮子底下偷偷地观察着他。
吴澄忽然开口说:“你和你妈妈长得挺像的。”
其实,吴澄说得并不准确,季娟和刘国俊长得都不赖,而季覃则继承了父母双方的优点,漂亮的小相貌从小就是人见人夸,从幼儿园到小学都垄断了学校的领唱啊朗诵啊或是节目主持人的位置。不过,要是认真论起来,尽管季覃对那一点深恶痛绝,却不可否认的是季覃长得更像刘国俊,更多地继承了父亲一方的天生好相貌。
前世里的刘家两兄弟没一个长得像刘国俊的,所以,这也是刘太太特别痛恨季覃的一点。
吴澄眯着眼睛吐出一个眼圈,似乎在回忆,一会儿又说:“我才来这里的时候去过你家一次,当时你好像在睡觉吧,所以没看见你,不然该给你发一个见面红包,哈。”
季覃知道那一次,其实当时他没在睡觉,只是妈妈不想叫他见到这个小表舅,生怕他被小表舅带坏了,才撒谎说他睡觉了。实际上,季覃就被关在里屋里看漫画书,只是,他当时乖巧地没发出一点声响,叫吴澄没觉察出来。
这样想想,季覃觉得自己的母亲也挺势利的,不论吴澄当时做着什么勾当,毕竟也是因为家境迫于无奈,而母亲当年则跟避瘟疫一样避开他,而且,只见了那一次面,后来好像就断了往来,也算是凉薄狠心的了,现在叫季覃怎么好意思开口求助于人?
吴澄自嘲地一笑,又点了一支烟,在缭绕的烟雾中淡漠地开口,说:“你们遇上麻烦了?所以你妈妈叫你来找我?说吧,是被人抢了偷了还是要整谁?只要我办得到,都可以帮忙。”
季覃很羞愧地垂下头,说:“对不起,我们平时没来找过你,来找你就是有事要麻烦你。是这样的,我妈妈生病了,很严重的病,鼻咽癌晚期。”
吴澄拿烟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不过没说话。他沉吟了好一会儿,将烟用力地按灭在烟灰缸里,高挑修长的身体随即从沙发上霍然而起,一边往门口走一边说:“你跟我来。”
季覃不知道他的性情究竟是怎样,不好违抗也不好问的,只好随在他身后出门,跟着他的脚步七拐八拐地到了一家银行门口。
吴澄要了一张单子来,“刷刷刷”地往上填字。
季覃探头一看,吴澄填的是取款单,金额三千元人民币整。
在那个人均月工资一百块左右的年代,三千块钱绝对要算是一笔巨款了。
吴澄一边填,一边:“我现在只能拿得出这么多,你先用着,多少能顶一阵子,以后再看看吧。”
季覃急忙拉住他的衣袖,说:“不是的。我来找你,不是为了要医药费的。我是……想求你个事儿。”
吴澄站直了身体,微微蹙眉道:“你不要和我说你妈妈死了之后要跟着我过什么的,那不可能!我现在这情形你也看到了,你跟着我的话,自己读不好书不说,还会拖累我!”
季覃说:“我知道,我不是要跟着你,我是想求你帮忙,我想把房子买了,弄出钱来,一半给妈妈看病,另一半我要做生意!”
吴澄瞪着季覃,说:“你……要做生意?”
季覃重重地点头,忽然依傍到吴澄的身边,悄声说:“想不想发财?我们一起做?”
吴澄盯着这个人才到桌子高的小孩儿,顿时气不打一处出。老子十多岁出来操世界,现在要被一个上小学的拖鼻涕小孩指挥着做生意?开什么玩笑?
吴澄冷了脸,忽然手指往外一指,说:“那边有钱捡。你快去吧,去晚了就捡不着了。”
季覃很严肃地绷着小脸,说:“我不是异想天开!我需要钱,我也有门路能挣得到钱。不信,咱们就走着瞧!”
吴澄看了他一会儿,将取款单举高了给季覃看,说:“你确定你不要这三千块钱?”
季覃毫不动摇地直视着吴澄的眼睛,坚定地说:“不要。”
吴澄修长而灵巧的手指慢慢地将那一张取款单撕掉了,扔进垃圾桶,然后长腿一迈,出了银行,对紧跟着追上来的季覃说:“现在你后悔也没用了。三千块,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