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一贯不会杀他。」谈到追查M的资历，李约书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追查之中他无数次揣摩M的计划、M的心思，加上他和『叶一贯』的相处及後来两人一连串你来我往的试探和相处，李约书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个男人，M真要杀李国兴，早就杀了，且易如反掌，别的不说，就说柳星当了李将军那麽多年的随身副官、心腹左右，就何愁没有机会。既然今天只是要带走，就不会杀。

「嗯，最好是。」李伯罕对弟弟对M这个魔头的信任有些不是滋味，当初弟弟跟叶一贯相处融洽时，他还挺开心的，但叶一贯一下子变成了M，这就不是一回事了，回头一定要让约书把怎麽跟M又扯在一起的事交代清楚。

M笑而不语转身离去，至於他要怎麽突破重重关卡走出戒备森严的特级管制区那就不劳任何人费心了，有李将军和柳星随行，军方的弹药库他都能随时去搬出个千百来箱的军火，管制区又算什麽。

李约书担心的看着自M走後就怔怔发楞起来的兄长。

李伯罕被拍了几下，有些僵硬的回过神，但视线还是盯着黑乎乎的地板。「约书，你老实跟哥说，就你对他的了解，Morse说政府护不住任何人这话有几分真假？」

李约书没想到兄长居然一开口是问这个，眉头微蹙。

「这儿没别人，哥也不会跟第三人提起今天的事，就只是想…掂量一下。」他身为神舟基地副基地长兼中央行政局专委，外公又是政府最高七人决策小组的一员，自然对基地目前严峻的情况一清二楚，但艰难归艰难，他并不绝望，中华民族几千年来哪不是一次次从艰难险阻中挺过来的，有困难没什麽了不起，但…但…就怕……

李约书谨慎的在脑里斟酌用语，但思来想去找不到几个委婉的语句，只好握着兄长的手，轻轻回道：「哥，他没有骗人。」

84.

「没有骗人…没有骗人是什麽意思，约书，你想说的跟他说的一样？政府无能，连一个人民都保不住？」李伯罕颓极无力的摊靠在沙发上。

「集倾国之存粮，让几个人活下来当然不是难事，若不能在秩序崩溃之前，研究出大量粮食生产的方法，就算那些人留着也不过是苟延残喘，存粮总有吃完的一天。」一旦基地秩序崩溃，政府也就名存实亡，不管是研究、实验还是大规模种植都无法执行，真的、真的只能等死了。

「凭什麽他就可以站在一旁，冷嘲热讽的对我们说风凉话？如果今天政府不是要负责3000多万人民的身家性命，我们未必不能过的充裕一点！」时间就能多一点，研究和实验就不会这麽吃紧，人心就不会这麽的惶惶。

「哥，政府是估算错误，他们以为至少可保住3000万人，但从没想过一个问题，环境是否承受的起几百万人、甚至上千万人同在一地吃喝拉撒睡？祖国的土地经末世风雪侵蚀後相当脆弱，不可能再实现超大规模种植。」政府规划的农业生产要能供应数百万人生活，基地才有可能存续下去，但现实上，别说数百万人，就算是数十万人都不可能。「这不是种下100份粮食，虽然因天灾地变收成不了100，但勉强能得30、50的问题，而是种下100份，却连一分也长不出来的问题，那最终谁都别想活，谁都活不了。」

「约书，这都是他告诉你的？」李伯罕神情相当复杂。

「…哥，跟我们走吧。」李约书定定的看着兄长。

李伯罕摇头。「告诉哥，政府生产不了粮食，那他又是怎麽生出粮食养活他的人的？难道他旗下的科学家比政府召集的厉害？他……」说到一半，李伯罕突然想起前些日的政务会议召开前，在私下听最高领导人在骂的一件事……

『人不对！人没有！这些科学家的名单可是你们拟的！全号称是精英天才！战士们可是冒着风雪把他们一个不落的救了出来！怎麽？还凑不齐！？要研究那个时，说那个不懂，碰到这个困难时，就说这个不是他们的专业，那懂的人、专业的在哪里？你们居然告诉我原以为他们没用所以就没列入保护名单，现在人他妈的全死在外面了！』

李伯罕缓缓闭上眼，还不等李约书回答，便心力憔悴的说：「行了，不用说了，哥知道科学院那群是废物了。」

「他有先见之明，政府却乱成一团，有什麽好说的，我还想招揽他为政府做事？真可笑，是个聪明的就不会拿自己来填补政府这个大破洞，实在是…」李伯罕最後反倒笑出来了，但笑得极苦。

「哥，一贯很早就在准备了，他的人和他的基地运作的井井有条，他在末世前就保存了未受污染的种植培养土，在保持地力的前提下小规模轮种，他没有能护住几百几千万人的大宏愿，但他的做法能确保这一小部分人能在模式後这个恶劣的环境生存下去。」所以虽然哥是政府要员，他也不会想说服一贯帮助政府，政府的心太大了，包袱也太重…注定要消亡，毕竟如果环境只能承载数万人存活，要一组庞大的中央政府做什麽？

「不要对我说，这些话也不要告诉任何人，约书，我怕我会忍不住派人搜出M的基地，然後抢走所有的培养土。」李伯罕严肃的盯了弟弟一眼，然後叹了一口气。「不说这个了，咱兄弟一年多没见，先忘了那些糟心事，过几天安静日子吧，叶姨见到你肯定很开心。」

85.

李伯罕推迟了两个会议，天还未黑便和李约书回到戒备森严的李家官邸，李伯罕平时很少回来这里，没能救出弟弟的伤痛让他选择用工作来麻痹自己，大多时候都睡在办公室里。

叶淑萍看到李约书非常惊喜，连忙招呼他进屋，张罗那张罗这的安排晚餐，李约书对叶淑萍没什麽敌意，尤其当饭後无人时，她掩不住紧张和忧心的问他『是否知道“叶一贯”还活着？』的时候，李约书对这名两鬓已经开始生白的女人就更心软了。

但多的还是不能透露，李约书只简单说他还好，叶姨听了便频频点头，眼角泛泪，虽说是假的儿子，但…总是相处出了感情，如果让她选，她也许宁愿永远不知道真相，这样就能永远把那名温文贴心的男人当成自己儿子。

至於李国兴的未归，李伯罕随便编了一个理由，叶淑萍也没起疑，搬进神舟基地後，李国兴确实比以前更忙，军方机密事项多，连续一二个星期看不到人也是常有的，加上叶淑萍也有自己的工作，她是阳京大学生物系教授，专攻植物和昆虫这一块，目前在中央科学院担任研究员。最近上司和领导阶层闹矛盾，她也暂时清闲了下来，刚好有时间在家和李约书作伴，当然最重要的是一起聊聊『M』。

过了几天，一贯一直没回来找他，李约书想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况，未料在到门口竟被挡了下来！？

「这是什麽意思？」

「首长交代，这几天比较不安全，请二少暂时不要外出。」两名军人死板板的拦住李约书说道。

「哪位首长交代？」

「无可奉告。」

李约书气笑了，返回屋内不敢相信他哥会来这招！这是李家官邸！还有哪位首长能命令守卫监禁他！？无可奉告！？真是多此一举！

「约书，要不我给你哥打电话说说？」叶淑萍知李约书是个倔拗性子，李伯罕也了解，还使出这麽强硬的手段恐怕…是做了某种决断。

「不用了，叶姨，既然派了这麽多人看守，就不会因为一句话撤掉。」从视窗看出去，除了门口两名，四周至少还有十几名走动式的军人巡查，将军官邸本来就戒备森严，所以他也没有多想，没想到是哥哥派来『保护』他的。

保护他什麽呢？他有什麽危险？

不过就是有个男人会回来找他而已吧。

李约书微微叹了口气。

「叶姨，一贯是好老师，也是斯文有礼的人，对学生循循善诱，对伴侣尊重体贴，让父母既放心又骄傲。」

「嗯？」

「但M是具有高度反社会人格，思想偏激且聪明绝顶，还以强大无畏的领导力组织起一个地下王国的帝王。末世前，他在黑暗的面纱後掌控整个首都，末世中，他以悍然且游刃有馀的姿态存活了下来。」

「…？约书你在说什麽？」

「两个都是他，但後者极其危险，只要触到他的逆鳞，我毫不怀疑他可以眼也不眨的杀掉几百万几千万人。」李约书回过头来，苦笑道：

「叶姨，你知道吗，他的逆鳞就是我。」

86.

以前李约书或许不知道、或许不确定，也或许是不相信，但到今天，他可以很清楚的承认：「是的，我就是那个男人的逆鳞。」

那个在整个极端严酷的末世暴雪中都在自己身边，每天看似悠闲的坐在客厅阅读，或以一种优雅姿态在厨房里烹调的男人，他心中非常在意自己。不管他表现出来的是商量还是温和，是微笑还是指引，都改变不了背後是以不容反对的强硬做底线的事实。

他，绝不许自己离开他。

要毁灭，也得他亲自动手。

他，是他的人，他的所有物，他的领地，他的，逆鳞。

「叶姨，我不会阻止。」

「？」

「我也阻止不了他。」李约书露出一种奇异的笑容，带着某种不正常的扭曲，却跃动着无比的欢腾。

叶淑萍那时还不能体会李约书是什麽意思，很快的她也没有心思去琢磨了，因为神、舟、剧、变。

贵重的粮食仓库竟然遭人纵火，来自基地外的逃亡者夺走了二成粮食，而饱受饥饿折磨的合法住民也趁乱偷抢了不少，总理大为震怒，立即派出大部队清剿逃亡者营地，并命士兵搜查遭窃大米。

命令下的是没什麽问题，但总理显然低估了粮食遭窃对士兵的刺激程度，士兵在搜查的过程根本是不分青红皂白的冲进民宅就指称米缸里的米就是被窃的物资，如遇反抗则全部枪杀，暴乱由此一发不可收拾，民众一年以来阴郁、不安、压抑的负面情绪全数爆发，即便对着枪口也像感觉不到恐惧般强扑上前，抢枪抢粮，疯狂似的大哭大吼。

粮仓有军队把守，强攻不下的一部分人转而将目标指向政府要员及权贵人士所在的特别住宅区，火光与枪声在朗朗晴空下昭示着一场注定惨烈的伤亡。

李家官邸的士兵反应还算迅速，在暴徒逼近之前，就将李约书和叶淑萍後送至安全地点，许多要员及其家属也都被护送至基地後方的一处地下掩体内。李约书并没有抵抗，很配合的和叶淑萍一起进入掩体。

喏大的地下避难所内几乎所有女性都在啜泣，少部分骄矜的则谩骂着护卫者，男士脸色铁青，眼中弥漫着深深的恐惧。

李约书和叶淑萍席地坐在一角，不和任何人交谈也不说什麽，只是静静的等。

粮食是导火线，让顺民变成暴民，红了眼的打砸抢，但士兵也会为粮食不择手段，那也是他们的保命粮，抢夺起来一样是疯了似的开枪，在惊慌、尖叫、咒骂与哀鸣中，鲜血一点一滴染红了还未融化的积雪。

他们熬过了冷冽的风雪，却死在自己同胞的枪口下，何其讽刺。

轰隆隆的坦克压过地面，震得地下的人忐忑惊惧，没有任何人告诉他们地上的进展，他们只能胡思乱想的揣测着，一天、二天…忍耐住饥饿，在士兵当场射杀了一名叫嚣的富二代後，连哭泣的声音也小了，没吃的也没人抱怨。

第三天，士兵一早无声无息的撤走了，所有人你看我我看你，几个胆大的小心翼翼地领头走上通往地面的楼梯，一出掩体，放眼所及满目疮痍，未燃尽的黑烟、烧焦的臭味、毁败的建物与满地无言控诉的尸体…

「哇--─呜呜呜呜…」不知是谁先开的头，悲愤的啜泣与无助的哭嚎一声接一声响起。

那个男人就这样的从废墟中踩着焦炭与尸体走来。

87.

M特立独行的姿态引起众人的注意，他却目无旁人，走过来极其自然的牵住李约书的手，面向叶淑萍露出一个温和有礼的微笑。「叶女士，别来无恙。」

「…一贯。」叶淑萍下意识想呼他儿子，但陡然想起这个男人并不是，迟疑之下也不知如何称呼，只好叫了他以前的名字。「可以叫你一贯吗？」

「当然，叶女士，约书也是这麽叫我的。」M见叶淑萍的衣着有些单薄，外头春寒陡峭还是有些凉意，他脱下自己的大衣披在她肩上。

「谢谢。」叶淑萍说话有些哽咽，更有些激动，她觉得自己好奇怪，明知他不是自己真正的儿子，但还是这麽让她自豪。

「Morse！」远处一声大喝，数百名士兵持枪快速分从两侧欲包围M，但M身後也窜出了一批人，狠辣俐落的迅速干翻了几名带头士兵，两方人马隔空对侍。

「你竟然敢这麽做！」李伯罕气冲冲的拨开前头的士兵直指M，他脸上带着彻夜未眠的黑眼圈，还有毫不掩饰的愤怒。

他不敢置信，这个男人再怎麽阴谋策划都无所谓，但他居然把脑筋动到了烧毁粮仓上！他明知道现在的食物对人类有多重要！人类可以不要艺术、不要科学、不要文明，可为了生存下去，绝不能没有食物！

这番暴动，除了遭逃亡者及暴民劫走的粮食，军队内部也产生哗变，李家之外的军方三巨头分别控制了东面、西面和北面的物资仓库，已经不理会总理指挥，南面的仓库名义上尚在政府掌控下，但李伯罕知道，实际上应该说是在M的掌控下，因为守卫南仓的是李国兴上将的第一副官柳星，明明白白叫M为BOSS的人。

中央政府已经名存实亡。

「只是加速必然到来的现象而已，大哥何必这麽生气。」M一点都没理会对方气到青筋都浮出来到愤怒，在李伯罕软禁李约书意图逼他提供全部资源向政府投诚的时候就应该有所觉悟。

「你害死的不是一条二条人命，将会是几十万人！」李伯罕铁青的怒道，三巨头控制的粮食是绝对不会分给普通人的！这些小老百姓只能眼睁睁等死！

M笑着耸耸肩，好像在说『那关他什麽事』，反倒是李约书站了出来。

「哥，粮食不够，所有人终究都会饿死的，这件事只是提早将严酷的事实摆上台面。」

「你要帮他说话就不要叫我哥！」

李约书继续说：「人很多，食物很少，时间不够，可以用分配来解决来等待，但人太多，食物太少，没有希望，就必然要杀戮，哥，那本来就是一条必沉的船。」

「精辟！」一名蓝衫老人从士兵後走出，白发苍苍，目光如炬。

「外公。」李伯罕连忙扶住老人。「您身子不好，怎麽出来了？」

「再不出来就出不来了，趁着还有些精神，走走看看。」周老太爷自始目光没离开过M和李约书。「李家小子，你怎麽也该叫我声外公吧，还是长辈都不认了。」

「我不认识你，也从来没见过你。」李约书冷漠的回道，周家从来都没把自己看在眼底，逢年过节未有一声问候，这时候端出长辈的架子未免太好笑了。

「你说的没错，我老头子真是人老眼也花了，早知道今天，还不早早从你父亲那把你带回周家栽培。」老人嘴上这麽说却也没多在李约书身上纠结，笑着转向M：「年轻人，後生可畏啊，你把中国政府几百万菁英都比下去了。」

「老头子，我知道你想算计什麽，毫无意义的废话就不用说了，我给你们一个机会。」M对老人的恭维无动於衷，截断他的话，反手丢出一个诱饵。

「大哥，你想尽可能的保全市民，老头，你想至少保全一二位周家的後代，你们都在为别人求一个生存下去的机会，但很残酷的，现在是末世，没有人可以、也没有人应该理所当然无条件的得到他人庇护，哪怕是一名毫无威胁的小女孩。」

M用在场所有人都可以听到的声音说道。

「三小时後，驻守在南仓的军队会全部撤离，换你们去守南仓，虽然你们是手无寸铁的普通人，但几十万人守一座物资仓库应该不是难事吧，一个月，不准动仓库里的一米一麦，你们不准吃，也不能让军方其他势力或基地流亡者攻占掠夺，如果做的到的话，不论一个月後南仓外剩下多少人，我都照看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