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林清麟采取了极端的办法，不仅毁了整个建筑物，还因为我自以为是的仁慈，使古墓因此曝光，女棺则沦为博物馆里的一件观赏品……这次是“玩真的”，我们都觉得要换一种温和点的解决方式。

“林先生，我记得你当时也说，还有别的办法——你打算怎么做呢？”我一边收拾准备明天出院的行李，一边问林清麟道。

林清麟显然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了，答得很快：“最好的办法，是用结界来代替符咒。”

“结界？”

“嗯。符咒一法太过极端，女鬼虽被压制，却也因此怨气怒增，符咒虽能抵挡一时，却极有可能在将来逐步失效……到时，反倒造成女鬼阴气大盛，她的怨气一旦找到突破口，将一发不可收拾。”林清麟缓了缓语气，视线对上我的，带了点难言的神色：“最好的例子，就是在目前看似女鬼完全被镇压的情况下，她竟有余力借机侵入你体内——”

我知道他想起了什么，赶忙停下手里的活，走到他身前，两只手都牢牢握住他的——

“我没事的！”我用力强调道，“在幻境里经历的那些，不都是假的吗？林先生你根本不用自责！”我想要安慰他。

林清麟露出一抹苦笑，在面对这个问题时，恐怕他一生，都无法真正完全释怀：“不是假的——”他一只手挣开我的，轻抚上我的脸颊：“害怕、疼痛、无助……所有的感受，对你来说，都是切身体会的‘真实’啊……”

“还有‘温暖’！”我怕他忘了似的赶忙补充道，“林先生你别忘了，还有温暖！对我来说，你给我的温暖和安全感，才是最最真实的！”略微停顿后，我说出了本来藏在心里，不打算说出来的话：“林先生……其实，我有想过——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就算我们一直都陷在虚构的世界里出不来……我也，完全没有关系。”

我抬眼看他，努力地想要用眼神述说自己的坚定：“只要和你一起，我都没有关系！”

在知晓孔灿的世界是近乎逼真以后，我心里很清楚，借由那个“假小十”之手刻意揭露的“事实”，的确是事实没错。

距离林清麟最近的那个人，会变成招鬼的体质。

即使如此，我也还是想要成为，能够靠他最近、再近一点的那个人。

因为，比起灾难，林清麟能够带给我的，要更多、更多……

这是在我们俩清醒以后，我们首次正视这一问题。

林清麟一直看着我，不错目光地看着我。

我知道，他这样一个面冷心热的人，怎么可能忍心因为自己而造成别人受苦的结局？我知道，他一定犹豫过，不止一次，不止一刻，犹豫、挣扎，并为之深深痛苦。

其实，我知道，他要放弃我，一定很容易。

是的，很容易。

因为对林清麟来说，让自己痛，比选择让别人痛，容易多了。

所以他才能孑然一身那么多年，避开所有想和他亲近一些的人，避开所有的温暖源，独自一人。

是我缠着他。一直不停地缠着他，在他面前暴露自己的软弱，在他面前粉碎所有伪装的坚强，让他不得不扶着我，让他不得不靠近我、也让我靠近——

我仿佛从一开始就捏住了他的软肋，即使当时我自己也不知道。

但我在这一刻无比庆幸，庆幸自己那么没用，才换来了今天的零距离——

可能连阮涟漪都比我坚强，所以她才被林清麟驱逐开……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阮涟漪明明这么眷恋林清麟，还能一边哭着，一边离开他——不是因为害怕变成招鬼的体质，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真正的原因恐怕是：林清麟看出了她足够坚强，看出了她在离开自己后，照样会活得很好，所以像狠心的父兽一样，将心爱的子女驱逐自己身边，逼他们独立，比他们坚强——

是林清麟先选择了离开。

就像在幻境中，曾经那么“真实”地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一样——他也赶我离开。

“……我不会再上当了。”我低声呢喃。

因为太小声，林清麟没有听清：“什么？”

我攥住了他贴在我脸上的那只手，紧紧地，盯着他大声道：“我说，我、不、会、再、上、当、了！”

林清麟怔愣了下，对我突然这么一句似乎有点迷茫。

我不管不顾地，这一刻只想将埋在心里突突跳着，直要蹦出心脏的那些话语，全都倒给他听：“你再也别想骗我离开——我要死死纠缠着你，你走到哪，我跟到哪，永远呆在离你最近的距离——你再也别想甩掉我——不管用什么为我好为他好为谁好的理由！”

我说得既足够大声，又足够恶狠狠！想起自己差点就被他甩脱，即便是发生在虚假中的事，也不能接受！

身随意动，我猛地扎进他怀里，两只手也嫌不够似的放开他的手，转而攻占他的腰，紧紧抱住了他，死死抱着，用力得让彼此没有半丝距离！

我太爱他了，这么温暖，这么高大，这么——足以让人爱得纯粹！

我这一生，不可能遇见比他更好的人了——

怎么能不让我，拼了命地抱紧他？！

第119章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在上官做了介绍女友给他等等那些事情后，孔灿会日渐沉默了。

可是，不管怎么伤心，也不至于采取自杀的终极手段吧？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孔灿对上官、对自己，都失望到了极点？

林清麟拇指按上我的眉间，抹平了皱褶，平静地道：“不用猜测了，你真想知道的话，我们就去问他。”

“问谁？”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孔灿。”

“……”我想了想，还是否决了：“算了吧，这也是在挖他伤口——而且上官一定不会愿意我们见孔灿的。”说到上官卜原，我更加觉得迷惑了：“林先生，你说，上官知道孔灿喜欢他吗？”

林清麟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重要吗？”

“也重要，也不重要……”不知道也就罢了，若是知道了，还做出介绍女朋友给他这样的举动，也是够过分的了。可要真说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孔灿死后，上官卜原要这么执着于他？真的就为了弄清楚孔灿自杀和厌恶他的原因？也未免也太自私了点……

林清麟动了动身体，我以为他只是调整下睡姿好让自己更舒服，却不想一记羽毛拂过般的轻吻，快得让我连尾巴都抓不住，只在我的额头残留下干燥的余温——

“别想了，早点休息。”

林清麟说着，揽住我的手臂紧了紧，成功地直接用行动阻截了我的话头——呃，关于让我回自己病房睡觉的小小提议……

可能是之前昏睡太久了，我现在其实一点睡意都没有。

隔着薄薄的布料，林清麟身上暖烘烘的气息密密实实地包裹住我。

我闭着眼睛，脑子里却跟恰逢集市似的，闹哄哄嘈杂成了一团。

我试图去剥离出一条清晰的思路，关于“真实”，关于“虚假”——孔灿制造的“梦”太具有迷惑性了，对我来说昨天发生的事情，却并非是真的“昨天”，时间、空间、人物、事情都混乱了，我总觉得，自己若是再不好好搞清楚，我将会遗漏了什么……

但这很难。

就像我的脑海深处一直有个夏天和阿悠在一起偷吃冰淇淋的画面——但你问我这究竟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梦境中让我莫名印象深刻的镜头？时至今日的我，已无法清晰判断。

人能把握的只有现在吧，我下意识地抓紧林清麟的衣角。

只有此刻，自己的心情、陪在身边的人，这份温度，这份温暖……

我浑浑噩噩大概很晚才睡着，醒来时大片大片的阳光已经从窗外洒进来了。

林清麟正在病房另一头轻声讲电话，见我醒了，三言两语说完，朝我走过来：“吵醒你了？”

我摇了下头：“没有，你和谁打电话呢？这么早……”坐起身，我还略感迷糊。

“是老佟，我拜托他查点东西。”

“啊，佟警官！很久没见到他了，他还好吧？”我突然有点想念他的大嗓门了。

“嗯。”

佟警官、佟警官——提到佟警官，我的脑子里突然沸腾一样，有什么东西要蹦出来似的——

佟警官……h市……张越和吕魏！

我连掀被子都顾不上，光着脚直接蹦到了地上，差点踩到跌下床的被角！

“林先生！”我此刻的嗓门估计和佟警官有的一拼了！

“佟，佟警官他——不对，是张越——不对不对！之前的是‘假消息’对吧？假的吧！”我兴奋到语无伦次，一双手掐着林清麟的胳膊，既激动又害怕。

我和林清麟被小十告知吕魏消失、张越退学失踪，是在我们已经陷入孔灿的梦世界之后发生的事情——也就是说，这样的说辞极有可能是孔灿的恶意打击？

此时此刻，犹如跌落谷底后的一线意外生机——我发现自己更加忐忑了，因为这一次，再输，将要承受的打击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清麟说话的音调放轻柔了些：“刚才在电话里，他没提张越的事。”

我怔了下，心想：好吧，一半一半——还有一半的机会！

怀揣着十五个木桶，我接过林清麟的手机，找到小十的号码，按下了通话键。

没有彩铃声，只一声“嘟——”，在我看来却较以往漫长了太多。

下一瞬，小十堪称快速地接通了通话：“喂？林清麟？”

“小十，是我。”

“哦，阿卫啊，你们已经起床了？再等一下哦，我和司空坤已经在路上了，马上就到医院！”

“不是，你——”小十机关枪一样快速的话语把我想说的话堵在了嘴里，我缓了缓，一颗心悄悄提到了嗓子眼，才整理好情绪开口问他：“小十，昨天我们刚醒过来，脑子还乱哄哄的，就忘了问你了……那个，你们什么时候从h市回来的？张越，张越和吕魏他们……怎么样了？”我发现自己连张口说出他们的名字，都带着浓浓的酸涩感。

“啊！我没有告诉你们吗！”小十很惊讶地喊了一声，然后带点懊恼地道：“是我不好，其实我之前发过短信给你，就以为你一定已经知道了——我忘了你后来中了孔灿的招了……那什么，你放心好了！一切都很顺利地办好了！我马上就到医院了，到了以后详细跟你们说！”

结束通话后我还是怔怔的，想到小十说的什么短信——

“我的手机！”

我作势要往隔壁病房冲，却被林清麟拦住了。

林清麟指了指地上，道：“先把鞋穿上，我去替你拿手机。”

“……”唔，经历了那么多事，我怎么越发不稳重了？我的形象啊，我在林清麟心目中的形象啊！

带着可疑的发红耳根，我向后倒躺在了病床上。

而心情，终于开始一点一点消化小十带来的好消息，一点一点地飞扬起来。

昨天把手机开机的时候，似乎是有一串铃声加震动，不过当时自己顾着想其他事情了，半点没在意“垃圾简讯”。

现在一条条往上翻，把广告删掉，终于找到了发信人为小十的一条短信。

“阿卫，怎么办，张越正在哭得很凶也！看到他哭害我也想哭了（tot）/~~我刚把吕魏送进一位妈妈的肚子里，很成功，你和林清麟可以放心了xd怎么办，我好开心哦~你说如果我现在把司空坤抱起来原地转三圈，他会不会被我吓到？”

第120章

小十进门的时候，我回过头，带着笑意的眼睛先是看了看他，然后再往他身后的司空坤瞄去一眼。

小十怔愣了下，接着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快速冲到我身边，掰过我停留在司空坤身上“不怀好意”的视线。

“怎么样？你成功了没？”我和他咬耳朵。

“没啦！”从近处看，小十的脸上冒着热气。

从小十有点恼羞成怒的语气判断，他没说我也可以猜到：无非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被抱起来调戏了一番。

小十和司空坤细细给我们讲述了到达h市后发生的事情。没有发生让人遗憾的结局，真是太值得庆幸了。虽然过程也是有点小纠结——张越一开始并不信任他们，而小十试图给我和林清麟打电话，想让我们帮忙解释一下，但总是奇怪地无人接听。好在林清麟的确在他们出发前，给了他们佟警官的联系方式，张越是认得佟警官的，总算让小十和司空坤的身份不再显得那么可疑。

但对张越来说，吕魏的重要性胜过了一切。所以对于小十他们的提议，即使知道对方是在帮助自己，张越还是很犹豫媚骨。他不能赌，他输不起。

后来还是吕魏自己站出来说同意的。吕魏这个人，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在“与张越在一起”这件事情上所表现出来的坚韧，几乎无人可以超越。

这才有了小十发短信给我说的那一幕——吕魏被送走了，对小十来说，这是个很好的开端，而对张越来说，再残酷不过了——吕魏消失了。

他一定比谁都愿意去相信吕魏重生在了胎儿身上，很快便能和自己相遇。但另一方面，他却不能接受“一下子看不到吕魏了”——那种几乎夜夜在他梦境中发生的事情，那种他做足了上万次准备，却还是发现自己还是准备得不够充分去接受的事情——

小十说，张越像崩溃了一样，让人不忍直视。

但好在，这一次，还有个希望在。

再等待一下吧，再等待几个月，所谓的奇迹，一定会发生。

趁着我和林清麟收拾行李的空档，小十很体贴地主动提出帮我们办理繁琐的出院手续，司空坤自然尾随。期间林清麟接到了孟仲的电话，说是阮涟漪可能之前太担心，昨天一下子放松了心情，反而病倒了，有点小感冒，所以在酒店休息就不过来了，林清麟让孟仲转告她要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最重要。

看他结束了通话，我难得打趣他道：“林先生，有没有一种嫁女儿，舍不得的心情？”

出乎我的意料，林清麟竟然真的沉默了下，认真思考了这个无厘头的问题。

突然伸长了手臂把我勾进怀里，林清麟下巴搁在我脑袋顶上，回答道：“嫁女儿不至于，嫁妹妹倒是差不多——有点舍不得，但又同时觉得松了口气。”

我在心里默默排演着阿悠娶妻的场景——

嗯，有点明白了，舍不得是肯定的，但松了口气，也是觉得从此以后他有人照顾了，因此自己肩上的担子轻了一点点吧？总的来说，还是可喜可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