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说得干脆明白，孙晴却觉得自己脑仁都被翻了一遍，他问得这些，自己原先真考虑过吗？就算有些个想法，又怎么把它们落实处呢？一腔热血像是被浇了盆凉水，但是沮丧过后，又燃起了多不忿。

深深吸了口气，孙晴开口问道，“那你说这个投资能给我们多少钱呢？”

“这就要看你们需要多少，以及你们拿出企划能让我付出多少。”陈远鸣笑了，他又怎会听不出孙晴话里意思，“不过我可以给你透个底，它只会比银行贷款要多，且稳定。如果这个公司真值这么多。”

刚才她说可是向银行贷款1万……孙晴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说不出话来了，这不像是两年前她们母女俩听着这孩子建议去摆摊做小生意，如今他已经完全不像一个“合伙人”，而成为了真正“老板”，那种可以独断公司发展和兴衰存……

这样发展可跟自己想象完全不同，她该如何去选择呢？去贷款、去筹备公司、热情却又莽撞闯入这个陌生领域，还是稍微停下脚步，重审视、仔细揣摩，走上另一条完全不同道路。

低头沉思了几分钟，孙晴看着自己手上涂得漂亮匀称指甲油，突然露出了一丝浅浅笑容。她曾经走过一条很艰辛道路，为了几块钱熬夜织毛衣，劳累过度导致整个冬天都无法伸展手指；她也曾为了几百块利润守人家厂字旁，死皮赖脸哀求对方接一个计划外单子。苦她吃过，累她尝过，甚至加屈辱、加绝望境地她也经历过，现已经有了这么充足基础，也为自己理想深造学习了那么久，收获了如此多之后，她究竟还害怕什么，犹豫什么？

“我懂了。”再次抬起头时，孙晴眼睛恢复了清澈和明亮，“我会再次认真整合手头资料，重考虑这个公司发展，能给我一个月时间吗？”

陈远鸣轻轻点了点头，“当然。”

当然，其实第一关，她已经顺利通过了。

对于天使投资，那些拥有金钱投资者看重并非只有项目前景本身，重要则是发起这个项目人或者团队前景，一头狮子可以领导一群羊，但是一只羊，却永远不可能领导哪怕一只狮子。金融和商业领域，这是个亘古不变法则。

如果孙晴有那么一丝退缩，有那么一丝自傲或愤怒，今天事情可能就会向另一个完全不同方向发展。陈远鸣不是没想过跟这对母女俩合作，但是那时他是把这个计划当成是自己唯一。然而今天，他面对早就是个为复杂名利场，再也无暇来对一家小小服装公司亲力亲为。

因此想要成立这家公司，就必须有一个加坚强领导者，一个真正有想法、有能力公司法人。他无法预测孙晴能够给出怎样答案，但是她勇气和信心，以及基础商业敏感性已经表露无遗。只要给她一些时间和扶持，总能得到一个满意结果。

而这个投资也未尝不是一次试验。中国，天使投资还是个太过潮领域，其实乔纳森等人开始并不看好中国市场，这里，vc或者pe有可能取得一些成果，但是天使投资太复杂了，中国目前还没有确切风投法规，没有可行退出机制，他们很可能进行一场血本无归冒险游戏。

硅谷，上市才是风投终极目标，才是金融家们套现唯一途径。站硅谷背后，掌握着纳斯达克曲线，正是那个血腥华尔街。然而中国，一家公司上市，面临境遇反而加危险，如今中国股市遵从还是丛林法则，还是大鱼吃小鱼、鼠仓挤散户赌博游戏，这里没有可以依靠法规，没有严谨周密条理，如果贸然走进股市，取得很可能不是胜利，还是毁灭。

而境外，香港创业板或者美国纳斯达克上市，很多经营良好中国企业也只有任凭宰割命运。大大小小公司上市、退市，留下一地残骸和破碎美梦，多则被金融巨鳄们恶意吞并，笑里藏刀掌控。再加上两次大起大落股市危机，这何尝不是另一片险滩。

如果只是赚钱话，天使投资也许很简单。但是如果从扶持企业，从良性运作来看，中国风险投资业还有很漫长一段路要走。而他需要做不只是个散财童子，是个拓荒者、开路人。虽然天使投资本应该以高科技为基础，但是现中国，还远远未达到劳动密集型企业饱和地步，服装、餐饮、交通运输、影视娱乐……这是个百废待兴时代，有才能、有魄力天才又何止一二。

如果可能话，他确实也想把投资领域延伸到广阔范畴，但是比起高科技产业，这个低技术含量领域需要是一种完全不同规则，如何摸索它盈利方式，并把这个化作一场双赢，还需要太多探索。

不过……陈远鸣笑了笑，对于目前这个服装产业，他确实还是有十足信心，要知道服装业重要环节就是推广，他虽然没有打通巴黎时尚中心路子，但是有飞燕存，有整个光碟产业支持，大陆和香港影视业、特别是那些万众瞩目明星们将会是他天然盟友，衣服够出色话，还怕没人穿出场，没人做广告吗？

只是这些话，现说来却还太早，先看看孙晴能够走到哪一步吧。

坐一旁，看着面前两个侃侃而谈年轻人，刘芸心底也有着一份感慨。她是猜到了陈远鸣如今身份可能早就变了一个样貌，但是绝对没有猜到会是如此巨大改变。随手拿出超过一百万给人做投资，这是个什么概念？还有他那句“各种营生”……如果一个能给人投几百万公司，只是他手下一个分支，这又意味着什么？

但是即便换做了这样身份，他还是轻轻松松笑着来到自家做客，还是会带来礼物，像一个真正亲朋一样，融入这个家庭，和他们一起欢笑闲聊。刘芸很难说清现自己是个什么想法，但是有一点却不得不承认，原本那份毫无芥蒂亲密，可能很难重现了。

一个同院里生活过，看着长大晚辈，和一个真正巨富，可以投资扶持自家产业老板，可是两种完全不同存。她能感受到陈远鸣真心实意，也知道自家确实别无二心，但是看看女儿现显得严肃过头神情，刘芸真感同身受。有些东西，悄无声息改变了。

这边创业事宜大致敲定了安排，谈话却没有停下，请教什么时候都不多余，孙晴又跟陈远鸣聊了很久，包括他对高档服装看法，以及整个服装业前景。当得知陈远鸣身上衣物多大并非名牌，而是手工定制后，孙晴心里别提多惊讶了。

就算是上海，顶尖手工定制也是价格高昂，并不比任何大品牌来逊色，有个一件两件可以理解，但是全身大部分都是该怎么形容？这可不是炫富，对于大多数国人而言，名牌才有炫价值。会这么穿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已经走到了这样阶层，一个无需依靠品牌价值来包装自己层次。

而对于孙晴惊讶，陈远鸣只是笑了笑，答了句，“没什么，只是这些穿起来舒服。而且根据我，以及我认识很多人看法，品牌虽然可贵，但是手工定制永远不可能消失。服务到人才是真正品味追求，前期发展，公司可以用产量和数量来获取胜利，但是归根结底，独特和品味才是奢侈品根基。如果你想做高端品牌话，千万别忘了这句话。”

虽然陈远鸣算不上真正业内人士，但是跟他聊天，获取却远比那些业内人士要可贵，后来就连刘芸也有些忍不住了，开始讲一些自己面对问题，以及经营上困惑。站得层次不同，指点这两人对于陈远鸣而言还不算什么难事，几人就越聊越火热起来，甚至连电视里播放春晚都被完全抛了脑后，直到一个略显困惑声音打断了他们。

“怎么聊这么开心，现节目播到哪儿了？”

孙朗用毛巾擦着头发，有些好奇问道。看到儿子表情，刘芸才恍然醒悟，这可是除夕夜，怎么能这时候拉着远鸣聊工作呢？

歉意冲面前青年一笑，刘芸站起身来，“都这么晚了，我去煮个饺子吧，等会儿吃了饺子、听完钟声就能睡觉了。”

“咦？妈，这活儿你不是安排给我了吗？”

“就你那毛手毛脚，交给你这澡就算白洗了！”刘芸笑着点了点自家儿子脑壳，向厨房走去。

孙朗眼睛咕噜噜自家老姐和陈远鸣身上转了两转，突然咧嘴笑道，“既然都没心看电视了，豆豆你跟我去玩电脑吧，咱把那个游戏装上！”

“你这臭小子，就知道玩！”孙晴毫不客气骂了一句，倒是也没拦着，毕竟该说都已经说了，这样时节，再深聊下去也不合适，还是等她筹备好那个企划书后再说吧。

有了默许，孙朗笑嘻嘻拉起了陈远鸣，向自己卧室走去。他那台宝贝电脑如今还塞卧室，每天都要摸上两把才甘心。陈远鸣也没拒绝，就这么任对方拉着，刚刚洗完澡，这个大男孩身上还散发着一股甜甜洗发水味道，没有擦干水珠顺着发梢滑落衣襟里，留下一片湿痕，就连手上都潮乎乎，透过衣袖紧贴皮肤上，带出一点热度。

飞走进卧室，孙朗打开了电脑，顺手把几张软盘放桌上，却没有马上开始安装，而是轻轻关上了门，把陈远鸣按坐床上。

“豆豆，你刚才是跟我姐她们聊生意对吧？”孙朗双眼里有着掩不住期待，“我是说真，你来跟我家干吧，我妈现每年都有十来万收入了，等我姐公司开起来，一定会赚钱！虽然我不是经商那块料，但是你绝对能行，你那么聪明，还能上人大培训班，如果有这样一个机会，绝对能干成大事！原来我偷偷跟人打听过，你去南方打工并不好做，还把钱都寄回家里了，这样怎么能行，你应该能过得好，有远大前途，只要……”

这个大男孩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双手牢牢按肩上，滚烫热度几乎要灼伤皮肤，他话语里真诚不容置疑，也有着让人心颤期冀，他确实想要留住自己，想要让自己过上好生活，从一个死党，一个发小角度……

心脏突然一阵没来由抽痛，陈远鸣垂下了眼帘，轻轻挤出了一丝微笑。

“抱歉，二哥，我真做不到……”

第九十四章

“什么？”孙朗明显就是一愣，续而有点着急加了句，“别担心，我觉得老姐那边开始不会太忙，你可以……”

“不。”陈远鸣截断了对方话，露出了一丝苦笑，“二哥，你不明白我意思。如今我手头上东西已经足够复杂，不可能再腾出时间来跟晴姐一起做公司……”

这话说得太直白，孙朗眨巴了两下眼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过了一好会儿，他才有点结巴吭哧出了一句，“不是……虽然生意这个我真不懂，但是我姐那项目挺好，我觉得她能赚大钱……”

唇边苦笑深了一点，陈远鸣叹了口气，“没错，那是个好生意，如果有足够强大团队，它很有可能发展成为一个国内数一数二好公司，现中国高档服装类还是一片空白，从这里入手再好不过。但是不论它前景有多好，对于我而言，都太小了，不值得上面花费太多功夫。”

孙朗沉默了下来，双手从陈远鸣肩头滑落，默默后退了一步，坐电脑桌前椅子里。“你意思是，这种将来可能会成为全国数一数二公司，也不值得你浪费时间了？你现……”

话没说完，但是声音里纠结和困惑却一览无遗。肩上那点热度慢慢褪去，陈远鸣握紧了双拳，不紧不慢答道，“这几年时间，我其实做了很多事，不只是开个大车，运个货物。如今手下这一摊子已经太过庞大，不可能轻易抛开。”

“可是你不是还上学吗？如果真那么忙，怎么可能有时间上培训班……”

“那是因为之前我还能抽出些时间，但是之后就未必了，就连这个学，我也已经缺课整整两个月，估计来年课程也无法再继续。”顿了顿，陈远鸣终于下定了决心，事到如今，他又怎么可能再瞒下去。

“中关村近刚刚开了家风投资公司，名叫点金石，你听说过吗？北理也有人过去投递企划书了，似乎就是机械系哪个学院。那家公司，就是我开。除了它以外，还有很多生意都需要我亲自打理，因此刚才跟晴姐和阿姨开诚布公讲过，投资她们生意可以，但是真正运作，只能靠自己……”

孙朗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终还是没能说出口。点金石他确实听说过，近学院系统里非常火热，据说是个什么美国投资公司，专门给有能力科研人员撒钱。学长嘴里，北大就从那边撬走了5万美元。5万，美元。

如果面前人没有骗他话，他拥有将是怎样一种身家？又是抱着怎样一种心态，跟自己一起看书上网，踢球玩闹呢？他会没有自己私车，没有自己住所吗？还用跟自己一起挤公交，睡通铺……他为什么……

嘴唇哆嗦了两下，孙朗突然开口，“那第一次见到你时，那辆车，还有那个开车男人……”

“是我保镖。”

“上个月你请假是去……”

“去美国，谈一些很重要生意。”

“那这个……”孙朗突然从桌上捡起了那几张软盘，精致暴雪lg被他指甲狠狠掐住，几乎起皱，“别说这个也跟你有关。”

陈远鸣沉默了片刻，“是啊，它确实和我有关。暴雪公司也是点金石投资项目，目前我拥有它37%股份。”

“你……”孙朗狠狠吸了口气，想要扔下那叠软盘，又或者是要压住翻涌怒火，“你为什么从来都没告诉过我？为什么不实话实说！”

因为我无法忍受你现这样表情……

因为我一直都知道，它会改变一些我无比渴求东西……

因为……

陈远鸣轻轻呼出了一口气，“抱歉。”

两个字很轻，也异常干脆，就像锋利刀刃切断了一条本来系一起绳索。孙朗眼圈腾地一下红了，挥手扔掉那叠软盘，翻涌情绪让他浑身都微微颤抖，那种讨人喜欢无忧笑容像是被什么猛力抹去，让他表情看起来怪异又冷漠。

这时，门突然被推开了，孙晴笑吟吟从外面走了进来，“饺子好了，妈叫你们去吃……”话说了一半，她敏感发现屋里气氛有些不对，微微皱起了眉，看向自家弟弟。

“我不想吃！”孙朗用力吸了一下鼻子，“谁爱吃谁去吃吧！”

“你这孩子！”孙晴瞪了回去，“大过年闹什么别扭……”

“晴姐都是我错……”陈远鸣从床上站了起来，“我跟二哥说了……”

“陈远鸣！谁是你二哥！你把我当成过兄弟吗？！”

“二毛！你怎么说话呢！”孙晴声音几乎称得上怒斥了，看了看陈远鸣脸上表情，她牙关轻轻一咬，压住了怒意，“远鸣，真对不住，你先去吃饺子吧，我教训教训这混小子……”

“晴姐……”

“别……”孙晴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你这表情可让人够难受，大过年，怎么能这么折腾人。先去吃点什么吧……”

陈远鸣看了眼还坐电脑桌前大男孩，即便只是一个侧脸，也能看出那张英俊面孔微微扭曲，头垂很低很低，看不清楚表情。他脚步顿了顿，终还是迈出了房门，向客厅走去。

还是那个明亮客厅，刘芸正端着一盘盘饺子往饭桌上送，看到了陈远鸣就露出了笑容，“远鸣啊，来吃饺子，羊肉馅和韭菜馅两种，都是我们自家包，那俩人呢？再磨蹭饺子就黏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