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是个悦耳的女声,听起来非常清爽:“我是连华,其实我已经从三个人那儿听说过你。”
郑驰乐一愣。
连华说:“其中两个是你扬眉姐和她家小胖墩,剩下一个是我妹妹。”
郑驰乐一下子就想到了:“连小姐的妹妹难道是连微?”
连华说:“没错,就是微微。微微很少跟我说起别人,你是第一个让微微一提再提的人。”
郑驰乐说:“真没想到这么巧。”
连华说:“微微在延松过得很开心,这个要谢谢你。听说还有人举报你跟她之间有不正当关系,我当时就想啊,要是真有就好了,真有我就算是捆也要把你捆起来,把微微给娶了。”
郑驰乐笑着说:“连微很受欢迎的,连小姐别怕她嫁不掉,就怕连小姐舍不得她嫁。”
连华说:“我就这么个妹妹,要说没有半点舍不得那肯定是假的。不过微微性格内向,不容易接受新朋友,跟她谈得来的人连十个指头都凑不满。她很喜欢你,你要是肯帮我好好照顾她,就算要我把整个莲华搬到你们延松都没问题。”
郑驰乐正正经经地说:“我跟连微是很好的朋友,她的很多见解都很独特,给了我不少启发。”
这语气把郑驰乐的态度摆得非常明白,连华一听就知道郑驰乐对连微没那个意思。
连华没生气,连微朋友少,能有个聊得好的好友也不错。
她说:“你给我说说你的想法。”
郑驰乐理了理思路,把高山滑雪场的规划和刚刚添进去的新想法糅合在一起,通过电话告诉了连华。
连华听完后说道:“还挺有意思的。”
连华能凭借借来的本金一手创立莲华,跟她精准的眼光是脱不开的,郑驰乐的想法并不算新奇,但操作空间很大。莲华刚吸纳了一批高学历的新职员,正好可以让他们借这个机会好好锻炼锻炼。
而且郑驰乐跟沈扬眉一家非常亲近,郑驰乐开了口她要是不好好考虑,就等于拂了沈扬眉的面子。
更重要的是,妹妹连微对郑驰乐非常看好。如果她能够支持一下郑驰乐,妹妹一定会很高兴。
她做的所有事情,不都是为了让妹妹能够过得轻松一点、开怀一点吗?
不过她虽然是老板,却也不会搞一言堂。
她还得对职员们的生计负起责任来。
连华考虑片刻,对郑驰乐说:“要不这样吧,你把你们准备对外公布的材料先给我整理一份,然后我跟其他人商量出结果来就联系你。”
连华的认真让郑驰乐非常欣赏。
要是连华光凭他的几句话就满口答应下来,他反倒不放心让她来投资了——在商海里打拼最忌讳的就是感情用事,冷静思考、理智判断,才能站稳脚跟。
郑驰乐说:“好,我明天就整理出来。”
郑驰乐挂断电话,正要跟汪伯说话,就听到有人在外面喊:“村长,不好了,不好了,白家村出事儿了,我们村去那边念书的娃儿也遭了殃!”
汪伯连忙站起来问:“什么事儿?”
回来报信的人说:“有两个娃儿回来后整个眼睛都红了!是眼睛里面红!正在家里哭着,大人也跟着小孩哭了!村长你快过去看看吧。”
郑驰乐一听就知道不好。
这可能是红眼病,在中医里叫“天行赤眼”,在西医里叫结膜炎,不管是哪个叫法它都传染性极高,而且不分男女老少统统会感染。
这病一般是春夏高发,没想到会在差不多入冬的时候会来这么一出。
郑驰乐说:“我也去看看,要真是得了病一定得早治,否则会影响视力。”
汪伯说:“那我们快过去!”
郑驰乐点头,快步跟着来报讯的人走向患者家里。
等给两个孩子都做了详细检查,郑驰乐确诊了:真的是“天行赤眼”。
郑驰乐蹲下跟两个孩子说话:“你们怕不怕喝药?”
两个孩子满脸都是恐慌:“喝了药能好吗?我不要当红眼怪物!”
郑驰乐说:“你们不是怪物,只是生病了而已。乖乖把药喝了,再好好按照我的话清洗眼睛,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我前面说的两件事你们能不能做到?”
郑驰乐的话起到了安慰作用,两个孩子声音不抖了:“能!”
郑驰乐说:“这种病是会传染的,你们已经是男子汉了,要学会保护爸爸妈妈,能自己做的事情要自己做,洗脸要用自己的毛巾,不能让其他人经手,知道吗?”
两个孩子忙不迭地点头:“知道了!”
郑驰乐交代完了,站起来对领路人说:“带我去白家村,那边还有好些人染了病,要是不及时治疗可能会传染开。那边只有一个医生,可能忙不过来,我得去看看。”
汪伯说:“天都黑了,我给你拿把手电筒。”
孩子的家里人忙说:“我这里有!不过从我们村到白家村的路不太好走,小郑医生你可得慢慢来。”
郑驰乐说:“没事,我会小心。”
天公不作美,他们一出门雨势突然又变大了。
郑驰乐走得很稳,但还是由于路况不熟摔了一跤。不过他没在意,拧了拧裤脚继续快步前行,约莫走了半个小时,白家村就出现在他们眼前。
由于家里的小孩子大多患了病,整个白家村一片愁云惨雾。
第十章:百味
郑驰乐赶到白家村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这时候被下派到白家村的首都医学院毕业生周愿已经急得上火,白家村有点儿医术的几位老人也都坐在小小的卫生站板着脸杵在那儿,轮流数落周愿。
冷嘲热讽轮流地来,周愿脸皮薄,被他们骂得抬不起头来。
郑驰乐在外头就听到了动静,敲了敲卫生站的门对离门口最近的周愿说:“周医生会悬灸吗?”
悬灸是指悬空施灸,平时说的针灸包括针法和灸法,针法一看就很明白,用针扎;灸法就是艾灸,用艾草制成的艾条直接灸或间接灸,间接灸的花样很多,比如隔姜灸,主要是借助用来间隔的姜片减轻艾草造成的刺激——虽说艾草在中医里非常重要,却也不能忽略它可能造成的损伤。
而悬灸也是间接灸的一种,也是最直接的驱寒方法。
郑驰乐非常惜命,路上摔进了水潭里沾了寒气,他得马上把它处理掉。
要是病倒了谁来处理接下来的事?
于是郑驰乐开口问周愿会不会。
周愿一愣,下意识地点点头:“会。”
虽然首都医学院精于中医的人少,但他导师正好就是其中一位,他导师已经把他领进门了,这次让他出来一来是响应国家号召,二来是想让他多积攒点临床经验和应变经验。
郑驰乐说:“帮我来一次。”
周愿犹豫了。
其他人则连犹豫都不需要,直接开骂:“你是什么人?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帮你搞什么悬灸!”
郑驰乐摘下雨衣的帽子,露出了脸:“我是郑驰乐,目前还兼着延松卫生局的局长。”他抬起头诘问,“你们是什么人?是医生吗?有行医资格证吗?”
他的语气很严肃,其他人都是一滞。
郑驰乐说:“如果你们要帮忙,那当然是好的,我们很感激你,但请按规矩来,做好支援登记,听从周医生的安排——这样才能保证办事效率,就算是在首都也得遵循这个规则。如果你们只是来骂人兼指手画脚,那么我得请你们离开,因为你们并没有这个资格也没有这个能力,只会扰乱周医生的正常发挥。”
为首的老人指着郑驰乐的鼻子说:“你……你……”
你了半天却始终说不出半句完整的话。
郑驰乐已经让周愿去准备悬灸的工具。
其实悬灸是最方便也最快捷的,不需要任何辅助工具,只需要医生把握好经脉穴位隔空灸一灸就好,这也是郑驰乐选这个办法的原因。
周愿也很配合,马上就把东西准备好,利索地帮郑驰乐驱寒。
等他们忙活完,其他人也回过味来。
郑驰乐的名声他们都听说过,只是没见过几次,心里总有点不以为然。不过人家连夜赶了进来,于情于理他们都没道理再指责什么。
之所以数落周愿也是因为周愿不顶事,没能扼住病情的蔓延。
归根到底还是为村里的孩子们着急。
他们交换了几个眼神,最后达成了一致。
为首的老人走上前说:“把登记表拿来,我们填,听郑局长你调配。”这话里的意思是依然对周愿不信任。
周愿能考上首都医学院,自然也是天之骄子,在下乡之前也是相当骄傲的。这会儿被人当面这么瞧轻,他脸都憋红了,最终却还是没说什么。
自己没把事情做好,怨不得别人责怪。
郑驰乐一看就知道周愿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他对白家村的人说:“还是由周医生负责吧,我不一定能跟进到最后,到时候要转手还更麻烦。周医生是首都医学院的高材生,医术和能力都不会差,你们一定要相信他才行。你们应该也给人治过病,肯定明白患者、患者家属不合作的时候有多难办,由谁领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上下一心——上下一心效率才会出来。”
相比一开始的强硬,郑驰乐这会儿的语气更多的是商量,和气得很。
前后一对比,这番话就顺耳多了,其他人顿时没了意见。
卫生站一下子安静下来。
郑驰乐向周愿跟进目前的情况。
由于一开始出现病征时患者没注意,还跟宿舍里的其他人非常亲近,这就导致病势扩散开了。
这病来得又快又急,传染得也又快又急,白家村小学居然有近三十个患者,而且其中几个是其他村的,已经回家去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传到其他村。
郑驰乐越听脸色越凝重,这确实是周愿的疏忽。
每个月的重头工作就是传染病的防治,结果居然还出现了这样的事情,这个责任太难背了——事关那么多人的健康,也没有人背得起。
看来对这批刚上路的新手还是不能太放心。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责任的时候。
郑驰乐对白家村的人说:“你们村里得先派人去把回了家的患者那边做做工作,找他们的卫生站配合好。去的人要找几个心细点儿的,因为还要问问有没有跟患者密切接触过的人,交待他们一些注意事项,以免病情扩散。村里有影印机吧?”
白家村的人说:“学校那里有,平时印试卷用的。”
郑驰乐说:“好,那我把应急方案写出来,你们找人影印几分,然后叫人带去附近的村子。夜路不好走,但这事儿不能耽搁。”
众人点头。
郑驰乐对周愿说:“走,我们去患者家里看看。有空置的药箱吗?给我一个,我准备点东西。”
周愿点点头:“有!”
郑驰乐把药箱里面的家当准备好以后就跟周愿商量起具体的应对方案,周愿工作展不开是因为白家村有些排外,而他这人脸皮又薄,受了几次挤兑之后就缩了,没人找上门他也不会出去溜达。
郑驰乐明白周愿的心理。
从首都到穷山窝的落差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很快适应过来,至少周愿就还没适应好。
培养一个医科生不容易,郑驰乐不愿周愿太过消沉。
医生找回自信的办法就是治好病人的病,收获病人的感激。
郑驰乐说:“周愿,我听古玄老先生提起过你,他对你这个学生可是非常看重的。”
听郑驰乐提起自己的导师,周愿感觉自己的肩膀一沉。
他虽然不能代表他的导师,但要是他表现太差,肯定会牵连到导师那边,而且也会让导师失望透顶。
周愿终于打起了精神:“小郑局长,你决定用什么治疗方案?我试了几个方子,成效都不好,只能先让他们回家。”
郑驰乐说:“这病发病以后得慢慢治,要马上见效是不容易的,病人家属肯定又跟你急,他们一急你也急,病当然治不好。我们给人治病,最重要的是冷静判断,现在你仔细想一下,你是不是真的对它毫无办法?”
周愿有种被导师考校的感觉,他绷紧心神回忆着自己学过的内容。他说:“首先是要注意日常防护,防止病情加深或者相互传染。”
郑驰乐说:“这一点你已经交待下去了吧?”
周愿点点头,心里居然踏实多了,接下来说话也更有劲头:“接下来就是要治疗,治疗一定得及时。治疗的第一步是判断病名,在这里需要分清是细菌性结膜炎还是病毒性结膜炎;确诊以后选用西医疗法是口服抗生素或抗病毒药物,同时外用现成的眼液,这些都是卫生站里备有的。但我不想马上就这么做,我想试试中医疗法,我用了几个经方,不过成效不显着,而且很多孩子一喝汤药就吐,灌都灌不进去。”
郑驰乐边听边点头,最后肯定了周愿的做法:“你看,你的思路不是很清晰吗?成效不显着不是你的问题,而是治病本来就要循序渐进——你能一口就把饭吃完吗?不能,治病也是这样。”他拍拍周愿的肩膀,“也许患者家属会骂你——这种情况是常有的,但你不要放在心上,他们也是为自己家里人担心。我们每个月搞义诊,就是为了拉近医患关系,尽量减少医患之间的摩擦。”
周愿点点头说:“我明白的。”
郑驰乐说:“我来之前已经看过两个病情比较轻的患者,你带我去病情最重的患者家里看看,我得搞清楚病因。”
周愿点点头。
郑驰乐这一忙活就忙到了夜深。
他对周愿说:“我在你们卫生站跟你挤一晚,不介意吧?”
周愿当然是不介意的。
卫生站比较小,周愿在后面拉了张链子加了张床就当住处来用。好在床非常宽,两个人躺在上面也不挤。
盖上被子后周愿问郑驰乐:“小郑局长是什么时候开始给人看病的?”
郑驰乐顿了顿,笑着说:“我小时候皮得很,学了点皮毛就得瑟得很,抓着同学的手就给他们摸脉,简直是把医术当成好玩的东西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给人看病……其实很难受,我当时非抓着带我入门的老头儿要给他诊脉,结果发现他的身体已经差到了极点。那时候我不停地翻书,找了不少调理的方子,说实话,给那老头儿熬药的时候我都是掉着泪熬的,因为我那时候觉得世界上就这么一个老头儿对我好了,他死了我得多难过。可惜那老头儿虽然乐呵呵地喝下我熬出来的乱七八糟的药,却还是一点好转都没有。我听说我姐在外头当上了厂长,就想出去找她帮忙,让她找个好意思帮那老头儿治病。”
说到这里他有些停滞,慢慢把情绪收敛回来。
他继续说:“结果我在船上掉进水里差点被淹死了,回来后那老头儿说‘傻小子,治不了的,别忙活了’,我真是觉得整颗心都凉了。后来我因为太皮而被送走了,再回去时那老头儿已经去世,连骨灰都撒到了海里头,大概是不想我们活着的人惦念。再后来我遇上了我师父,正式入了门,拼了命去学医——我不怕给人治病,我只怕治不好。周愿,这事我可是谁都没说的,你可别往外说。”
周愿还沉浸在郑驰乐那平静却带着几分伤怀的语气里头,听到最后一句话后过了许久才说:“我绝对不会往外说。”
郑驰乐说:“睡吧,你明天还有得忙。不要有压力,你是新手难免会有疏忽,只是以后得密切注意学校这种人员密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