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问不置可否,“炼缺,不请我下去坐坐吗?”
“一时高兴,怠慢了,前辈快请进!”炼缺挥开了护山阵迎上前来。
墨云华听闻动静,安置好岷禾后现身洞外,见到来人躬身相迎,“晚辈墨云华见过素问前辈。”
素问虚扶了一把,“师侄都这般修为了,当真后生可畏。我是特意前来谢炼缺搭救之恩的。”
“毋须客气。”炼缺摆手,“我也曾受过清云子前辈的恩惠,当日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前辈莫要放在心上,如今见你痊愈,我也替你高兴。对了,清云子前辈最近怎样?”
素问面色一僵,声音黯淡下来,“我自从痊愈之后,许久不曾有过师兄的消息。”
炼缺想起清云子于莲洞说起的那些秘辛,只当是二人因着前尘旧事仍觉尴尬,也不好再问,遂转了话题,“前辈可知清云子前辈的那枚佛心木引来的一场血案?”
“略有所闻。那截佛心木原是掌门师兄元婴时期在外游历偶然间寻得的,见它形似千年佛心木,又有镇心凝神的作用,便常年佩挂身边,后来,老掌门欲提起亲事,师兄欲以这截佛心木作为信物送与心上人……”素问娓娓而谈。
炼缺释然,“怪道当年冰原之上,素天前辈一见面便要抢了我的佛心木。”
素问面色僵硬,攥紧了手心,“我师兄……竟将当年往事说与你听了?”
炼缺点点头。
“他……都说了些什么?”素问有些迫切。
“他对前辈之事大感痛心,直说是因他大意才引致前辈受伤。”
“那……他对我姐……可有甚么话说?”素问咬着下唇,有些不自在。
“素天前辈么?”炼缺斟酌片刻,“他说素天前辈性子不坏,只是往日门中之事太过复杂,他自己困于情爱忽略了素天前辈才招致那些祸事,为此,他亦十分愧疚。”
“他……当真……如此说了。”素问眼泛泪光,“师兄他……当真说我……姐姐性子不坏?”
炼缺直以为她姐妹情深,宽慰道,“嗯,前辈,造化弄人,还望你莫要往心里去了,这些年,清云子前辈弃了掌门之位,日夜寻你,想必十分挂念你……令姐之事已经过去了,切莫太过伤怀。”
“我会去找他的!” 素问忍下眼泪,“炼缺,我来此还为了一事。”
“何事?”
“你还记得当年魂珠吗?我托你从魔尊手中讨要的魂珠?”
“记得。怎了?”
素问神情转暖,“若不是当年那一颗魂珠护我元神,我早已烟消云散不在人世了,这般说来,也算我欠了魔尊一个人情。”
“前辈突然提及离苑,可是知道离苑的下落?我这些日子正是寻他不及。”
“嗯,只不过……”素问言语温吞。
“只不过什么?”这时候轮着炼缺着急了。
“我前不久途径西域,听闻魔尊半年前被人重伤。”
“这我知道,他的伤可是好了些?”
素问摇头否认,“他在回程途中再度被人中伤,如今身在道塔之中……”
“五道塔?!”炼缺大骇,“何人做的?!”
“据传他早年曾夺走了南域九尾狐的赤泉,狐王的妹妹白玄韶为了报仇,联合了翊坤魔尊将他关进了宝塔之中。”
“何时的事?!”
“半年前……”
“这如何可能?”炼缺不敢相信,“我门中日夜有人在塔边拓写经文,若是有了动静,怎无人传报?”
“九尾狐最善蛊惑人心,宝塔边区区百来人,想要迷惑他们轻而易举,我也是偶然间在魔域的黑市听来这等震撼消息,我欠下魔尊一个人情,想着你与他该有几分交情,便来知会你,也算还了他赠珠之情。”
墨云华皱了眉,问道,“前辈,晚辈冒昧,你不远千里竟只为了捎个口信?这五道塔的过往你可还知道?”
素问眉色一凛,温柔的面容竟现出怒气,“你可是怀疑我别有居心?!那宝塔的过往我并不清楚,但你指的若是那截佛心木,我倒是知道一些。佛心木听闻原是一块雷石,相传乃勾陈大帝的本体雷石,用来开启道塔的钥匙,白玄韶正是用了佛心木打开了道塔。”
“佛心木何以到了白玄韶手中?”墨云华一脸探究地看着素问,眼中别有深意,“你既知道它是开始道塔的钥匙,为何不去玄水宫报信?”
“我得知消息时已经事发,如何来得及?!道门中人果然迂腐,我不过惦念魔尊昔日之恩,这才来知会炼缺,你却屡屡逼问,是怀疑我么?那佛心木是我姐姐素天转送给白玄韶的!”
素问怒气勃勃,“我姐姐当年叛逃出门,无处容身,一气之下便投奔了南域,我曾追出山门劝阻多回她皆不听,还将我狠心打伤。她与白玄韶,想是已认识多年了。那白玄韶远在青丘,狐族原本昌隆,只因魔尊盗走了她族赖以生存的赤泉,族人死的死散的散,日渐凋零,九尾狐王也曾与魔尊多有摩擦,仇怨更多添了一笔,白玄韶报仇雪耻之心,南域人尽皆知,并不是什么秘密。当年,炼缺走后不久,我姐姐跟踪来到莲洞之中,将我的法身带走,后来借此要挟我师兄,扬言若不拿佛心木与之交换,便要毁了我的法身。师兄他护我心切,又不知这佛心木中的底细,便拿佛心木将我换了回来,这才有了后来一场血案。”
“许是晚辈多心了,望前辈见谅。”墨云华淡声道。
素问面露不屑,“算了,我不与你计较。”
只是,这一场血案对外人来说迷雾重重,其间种种向何人说去?
说到底,还是个情字作祟,祸及的却是无辜众人。
如今,众仙门正四下寻找设阵之人,却不想,血案的源头却因两百年前一场阴差阳错的情爱而起,昔日美名在外的玄水宫掌门,竟因不忍失去心爱之人间接引致这场灾祸。
炼缺唏嘘不已,温声道,“前辈,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与离苑确是知交好友,谢你前来通知我。”
“你何时启程前去救他出塔?”
炼缺叹了口气,很是无奈,“前辈有所不知,这塔中还关着四位妖族头领,各个本事通天,且不说我没有能力救离苑出塔,就算救出了,放出那四位妖王,岂不要祸乱苍生?”
“那你便要眼睁睁看着魔尊身陷囹圄?”
炼缺讶然,“可我也不能为了一己私利弃苍生于不顾。”
“我倒是没看出你还这么深明大义。”素问语气里露出一丝讥讽,“信我已经带到,你若执意为了苍生辜负朋友之义,旁人亦不可强求。”说罢,愤愤然甩袖离去。
炼缺愕然,“师父,素问前辈的性子怎如此古怪,似乎与我前次见到时大不一样了。”
墨云华凝眉,“为师初次与她相见,不好评断,只是辜负了传扬在外的美名。”
第109章:壹零玖怀瑾相逼
素问一走,久未言语的知微开腔了,“呆子,你当真不管那浑人的死活了?”
炼缺为难道,“叫我如何行事?那塔中还关着四位妖族头领,我若贸然打开了生门,岂不是要将那四人一并放出来?”
知微讥笑一声,“倒也说的是!你这呆子还算有些自知之明。那生门自不是你等修为能够操控得了的,星染或者勾陈要在,定不在话下,若是你,那便只能一放俱放了。”
“知微,你可知那塔中到底关着何人?”
“当然知道了,塔中四人皆是南域来的上古凶兽,一位便是那美艳无双倾倒众生的九尾狐了,另外三位名声倒也不在白玄音之下,乃是饕餮,混沌,魍魉三凶兽,皆是恶名昭着,罪孽重重。”
炼缺犯难,“我因忧心那四恶遁逃出世还不知要如何为祸人世,先才才没许了素问前辈。知微,你可有什么好办法能开塔救人?”
“我能有何办法,我不过是星染借来开启塔身的机关而已,这般难人的事情还是留着你自个儿慢慢想罢,再说离苑那厮,我看救与不救都无妨,他命硬着哩!我去了。”一个哧溜,便再寻不回来了。
墨云华见他面色犯难,问道,“你可是心系你那朋友?”
“师父……离苑曾多番帮我,我亦视他为生死之交,他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却深陷囹圄,我若袖手旁观,他便要永生永世囚禁在那塔中不得自由了……”
“你可有办法救他?”
炼缺摇头否认,“我并无稳妥的解决之道。五道塔的生门需要借知微观测星位才能算准卦象,只是我并不知如何操控,倘若开启生门,势必将那原本关着的四位妖兽放了出来,正是左右为难。”
墨云华道,“炼儿,我辈修道之人原该积善存德,造福苍生,你若因不忍弃了朋友之义,一念之差将那恶兽皆放出来,执法堂势必又要拿你说事,你还需仔细斟酌。”
“师父,你不阻止我么?”
墨云华捉了炼缺的手温言道,“炼儿,为师早说了,你的事你自己决断,毋须征求为师的许可,只是万事开端还需你自己仔细拿捏,莫让自己入了那万劫不复之地。”
“师父,我省得,必不让师父添烦。”
于是,此事便告下一个段落。苦于目前没有万全之策,炼缺也无计可施,大多时候,他皆隐在知 微,欲从摘星殿的星宫图中寻找线索徐徐图之,只是这星辰之道浩渺博大,星染参悟此道已有万年多,他即便天资独秀,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日里寻找出好的解决之道。
倒是怀瑾,自从探听到炼缺握有开启道塔之天机后,时常发来信符,一会儿威逼利诱,一会儿苦口婆心,多次请求炼缺前去五道塔救她叔公,炼缺也无良策,只得以自己处境为难屡屡拒绝。一来二往,直至最后,怀瑾恼羞成怒,至此,再不相往来。
这段时日,岷禾已经开始咿呀学语,他自灵宝天尊座下受教两千余年,最擅长三十六化,如今初通灵慧,为博墨云华一乐,时常变幻身形,一会儿化作飞鸟,一会儿化作走兽,一会儿化作一朵冰莲,甚至于化作本体变成一条白蛇缠绕在墨云华手腕上使泼耍赖。因他,止水峰多了不少欢乐暖融。
一晃,次年深冬,冰天霜地,气候严寒。
冬至深夜,这天一如往常,炼缺随着墨云华在室内抚琴。突然,止水峰外传来一道法旨,命炼缺速去执事堂听令。
事情来得蹊跷,墨云华掐指一算,眉头紧锁,道,“五道塔出事了,执事堂寻你过去定是为了此事,为师随你同去看看。”
二人起身,那岷禾顽皮,化成小蛇死乞白赖缠在墨云华臂上,不依不饶,最终只得藏在墨云华袖袍里一同前去。
至碧霞峰,阵势威严,管平涛高居堂上,横眉怒对,“炼缺,你与魔人到底有何纠葛?!如今又有魔人在那儿作怪,摄了我道门弟子!”
炼缺不吱声,静听下文。
“那女魔头不知从哪儿拿出一面魔镜,专摄人魂魄,将我四大派两百好弟子的魂魄吸入境中,扬言要你前去开塔!”
炼缺一听说是要他前去开塔,便知定是怀瑾所为,怀瑾与离苑感情深厚,得知离苑被九幽锁入塔中,一直四方寻计救人,为了重还离苑自由,哪还管他塔中囚着其他妖魔。要说这上古仙魔分立,魔一道最属浪漫恣意,想做便做,哪管那许多是是非非,善恶对错。离苑如此,九幽如此,怀瑾亦如此。
管平涛见炼缺久而不语,怒喝道,“你这逆徒,不是最牙尖嘴利的那一个么,今天到了这里怎不言语了?你既早早的知道开塔法门,这些年为何迟迟不说,还编排出那一段天尊神魔的鬼话糊弄门中长辈,定是那魔人指使这般胡言乱语,好混淆了视听教他们占取先机罢!怪道门中总传你与魔头的是非,当真是作实了你与那魔人的龌龊之事!”
殿堂里众人纷纷目露鄙夷,小声议论着师徒二人。
炼缺目光平静,并未因管平涛这一番莫须有的指责而动怒,“弟子从无半句虚言。那五道塔本就是个是非之地,我若贸然开塔,祸患的便是苍生。如今,各方势力皆想尽了办法逼迫我前去开塔,管长老,你当真认为塔中藏着宝贝?”
管平涛眯了眼,满面的狐疑,“不然是什么?若不是宝贝,为何妖魔两派迟迟不肯离去,一直觊觎此地?”
“管长老,个人所求不同,待那宝塔当真开启之后,你便知晓了。”
“如今轮不着你说那些虚无的大道理,那魔女仗着一面镜子挟持了众多弟子,你想去也得去!不想去也得去!”
炼缺摇头苦笑,“当真是事不由人……”
“装神弄鬼!”
炼缺抬头,望着高高在上的管平涛,目露讥讽,“好!我随你们去!先容我与我师父单独说几句。”
管平涛轻嗤了一声,遣散了众人,偌大的殿堂里便只剩下师徒二人和墨云华腕子上那条小蛇。
待人遣散,炼缺低声唤道,“师父……”鼻息温暖,言语间尽是亲昵,“我还从未在这等庄严肃穆之地单独与师父说过话呢。”
“炼儿,你当真要去开塔?待那四兽出逃,还不知怎样的祸事等着……”墨云华皱眉。
炼缺仔仔细细端详着墨云华的眼,墨云华的眉,好在这离别之前痛览一番,以止相思之苦。
“师父,你看,自我出生之日起,这命运的车轴便驱使着我不得不往前赶,所以说,命运弄人,说得一点不假,弟子到现今才明白了辰河当年许多不得不为之苦,我想,当年还元果之乱,怕也是有着许多苦衷的。还有离苑,这几世,是我欠了他的,如今,该轮着我偿还了,因果相报,当年他替我挡下一剑,便是等着我两万后付给他一个自由的机运。”
墨云华不语,只紧紧攥住了炼缺的手,在炼缺的手心里摩挲着。
“师父……只是此番弟子前去,不管祸福,怕是要惹怒了众人,再回来,还不知是何处境……你可要好生照顾自己,再莫要如以前那边放任自己的身体不顾了,我……我若知道……定要心疼了……”说到此处,气息近似呢喃。
墨云华凛神,“为师随你同去,也好照应。”
“不行!”炼缺当即反对,“弟子再不能无辜牵累师父了,师父在止水峰等着弟子回来就好,还有岷禾,还要托付给师父替我照看了。”说着,炼缺掏出当日离苑转托于他的须弥芥子递与墨云华手上,“这须弥芥子便是九幽觊觎之物,我此回前去道塔,说不得便中了九幽的埋伏,须弥芥子便交由师父替岷禾保管,只待岷禾回复记忆,自然懂得驱策。九幽一直暗存野心,希望集齐了四枚须弥芥子,重振魔界。如今有门中护山大阵挡着,好歹能拖延一些时日,师父在山中替我看管着,我也不算负了离苑所托。”
墨云华沉思良久,终是颔首允诺,“为师会替你保管好的。望你前去能够小心应付,平安回来,为师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