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缺正了神色,“正因为此,我还需亲自问他,五道塔事关重大,有些事,弟子心中存有疑虑,若果真是他,弟子也需向他问个清楚。”
墨云华沉思片刻,“你去吧。执事堂说不得已派了人潜伏在止水峰附近好寻你的把柄,你要见机行事,小心为上。”
“知道了,师父,我会小心的。”
至夜,炼缺披上了素问赠送的隐身斗篷,借着夜色悄悄出了外山。
他在外山寻了一圈,始终不见离苑身影,便退回山林里,找了个隐密处,确认四下无人,发了封信符,敛了气息站在树梢等着。
不多久,夜空里隐约现出一人,步履微晃,有些蹒跚,临近了,那气息确属相识之人。
“离苑?”
……
“离苑?”炼缺轻声唤道。
来人并没有回应,只是小心的慢慢靠近,气息紊乱。
难道弄错了?炼缺抑制不住心跳加速,难道是有人故意设下的陷阱。
他暗自运出灵元藏在袖中,直待那人现出面目,便要伺机行事。
迫近了,他手中灵光一现,正欲发功。
“小……炼……”男子微喘着唤道,有气无力。
“离苑?!”
“嗯……”男子频欲跌倒。
炼缺大感不妙,急速上前,一把扶住了,借了月光就近一看,轻呼道,“离苑,你这是怎么了?怎这么多血?!”
离苑借力靠在炼缺肩上,稳住了身子,颇有些无赖的轻笑道,“总归是有良心的,不枉我总记挂着你,还知道心疼我。咳咳……”说完便吐出一口血。
炼缺将他扶正了,这才发觉他手心冰凉,探入灵力为他查探,内腑破碎,经脉中灵力逆流暴胀,气势骇人,“你……怎受了这么重的伤,是谁这么对你?”言语间不由得有些怒气。
“先扶我坐下,奔波辗转一个多月才甩开了人来到你这里。”离苑不欲细说伤情,以免炼缺担心。
“不想说便算了……”炼缺扶着人靠在一棵树下,唤出太阴之力替离苑止血。
待气息平稳,离苑终是回复了些神气,这才发觉炼缺容貌大变,皱眉道,“小炼……你的脸?!你这是怎了?”
“我将还元果之力渡给了我爹爹。”
“可是那白玄韶教你的移花接木之法?”离苑目露凶光,“那个贱人!待我再见到她,定教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咳咳……”
“你脏腑受了伤,莫动气了,小心身子!我这事与人无关,是我心甘情愿,你毋须为我再惹仇怨了。”炼缺叮嘱。
“昔日花容月貌,你就这般看得开?”离苑哑着嗓子调侃道。
炼缺耸了耸肩,云淡风轻,“早看淡了,如今这般也好,不再为皮囊所累。”
离苑龇牙咧嘴的笑道,“好!好!好!男儿自当顶天立地,一副臭皮囊,何须牵挂?毁了便毁了,毋须同女子那般哭哭啼啼,如此也好的很!虽老了点,模样还算周正!我看着就很顺眼!以后便是我离苑一人的了,看那臭道士还打你主意?”
“离苑!”炼缺轻斥道,“我师父并不是以貌取人的庸庸之辈。”
“你……这颗心……还向着他?”离苑面色幽怨。
“离苑,我已与他交付真心,你若还当我是朋友,日后便不要再出言挤兑了。”炼缺话语平静,面容严肃。
离苑垂了眼,心突然比先才受了伤还要痛上万倍,喃喃道,“我呢?”
“我与你仍是朋友。”
“是怎样的朋友?”
炼缺望着离苑的眼,字如珠玑,“生死之交不过如此!”
离苑狠狠呼了口气,指着天凶狠骂道,“月老你这老不死的!你他娘的肯定又睡着了!”
炼缺摇头不语。
离苑逼问道,“我问你,倘若有一日当真需要你舍命救我,你会来吗?”
“士为知己者死,义不容辞。”
“忍心就此放下你的心上人?”离苑嗤笑一声,言语刻薄哀伤。
炼缺淡声道来,“只叹此生有缘无份,下了地府,我定不会喝孟婆汤,来世再来寻他。”
“他若不识得你了呢?”
“不会的,他爱我亦如我爱他一般,怎会相忘?”炼缺言之凿凿。
“是吗?”离苑幽咽问了句,“那你如何舍得将我忘了呢?”
“离苑!”
“罢了罢了,命里有时终须有,是我来晚一步了。咳咳……”
“离苑,快快稳住情绪,你伤势颇重,依我看,还是先行去你的重黎殿吧,如今世道已乱,你伤成这样四处行走很不安全。”
“你看我的样子如何还能够启动须弥芥子?”离苑无奈的笑出声。
“到底是何人将你伤成这样?”
“不提也罢……”离苑强自吞下一口血水,“我特意前来寻你是有要事相求。”
“何事?”
“你该听说了五道塔那一场血案了吧。”
“你说那阵中阵?”炼缺眉目犀利。
离苑点点头,“那是我师兄九幽设的玲珑阵,取自于我师父的诛仙阵,我这一身伤便是闯阵之时落下的。”
“九幽魔尊?你为何要去闯他的阵?”
离苑笑了笑,从袖笼中取出一个包袱,“自然是为了他……我在轮回道寻了他两万年,终是让我找到了。”
月色下,离苑浑身是血,面色苍白,怀中小心抱着的包袱却洁白无瑕,被他保存的干净完好。
“是什么?”炼缺凑近了,明明中有所感。
离苑小心打开包袱,竟是个白白胖胖的奶娃子,见到人,咿咿呀呀的笑个不停,甚是招人疼爱。
“他可是……岷禾?”炼缺惊呼出声。
离苑长叹了口气,“嗯,竟被勾陈藏在了开启五道塔死门的钥匙里,怪我大意,这些年不曾想到,都不曾入过轮回,轮回之中如何寻得到他?”
“离苑,你托我何事?”
离苑难得言辞恳切,“小炼,自与你相交以来,我离苑从未求过你任何事情,如今,时局动荡,你是我离苑唯一放得下心信任的人,我无力护他周全,便将他托付给你代为教养了。岷禾元神俱在,一旦开智便能恢复如初,如今他还年弱,不能照管自己,我师兄为了须弥芥子,已是不认同门之谊,意在赶尽杀绝,你上清门怕是现今唯一能够许他安宁之地了,小炼,你能答应我吗?”
“这孩子可是魔修?”
离苑面容古怪,不知是喜是悲,“说来话长。当初,天界未生道统之争,我师尊收了岷禾入门。岷禾出自白曦一族,白曦原为女娲的贴身侍臣,后时日渐长,繁衍昌荣,子嗣颇多便自立为王。白曦与腾蛇一族宗源亲近,当年,岷禾与星染走动十分频繁,久而久之,自然是认识了那又臭又硬的石头!”
“石头?!”炼缺不知所云。
“勾陈大帝,虽是万人敬仰,狂傲为尊,不过是颗女娲补天遗落的七彩陨石,落地生根,又逢勾陈星落世,化为金色雷石,开了灵慧,这才修炼成神。说到底,还是块石头。上次仙魔大战之后,勾陈那本体雷石制成的死门钥匙不知所踪,原来那厮将岷禾的元神投进本体雷石之中,意欲炼化岷禾元神中的魔气。”
“依你说,那阵法中供奉的黑色石头就是开启死门的钥匙?”炼缺大惊。
“正是,你还曾拥有过它几十载呢!”离苑好不生气。
“难道……是那截佛心木?!”这真教人不敢相信。
“正是!怪我当初不仔细,疏忽了……后来,被白玄韶那个贱人知晓了其中秘密,便联合我师兄,设阵引我前来寻救岷禾。”
炼缺愤慨,“为何要将这阵设在五道塔,害死那么多道门众人,你魔族居心太过险恶。”
“因这魔气外化掩盖了雷石本体,雷石本是仙家清静之物,自然丧失了灵觉,需道修清静精血涤净魔气,放出岷禾元神,雷石才能重复本性。”
“那白玄韶要了那开启死门的钥匙是要作何?”炼缺问道。
“与你不相干,为今,你只要替我好好照看岷禾就好,他如今体内清灵之气甚浓,放入你门中也引不出猜忌,待他一日开智,修为回复,便能自行照管自己了,小炼,你可愿意代我行照管之责?”
炼缺点点头,“你放心,我定会好生照看岷禾的。”
“那我便放心了。”说着,自丹田中取出一枚七彩光珠,“这是岷禾的那枚须弥芥子,我如今一并交给你,芥子的开启法门待岷禾重拾记忆,自然知道,我身怀两枚芥子难免遭人觊觎,便由你替我代管了。”
“嗯,你放心。”
“既已交付明白,这便散了吧。”离苑将孩子交到炼缺手中。
“你的伤这样严重,我如何放心你走?”炼缺拉住了离苑的手。
“留在这里只是徒生是非,眼下还有许多事等着我去料理,我师兄野心勃勃,还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来。”
“可是……你的伤……”炼缺担忧道。
离苑目色苍凉,“你爱既不是我,我离苑何须你来担心?”
炼缺心知自己无力帮助,讷讷道,“那……你一切小心,有事定要知会我!”
“回去吧,我看着你走。”
炼缺回望了离苑一眼,终是没有再多说,抱起岷禾,藏在隐身斗篷隐匿于月色之中。
待人走远,树下男子这才萎靡了神采,一个呼哨,唤出青鸾,扯着嗓子唤道,“青儿,先送我回日月山。”
那厢,墨云华坐在琴房抚琴,一心等着炼缺归来。
至夜中,护山阵终于有了动静,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
“炼儿?”
推门而入,一白衣男子胸前尽是鲜血,怀中抱着一个粉嫩嫩肉团团的娃子,轻巧笑着走入房中。
“师父,看,我带了个孩子回来……”
第108章:壹零捌恶闻来报
“孩子,”墨云华闻言起身,踱到跟前端详着炼缺怀中那白白肉肉的奶娃子。
谁知那孩子一见墨云华便手舞足蹈,咿咿呀呀叫着欲往墨云华怀里钻去。
“师父,你抱抱,可人着呢。”
墨云华僵硬着接过来,怀里被那活蹦乱跳的小生命填得满满当当,心,顷刻间柔软了。
那娃子可着劲儿的直往墨云华衣服里钻,贴着墨云华温热的前胸嘬着小嘴使劲吮吸着。
墨云华还未料及,突被个小奶娃侵袭,面上极不自在,将奶娃子捉住了从衣服里拎出来。
“许是……饿了……”
“饿了,”炼缺怔愣着看着墨云华,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你先照看着,为师去去就来。”
炼缺接过小娃,确证墨云华走远了,这才点着小娃的鼻子道, “岷禾,你这调皮鬼,先才可是把师父当成你娘了?”转而又乐不可支起来,“不过,师父刚才那模样倒是有趣得紧。”
怀里的娃子似乎听懂了,眯着小圆眼儿跟着炼缺一块挤眉弄眼的坏笑。
不多时,墨云华回到琴房,从袖笼中抓出一头母狼,招呼着,“这狼刚下了崽,还在产乳,把孩子给我吧。”
炼缺递过孩子,墨云华侧手抱着,给母狼施了个定身术,那娃子再也捉不住了,张牙舞爪的咿呀喊着,一口逮住母狼的乳头,死命吸了起来,小肚子吃得圆滚滚。
“恶得狠了也要慢着点儿。”墨云华轻轻拍着娃子的背,为其顺气。
炼缺杵在一边呆呆看着,墨云华眼角垂落的温情让他很是着迷。
“这孩子可是离苑抢来的那个?”
“嗯?”
“为师并未察觉丝毫魔气。”墨云华为孩子探脉,不免生疑。
“他被勾陈封在雷石里,早已将魔气炼化了,如今也算有了半具仙身。”
“他是谁?怎被封在雷石中?”
炼缺道,“离苑的师弟,曾经的岷禾魔尊,听离苑讲,也曾是白曦一族,与星染前辈颇为熟识。”
“岷禾?”
“嗯,他的名字,离苑受了伤,托我照管,说这孩子只要开智,修为回复,便毋须他人看管了,师父,你不会怪我自行主张将他带了回来吧。”
墨云华摇摇头,“既不是魔修,倒也无妨,未免生事,孩子的事就不要与人透露了,养在山中权当个座下童子倒也不打眼,过几年,五道塔的事情淡了,便好了。”
“谢谢师父体谅。”炼缺颜色温存。
那小娃子喝足了奶,兀自钻入墨云华怀中,两只肉乎乎的小手死死攥住了墨云华外袍的衣襟,任凭炼缺怎样哄劝,再也不肯放手。这娃子对墨云华的好感表现得如此直接又奔放,炼缺忍不住生出些羡慕。
他颇幽怨的看了一眼那孩子,暗想道,岷禾,你不会是离苑故意送过来捣乱的吧。
已是深夜,岷禾终是累了,蜷在墨云华怀中流着口水酣眠。
接下来半年,在墨云华的照管下,小岷禾的日子过得安生又惬意。外面的局势却愈演愈烈,道妖两路已是水火不容,西域虽置身事外,却打着坐收渔翁之利的盘算。
这些日子,炼缺频频给离苑发信,始终没有回信,离苑如同消失般,再无音信。
离苑伤势如何?现在在做什么?
炼缺一无所知,他时常为友人担心,可现下时机敏感,贸然前去西域寻人容易引人遐想,他决计多次,终是放弃了。
岷禾这半年长得愈发白胖了,随着日渐长大,他再不是那个只顾着吃奶睡觉的小奶娃子了。这会儿,他已经学会爬了,与墨云华的感情也愈见亲密,常常做出各种惹人发笑的事情逗弄墨云华,偶尔也会有安静的时候,只要墨云华在琴房抚琴,他便老实了,趴在墨云华怀里几个时辰不闹不动,似乎能够听懂琴韵。
是了,他祖上曾在女娲近前侍候,受音乐教化熏陶,骨血里生来便带着乐感,自然不是寻常人孩童可比。
最近,拓写经文的事情进展颇为顺利,那些人虽然仍无法打开道塔,却更为热忱,执事堂派了更多人前去鞠陵山,门人对上古流传下来的真经皆意动非常,一年多前发生的惨案倒是淡忘了。
这日,炼缺仍在山中打坐,峰外却传来一名女子的叫唤。
炼缺走出洞府,见云中站着一位青衣女子,面容恬淡,眉目淡远宁静,丰鼻樱唇,生得温柔端庄,惊呼道,“素问前辈?!”
女子颔首淡淡笑了笑,“炼缺,好久不见。今次路过上清门便想起你来,特意前来谢你相救之恩。”
“前辈?清云子前辈寻回你的法身了?”炼缺替她高兴。
素问盈盈笑道,“我的法身被我姐姐素问夺了去,师兄拿了那截佛心木才将我换了回来,后来的事,想必你也能知晓了。”
“那日,那日我在归墟见到的黑袍女子果真是令姐!”炼缺想起那日随着白玄韶去灵蛇岛的黑袍女子,脖颈上带着的不就是佛心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