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缺足底生风,瞬间移挪数步,轻斥道,“你这人过了这许久,怎的还这般不正经?”
离苑觑了一眼,懒懒回道,“我万年来一直就个性子,你怎到如今才想起嫌弃我了?过来!让我仔细瞧瞧你,多年不见,我心里念得紧呢。”说罢,还不待炼缺反应,瞬移至炼缺跟前,捉了炼缺的受,探入脉中,揶揄道,“好小子!长进不少,你当初那老态龙钟的残破模样,本尊原打算狠了心奉劝了自己打消念头,可你如今生得这样周正水灵,教我怎舍得放开了你?”
炼缺挣断了离苑,冷着眼,“你就是性子太过不羁,才徒惹这些是非,怎就不想改好了?一出关便打趣我就这么好玩?”
“罢!罢!罢!你既不承情,我捉弄着也无甚意思,”离苑挠了挠头,“我如今伤势已好,这些年,受你父亲恩泽,修为更进了一步,还有些事,该去料理了!”
“你这便要回去西域找九幽魔尊了?”
离苑冷了眼神,一脸杀气,“我那师兄太不仁义,竟不顾同门之谊,如今,翊坤师兄仍在九幽手中,我须得前去救他脱困,顺便,将我的须弥芥子讨要回来!”
“我随你同去!”
离苑断然回绝,“你?此回太过危险,你还在留在岛中,替我照顾岷禾就好!”
炼缺有些犯难,“岷禾……他……并不在我身边。”
“甚么?”离苑失声道,“你将岷禾放在何处,他如今不过七岁光景,还是个孩子,你怎可不将他带在身边?”
炼缺如实道来,“说来话长,当日为了救你,我回门中受到责罚,已是身不由己,又恐九幽,白玄音过来找茬,便将他托付给师父看顾,有上清门护山阵的保护,好歹强过于我……”
却不想离苑毫不领情,暴跳如雷,“你!你竟将岷禾交给那臭道士看顾?!他夺我所爱,如今又将我最是疼爱的师弟纳入羽翼之下,你这小子是存了心要来恶心我的是吗?”
炼缺见离苑耍起了性子,喝道,“你给我冷静点!你这性子能不能改了?当日,我被上清门逐出师门,以我一己之力,如何替你护卫岷禾周全?!”
“什么?那群臭道士竟逐你出师门?”离苑软了调子,这些过往,他才出关,如何知道,此回听闻,料想炼缺当日一别之后必是过得极为艰难,心中顿生怜惜,暗自咒骂了自己多回。
炼缺答得云淡风轻,“五道塔一事,伤亡惨重,道塔既是为我所开,又私自将你放走,怎能不受些责罚?都过去了,毋再提了。”
离苑恁恁不平,“你此般作为不过着眼于大局,为何不与那群臭道士理论个清楚?他们可是为难过你?便让我去将他们料理了,替你出口恶气!”
炼缺无奈道,“几万年前的仙魔仇怨,如何说得清?他们从不曾听闻,只当我胡编乱造了个说辞,倒不是故意为难我,事情已过,我也因祸得福,还有什么计较?如今苍生大乱,个人恩怨不足挂齿,若都如你这般恣意,只图个人恩仇快意,可不要乱套了?”
离苑却固守己见,“那我也得将岷禾接出来养在身边,怎能容那上清门的臭道士染指?!”
炼缺终是没忍住脾气,暴喝道,“离苑!我师父最是看重承诺,他当日既答应了会好生照管岷禾,必不会怠慢了他,如今,九幽手握三枚须弥芥子,处处埋有耳目,你若贸贸然将岷禾现于世上,岂不是间接促成了他的野心,当务之急,还是该去西域探查虚实,救出翊坤魔尊,共商制敌对策才是要紧,你能冷静了吗?”
离苑被这一通训斥骂得总算消下怒火,望着炼缺眸色深幽,黯然道,“小炼……经这么些年的事故,你这是长大了吗?我怎突然觉得你离我愈加的远了呢?”
炼缺没好气的剜了一眼,“什么远不远,近不近的,还是快些谈正事吧!”
“小炼……”离苑难得正色,眸中却现出一丝怅惘,低声道,“我离苑本无意于争权夺势,也从不将苍生祸福扛在肩上,我入道至今,从不存恶欲,只为求个逍遥自在,快活一世,我与星染不同,没得那许多志存高远之境,仙魔纷争之际,我之所以随了师兄下界,不过是受不了神仙戒的管束,希望能寻到你做一对神仙伴侣,恣意永生罢了。于我而言,甚么才算得上是正事呢?”
第125章:壹贰伍探访鬼市
“离苑……”炼缺凝眸看着面前男子,缓了语气,“五道塔之乱始于你我,如今苍生受累,纵使你心意不羁,又岂能冷眼旁观?”
“小炼,自盘古开天地以来,历经亿万年的演化生息,生死枯荣皆由天道运筹帷幄,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岂是凭个人意愿便可随意篡改的?你太抬举我了!”
离苑冷觑了一眼,嗤笑道,“这五道塔之乱,即便没了你我,上天也自会派遣他人来开启这劫难之门。哼!这些年……我观你四世起落跌宕,命运轮回之中,我离苑连自己的命数都掌控不了,怎有暇顾及其他?纵如星染神通无边,机关算尽,万年来一心系于苍生祸福,连身边的弟子都不曾悉心爱护,却也不曾阻拦过一场仙魔大战……说起来,这天地间的厄运灾劫又岂是凭他星染一人便能力挽狂澜的?他付出那许多,弄得如今这般凄凉下场,世间苍生又可曾有一人感念过他的好?他日你若见着了他,便替我问问他,他枉付万年心血,可曾对痛失辰河之事后悔伤心过?”离苑语气没落,眼中透着浓重的苍凉和无奈。
炼缺不想自己一番劝解竟引来离苑这许多感慨,道,“离苑,我不过一介凡修,从不敢妄自充大,想要改天辟地,做一番盖世无量的功绩。只不过,自古能者多劳,我辈修道之人,借了勘悟天道运数之机,比那寻常世人多了几分本事,于灾祸跟前,自当担起护佑众生之责才不枉了一身修为,难道不是么?”
离苑冷笑一声,“呵!小炼呀,才几年光景不见,你的口气倒是越来越像星染了,不愧师承女娲一脉,将那苍生祸福纳于心间。哼!我离苑可没得这一颗心系万民,甘愿奉献的心……”
“我……”炼缺语塞。
“你毋须多言!”离苑目色沉幽,“小炼,我仙魔虽原本份属一家,如今立场却截然不同。我师兄九幽虽多有龌龊,却是我魔族内部之事,自由我魔族自行料理!我此回前去西域,并不是为了同你拯救苍生,只为救出我大师兄,另——须弥芥子得师尊亲自转托,他当年退隐之时之所以将须弥芥子劈成四分,无非是不想一人独大,以保泰宁,我既答应了师尊此生要好生保管芥子,必不负所托,我与你——却并不是同路之人!”
“道不同便——不相为谋么?”炼缺低了眉,轻声问道。
“也不尽然,小炼……”离苑言之凿凿,“我对你之情意与这仙魔立场从不相干,万年不变!”
“那我便当是为了朋友安危,此行同你前去,你若夺回须弥芥子,也算间接造福了苍生……”
离苑摊着手懒懒道,“你既执意,那便同行吧!”
留云因身负平定归墟之重责,此回无法同行,他二人临行前,留云化作龙身,掠空将二人一路送到了望海岛。
三人落于岛上,岛上如今已空无一人,俨然沦为一座死岛,昔年盛景不再。
炼缺触景生情,慨叹道,“这座小岛曾留存我许多记忆,是我初临人界的第一站。大哥,怀瑾也曾与我在此岛交会数次,斯人已逝,师父亦……如今我身在此处,再回首,他们的音容笑貌已是水中月,镜中花,徒留我独守伤悲……今日与二位在此聚首,还不知下回再临此岛,又是何等光景?真真是重游故地,才知岁月无情,聚散离别,岂能料定?”
“往事飞逝,便已成空,聚散别离,一切冥冥之中早已命定,强作挽留无用,情陷于斯亦是无补,只随这场轮回际遇散场了吧……”留云遥望着天际,目色虚淡,腰间别着的帝休剑闻言迸射青光,似为所感。
留云抚着那把青光宝剑,悠悠道,“炼儿,为父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这便离去了,你二人路上多加保重!”说罢,召来一朵白云,驾云归去。
炼缺就此别了留云,与离苑一路沿着赤水北上,直奔了日月山腹地。
说起来,魔域除却上古魔族一脉,余下的六门十二派遍布西域各地。
两万年来,华夏道魔纷争不断,总因着上清门玄水宫等大派的倾力镇压,魔域各派难有出头之日,心里早就窝着一把火。鞠陵动乱以来,突闻上古魔尊意欲振兴魔界,则一呼百应,纷纷匍匐于九幽脚下,打着重现当日兴盛的旗帜,在西域一带兴风作浪,至为猖獗。
此回他二人来此,见多了这鸡鸣狗盗之事,虽嗤之以鼻却无暇管顾。此行目的明确,一为夺回须弥芥子,二为救翊坤脱困,其他闲杂只能暂且放下。离苑虽在魔界早有盛名,却因他素日独来独往,无心权谋,身边并无一个能推心置腹的人,更别提办事跑腿的人手,纯粹是个孤家寡人。
当务之急,离苑提议先去日月山的暗市探探消息,查访翊坤到底关在何处。九幽势力庞大,他二人势单力薄,力量悬殊,只有救出翊坤,届时与之联合,才有可能夺回须弥芥子。
二人为躲避九幽耳目,皆头罩帽纱,乔装改扮,潜于日月山的坊市的酒楼里数月,前后多次深入暗市探查消息,从多人口中得知,九幽将翊坤一族囚禁于他的地宫之中。
一提及地宫,离苑忍不住皱上眉来,颇为嫌恶。
炼缺不知明细,提醒道,“离苑,经我俩数月探查,你大师兄被擒一事是闹得满城皆知,莫不是九幽得知你已出塔,故意放出风声引你前来,好将你拿住?”
离苑道,“是与不是有何区别?他九幽觊觎的不过是须弥芥子中暗藏的师尊体悟的道法天妙,如今,剩余一枚芥子又不在我身边,他亦无法拿岷禾要挟于我,我惧他作甚?只是那地宫太过肮脏,实为我不喜。大师兄既被他囚于地宫中,不管九幽有何算计,我都须走一遭,尽早助他脱困,免于受苦。”
“那我随你同行。”
“不行!”离苑断然拒绝,“地宫太过危险,我因嫌恶那地宫浊气污了己身,多少年来从不曾踏足此地,还不知里面到底有多少机关算计。”
炼缺不为所动,“那我更当同行,多一人,便多一个助力,如今危难之世,我岂能袖手旁观,且我视你为至交,自当两肋插刀!”
“不是……道不同么?”离苑反问道。
炼缺爽朗一笑,“道不同却相交,情义不变!不是你说的吗?反悔了?”
“好!”离苑反手紧握住炼缺的手,“那便同行,待去了地宫,须得由我先行探路,你不许逞强!”
“嗯。”
二人既已商定,便不去管九幽到底有何算计,直奔日月山校场。地宫原建于校场地底,如离苑的浮城一般,亦是九幽身处下界的别府。
既是上古魔尊的别府,平日自然不现于世,由阵法掩匿了阵口。魔族之人本就性子乖戾,九幽更为其中翘楚,平日为人阴鸷,处事狠辣,许多人皆对他心生忌惮。
离苑虽与九幽相交两万多年,因不喜此人个性,从不曾造访地宫,只隐约知道个大概所在。二人这回为了探查阵眼的具体位置,隐在日月山数月,仔细观察着校场来往的众人,终是发现了端倪。见到一名上古魔族,状似仆从,从日月山校场下的一处石谷中来来回回穿越数次,却突然隐而不现,推知阵眼定是藏在石谷中,这便一路尾随其后,悄悄跟进石谷中。
这石谷乃是个一线天,平日天光暗淡,时日一长,蛛丝缠绕,苔花丛生,路径上滑腻湿冷,毫无一点清灵之气。二人隐在暗处,见那仆从一路鬼鬼祟祟行至谷底,从袖中掏出一块方形令牌默念法诀,突然阴风阵阵,从虚空中露出一条黝黑的暗道,那仆从转而便消失不见了。
二人瞅见那仆从破阵的伎俩,认准了阵眼的方位,待阵眼处清静了才踱出来,就见离苑指尖星芒一闪,随手划过一道红光,便从虚空之中拉开一条火红色的口子,原本隐藏在阵内的暗道便大敞于二人跟前。
离苑见准时机,抓住炼缺的手侧身快速从裂口中进入暗道。
就见一条黢黑甬道深入地底,阴风剽过石壁,频频传来刮擦声。
甬道里黑得很,二人为防机关算计,一路颇为小心。
“离苑,你先才用的是何种术法?”炼缺拾着步子低声问道,他还是第一回见人不借用法宝便轻巧破阵,大为好奇。
离苑颇为得意,凑到炼缺耳边轻喃道,“怎了?见哥哥一展神通爱上我了?”
炼缺懒得理会,甩了离苑径直往前走着。
离苑追了上来,拉着炼缺的衣袖,嗔怨道,“小心着!怎这般经不起玩笑?一个撕裂虚空之法而已,我当年软磨硬泡赖着师尊独授于我的,其他师兄弟并不知情。你那好师尊星染亦是个破阵高手,指点你这些日子,就没教你这个么?”见炼缺仍不理睬,他便伏在炼缺耳边低语了几句,“呐!对你我可从不藏私,这便是法诀,施术时集中意念动用元神之力,只要找准了阵眼便可轻易撕开,是个脱困自救的良方,可记住了?”
炼缺讷讷的点着头,低头不语。
离苑弯了身子侧着脸从下方瞅着炼缺,揶揄道,“坏小子!你一脸严肃,琢磨什么好事呢?”
炼缺斜了一眼,讪讪问道,“离苑,你才将教我的这法诀可能开启上清门的护山大阵?”
“你?!”离苑冷了眼,嗖的直起身,恼恨道,“还惦记着那臭道士?人都将你忘得一干二净了,你还是一根筋,与辰河一样的死性子!”
炼缺睃了一眼,面色有些难堪,“我有一事……还未离清,需得亲自去上清门一趟……”
“何事?”离苑龇着牙追问。
“师父曾替我受罚,背后伤痕未褪,我曾在他跟前承诺,此生一定寻了药替他医治好背上的伤,如今他虽忘断前情,我却不能负约,定要寻了药将他治好。”
“什么伤?”
“被灵棍伤了筋骨留下的疤痕。”
“这个好办!待我夺回须弥芥子,用那赤泉炼药,便能还他无暇肌肤。”
“那便先行谢过……”
“走吧,先办正事!”离苑虎着脸径自往前先行探路。
这一路,道路甚是崎岖蜿蜒,光线幽暗,每隔数里,隐隐能见石壁上嵌着一盏尸油灯飘着一抹诡异蓝火,火苗窜动时发出暗哑的呜咽,阴风从地底顺着甬道倒灌而来,夹带着一股腐朽了的陈旧味道,催人欲吐。
两人凛神前进,越是往下走,越觉得湿冷阴寒,深不见底。
离苑紧锁眉头一路无言,行经一个时辰,突然,石径戛然而止,两人竟处于一处绝壁的尽头,面前横亘一道天堑,不知深浅几多,隐约有轰鸣之声从地底传来,炼缺移步于峭壁跟前稍往下一探,下方竟有一条暗河怒吼狂啸奔涌而来,河道甚宽,空中却无桥锁通往对岸,十分诡异。
炼缺探入神识,见河面毫无船只往来,暗自将真元调往足底欲发力飞掠过去看看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