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履奇缘之云华传 下——寒无牙
寒无牙  发于:2015年0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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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杵在这儿等什么?还需我亲自推你下水吗?”管事长老立在身后冷言道。

炼缺回眸看了一眼,心一沉,暗自道,我既答应了要与师父一同以心问道,自是以本我真性面临一切考验,如今虽受难来到此处,可不正是个借机证道的机会?大道之上,艰难险阻何处不存,事事惧怕,如何成就真身?这般想来,淡静了许多,径自褪下外袍只留一身中衣,一步一步走入了池中。

“哐当”一声,大殿外门紧闭,只透过一线淡光斜照进池中。

那池水刚没及炼缺腰身,感应到炼缺周身气息,立时沸腾起来,汩汩作响,如同烈火烹油,烫得人通身赤红。

“虽太阴加诸,却意念驳杂,心性不纯,本道问你,至道之精,窈窈冥冥,无视无听,是为何意?”池水之中,一道稚嫩童声直击心底,叩问着心门。

炼缺唤出真元加持在护体壁界之上,却仍挡不住池水的侵蚀,通体如同烙铁一般,烈汗涔涔,煎熬得紧,那童子之声来来回回回荡在他的脑海当中,急欲逼出个答案。

他直觉此刻若不能交出个答案便要受到童子更进一步的惩罚,遂镇定了心神,从皮肉之痛中强自挣脱出来,忆及当日讲经堂阳长老所言,答道,“道……之精,深远幽暗,道之极,寂静空无。需得……忘视而自见,忘听而……自闻。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形将自正。必净必清,无劳尔形,无摇尔精,乃可长生。是以……道之至要,空无之妙相,须得静守精神,以本心体悟,才得臻妙。”

那童子闻之,清幽一笑,道,“说的倒是好,可你既口口声声谈及虚无,却不能忘心绝视,不慎智慧,心神受困,该罚!”

言罢,池中之水陡然一变,如同利剑刀锋,直劈面门而来,但见银光一闪,炼缺护体真远被剑雨刺破,苍老的容颜之上满是细小的伤口,鲜血直留,衣衫亦尽被刺破,丝绦褴褛,形状萧条凄惨。情急之下,炼缺再度激出真元修补壁界,心中苦叹道,我确实心念杂乱,被这童子一眼看出,不怪他连番羞辱我。问心,问心,问的便是我自己的本心,眼下藏拙已无济于事,便迎上了罢,这便通过神念传声于童子,“弟子……受教了。”

童子呵呵笑道,“倒是个勇于自省的!那我便再问问你!自古鸿钧调和,混沌生宇宙,宇宙衍万物,何为虚?何为实?”

实实虚虚,炼缺历经八十载,如今被人问起,心中感慨颇多,忍了痛,在心中来来回回思虑,只为寻个答案。也不知过了过久,全身上下皆被剑雨扫得体无完肤,才沉着回道,“这世上,迁流诸行,刹那无常,有生、往、异、灭四相。生老病死,过往成空,皆为虚,无常为实。我辈修道之人,修的……便是无我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诸相不拘于心,本我置于无量之中,无量便是一,所以常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就是这个理。”

“哈哈!哈哈!”童子连声大笑,那池水随着他大笑转而掀起惊涛骇浪,人如同一叶扁舟置身海中,在大浪的冲刷之下身不由己。“你既说了无常为实,万物之实相便是个虚,只有修的万物皆空才得无为无欲之法门,我却观你心内存情,眷恋无常红尘,并不是无我驻心。”

炼缺稳住了身形,载浮载沉之中,静心体察无我之道,对这童子,他不敢大意,经历来来回回许多次论道考验,他才明悟,这问心池乃是对道心的验证,怕是只有寻到道种,才得以从苦难中解脱,慎重道,“万物之空,须得无欲以观其妙,万物之实,弟子私以为……须得以本心试之,才能宁静随缘,得还自在,虽存情……却不碍于弟子试道!”

“好!好!好!说得妙!”童子连赞三声,突然隐没了声音,收走了巨浪,池中一片清明,只剩下衣衫破烂的炼缺形单影只立在池中,虽遍身是伤,心中却因这考验更清明了一分。

原来,历经一场诘问,已过十日。

只是,还不待炼缺为好不容易换来的平静暗喜,池中突然钻出一道女子声线,“以心试之?!”那女子尖声细气,刻薄讥诮道,“我观你心上存尘,情念深重,何以探虚实?”说罢,池中陡然冒出一股黑烟,带着寒凉的冷意,“你若当真敢以心求道,且让我替你剥了心中尘土再说!”

女子言毕,就见那一道黑烟里冒出幽兰色的冥火,顺势钻入了炼缺体内,直冲心脉,一把烈火熊熊燃烧在心防,将经脉都要烧断。

炼缺痛不欲生,急急卸了护体真元,再顾不得先才的皮肉之痛,将太阴真元调入心脉之中,只为夺取一线生机。

那女子却不垂怜于他,冷笑道,“如此火势,可见你心中尘垢甚厚,若打算以心试道,还不快快放下尘缘,忘断了情念,随这火势一同试炼!”

就见那从心上烧起烟尘通过七窍冲出体外,在池水上空结成一片黑幕,黑幕之中闪过一幕幕墨云华与他相伴数十载的片段。

青莲峰,外山谷,止水峰,风都冰原,灵蛇岛,瀛洲岛,无一不是……

墨云华的清冷,严厉,怜惜,痛心,千面百态一一呈于炼缺眼前。

炼缺揪着欲裂的心防,望着烟尘中墨云华的眉眼,疼得忍不住落下泪来,咬着牙,艰难出声,“我与师父之情,断断不能忘却!我欲以心成就大道,虽情字居心,情念却是善念,并无恶欲邪念,一身清正,纵使你将我烧为灰烬,亦不为惧!”

“这便是挑动你心尘的那个人?”女子桀桀怪笑道,“我最是看不惯心存欲念之人,你如今落入池中受我考验,若不乖乖放下情、欲,忘了那男子,我便要烧你个十天半个月,看你能固执到几时?”

炼缺冷着眉眼,硬逼着自己忘了那心火之痛,将全盘心思放在黑烟之中的墨云华身上,暗道:师父……辰河前辈一缕亡魂仅凭心念便存活了两万年,弟子亦能做到!弟子以心入道,修的是有情……不是无情。

如此一来,一方咄咄逼人,一方不屈不挠,在池中僵持着,这场心火竟烧了久久八十一天。

这八十一天里,那黑烟中的女子一直不断的相逼,试探,嘲讽,谩骂,拷问着炼缺的心性。

那黑烟燃烧在炼缺心间,顺着经络一路蔓延至周身,从里至外,烧得焦黑一片。

此时若有人来到问心池,定会见到一尊如同焦炭一般的人像立在池水当中一动不动,不知是已亡故还是入定之中……

第121章:壹贰壹道种深种

这些天,炼缺自黑烟中看到墨云华与自己相处的点点滴滴,虽是身在炼狱,心却在燃烧之中愈见清明。

待那女子再度逼迫他忘断情念之时,他冷笑一声,回道,“前辈,你如今便只剩下这一招了么!这些天,我已明悟,我等凡人生于泥世之间,本就带着七情六欲,才有凡尘俗世一说,何来的凡尘蒙心?只有开窍或者不开窍。”

女子闻言,缓了语气,微惊道,“你今日倒是有所不同,化了那身倔强戾气,现下终于剩下脑子可以好好想事了么?那我问你,修道之人,若真如你说这般,凡尘本居于心,又该如何得还清静之境?”

炼缺答道,“上古圣贤,生于无垢清静之地,心本无尘,自是毋须历经尘劫,我红尘之人,凡尘随心,则有此一番历练。”

女子循循善诱,“所以,我才一番好意借烈火焚烧你心中尘土,须知,尘在外,心在内,需拂之,才能心净无垢。”

炼缺扯着碳化了的嘴角轻轻笑道,“弟子历经红尘多年,经前辈这些天的煅烧,终是明悟一个道理,我辈凡尘居心,生在俗世之间,免脱不了七情六欲,不是因历经人世久了凡尘蒙心,而是这人在降生之初,便心中有尘。心就是尘,尘本是心,既是如此,何畏心中尘,无尘岂不无心?前辈这般大动干戈欲将之剥离,除之而后快,岂不有舍本逐末之嫌?情、欲存心,泯然天性也,所以尘世才会有爱恨纠缠泥足深陷,修道之人修的乃是心境,无为无欲不过是为得还清静,不为世间之虚蒙蔽了双眼,只要为理所化,不累于物,便是顺应自然而为,自然得还自由之清静。”

那女子听了炼缺这一番话,一改多日的刻薄尖酸,温柔笑道,“是个通达明悟的,此番论道颇得我心意,世人不知,常人生于红尘之间,尘心本是一物,若仅靠躲避,一味逃脱,如何能够堪破?得大道者,须得先以身试炼,才能堪破尘垢之虚,重现自性真心。人之本真,藏于心间,亦隐于尘中,若连尘心之说都不能破除,如何超脱?所以,这华夏两万年来,还无一人得还自由身,如今上清门这无情无欲之修行法门,实在太过愚昧迂腐!可笑,可笑!”

炼缺僵着身子鞠了一礼,“谢前辈指点,经前辈这么一说,弟子心中萌发出更多感悟,还需好生参酌。”

女子柔声道,“毋须客气,我问心池自上古存世以来,便作为东华上仙试炼弟子道心之用,只是如今仙凡分离,被这上清门的蠢笨道士误用了,如今,若能超度你一人,也算重修了功德。”说罢,黑烟隐没,炼缺只觉得周身清泰,再无灼烧之感。

“前辈?前辈?你可是还在?”炼缺忙唤道,心中忍不住生出一股悸动,原来,这问心池竟是男仙之首扶桑大帝收徒所用的炼心池,这般说来,自己倒是因祸得福,捡到一则仙缘了。

那女子却再无回音,问心池里寂寂荡荡,空余一股煅烧后的焦臭。炼缺抬起手,看了看自己那焦黑的肌肤,倒是不以为意,只耐心等着下一轮拷问。

他这般想,索性盘坐于池中,调动体内的太阴真元,温养经脉,他这些天经受考验,灵元几近空亏,如今有幸得了一丝空闲,不敢大意。

却不想这池水竟含着药力,在他引动灵元之时,随了灵元流转游遍周身,将他这三个月里经脉上受的暗伤全部修复完好,待他再度内视己身时,经脉阔通,灵元济济,直冲入金丹后期。

实则是个令人意料不到的机缘。

他正兀自高兴着,池中之水却再度沸腾起来,炼缺见状,凛了神,虽是有些防备,却不如早前那般忌惮,心中倒是暗生一丈豪情,意欲挑战一番,权当作一场道心的试炼。

那池水仿若了悟炼缺心境,发出一阵爽朗大笑,竟是个苍老的男子声音,遒劲威严,浑如洪钟,仿佛带着无尽的力量,“好小子,竟连过两关,两万年来还是头一遭,聪慧至此,颇得老道心意!”

炼缺欠身以礼,“前辈谬赞了。还未请示前辈高姓大名。”

老者笑道,“哈哈!老道乃东华上仙扶桑大帝留存于凡世的一缕神念,负责在此看守问心池,仙魔大战以前,上仙曾在此开山收徒,若欲得上仙亲传,只有过了老道这一关,才算完成了问心池试炼,得以授予资格拜见上仙本尊。”

老者接着道,“小子!我现下问你,你可敢接下试炼?”

“敢!”炼缺答得果决。

“就不怕死于非命?”

“晚辈一心求道,不足为惧!还请前辈赐教!”

“快哉!快哉!”老者赞许道,就见水中青烟弥漫,烟幕之中隐约现出一抹虚淡的身影,虽看不清面目,却是个仙风道骨,身姿清癯之人。

那身影扬起衣袖轻轻一挥,大殿之中顿时变了个颜色,暗夜星空,无边无际,炼缺的双腿如失了重般,没得着落,他低头一看,哪里还见得着池水,整个身子飘荡悬浮于黑暗里,竟如同身在虚空之中一般,老者却不见踪影。

暗空中,一枚星辰陡然落下,在空中划过一线流光,如同一束智慧之火擦亮了宇宙洪荒,寂静中飘来老者声音,“老道问你,你既要以心试道,心间存情,岂不是要与忘情大道相悖?”

炼缺细细思虑,良久之后,慎重答道,“红尘俗世,最怕恶欲缠身,不得清静,一切欲念皆由情而起,不离爱恨,是故,修道便是修身,悟情。只是,弟子认为,忘情之境并不是绝情,无情,忘情只是不为情牵,不为情困,心不困于外物,不累于物,是以,弟子认为,情顺于万物而无情,如此则情感于心如浮云于太空,有而无害,是为忘情。”

“说得有些道理。”就见星芒一闪,炸现苍穹,激起一道雷光,那雷光朝炼缺疾飞而来,老者转而语调立变,冷肃道,“既是不累于物便可忘情,老道问你,如何做到?”

那雷光疾驰而来,直劈在炼缺背上,炼缺身处电火之中,焦黑的躯体又一次炸得皮开肉绽,他深知此时正身处考验当中,还需自己渡劫,忍着剧烈的疼痛沉静了心念,用心体悟,也不知过了几时,脑中灵光乍现,朗声道,“忘情乃心之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是为不动心。须得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才能胜物而不伤。如此一来,情感不沾滞于胸中,吾人也不会执着,成就无我之境。若心中无我,以我合于宇宙,就能内外两忘,动亦定,静亦定,无将迎,无内外,廓然大公,无感于外物,不困于心,做到以理从情,以其情顺万物而无情。顺其自然之法,不正是无为而无不为,合于阴阳无极之大道么?”

他话刚落音,那雷电如同得到心神感应一般,自灵光中收逝,炼缺惊觉心神舒泰,垂眸一看,面色大惊,原来,历经这一重雷劫,他那层焦黑发硬的皮肤竟出现许多细小裂痕,有剥落之意向。

老者含笑,徐徐道来,“天资灵秀,是个可造之才,老道欲再考校你一回。”

炼缺目光清烁,因这顿悟而豁然开朗,久存于心的情意化去了执念,反而更显超脱纯粹。

蓝光又现,天际间又有一颗星辰落下,坠成一朵烟火盛放在炼缺头顶,星辰中包含着的雷火笼络在炼缺周身,蕴藏着至为深刻的道旨,老者的声音从雷光中穿透而来,威严问道,“老道问你,如你所言,要成就忘情之道,还需用心如镜,心中无我,若舍我而去,岂不要失了人之本真?常言道,道之基要在于抱元守一,与你追求之无我道心岂不相悖?”

那老者的声音盘旋于雷火之中,来来回回,永不停歇一般叩门着炼缺的心门。炼缺盘坐在电光之上,放空了心神接受着雷电的劈凿,自浩瀚宇宙之中追寻渺渺真理。

忘却了现在何时。

忘却了身在何处。

连意念的波动都变得微小寂静。

这般任由时光流走,一晃半年已过,炼缺在那雷火的焚烤之下终是顿悟,侃侃道来,“大千世界,无始无终,迁流诸象,自刹那中才得永恒。常言道,道法三千门径,择其一往之,便能成大道。我欲求取道种,只从无量中取一,这‘一’便是道之原旨,‘一’,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譬如天地初始,混沌触判,神得一以灵,所以有一气化三清之说。‘一’,乃先天真一气,无形无象,无色无臭,不在身内,亦不在身外,乃是天地万物生成变化之根源,是修炼逆反原始大道的必经之路。再说‘元’,弟子私以为可解为‘原’,‘圆’二字,为本真之性,道经上常说,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世事万物经过迁流演化,繁衍成为天地,弟子如今却以为‘一’乃‘元’之所生,‘元’为何,释为性,性之初,如同‘圆’之本意,之具象,是为零,是为无,所以说,返本还原,修得本真,即是回归心无一物之境,抱元守一实则抱零守一,所以才有无我道心虚怀若谷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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