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重景”,是因为这里地下两层所有房间从门牌样式到房间摆设统统一个样子。地下因为一层设了赌场,二层洗浴中心又兼职给客人提供吸毒场所,因而是整个会馆人流最为杂乱的地区。考虑到便于管理的问题,地下两层的牛郎女支女每一个都有自己固定的房间,他们不被允许走出房间一步,所要做的只是好好服侍随机推门进来的每一个男女。而因为地下两层全部房间从门牌样式到房间摆设都统一装修成了一个样子,因此得名“重景”。
每个屋子里的人都像个容器一样时时刻刻准备着迎接赢了钱来寻欢作乐的客人和输了身价来醉生梦死发泄情绪的瘾君子,一天二十四小时,如果总是有人来推门,那么他们就一直不能休息……
在这样的生活状态和生存环境里,人往往活不了太久。
所以,这里慢慢演变成了月光岛处置废奴的一个地方。
所谓“废奴”,就是那些犯了无法原谅的过错的,或者已过盛年,又或者被主人丢弃的奴隶。而谷涵的母亲,在当年被玄明手下带走后,就被扔到了这里来。
因为玄明事先对这里的负责人打了招呼,不准她死了。所以那个女人如今虽然被折腾的面黄肌瘦,却还是活的好好的。
门锁的机簧被人从外面转动的时候,仰面倒在床上赤裸的身体上仅盖了一张薄毯遮住重点部位的女人茫然空洞的眼睛混沌的瞳孔下意识地猛缩了一下。但她很快又重新闭上眼,认命地躺着一动不动。
可是这次进来的却不是嗜赌成狂的疯汉或者神志疯癫的瘾君子。女人仰躺着侧头目光微带嘲讽地看着拿着一身衣服站在自己面前的重景经理,冷冷地撇了一眼,没有说话。
那看起来精明干练的男人也没在意她惯常的不屑眼光。只把衣服放在旁边,措辞简练语气平平地跟她说,“上面传下话来,你儿子今晚会过来看你。起来把自己收拾的像样点儿,顺带把屋里也整理整理——当然,如果你愿意让你儿子看见你这个样子的话也可以,我们是无所谓的。”
原本心不在焉的女人闻言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甚至完全不顾及毯子滑下后暴露在人前的敏感部位!她瘦削的脸上眼睛瞪得大的可怕,枯瘦的手指却紧紧抓住了身下被单,语气尖利兴奋中却又有着颓唐和胆怯……“——你……你说什么?!谁、谁谁要来!?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
“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叫谷涵吧?”经理看着女人惊喜又害怕是神情,想着她和她儿子两人的处境,不由也轻轻叹了口气,“到时候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自己心里想必也有数。上面说,如果这次你做得够好,就放过你,让你离开。”
逐渐平复下情绪的女人沉吟半晌,虽是在询问,一双眼睛却无比肯定地锁在经理脸上,“所谓的‘上面’……是玄明么?”
经理点头,承认的倒也干脆,“是。”
女人目光幽深地沉默下来,过了好半天,她像是在精神上打了一场败仗一样,颓然点点头,“我会配合。告诉他,在此之后,请善待我的儿子。并且,放我走。”
第十九章:开到荼蘼(2)
玄明时间掌握的很好,他带谷涵来到重景的时候,正好是谷涵十六岁生日的当晚。
少年已经被与世隔绝了整整两年,如今被玄明牵着手从车里走出来,看见璀璨灯光繁华夜色的时候,再也没有当年做前呼后拥的小少爷趁着母亲不在偷跑出来玩时的欢腾雀跃了……
他很害怕。形形色色的人和五光十色的景色让他觉得很陌生,长久被圈禁在一个地方的后果就是他已经无法像个正常人一样跟社会接触了。
而重景在这个时候,正是来往人流最多,客人兴致最高的时刻。
谷涵下意识的紧紧攥着玄明握着他的手,强迫自己忽略周围簇拥的人群硬着头皮跟着他的主人往前走,却在不经意抬头的瞬间看见招牌上“憧憬声色”四个大金字的时候猛然一抖,连嘴唇都被咬得泛白了……
玄明感觉谷涵停下来便转头看他,少年脸上心事重重的表情和眼中的胆怯犹豫玄明一丝不漏的看在眼里,却只是不动声色地转身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少年紧紧咬住的下唇,根本算不得表情的招牌笑容里威胁的意味儿非常到位,“涵儿,再咬下去,我可就要你继续唱歌儿了。”
原本就已经绷紧神经的谷涵听到这个吓得猛然一抖,想都没想下意识的松开抓着玄明的手,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涵儿……涵儿错了!主人不要……”
玄明他们下了直升机是重景的经理亲自带人驱车去接过来的。他们一行刚从车里出来,其实就已经引来了往来重景大门内外的男女的围观。毕竟,能让这里的主事儿亲自去接的人,一定是很有来头的。只不过,人们原本只当是这里来了个大人物寻欢作乐,却不料这刚走了几步那个被青年牵着手带在身边像弟弟一般亲昵的少年竟然噗通一下跪了下来!
这么一跪,这孩子显然就不是那青年男子的弟弟而是娈童了。
对于来头不小的人物,人们总是对他的隐私和爱好格外的感兴趣。
所以原本只是好奇观察的人们顺理成章的停下脚步,以一种窥探和八卦的心理来看这场在重景大门外上演的好戏。
谷涵被玄明一下,跪下去只是下意识的动作。可是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有少说几十双的眼睛在盯着他饶有兴致的看了……
谷涵忽然想起一年前他在月光岛上的一次刻骨铭心的经历,然后浑身发冷,关节僵硬,整个人抖成了筛子可是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从地上爬起来了……
那时候,北区出了件奴隶重伤TJ师试图逃走的事件,等他们都知道的时候,那个奴隶已经被绑在了中央广场水泥台子的柱子上,全岛受训的奴隶全部被叫来跪在周围,TJ师们逼着他们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奴隶被鞭打,直到死……
这种鲜血淋漓毫无美感的场面,玄明他们这四个区域的负责人自然是不会在场的。被杀鸡儆猴的谷涵环视满场也找不到可以依靠的人,于是飞溅的血点儿在他眼前顺理成章地形成满目鲜红,回去后整整一星期,吃什么吐什么,被严重震慑的神经虚弱得一塌糊涂……
谷涵至今还记得那个人被挂着鳞片的粗长鞭子掀起的皮肤,行刑的人故意不让他痛痛快快的死去,于是直到那个人像个被剥开外壳扔在沙子上的蚕蛹一样全身都血淋淋的蠕动的时候,才被缠在脖子上的鞭子勒断了喉管……
谷涵觉得,他自己现在就像是当年在台子上的那个人一样,被不同的人用各种各样的贪婪而邪肆的目光紧紧盯住,虽然穿着衣服,那陌生的眼神却仿佛要吃人一般,能刺进他身体最柔软的地方,那样的不怀好意,让他害怕得恨不得有个壳子能让自己缩进去……
让谷涵惊诧的是,他只不过这样奢望一下,原本并不期望会得到救赎的少年却忽然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两条坚实有力的双臂紧紧裹住了!——
他颤抖着张开眼睛,乌黑的大眼睛水润润的,泪珠似乎随时都会滚下来……
他一把紧紧环住蹲下身来的玄明的脖子,抖着身体不由自主地往他主人的怀里缩,“主人……救救我,救救我……”
玄明从背后环抱住他,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头发,轻轻亲吻他的额头,然后双手用力打横把不知所措的少年抱了起来。玄明眸子冷冷扫了一圈围观的众人,轻蔑挑眉,然后微笑,他说,“别怕,有我在。”
是了……有他在。
谷涵侧头靠在玄明怀里,闭上眼睛安心的勾勾嘴角……周围明明吵杂的很,可他却只能听见男人那平稳规律的心跳。那是种很奇怪的感觉,明明他受到的伤害全都是玄明给的,可是他却还是相信这个男人会在外人面前保护自己。
就像男人现在做的这样。
虽然怕他怕的要死,可是却不得不以他的关注来赖以生存。
已经无关爱恨了,只是在长期的监禁圈养中形成了这种可怕却无法抵抗的惯性,他依恋怀念他当年的哥哥谷天扬,然后在惧怕中依赖着他如今的TJ师玄明。虽然玄明与谷天扬之间的联系会在他意识崩溃的时候偶尔出来晃一下,但那深入骨髓的执念与痛苦在跟身体上和精神上的折磨比起来的时候,于他,已经无足轻重了。
谷涵悄悄咬着唇内嫩肉,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臂搂住玄明的脖子,安心地闭着眼隔绝了外面花花绿绿的世界。他想,如果今天能按照苍说的地方成功找到母亲见上一面,他就去求玄明让他放了母亲。毕竟,当初他第一次叫玄明主人的时候说过,自己来偿还母亲对他欠下的血债……
然后,他大概,就真的可以放下了。
玄明一路把他抱紧上了顶层预留的VIP套房,餐厅里一只精致的生日蛋糕被摆在桌上,如同曾经过去的两年一样,上面已经插好了与谷涵年岁相等的蜡烛,玄明放下谷涵点燃蜡烛,揉揉还有些发愣的少年毛绒绒的脑袋,“还等什么?再不许愿蜡烛要燃掉了。”
语气轻柔宠溺,可是照例,没有恭喜和祝福。
往年的时候,是因为他没办法,也不想给谷涵快乐。今年的这一天,他却想把这句话留在最后。
他想,既然当年谷涵所谓逃跑的真相已经水落石出了,那么他心中针对谷涵一直存在的芥蒂也就解开了。谷涵的父母毁了他的人生,而他自己也因为一个没去调查的误会毁了谷涵一辈子……
勾勾算算,这笔糊涂账在已经因为感情而开始动摇的心里,界限已经不那么清晰了……
他想,今天之后他会给这个少年快乐,虽然那快乐或许并不完整,但至少,不会再这么相互痛苦的折磨着了……
至于放那个女人离开的事情……就当做是他送那孩子的一份生日礼物吧……
谷涵坐在椅子上水润润的眼睛偷腥猫一样飞快打量了一眼玄明若有所思的神色,然后闭上眼睛偷偷许下十六岁的生日愿望——
他在心里说,如果有一天,他的哥哥能回来,就好了。
第十九章:开到荼蘼(3)
谷涵坐在椅子上水润润的眼睛偷腥猫一样飞快打量了一眼玄明若有所思的神色,然后闭上眼睛偷偷许下十六岁的生日愿望——
他在心里说,如果有一天,他的哥哥能回来,就好了。
玄明陪他吃了蛋糕洗了澡后在谷涵身上裹了件浴袍拦腰把他抱回床上,吻吻他的额头,照例告诉他,自己要去查这家店的业绩账目,让谷涵自己先睡,并且警告一如既往地警告他,不许走出这个房间。
谷涵低低的垂着眉眼抿唇点头,然后偷偷用余光看站起身带上门的那个坚毅冷硬的男人背影,咬着唇内嫩肉克制着胸膛里砰砰雷动简直要跳出喉咙的心脏,想着他的TJ师一定不知道,早在来这里之前,苍就已经把他的母亲在重景声色的消息泄露给他了……
谷涵牢牢记着那个房间,D区9号。
玄明抱着他进来的时候乘坐的电梯他仔细观察过,是VIP专用的,从地下到顶层,似乎每个楼层都可以停。
所以当谷涵换好之前的衣服跑进电梯按下D区按键的时候,手脚冰凉地盯着不急不躁有条不紊一格一格往下蹦的指示灯,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嘴唇吓得都咬出了血!
他知道电梯里都是会安装监视器的,为了不让别人认出来,他甚至在刚刚进门的时候还耍了个小心眼,让玄明把他抱起来,把他的脸深深埋进男人臂弯里来躲开监视器录下的画面。现在他只求玄明不要那么巧刚出门就转进了监控室!只要过了这一关,那么在他的主人发现找到他或者运气好他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偷回去的时间里,他至少能为自己争取到跟母亲独处的两个小时的时间!
这两个小时对于两年未见的母子俩来说或许根本微不足道,但是如今对于谷涵这样连尊严和自由都需要别人施舍才能有的奴隶而言,实在是太珍贵太珍贵了……
血浓于水。
就是母亲当年用那样激烈残忍的手段为他们母子夺位正名,可说到底还是为了他的将来,可能母亲会对不起全天下的人,但是把全部的爱都用来爱儿子的她惟独没有对不起谷涵。
有的时候甚至谷涵会想,假如自己没有出生的话,是不是当年父亲杀妻灭子的惨剧就不会发生了……
但不管怎么说,他一定要为母亲做点儿什么。谷涵想的很清楚,去见一面了了心愿后就去求玄明,不管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一定要求他放过母亲。
哪怕在那之后,今天这面会成为他与母亲此生的最后一次相见,他也一定要这么做。他不能让母亲待在这种地方受这样的侮辱。因为他的母亲,是那样骄傲的一个女人……
电梯指示灯终于显示在了D区,门打开的时候被月光岛诸多规矩严格限制了两年的少年看着外面人满为患的花花绿绿的大厅死死攥紧了拳头,咬着牙强迫自己压下内心胆怯,跨出门去……
他甚至不敢问侍者那所谓的9号究竟在哪里,就这么尽量稀释自己存在感地穿过人群,小心翼翼地靠着小时候被父亲带着出入娱乐场所的直觉找下去——
他一路上走得都非常顺利,既没有被监控发现,也没有被赌迷醉汉拦住去路。
可其实他并不知道,他自以为小心谨慎的这一切,其实全都丁点不落地进了玄明的眼底……
坐在监控室扶手转椅上的玄明勾着薄唇好笑地看着他的小兔子警惕而小心的样子,身后夜店经理主管站了一地,却都躬身侍立,没有一个出来打破这样诡异的平静。
——他们实在不明白,月光岛大名鼎鼎的玄明大人为什么要对一个奴隶上心到这种地步!就算要让那个奴隶跟母亲相见,可是把奴隶送到他母亲的房间里去不就好了?!干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地先是自己从房间里跑到监控室,再偷偷摸摸地从监控里看着更加偷偷摸摸的奴隶从顶楼跑到D区,最后还抽掉了大楼里大部分保镖在暗地里为他前进保驾护航!
“9号房里面你们都安排好了么?”
玄明忽然发文,经理猛然回过神来点头应声,“我亲自去通知的,她很配合,房间也派人打扫过了。服务台那边儿也知会了,今晚不会有人来点她的台。”
玄明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专心看着终于找到公关房间的谷涵心惊胆战地快速在走廊两边对开的房间相互对应的门牌号找过去。
9号,并不靠后,很好找。
已经自己吓自己出了一头冷汗差不多要筋疲力尽的谷涵很快就找到了挂着“9”号的房间。
玄明带点期待地把监控录像切换到了9号房室内,超清晰的大画面里,梳洗停当眉目间已见沧桑的女人攥着手坐在床边,局促的等待。
玄明手指一下下敲击着桌面,等待着当谷涵打开门后看见女人时一瞬间的表情反应——他为了今天筹划了那么就,这一刻他实在是有点期待这场母子的相见了。虽然那个女人的脸仍旧让他憎恨厌恶,可因为破晓一席话相通了很多的玄明如今并不会把这种厌恶迁怒给谷涵了。
谷涵站在门外也在紧张局促。他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终于打起精神提起勇气,抬手把头上的汗水擦掉,少年整了整衣服,伸手紧紧地攥在了门把上,然后,推开——
其实,如果谷涵不是那么紧张害怕的话,或许他会注意到,挂着门牌的8号房是在这个房间的后面,而不是前面。如果玄明在谨慎一点没有把画面切掉的话,那么他也会在第一时间发现,谷涵走进去的那间房,不是他原本安排好的属于谷涵母亲的那一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