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缺毫不在意,“再贵重又如何?师父值得这个!传闻帝休能够解忧,师父日后若有何烦心之事,弟子又不在身边,有了这个发簪,也能为师父除却一些烦恼。”
墨云华摩挲着发簪暖声道,“那为师收下了。”
炼缺满是欢欣,“我……替师父戴上吧。”
“嗯。”
炼缺躬身靠近墨云华,将墨云华发髻上常年带着的墨玉笄小心翼翼的取了下来,再万份珍重的插上了自己炼制的发簪,顿时一种得偿所愿的满足感满当当的填塞了他的心房,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将墨玉笄紧紧攥在手心,试探着问道,“师父既有了一支新发簪,这支墨玉笄不如送给弟子吧?”
墨云华闻言抬起头,双眼忽明忽暗,终是点头答应。
炼缺自是欢喜不已,连声谢过,将那支墨玉笄欢欢喜喜插在自己头上。
入夜,炼缺念及几日之后便要同清云子远去,便颓了精神,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开口诉道,“师父,约莫还过几日清云子前辈就要来了,我随他出门之后也不知几时才能回来,这次出行,我定要寻回我爹,很长一段时日不能常伴师父左右了。”
墨云华手持经卷,头也没抬的回道,“你路上小心。”
炼缺满眼流连不舍,哀声道,“师父……我此去时间颇长,出门在外总挂念师父……”
“为师毋须你记挂,你顾好自己便是。”
墨云华的素淡令他颇为委屈,巴望着墨云华的侧脸央求道,“师父……我出门在外总是忍不住寄念止水峰上的平静日子,师父……看在我心神憔悴的份上……这几夜可否暂放了修行陪我同眠?”
墨云华本欲说师徒情分毋须常常牵挂在心,可见炼缺满面愁怨,到底是没开口,放了经书,只默默点了点头。
得了墨云华许诺,炼缺自是兴奋不已。他曾与尤夏游历在外时多有同宿一床的时候,但那只是单纯的朋友相交,他从不做多想。上回偶与墨云华同眠,他却暗潮涌动一夜无眠。
他早已成年,渐通人事,朦胧之中渐渐明白自己与墨云华之间的这份情愫自是同与别个在一处时不一样。只是这一份暗藏心底的情愫到底份属何意,他暂时还不能明辨。他只明明之中觉得这独一份情念是他内心最为珍重、最是小心翼翼端着舍不得破坏的。
这情念如同一粒种落入他的心间,何时埋种,他不得而知,何时萌动,他亦不知。他只知道随着年岁的增长,这股萌动之意时不时冲撞着他的心田,教他面对墨云华时意乱无措。
对此,他倒是镇定自若,并不因墨云华时常告诫他要戒断情念而心生惶恐。他一心念着墨云华是他至亲之人,于他而言,墨云华亦师亦友,亦父亦兄,这一份萌动自然是随墨云华几十年的相伴与教导而生,他将此看得顺理成章,并不为此烦忧。
炼缺虽这般想,却仍不敢跟墨云华吐露分毫。他心知墨云华戒情戒欲,于情念上不愿有半点牵绊,他亦不想因为自己暗藏的一些小心思困扰到墨云华,他只希望这一世能始终如一默默陪在墨云华身边,做好徒弟的本分,陪同墨云华一起练剑一起奏琴就觉得十分快活了。
墨云华心内却是五味陈杂。他直觉自己正慢慢陷落进一潭泥沼之中,若不即时回撤,定会落个万劫不复的下场。可他却越来越管不住自己的心,不知从何时起,他发现自己开始不忍拒绝炼缺的要求,不忍看见炼缺落寞伤心。
最近,他时常违背自己百年来的原则和心志做一些他不曾做过的事情,便如当下,他竟然再次答应了炼缺同眠的请求。上回,墨云华还记得,上回就是因为迁就,二人皆一夜无眠。
如此毫无意义的陷落在他看来对修行极为不利,那次之后,他反思过许久,自认为道心坚定,日后定能回避人情杂念的牵绕,可如今事到眼前,他却仍旧因为于心不忍又做了相同的选择。
心?
心到底是不是真的能受自己意志的控制——墨云华头一会不能确定了。
他坐到石台上沉思良久,心底默叹了口气,挥手铺开了素锦被子。炼缺等候多时,见墨云华终于有了动静,一个跃身上了石台躺好,笑眯眯看着墨云华。
墨云华摘了发簪,弹手一挥点灭了烛火,便侧身躺下背对着炼缺,沉静无言。
“师父……”炼缺轻轻挠拨着墨云华顺滑的发梢,呢喃道。
“嗯?”
“我……”
“睡吧……”墨云华不欲言语。
炼缺被打断,心里纵有千般温言细语此刻也不便多说,虽有些发闷,却只能生生忍下闭了眼乱糟糟睡过去。
第69章:陆拾玖百年惊情
接下来几日,炼缺几乎寸步不离墨云华,别离在即,他心里堵着千言万语想要对墨云华倾诉,却不知挑哪一句说起。他自幼与亲人聚少离多,离愁装点着他的山中岁月,始终弥散着淡淡的怅惘。
或许因为上次五年之别让他饱受别离之苦,此回分别在即,他心中涌出一段浓浓的不舍。这些年,他也曾思念碧瑶,思念留云,却都不曾生出过这般令他难以忍受的相思之痛,搅得他心里起起伏伏,凌乱不堪。
“许是我与师父待在一起的日子太过长久,习惯了身旁有他相伴才如此不能忍受分开罢?”炼缺倚在云桃树下幽幽想道。乱红飞逝,他随手抓过几片云桃花瓣,轻呼一口气吹散了飞红,“好在峰顶还有云桃和冰莲与师父相伴,否则,这止水峰未免太过冷清了……”
“炼儿。”
“师父?”炼缺回头,见墨云华伫立在身后。
“出门在外,需得有防人之心,不可轻信他人,也莫随意伤害他人,需知给人留下一线生机也是为自己积善。你《飘零剑法》第一境已经圆熟,为师今日便为你演示第二层。这第二层剑意借万物凋零寂灭之意,以杀止杀,你好生记住,日后细细琢磨,争取早日参悟,也能为你对敌之时多添一分保障。”
言及,墨云华扬起侧脸朗声道,“炼儿,借你帝休一用!”
炼缺抽出帝休抛给墨云华,墨云华踏空轻跃,几个起落之间接过帝休,顺手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他的剑招干脆利索,没有一丝一毫的花哨功夫,加之他身姿挺拔颀长,身随剑走,气势如虹,帝休在他手中好若游龙戏凤,灵活多变,剑气横贯长空,挑起飞红漫天翩舞,寂灭生杀之意倾泻而出,将那飞红斩作齑粉,纷纷扬扬飘洒落地,化作一地红玉,真真成就了《飘零剑法》之美名。
这一套剑法被墨云华舞出了男子的雄浑壮丽之美,招招生杀予夺,寂灭无情,炼缺被气势所摄,痴望着墨云华,心念道:师父的剑法竟有这等气势,我当真是差远了。
他还沉醉在剑意之中时,墨云华已收了剑提着帝休走了过来。
“炼儿……可看明白了?”
炼缺耷拉着眼皮老实答道,“我与师父境界相去甚远,一时还不能参透。”
“修行非一日之功,为师只是将自己平日体悟演示给你看,你日后好做参考,毋须急于求成。且你在乐道之上颇有天赋,莫废了主次才好。”
“弟子明白,师父放心吧。”
墨云华接着道,“你这一回出门时日长久,可还有什么需要为师替你安排的?”
炼缺随即抬眼望进墨云华的眸子里,郑重说道,“弟子无甚需要劳动师父的事,师父照料好自己,弟子就安心了。”
墨云华面色一僵,气氛陡然间冷寂下来。
此时,空中突然传来清越之声正巧打破了沉闷,就见一位身着豆青色长袍,衣袂飘飘的男子驾临止水峰上空,这名男子相貌生得温和平淡,眉宇之间却有一抹怡然自在的神采让人见之忘俗,来人正是清云子。
清云子扬声笑道,“贤侄!”
墨云华挥开禁制,躬身相迎,“前辈云游日久,近来可好?”
清云子拂下袖袍,摇头笑着,“贤侄还是那般冷清,就不能叫我一声叔父吗?”他转身扫了炼缺一眼,探到炼缺脖颈上挂着的佛心木,哈哈大笑起来,“怪道天恒这些日子这样怒气冲冲,原来是你这个小家伙惹了他!”
这清云子口中的天恒名墨天恒,原是赤松老祖的俗名。
炼缺欠身一礼,恭敬问候道,“晚辈炼缺见过清云子前辈,当日赐名之恩还未当面言谢。”
清云子借势上下打量一番,见面前这名青年生的仪容瑰丽,气质沉静,赞赏道,“你气度雍容沉静,与你父亲不像,倒是有了云儿三分风骨。”
炼缺面如清风,莞尔笑道,“前辈谬赞,我如何能与师父相比。”
“你父亲近来可好?”清云子言笑晏晏,回身对着墨云华道,“他父亲的出身云儿你大概知道吧,虽为妖族,却是个重情重义之辈,品貌风姿颇有仙家气度,日后定当不凡。”
炼缺听人提及留云,怅然道,“我父亲与我多年不曾有过联系了……”
墨云华见状扶上炼缺的肩,温和催促着,“炼儿,快告诉前辈你找他有何事?”
炼缺感受着墨云华手心递与的温凉,稍定了神,掏出一枚魂珠交予清云子面前,道,“前辈,这枚魂珠是我从西域的重黎魔尊府上所获,用来盛纳元神,这里边盛放着素问前辈的元神。我那年在西域的羽灵门外山偶遇素问前辈,她肉身身负重伤支撑不了元神,需一枚魂珠才能保住元神不灭,遂托了我寻到魂珠将她送到前辈这儿。只是她太过虚弱,一入魂珠便沉睡不起,至今仍没有醒过来。”
清云子原本和颜悦色,听到这一连串变故之后转而一脸冰霜,接过魂珠急急往里探入神识查探。只是这素问的神魂在肉身受伤之后熬了多年早已疲累不堪,此时任凭清云子如何唤她,她也不曾醒来。
清云子沉声问道,“炼缺,你可知是谁将她害成这样?”
“晚辈不知。晚辈见到前辈时,她已受伤多时。前辈也不曾与我透露其中变故,只交代我将她的元神送到你手中,其余的一概未曾细说。”
清云子面上阴晴不定,厉声道,“定是她!若是他人,师妹定会托你转达于我!”
炼缺接着说道,“素问前辈的法身仍在羽灵门外山的一处秘洞之中,前辈是否需要晚辈领你前去?”
“这是当然!”清云子攥紧了魂珠,颇有为难之色,“炼缺,我观你魔气已除,佛心木于你用处已是不大,可眼下我却需要它来镇定师妹神魂,你可否归还于我?”
炼缺连声应允,将脖颈上的佛心木取下来递给了清云子。
“多谢!”
“本是前辈之物,何须言谢?”
清云子匆匆摆手,道,“既已赠送给你,便是你名下之物,当然要谢。炼缺,我那还需你引我前去秘洞。”
“晚辈在所不辞。”
清云子思度一阵,征询道,“我现下得先回门中取一样东西,明日此刻再出发,你看是否方便?”
炼缺本以为当即就要离开,未曾想到还余有一日时间,爽快答应了。
待清云子告辞,便留师徒二人话别离情。
墨云华倒是没有那么多离愁别怅,只存了一丝牵挂横亘在心,恐炼缺在外遇上危难。炼缺却是百转千回,万分不舍无以言表,师徒二人静坐莲池边弄琴侍心,借乐传音,相互告解一番。
这一夜师徒便凭着瑶琴互通心曲,当真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弹拨之间时光飞走,二人恍然不觉……
第二日,清云子如约前来。
临别之际,炼缺温情脉脉的望着墨云华,“师父,弟子此回出行还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你好生照料自己便是。”
墨云华微点头,垂了眸淡声道,“去吧,为师自会料理自己。”说罢,先行一步,撇下了那二人独自步入洞府之中。
炼缺目送墨云华颀长挺拔的背影,忍下了万千不舍,随着清云子挥出的遁光飘然离去。
与此同时,止水峰上,墨云华的神识透过石壁立于山顶,静静望着远去的遁光,心里面突然空落落一片。
半空中的清云子察觉到墨云华潜出洞府的神识,泯然一笑。
炼缺浑然未觉,见清云子突然发笑,好奇问道,“前辈何事突然发笑?”
清云子意味深长的看了眼炼缺,直道“天机不可泄露。”
这清云子已是出窍中期的修为,遁术了得,哪里是炼缺初初金丹修士可以比拟的。他携着炼缺化作一道流光,日夜兼程,十日便赶到了羽灵门的外山。
炼缺循着记忆将清云子领到莲洞之中。两人才将步入,皆大吃一惊。这秘洞哪还是炼缺早些年来时的模样,早已被人践踏得不成样子,洞中的花草尽数被人连根拔去,野草蔓生,杂乱无章。炼缺暗觉事情有变,领着清云子急匆匆赶往密室之中,谁知密室也被人大肆搜刮过一回,除了那盏古旧宫灯尚存,素问的法身连同寒玉床一并消失了。
清云子刚进来此地便心生不妙,此刻已是了然,对着手中魂珠落寞说道,“法身已失,我也回天乏力,师妹……是我对不住你……”
炼缺大为不解,一具失了元神的法身即便保存完好,对旁人来说,也不过只是一具尸体,并不见得有什么用处,盗贼若是为了得到寒玉床,为何为尸身也要一并盗走,遂向清云子问道,“前辈可知是何人盗走了素问前辈的法身,这对他有甚用处?”
清云子叹息一声,透着浓重的无奈,“我原本回门中就是为了取件法宝,试图将师妹的元神安置回法身之中,助她脱困,谁知法身竟被人盗走,若我能早些云游回来,说不定就……”
“到底是何人与素问前辈结下这样的深仇大恨,连法身都不肯放过?”
清云子冷哼一声,“除了素天,不会再有第二人!”
炼缺讶然道,“素天?!前辈说的可是素问前辈的亲姐?”
“你认识素天?”
“嗯。我在风都冰原时曾见过她一面,那日她欲夺了我的佛心木,被我一位友人阻拦并未得逞。之后机缘巧合之下我来到秘洞,又在此处见到了素问前辈,前辈赐了我一件隐身斗篷,托我替她去西域的浮城求取魂珠,我是从素问前辈口中得知她二人原是亲生姐妹。”
清云子道,“素天定是潜藏在魔域,她与素问彼此十分熟悉,估摸是探寻到你那件隐身斗篷上的气息,一路跟踪你寻到这里来的。”
“她为何要伤害自己的妹妹?”
清云子嗟叹一声,幽幽道,“一切祸乱皆因我而起。我师兄妹三人原是玄水宫掌门座下的亲传弟子,自幼一块习道修行,感情十分亲厚。我门中不同于上清门,因不束情念,双修伴侣颇多。掌门既是我师父,亦是我父亲。他意欲在门中为我择取一位配偶传承衣钵。我因与素问师妹情投意合,得知父亲心意之后便存了打算,只待我父亲向我提及择偶之事,我便将心意说了出来。谁知我父亲对此极力反对,多番劝诫不力之后甚至恼羞成怒,当众责骂我多回。”
“这是为何?难道掌门不喜欢素问前辈?”
清云子恍然失神,沉浸到往事之中,“非也,素问一直是我父亲膝下弟子之中最得宠的一位。我门中有一惯例,掌门大婚之时须得炼造一份定情信物赠与配偶,你那件隐身斗篷,便是我父亲当年为他的心上人炼造的定情之物,只是他一直没能赠出。我与素天得知斗篷之后,曾多次求取他皆不肯相授,最后竟将两件斗篷全部交给了素问,为此,我与素天眼馋过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