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缺大为疑惑,道,“师父,弟子不解。你之前曾告诫我若是心生牵挂,沾染了凡尘修为便会止步不前,我门中持戒不就是戒贪,戒银,何以他们如此作为却可以修为长进?”
墨云华语重心长道,“炼儿,证道之至乃心之所至,上至金仙,下至人仙,道之深浅不同而已。须知道,大道三千,各取一瓢。修妖,修魔还能成就真身,合欢双修自然也是一种法门,不必大惊小怪。”
“我门中主张清修,自然有清修的道理,清修乃道家的正宗法门。溯至上古,大哉乾元,万物资始,有了先天之气,之后一气化三清,成就玉清境元始天尊,为三十六天之最高位。元始天尊禀自然之气,持无欲无为之清修大道,座下玉虚十二门人,个个地位不凡。是故,溯古至今,大凡证得金仙功德圆满者多数遵从此道,清修撇除了凡人的七情六欲,灵台清静,吸纳的自然是天地最为清静的灵气,与别的法门相比,根基更加稳固,灵气更为中正,乃印证天道浩然正气,并不是旁门左道之流。”
“师父,既然皆是取之有道,破戒了也未必不能成就真身,为何门中对那些破戒的弟子要大肆惩戒?依我看,证道之路,个人自取所需便是,门中不应强求。”
墨云华冷声道,“胡闹!清规戒律自是为了让你持身正道,你若不守心净神,哪天色令智昏,还如何走下去?”
炼缺急急辩解道,“师父,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门规过于严厉。依我看,有时候情之所钟也是逼不得已,并非故意怠慢修行。”
墨云华斥道,“那也是修行不利,心思杂乱,否则何故心生情爱?为师观你人间走了一遭,什么也没有堪破,反倒凡尘蒙心了,以后晨昏定省多加思量!”
炼缺垂着头答道,“是,师父。”
墨云华看了眼炼缺,道,“为师观你心境杂乱,今夜不要打坐,直接睡了吧,以免走火入魔。”
炼缺正是万千头绪分辨不清,得了吩咐,干脆放下不想,侧身躺下闭眼睡去了。他筑基之后很少睡眠,几乎夜夜随墨云华打坐。寻常修士,白日修炼,到了夜间也多数小憩一阵,如墨云华这样苦修之人并不多见,几乎十二个时辰从不间断,年年岁岁,日复一日。炼缺上了止水峰跟在墨云华眼皮底下从不敢偷闲,真正睡下的日子这二十年来五个指头便数的过来。这回得了墨云华的命令,他老实躺下很快就入眠了。
多数时候皆说修士无梦,因其灵台相较凡人来得清静,所谓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对修士来说有些多余。他们内心既清静无为,也没什么可思虑的,夜间自然不会做梦。
可炼缺这才刚睡下,便浑浑噩噩去了一处陌生的小院,院里有一棵巨大的云桃树,桃花冉冉,飘香四溢。院子四周皆被浓雾包裹着,看不清是什么模样。他四下找寻,想辨明来处,浓雾之中突然飘来一抹身影,那身影恍惚迷离,炼缺如何使劲也看不清来人。
那人见到炼缺,发出一阵笑声,这声音低沉悦耳,是个男人的声音,夹着一丝慵懒的魅惑,他道,“你这浑人!我上穷碧落下黄泉,总算是把你找到了,你却辜负我三世情缘的约定,为何托生做了个男人?是不想再与我有甚牵绊了罢?”说到这处,男人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哀怨。
炼缺没明悟这一番说辞,问道,“你是谁?我何时和你有了三世情缘的约定?”
男子嗔怪道,“可恼!你忘了约定了?我们可还有一世情缘未完!你为何不守信于我却偏偏要化作男儿?”
炼缺分辨道,“我根本不认识你,何时和你有了这个约定?”
男人恼恨道,“没良心的东西!当年要不是我舍了法身为你挡下勾陈一剑,让你三魂七魄免受消散之痛,现今天地之间哪里还会有你的存在?我却法体被毁,苦苦修炼了两万年才能再次得回真身与你相会,你却说不记得我了?”
这男人的一番怨怒把炼缺搅得七荤八素,他想起来星湖底下辰河说过的星染,可是星染分明就是男儿身,眼前这个男人口口声声道来的应该是个女人才对,他一时糊涂了,道,“我看你是弄错人了,我根本不认识你,也不记得前世之约,何时和你约定过来世要做女人的事儿。”
男人冷笑一声,“你一颗心皆扑在腾蛇身上,哪里会有心记住别人曾为你舍了性命?你上上世如此,上一世亦如此,这一世又不把我放眼里了吗?”
炼缺被男人弄得头脑发胀,逼问道,“你到底是何人,为何不露出真身,这样躲躲藏藏有甚意思?”
“想见我?好!时机到了自然让你见到,这回先放了你去,你好生想想我是谁?”说罢,男人身形一晃便消失在雾中。
“你别走!我何时欠你一世情缘了,你说清楚!”炼缺叫嚷着从梦中惊醒。一睁眼见到墨云华正皱着眉头看着自己,想起梦中所言,墨云华估计听了大半,顿时面红耳燥,道,“师父……我只是被梦魇住了。”
墨云华没有训斥,只取出桐皇,道,“为师观你今夜心思悸动,为你抚上一曲静神,日后若心思浮动,可自己奏琴。”说罢,抚一首《净幽思》。
第49章:肆拾玖天魂散尽
一晃出外游历已有十年之久,炼缺已于一年前冲入筑基后期,墨云华观炼缺长进不少,现下若仍相随游历,势必会让炼缺产生依赖之心,影响日后的修行,思量一阵之后决定接下来放炼缺独自闯荡,便将炼缺唤到身边,道,“炼儿,为师观你进境不错,若不是遇上大的劫难,独当一面没有问题,为师便回止水峰了,接下来的日子你可自行游历,给你五年之期,五年一到,无论何事都要放下速速回到山中。”
炼缺拜入止水峰二十年来与墨云华形影不离,闻得此言,忙问道,“师父这就要离开了?”
墨云华正色道,“炼儿,为师不能永远站在前面替你遮风挡雨,你须得自立,大道杳杳,若是失了独自前行的勇气日后必会被危难困住不得脱身。”
“弟子明白,只是心中有些舍不得师父离开。”
墨云华眉头微皱,“来人世这十年,为师观你情念颇重,以后独自游历千万记住谨守心念,一旦沾染情爱触犯门规,落得个万劫不复的境地,为师也救不了你!”
“弟子谨记。”
墨云华又道,“独自在外,莫起好胜之心,莫随意生出杀念,要心怀仁德,与人施惠,修些功德也好为你日后雷劫之时积些福报。为师去了,你好自为之。”说罢,独自离去。
炼缺送走那一抹飘逸身影后,给碧瑶发了一枚信符,询问了归墟的情况。碧瑶回信叫他莫要牵挂,先自去游历,待冲击了金丹之后再来归墟也不迟,又道留云修行数千年,真待闭关一时半会也难以出来,说不定此刻正在哪处潜心修行,若真有什么动静,她定会第一时间通知。
炼缺得了碧瑶的信按下了前往归墟的心思。想起多年未见辰河,不知她现今如何,便进到知微去了星湖。见到辰河才知她状况极差,身形飘摇,随时可能溃散。辰河显然在星湖等候多时,见到炼缺将他招进壁罩之中,道,“我观你体内木气少了大半,丹田充盈,金丹之日指日可待了。这次相见或许是最后一次缘分了,还有些事情我必须与你交代。”
炼缺得知辰河即将从世上消散,竟涌出一股无法割舍的痛心,追问道,“辰河,你倒说说,这世间可有救你的法子,若有,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辰河黯然笑道,“生死由命,你不必为我挂心。此回我需得和你交代一下师父的事情,你务必听清楚了。我师父星染乃上古神族后裔,拜在元始天尊座下,后得证金仙官拜中天紫薇北极大帝,贵为四御之一,执掌天地经纬、日月星辰、四时气候,以率三界星神和山川诸神,能呼风唤雨、役使雷电鬼神,为万星之主。”
“上一次仙魔大战因我偷窃还元果惹怒王母娘娘而起,我入魔之后师父对我多加庇护惹怒天界众神,且天界勾心斗角由来已久,借我堕魔之事对师父多有责难,魔界因师父曾剿灭他们多人早就心中怀恨,最后那一次争斗,师父怕是被仙魔二界众人围攻,才落得轮回转世的下场。”
说到此处,辰河再度落泪,“我观你体内太阴之力中正,该是得了师父的传承,日后结成金丹劈开紫府,自然能够领悟师父昔日的神通,再度回归星位指日可待。炼缺,我要告诉你的是师父除了知微这一件法宝之外,还有一把上古神琴,是其父伏羲所制,师父一直带在身旁,师父陨落前也不知将它藏在何处,只能待你紫府劈开重拾往昔记忆才能寻回了。”
炼缺讶然道,“星染前辈也能操持灵琴?”
辰河点点头,沉入往日记忆之中,“师父当是天界第一知琴人,只是他那把神琴不轻易示人,你玉简之中刻录的长琴谱曲皆是他亲自教导我,你好生琢磨着定能有一番领悟。”
炼缺道,“我还当长琴乃乐道第一人。”
辰河笑道,“长琴为乐神,战力非凡,不过和师父神族相比,还是有些差距的。”
炼缺无法想望那些上古仙神都拥有怎样的神力,他目前还未完全参悟玉简之中的谱曲,不能发挥出它原有的威力,可是光凭听闻长琴事迹就觉得神妙非常了。那星染相较长琴还要更胜一筹,又会是何等强大?
炼缺暗道:我果真是星染托世吗?他到了此刻仍不敢相信自己乃天上神明托世,毕竟华夏自仙魔大战之后的两万年,从无一人登临仙界,这等奇妙的事情怎会砸落到他头上?
他又想起昨夜梦里面那个诡异的男人说的三世情缘的鬼话。事情似乎越来越破朔迷离了——为何自己屡屡遇见上古仙人?先是辰河,然后是那个梦中人,且他们见到自己之后皆言之凿凿的认为自己是相熟之人的转世,这其间各种缘由,教他无法分辨真假,如同活在梦中一般。他不知哪句真,哪句假,也不好向辰河求问。
辰河继而道,“我师父得道后升临天界,回归中天紫微垣,统率众星,后来因我之事被罢黜,一直在辰极岛居住。其实,你在知微所见便是辰极岛的一个映射,辰极岛那儿存有一座真殿,也名摘星殿,与这里别无二致。我望你日后能去归墟寻到辰极岛,看看师父在那可留下什么物事。”
炼缺道,“我并不曾听说归墟之中有这样一座岛,去何处寻?”
辰河笑道,“你之所以没见着,皆因师父用神力稍作隐匿,你等凡人目力才无法看透。我教你一个办法,你且站在空中俯瞰大陆,归墟被大陆包围其间,大陆东南西北四域分别有七座山脉,乃天宫二十八星宿影射在地面的点,你找准那二十八星宫,盘踞居中的位置乃紫微垣、太微垣、天市垣三垣,师父的辰极岛是他用神力按自己所居星位设置,位于北天中宫,你找到二十八星宫按图索骥便可。”
炼缺郑重答道,“辰河,我答应你日后一定去寻到辰极岛。”
辰河释怀笑道,“那便谢谢你了。我此刻心愿已了,已到了别离时刻,望你以后好生修行,早已突破金丹得证仙身。”说罢,她身影越来越淡眼见着便要消失于无形。
炼缺见此情形,万千惆怅飘至心间,似乎属于辰河的一切情感他皆能感应得到,那些两万年来的喜怒哀乐悉数涌上他的心头,心痛得似乎被搅成了碎末。他修行至今内心几乎澄净如水,一时间根本无法消受辰河两万余年的所有情感,心境起伏跌宕,灵元沸腾咆哮,终是没忍住一口鲜血喷薄而出,昏厥了过去。
待他再度醒来也不知过了几十,星湖之中设下的壁罩早已随着辰河天魂的消散变得了无踪影。炼缺仍感不适,他不知为何能在最后时刻感应到辰河的情绪,喃喃道,“这便是辰河这些年的所有情绪吗?想必她苦恋星染前辈至深,痛彻心扉。情爱原来这般令人难以消受,以后还是要多听师父教诲,远离凡尘困扰才是。”
随后,他想起辰河的嘱托,飞身来到摘星殿前,殿前芳菲如雨,飘落的桂花卷着萦萦暗香,似乎才残留着当年神仙自在的美好回忆。
炼缺在摘星殿前驻足了一阵,仔细查看了墙体四周镌刻的二十八星宫图,逐个记准了位置,只待以后去到归墟好打探辰极岛。
待事情了结之后,炼缺才从知微中出来。刚出来不久,他便接到了尤夏发来的信符,称自己得了师父恩准要出外游历,想邀炼缺一同前行,二人稍待时日再一同前往归墟探寻留云。尤夏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当日一别一直希望能报留云一饭之恩。炼缺回了信说自己在风都冰原等候。
过了半月,尤夏如约而至,两人十年未见,一见面尤夏就给了一个大力拥抱。
炼缺脱不得身,只得轻拍其后背,道,“大哥一路劳顿至此,今日先歇息缓过,明日一早我们便出发。”
尤夏道,“好好好!舍命陪君子!只是,你怎的一人来到此地,风都虽离我玄丹门较近,却少有人敢独自前来此地,筑基修士贸然前来苦修,稍有不慎便会落个身死道消的下场,炼弟还是太鲁莽了些!”
炼缺笑道,“大哥挂心了,我并不是一人独行,是我师父陪同我来此地历练,已有四个年头了,他见我已能适应此地气候,嘱咐了两句之后已经离开了。”
尤夏大为惊讶,“墨真君竟陪同你出来游历?!”
炼缺点点头,“师父已陪我游历十载了。”
尤夏叹道,“你说的真个是墨真君?我师父曾与他有过几回交道,只道墨真君为人孤清,性子冷淡,是个七情不动的人,竟会因为牵挂徒弟陪你一块出来游历,真教人不敢置信。”
炼缺笑道,“我师父性子虽冷僻了些,但是待我视如己出。我眼下打算前往西域,不知大哥打算去何地?”
尤夏道,“那便一同去西域吧,我游历数次,东域和北域差不多尽数走过,也只有西域和南域不曾踏足。西域魔修仙修混杂,此回便去见识见识。”
“那便明日前往了!”
“好!一言为定!”
第50章:零伍零离苑戏语
第二日一早,炼缺二人乘风御剑前往西域。
西域位于华夏大陆的西侧,与北域有赤水为界,也有许多大型山脉横贯其中,传闻西域乃当今华夏大陆传承最为久远的地域,可以追溯至上古仙魔共存于世的时期。
炼缺曾听墨云华讲起西域,说到上古仙神也经常来往人界,很多仙门大派都在人界开门立宗,招收弟子,那时候仙界在华夏的各域开立门派,魔界被赶至下界之后强占了西域,后来仙魔大战,仙界便舍了人间去了九天之上,自此断了往来。魔界至上一次仙魔大战之后,同样是死伤无数,元气大伤,新起势力争权夺势闹得不可开交,一直式微,并没为因仙界的撤离占据人间,只是窝藏在西域休养生息。可他们毕竟自上古便栖息在此处,并没有断了传承,渊源之深厚是其他三域无法比拟的,卧虎藏龙之辈甚多,是以东域北域一直对此地防范有加,就怕哪一日他们异军突起又要挑起战事。
西域少有几个零星的仙修门派,分布在玉门山脉附近,除了羽灵门,皆修双修之道,这些门派虽是修仙术的气宗,引入体内的乃五行清癯灵气,可是修行术数却多是魔道酷爱的路数,门中弟子大多性情恣意,生性风流,借欲修行,与东域北域来往并不多。
羽灵门在这儿却是个特例,它坐落在玉门山的腹地,是处灵脉交错的修行佳地。传闻玉门山的主峰姑射峰原本是雪神姑射真人清修之地,姑射真人飞升之际顾念后人,在此地设置了巨大的法阵护佑一二,还留存着上古仙灵之气。羽灵门门派势力虽然不大,但是传承却比上清门还有久远,修行法门皆自上古流传,平日皆避世清修不与外界往来,门中弟子不多却个个卓尔不凡,是个神秘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