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让平时不露声色的伽西亚都禁不住有些错愕。他倒不是没想过退休的事情，其实也选好了几个宁静又安逸的小城以安度晚年，只是丹尼斯突然提起这档子事儿，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不成吗？”丹尼斯皱眉。

“当然可以。”伽西亚将被子往丹尼斯身上拉了拉，“如果这是你的愿望……我们明天就可以动身。”

“真的？”丹尼斯湛蓝的眸子中绽开笑意。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伽西亚在丹尼斯额头上吻了一下，“我们可以去冰岛，或者巴西，或者爱尔兰……你喜欢哪里？我们可以找一个小城住下来，一起开一家餐厅，或者咖啡店也成。我会把我的猫接过来，你有宠物吗？也可以一起接过来……然后我们——”

话说到一半，伽西亚却突然感到怀中的少年开始颤抖起来。

“怎么了？”低头看到丹尼斯眼圈红红的，伽西亚吓了一大跳。

“没什么……”伽西亚用笑容将泪水逼回去，“我从没想过有人会愿意和我在一起……我以为自己永远只能一个人……”

伽西亚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丹尼斯这样的想法，他也曾经有过。

他从前对自己是如此没有信心，手染鲜血、长相凶恶，恐惧与人接触却渴望拥抱的温暖。他从未想过会有人愿意和这样的自己厮守一生，然而这个人却出现了，而且现在就在自己怀里。这，除了宿命，又能叫什么呢？

伽西亚禁不住将丹尼斯抱得更紧了：“放心吧……有了我，你就不再是一个人了。”

第35章：新一天

奔波了一日，晚上又干了那么激烈的运动，丹尼斯没让伽西亚怎么哄便裹着被单沉沉睡去。伽西亚小心翼翼地起身走到屋子另一头，抓起自己携带在身边的唯一能够连上公会网站的电子设备——一台触屏笔记本，让自己整个人陷入沙发中。

打开笔记本，自动登录的实时聊天软件BB那雪白的北极熊脑袋便闪个不停。

伽西亚粗粗浏览了一遍公会信箱里多出来的三十封邮件，将其中大部分扔进垃圾箱，然后打开聊天软件，找到安洁尔。自从那次不怎么愉快的邂逅之后，他和安洁尔已经混成了酒友。

“在吗。”伽西亚发了一个震动窗口。现在伦敦已经是凌晨了，安洁尔大概不会马上回信。

“干嘛。”出乎意料，对方回的格外迅速。

“上次你说可以帮我一次，是认真的吧？”

“哈？”安洁尔发来一个满脸疑问的北极熊，“我当然是说话算话的了……不过等一等，你到底是惹上什么麻烦了？先是搞消失，现在突然又让我帮忙……告诉你啊，违法乱纪的事儿咱可不干！”

伽西亚浅浅笑了一声：“谁要你违法乱纪了……我只不过是让你给我弄架小飞机罢了，弄到迈阿密机场。”

“靠，别说的好像是要我给你找个鸡似的，你当飞机那么好弄？你怎么不自己弄啊非得来找我？”

伽西亚板起脸：“这么说你是要毁约了？”

对方沉默。

伽西亚揉揉眉心，看来是把这火药桶给惹恼了，还是道个歉吧。

“喂，还在吗？”伽西亚询问。

“飞机给你弄好了，具体信息发到你邮箱里了，注意查收。”安洁尔的回答出乎意料，弄得伽西亚一时不知所措。

“谢谢。”

“谢个屁，从此咱俩两不相欠了，别再来烦我了。”

“OK，那我下了。”

“等等。”

“又怎么了？”伽西亚的手指停在右上角那个红色的叉叉上。

“你他妈到底是惹上什么事儿了？我看了新闻，迈阿密昨天发生了四起爆炸枪击案，别跟我说和你没关系。”

“有关系。”

“什么关系？”

“能不说吗。”

“随你。”

屏幕上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我要退休了。”伽西亚犹豫了好久，还是把这句话发了出去。

“哦。”

“你就不能惊讶一点？”莫名沮丧。

“天啊你竟然要退休了——这样可以了吗。”

“当我没说……”

“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我当然是认真的。”

安洁尔的名字旁一直显示着“正在输入”，可过了好久却没能出一句话。

“我下了。”伽西亚叹了口气，他这个决定给谁看都有点疯狂吧？

“你要是真的想退休，一定记得找个平凡人过日……否则后患无穷啊。”

伽西亚抬头望望睡得沉稳的丹尼斯，很显然，他绝对不是安洁尔口中的“平凡人”。

“我知道，谢谢提醒。”尽管如此，他还是这样回答了安洁尔。

关掉聊天软件，伽西亚去查收了安洁尔发来的邮件，然后又打开一个空文档，开始写辞职报告。杀手和其他职业不同，并不是什么时候不想干了就可以马上拍屁股走人的。除了必要的公用武器、情报库、终端账号需要交接，还要提供保密声明、交出杀人执照。在整理文件的过程中，伽西亚突然感到一丝不安。只要他的报告审核通过，他就必须与他从前的生活永远告别，回归到一种正常人的生活中去。然而苦思冥想，他却无法想象没有枪、不能杀人的正常生活是个什么样子，展现在他眼前的，只有巨大的未知。

而且，丹尼斯现在的身份特殊，就算自己有本事带着他逃离公众视线，却不能保证那些想要他的命的人不会追过来。到时候他要怎么做呢？没有了公会情报网络和杀人许可的他还能否保护丹尼斯不受到伤害呢？

想到这些，伽西亚停住了敲打键盘的手。他站起身走到窗边，与已经停了，天开始蒙蒙亮，世界沉在一片乳白色的寒冷雾气之中。

也许是眼前的景色让他感觉心情低落，他将视线转回屋内，转向沉睡的丹尼斯，少年清秀的眉眼低垂着，嘴角微微扬起，似是做了什么美梦。

伽西亚缺乏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简短晦涩的笑意。

对……他不仅仅是要带着丹尼斯逃走，还要给他一个安定的生活，这才是他想要的，是他对丹尼斯的承诺。为此，他不能停止杀人，然而杀人的目的已经与从前不同了。他感觉胸中燃起了一团火焰，从十三岁入行到现在，他从未因为钱之外的任何原因而杀人。杀人是工作，是契约，与感情无关，与约定无关。然而现在不同了，他要为了保护而战……是的，有了丹尼斯，他的世界已经完全变了。他要尽他所能，给丹尼斯幸福。

……

丹尼斯是被一阵诱人的香气勾引着从梦中转醒的，他睁开眼，清晨的阳光经过昨夜雨水的冲洗格外清亮。他揉揉眼睛，寻着那阵香气抬起身，只见伽西亚从房间自带的小厨房中探出头来。

“早上好。”伽西亚手中端着平底锅，身上围着围裙，这打扮让丹尼斯实在有些不习惯。

“你在干什么？”

“做早饭。”伽西亚将煎得恰到好处的鸡蛋倒进盘子里，那里，西红柿、培根、烤面包都已经就位。

丹尼斯皱起眉，他明明记得昨晚睡了自己的是个杀手而不是个职业厨师。

“怎么了，你不喜欢吗？”伽西亚一如既往地对自己没自信，“嗯……如果你不喜欢意式的，我也可以给你做美式的。”

丹尼斯这才回过神来：“杀手先生做的我都喜欢。”他挪动身子想要下床，下体的不适却让他一阵呲牙咧嘴。

伽西亚见状立刻跑过来扶住丹尼斯，那又憨又呆的表情就像是犯错被发现的大型犬类。

这表情把丹尼斯逗乐了，他搂住伽西亚的脖子，在他脸颊上啃了一口：“早上好啊，杀手先生。”

伽西亚将视线移开，刻板的脸上升起一片浅淡的红晕：“早……早饭做好了……把衣服穿好来吃吧。”

“你帮我穿！”丹尼斯毫不客气地蹬鼻子上脸。

“自己穿！又不是小孩子了！”

“你帮我穿嘛……”丹尼斯伸手拽拽伽西亚的袖子。

伽西亚纠结两秒还是举手投降。他跪在地上，从身旁的椅子上拿过丹尼斯的衣服替丹尼斯套上，那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的青涩身躯再次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他眼前。昨日云雨的痕迹依稀可见，绯红的吻痕绽放在少年白皙的肌肤上别有一番勾混摄魄的妖艳，弄得伽西亚脸上又是一阵燥热。

丹尼斯喜欢看伽西亚这种手足无措的样子，特别是当他发现只有自己能让这凶悍的家伙露出这种表情时他的心情就更加愉悦了。

终于将上衣裤子帮丹尼斯穿戴整齐，伽西亚迅速站起身来：“吃饭吧。”

“真想不到你竟然还会做饭。”丹尼斯走到桌边，早餐的香气早就勾得他肚子咕咕叫了。

伽西亚白了丹尼斯一眼：“你当我意大利菜厨师资格证是白拿的吗？”

这倒让丹尼斯有些吃惊。怎么看伽西亚也不像是那种会做菜的人……看来自己想要完全了解这位杀手先生还需要花很长时间。

丹尼斯带着三分期待与七分怀疑用叉子叉起一块培根放入嘴中，那七分怀疑立刻化作了十分的惊叹。

明明就是超市里随处可见的培根，为什么能这么好吃！！丹尼斯一面又叉了一块，一面露出星星眼：“杀手先生我真是小看你了！”

明明被夸得很高兴，伽西亚却故意板起脸来装作不开心：“哼，你小看我的地方多了。”

看着丹尼斯狼吞虎咽吃得丝毫不像个富家少爷倒像是饿了三天的小叫花子，伽西亚倒是安心了不少。实际上他的菜除了家人和自己，还没有外人吃过。看这个样子，应该是还不错了……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丹尼斯一面吃一面问，“要离开迈阿密的话得先找飞机吧？”

“飞机已经找好了。你吃完了我们就出发。”伽西亚查看了一下手机，今天迈阿密天气晴好，适于飞行。

“哎？这……这么快？”这又是个不小的惊喜，“我们要去哪里呢？”

“这里怎么样？”伽西亚将平板电脑放在丹尼斯面前，电脑上展现的是大西洋南部的某小岛，“我两年前在那里购置过一处地产，本来想老了以后用来度假的。”

“只要跟你在一起，去哪里都好。”丹尼斯将平板推回到伽西亚那边。他不在意去哪里，只要有伽西亚在身边，去月球开荒他都愿意。

伽西亚怔怔看着丹尼斯，少年本就精致的面庞在荷尔蒙作用下显得愈发漂亮迷人，让他有种吻上去的冲动，然而就在此时，屋外一系列并不明显的声音却阻止了他这么做。

伽西亚的神色突然紧张起来，手已经抓住了一直放在桌子上的枪。

“杀手先生……”丹尼斯同样放下刀叉，这些日子的逃亡生活让他很快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看来早餐得提前结束了。”伽西亚打开手枪保险，对准大门，“丹尼斯，拿上行李，我们得走了。”

第36章：转折

当两人从旅馆的窗户跳出来才发现，他们今天面对的可不是上次那种两三个人的散兵游勇，而是一支足有十人、装备齐全的团体。虽然伽西亚反应迅速，但还是被堵在了旅馆的后花园里。

“这些人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战斗值基本为零的丹尼斯现在只能躲在围墙之后自保，但那些全身黑的男人手中的步枪喷出火舌，打得本就不怎么厚重结实的墙体开始轻微颤动起来。

即使是身经百战的伽西亚，面对现在这种情况也终于露出了一丝狼狈的神色。

这样下去被干掉只是早晚的事情。伽西亚检查了一下手中剩余弹药。如果他不失手，刚好够外面那些家伙一人一颗。

必须让丹尼斯离开这里。想来想去，伽西亚脑子中只剩下了这一个想法。就算自己出不去也无所谓……必须让丹尼斯离开这里。

抱着这样的信念，伽西亚从破损的窗子望出去，虽只有一秒，他便已经将屋外的情况看了个清晰。

敌方用车子挡住了大路，以花园中那些树木为掩体。一点、三点、九点位置各有两人。

从前许许多多与死神擦身而过的经历在脑海中沉浮，这些经验让伽西亚能够预想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听着，”伽西亚抓住丹尼斯的胳膊，“我数三下，我们就跑出去。你跟在我身后，我的后方交给你。”

丹尼斯有些迟疑，但随后还是点点头。

“杀手先生……我们能跑出去吗？”丹尼斯握着手枪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别害怕，有我呢。”虽然外面枪林弹雨，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伽西亚的声音还是让丹尼斯感到安心。

“三——”伽西亚举起手枪。

“二——”深吸一口气。

“一！”两人同时从掩体后面冲出来，空场上的敌人大概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做，一下子都愣住了。借着这个机会伽西亚举枪射击，四发子弹毫无悬念地贯穿了四名敌人的头颅。

剩下两名九点方向的黑衣人此时已经反应过来，端起步枪准备扫射，却不料一个拳头大小的黑色罐子已经飞到了他们头顶。

轰隆一声巨响手雷爆炸，两个男人被炸瘫在地。

“走！”伽西亚拽住丹尼斯，拔腿向后门跑去。然而就在此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却发生了。旅馆屋顶上突然亮起一道高光，闪得伽西亚心里咯噔一声。

糟糕……是狙击点！当伽西亚反应过来时，他的身子已经整个将丹尼斯挡住。接下来，他只见到那黑洞洞的枪口火光一闪，整个世界便突然陷入了寂静。

像是被谁的闪光灯对着眼睛闪了一下一般，眼前的景象一阵发白。地平线倾斜，伽西亚感觉自己的身子栽倒下去。原以为会撞在冰冷的水泥路面上，他绝望地咬紧牙关，却意外地倒进了一个并不算温暖却让人安心的怀抱。

子弹穿透腹腔，伽西亚甚至感觉不到疼痛就已经开始意识模糊。眼前一片血色，那个他发誓要保护的少年的面孔变得模糊而纠结。伽西亚看到丹尼斯在大喊着什么，却完全听不到声音。他尝试着抬起手，却只是动了动手指。

什么温热的液体滴在伽西亚脸上，却像是直接滴进了伽西亚心房般让他整个灵混都震颤起来。

最想保护的，最后还是没能保护好。自己真实太没用了……

用尽全身力气，伽西亚终于抬起了手，用那不满老茧的手掌在丹尼斯的面颊上轻轻蹭了两下，想要说话，却终究只发出一声叹息。

“杀手先生！看着我杀手先生！！”丹尼斯抓住伽西亚那失去了力气眼看就要垂下的手，甚至忘记了不远处还有一把狙击枪正对着他。那只大手仍然带着昨夜抚摸他时的温度，却已经渐渐失去了生命的力量。

“杀手先生……求求你……别闭眼！看着我！看着我啊！”丹尼斯从未感觉自己像现在这般无力。丹尼斯用手捂住伽西亚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却突然发现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有这样像个走丢了的孩子一样呼唤着重要之人的名字。他的人生中从来就只有失去，就只有分离，妈妈爸爸是这样的，孤儿院的养母是这样的，本以为伽西亚是个例外，伽西亚口中的那些美丽的图景让他第一次对未来有了一丝憧憬。可现在，人没了，梦碎了，命运将他再次丢进冷冰冰的先是，告诉他这一切都不过是痴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