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居然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凤殷然闻言再次仔仔细细确认了一遍手上的玉牌,只不过几天不见,随一个妇人离开的少素翾怎么又和一个年轻姑娘牵扯上了?“让她进来吧。”百思不得其解的凤殷然索性不再胡思乱想,差了管事去把人请来,“临渊你是留在这里陪我,还是……”
方临渊笑着在他眉间留下一吻,起身唤来外间候着的下人收走餐具碗碟,“我去书房,”该留给凤殷然的自由空间,他从来都不吝啬,不过要想知道这些事,他自然也有自己的途径和方法。“有什么事,差人来喊我就好。”
凤殷然前脚才送了贴心的方临渊出门,管事后脚就带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赶了过来。穿着件桃红色衬白色狨边斗篷的小姑娘正瞪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好奇地四处打量,与方临渊擦肩而过时,却稍显局促地迅速低下了头,待他走远这才又娇俏地笑开了花,倒教扫地的小厮不禁看直了眼。
“奴婢小犹,见过凤公子。”见管事退出门去,小姑娘这才朝凤殷然盈盈一礼,笑着说道。“小犹来此,是奉翾少爷之命请公子前去说话。少爷他说,只要公子见了那块玉牌,自然明白小犹没有说假话。”名唤小犹的小丫头一口气说完,抬头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眼巴巴地瞅着凤殷然,似乎他若是不承认她的话,便要立刻哭起来。“凤公子,求您就随小犹走一趟吧。”
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之心的凤殷然见了她反倒不再心急,一面悠闲的剥着花生,一面谈天似地朝小犹问道:“阿翾有何事找我?为什么不亲自过来?”
小犹眨了眨眼睛,她盯着凤殷然的目光肆无忌惮中带着些许探究,仿佛想要从凤殷然的脸上,找到什么难题的答案一样。“少爷如今无暇脱身,只好劳烦凤公子辛苦一趟。至于翾少爷因何事要找公子,小犹不过是个婢女,哪里有资格知道呢?”她说着讨好地一笑,“马车就在王府外候着,公子还是不要为难小犹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凤殷然若再不同意,还真像是存心和一个侍女过不去一样了。凤殷然不由多看了小犹几眼,这样古灵精怪的女孩子,也不知是谁家教养出来的侍女。“你家主人是谁?”凤殷然说着让人拿来狐裘大衣,又给方临渊留了口信,这才与小犹一道往府外走去。
“回公子的话,我家夫人姓莫。”蹦蹦跳跳走在前头的小犹闻言笑着回头,天真娇憨的模样十分惹人怜爱,虽是年纪尚小,已能瞧出几分风情。“哎呀我的凤公子啊,等见了翾少爷,他肯定不敢瞒你的。”她说着吐了吐舌头,伸手拉住凤殷然的胳膊,催他赶紧上车,“我可是瞒着我家夫人偷偷跑出来替翾少爷传话的,公子体谅体谅我,快些赶回去吧。”
哪有派婢女出来请人还瞒着主人家的。凤殷然心中虽有疑问,但瞧着小犹顾左右而言他的模样,也明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安下心来,任由马车疾驰着往城南奔去。
仿佛真的另有差事,马车才停下来,小犹便跳下车去,找了另一个丫鬟来带凤殷然去少素翾所在的院子,自己却一溜烟不见了踪影。凤殷然向引路的丫鬟问起小犹时,她却三缄其口不肯回答,倒让凤殷然对那个小犹多了一份好奇。
这栋宅子从外面看起来普普通通,走进来一看却别有洞天,修缮得精巧雅致,假山流水又布置得浑然天成,让置身其中的人倍感心情舒畅。回廊曲折蜿蜒,如果没有人指引,只怕很容易迷路。凤殷然跟着那侍女走了一炷香的功夫,这才来到一个单独的小院门前。
屈膝向他行了一礼,那侍女返身退下,把凤殷然独自留在了这里。整个宅院安静无声,透着股故弄玄虚的感觉。凤殷然瞧了瞧系在院门外大树上的风铃,那紫色的水晶不知怎地竟让他想起了段紫漪的眼睛来。他站在大敞的院门前正自出神,却见一人打开门帘,端着盆水从屋里走了出来泼在院中。一袭暗红色衣衫,可不正是失踪了半个月的少素翾。
“阿翾?”眼前随意用缎带扎起头发,挽着袖子拎着铜盆的的确是少素翾没有错,不过瞧见他突然以主人的随意姿态出现这个小院里,凤殷然还是有些诧异。抬头看见凤殷然,少素翾赶忙丢下铜盆,有些惊喜地笑着迎了出来。“你怎么找来这里的?”他说着拿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也不在意身上价值不菲的绫罗绸缎皱成一团。“屋里很乱也没来得及收拾,我知道你肯定不嫌弃,快进来坐。”
少素翾说完便拽着凤殷然进了屋,果然桌上地上一片狼藉,衣服和书本丢得到处都是,几乎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凤殷然愣了许久,就算少素翾借住在这里,没有负责打扫的下人过来帮忙,少素翾本来就不是什么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大少爷,也没有理由让房间乱成这样吧?随手把那几本书捡起来放回书架上,凤殷然瞧着胡乱收拾着杂物的少素翾,不禁皱眉:“不是你让人带着玉牌去休泽王府里找我的吗?”
“玉牌?”被抖落的灰尘呛得打了个喷嚏,少素翾回头看到凤殷然捏在指尖的那块墨玉牌子,这才后知后觉的点了点头,“我把牌子交给木槿那丫头了,本来是想等我走了之后,再让她去给你报信的。一定是那丫头自作主张,用这牌子诓了你过来。”少素翾说完,听凤殷然讲了如何被小犹请过来的过程,不由哈哈大笑:“夫人身边哪有什么叫小犹的丫鬟,倒是有个犹嬷嬷,年纪都快五十多了!木槿那丫头也忒胆大了点,居然连你和临渊都敢骗。要是让夫人知晓了,肯定要罚她抄书去。”
听他言语间对那假扮丫鬟的木槿姑娘透着亲切,凤殷然刚想开口问他,却见通往后院的那扇门后面晃出一个人来,藏在门口只露出半张脸歪头朝凤殷然快速地瞥了一眼,立刻又把目光转回了少素翾的身上,有些怯懦地小声唤道:“素素,你怎么还不回来……”
第六十七章(1)
小心翼翼扒着门缝的紫衣少年,姿容绝艳倾城,偏偏一双湛紫的眼眸中浓浓得全是稚嫩和无助,看得人心肝跟着一颤,顿生怜意。见到这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上浮现出陌生的神情,凤殷然如遭雷劈一般愣在那里,少素翾却已经笑容满面的立刻冲了过去,“苏苏你看,是谁来了。”
顺着少素翾手指的方向再次迅速的瞄了一眼,闪耀如紫晶的眼中几许不安、几许新奇,“素素,那个人是谁啊,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这一句问询听进耳中,瞧见对方一脸怕生的模样,凤殷然心里一酸,眼眶也禁不住跟着红了起来,“紫漪……”
似是被下了一跳,紫眸的少年连忙缩到少素翾的身后,又忍不住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望着凤殷然,轻声说道:“素素,他是在叫我吗?可是我不叫那个名字啊,我是素素家的苏苏啊。”他说起这两个字音相同的称呼,自己撑不住朝着凤殷然笑了起来,倒把刚才那点害怕忐忑都忘在了脑后,像是迫不及待地想和他一起分享自己的心情,“素素和苏苏,苏苏和苏苏,嘻嘻,你瞧是不是很有趣?”
眼前拍手欢笑的紫眸少年,哪里还有半点段紫漪叱咤江湖、纵横武林的模样,俨然是个五六岁的顽童,质朴天真、良善稚嫩。凤殷然看得两眼发直,亦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开心。耳边只听得少素翾语气轻柔的哄道:“苏苏乖,你先自己玩一会儿。”
“哦。”乖巧地点了点头,收敛起笑容的紫眸少年才迈开步子,又回身慌张地抓住少素翾的衣角,有些担忧地问道道:“素素你一会就过来陪我么?”
反手将对方的手指纳进掌心,两人的个头分明差不多,可是看起来却仿佛少素翾将他搂在怀里。“我跟阿然说完话,立刻就回屋里去,好不好?”少素翾说着从摆着一堆小玩意的架子上翻出一个风车塞到对方的手里。“让风车替我陪你一小会儿。”
少素翾伸手拨了拨,见风车转动起来,段紫漪的脸上这才又漫上笑容。“那你要快一点。”他说着听话的往门口走去,还一脸懂事地回头冲呆滞的凤殷然摆了摆手,道了声再见。
“阿然……”
被少素翾一叫才终于回过神来的凤殷然下意识追到门边,透过半开的轩窗望过去,老老实实的坐在厢房中的段紫漪,正拿着少素翾给他的那个风车,一边转动一边笑着,一脸的餍足。凤殷然呆呆看了半晌,心中说不出的难过。他与段紫漪相识八年,也算是亲眼见证了段紫漪一路走到飔肜宫代宫主受过多少磨难,更了解段紫漪得到“公子无颜”这一称号是何等意气风发。明明分开还不到半年的时间,再次相见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扭过头去不敢再看,凤殷然眼眶微红,压低声音冲少素翾吼道:“阿翾,你倒是说清楚啊,紫漪他这是怎么了?”
少素翾抓了抓头发,本就扎的松散的头发被他自己揉的一团糟,“我们在路上遇到了柔姨的仇家,紫漪因为我受了重伤,醒来后就成了这副模样,也不记得自己是谁,旁人也只认识我一个。”他说着不放心地往厢房里张望,“他肯跟你说话,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除了我之外,谁靠近他都要哭闹,所以这院子里,柔姨一个下人都不敢安排过来。”
“阿翾,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和紫漪是不是在西域的时候惹上什么麻烦了?”听他说的含糊,凤殷然压下心中不快,此事若不是涉及到少素翾和段紫漪两人,他也断不会这般刨根问底。“有什么事你要连我也瞒着?”
被凤殷然问的一噎,少素翾拿起桌上已经凉透了的茶水,愣了半天又放了回去。其实这些事情不是他不想跟阿然说明白,而是复杂到他一直没想清楚该怎么说才好。“说起来你都未必肯相信……”少素翾脸上的表情几番变化,终于像是下定决心了一般,扯过来两把椅子,拉着凤殷然面对面的坐下。“阿然,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些话么?在我和紫漪上一次分开之前,我们曾经在西域的大漠里,撞见了几位前辈……”
几个月前,因为一则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内容的讯息,段紫漪将飔肜宫的事情交托给属下,想要孤身一人前往西域大漠。他向凤殷然等人道别时,心系于他的少素翾正好在场,便借口替凤殷然给驻扎在西域的娄宿和参宿两位星使传递消息,死乞白赖地收拾了包袱跟在了段紫漪的身边。两人一路栉风沐雨到了西域,寻了个要去别国做生意的商队,进入了大漠之中,谁料路上遇到了风暴,被大风携卷着吹上了天,除了他们两个侥幸逃生之外,整个商队全部罹难。
提起这些事情,少素翾的神色黯然,似是有所感怀不愿多说。他叹了口气,又朝段紫漪所在的厢房里看了看,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少素翾和段紫漪二人虽然从大风暴中捡回一条命来,但也受了皮肉外伤,段紫漪更是撞到了石头上,摔断了一条胳膊。死里逃生的两人在大漠中走了很久,四处寻找绿洲,由于缺水缺药又没有充分的休息,第三天段紫漪便因高烧昏了过去人事不省。少素翾背着他拿衣带将二人捆在一起,咬紧牙关又走了整整一天,终于寻到了一个建在绿洲边上的客栈,住了下来。
说得口渴,这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因为段紫漪怕生的关系,也没有下人服侍。少素翾只好拖着凤殷然一起到小厨房里烧水,一边继续絮絮叨叨抓不住重点地继续说着,他和段紫漪在大漠客栈里那段“相亲相爱”的日子。
依照少素翾说的,由于他在生死关头对段紫漪“不离不弃”,终于打动了面冷心热的段紫漪。在他陪着段紫漪留在绿洲养伤的这几天里,段紫漪对他的态度有了些转变,好歹肯在少素翾喋喋不休的时候回应他一句半句,还摘下了不离身的面纱对他露出了真颜。于是乎,困在沙漠里的日子变成了,少素翾满心欢喜地每日换着花样给段紫漪补身体,想方设法增进两人感情的一段甜蜜回忆。
那一日傍晚,少素翾正拉着段紫漪在客栈的屋顶看长河落日。袅袅的炊烟,浑圆的红日,夕阳的余光里,一切美好恬静,让人忍不住想要一辈子留在这样的安详里。眼见段紫漪心情不错,眼角都带了笑意,少素翾正犹豫着要不要趁着这个时候向他表白心迹,却没想到一辆马车进入了视线,不多时便在他们住的这家客栈门口停了下来。
车夫才将马车停稳,一个穿着湖蓝色纱裙的小姑娘便跳了下来,扯了扯面上遮挡风沙用的头巾,回头冲马车里笑着唤道:“娘亲,我们到了。”
随着她银铃般的笑声传开,马车中步出一位妇人打扮的女子,扶着那小姑娘的手臂走了下来,一身银红双绕长曲衣摆轻晃,尽显她的体态妖娆。
虽然没有看清面容,但是光凭那妇人的姿态,便已经能揣测出她的容貌如何美艳。少素翾这段时间住在客栈里,来来往往的商贩客旅也见了不少,却没见过这种豪门贵妇打扮的女子单独出行的,不禁有些好奇。不过对方终归是女子,少素翾不好意思一直盯着人家,眼看时候不早,便抛下疑问,同段紫漪下了屋顶,往热闹的大堂找桌子吃饭去了。
第六十七章(2)
少素翾和段紫漪才在他们这几日的专座坐下,那对打扮华丽的母女便也进了客栈的大门,一瞬间,原本吵吵闹闹的大厅一下子安静下来、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这对母女身上。
凡是客栈,做的都是迎来送往的生意,便是开在这大漠里的,也没什么不同。走南闯北的商贩旅人在这沙漠往来,一不留神就会变成荒漠里的一抔黄沙,分外懂得及时行乐的道理,所以在这家客栈的大堂里,经常能看到洋相百出的醉汉,或是冷面沉默的侠士。可是,他们却极少见到这般优雅端庄的美人。
众目睽睽之下,那小姑娘倒也不气不恼,更是不慌不乱。笑嘻嘻地摘下自己的头巾,她瞧也不瞧那些人毫不遮掩的窥探目光,巧笑倩兮地脆声喊道:“请问掌柜的在吗?”
客栈的大掌柜许老头早得了小二的通报,连忙从后厨赶了出来,一见是她们母女,一面敲打着身旁的小二,一面赔着笑说道:“原来是夫人和木槿姑娘来了!这臭小子是今年新来的,不认识两位贵人,还望夫人不要生气。”他说着想去替那小姑娘拿她抱着的那具古琴,却被她摇头拒绝了,许老头讪讪收回手,点头哈腰地说道:“夫人的房间小人一直让人给留着呢,不知饭菜是不是还给您送到房间里去?”
“许老头,你真是越来越唠叨了。”乔木槿瞪了许老头一眼,抱好怀中的古琴,扶着那戴着和衣服一色头巾的妇人径自往楼梯走去,“娘亲这几日胃口不大好,叫厨房做些清淡的饭菜送来,明白了吗?”
许老头正喏喏点头应着,一个端着大海碗喝酒的醉汉先回过神来,指着穿银红双绕长曲纱衣的女子,哈哈大笑道:“许老头,你这是从哪里找来的戏子,虽说年纪大了点,但是这身段倒是一等一的好,何必急着进屋,不如一会送到爷的房里……”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一物猛地砸在他的脑门上,骨碌碌地在桌上滚了一圈落到地上,众人定睛一看,却是一锭亮闪闪的雪花银。那大汉被砸得鲜血直流,大张着嘴还来不及说话,只听那乔木槿用一只手扇着风笑道:“哪里来的疯狗,大热天的叫得人真是心烦。许老头,教人剁了他的手脚,浑身涂上蜂蜜,丢出去喂蛇虫鼠蚁!”
大厅里的食客们都听得一愣,没想到这般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却如此心狠手辣,却见那许老头当真吩咐人来绑了那醉汉,堵了他的嘴巴拖了出去,不禁惴惴不敢吱声,纷纷低着头安静下来。从头到尾,那身着曲裾的年轻夫人一直没有说话,只搭着乔木槿的胳膊,迈着莲步朝楼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