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夜每夜,他都写上一曲新词,附在信鸽的脚上,望它带去自己的思念。花想,花想,夜夜沉吟,纠缠的他难以入眠。他今日带着兰花游街,只希望做一个痴想。
皇帝坐在御书房内,看着探子们收上来的密信。
“哈哈。沈茗清这小子的桃花运倒是不错,这些待字闺中的小姐们倒都是愿意。”
“皇上,臣不愿意。”沈茗清走了进来,躬身请求。
皇上的脸色黯淡了下来,敛了笑道:“沈茗清,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一介寒臣的你,怎能撼动首辅的大树。”
沈茗清沉默,还是不语。他不想在花想刚刚离开自己的时刻,就这么娶了别人。
皇上登时开始大怒:“沈茗清,朕只当你是可用之人,怎知你为了此等儿女小事推阻。皇权现在不稳,靠着你一人能为朕做些什么?答应次辅,得到联姻,我们与朝臣的结盟才会更加的稳固。沈茗清,你如此看不清形势,若不是小姐们都看重你,你现在已经是我的弃子了。”
沈茗清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但还是没有松口。
皇上叹了一口气,温声劝道:“沈卿,朕知你是雄心壮志之人,现在你不过刚走出了第一步,何必为了过强的自尊心拒绝我为你抛下的橄榄枝?你不用瞒我,我知道你没有心上人,你的平生朕都知道的一清二楚。现今你已是双十年华,又为何不可娶妻?次辅家的小姐出生清贵,乃京城贵女,也是京中有名的才女,许配给你难道不是绰绰有余吗?”
若是其他学子得此良机,莫不是欢欣鼓舞,喜不自胜。只有他沈茗清推三阻四,抗旨不尊,蔑视皇权。
“朕与你决定的第一步便是要扳倒陈宓阳,他污蔑你科举清白之事,你忍得如此白白放弃?沈茗清,朕今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你与次辅之女联姻是你向朕效忠的第一步,也是朕予你权势的第一步,没有朕,你沈茗清什么都不是,纵然有天大的罪证,你又能耐户部尚书陈宓阳如何?”
威逼加上利诱,皇上显然被沈茗清的拒绝所激怒。
沈茗清咬紧牙关,不能说,他什么都不能说,他不能联姻,不能娶那次辅之女,他有深爱的心上人,他叫花想,他是个花妖!
皇上见他还是沉默,忍不住拂袖而去:“沈茗清,你不要不知好歹。你要明白,朕要的是一个忠臣,而不是另一个首辅。你,太让朕失望了!”
皇上一去,沈茗清的心里也跟着一沉,他的仕途,从此难料。
陈宓阳同样知道了沈茗清高中了探花,也正在为沈茗清发愁。
陈淑的脸在几日前忽然恢复了原样,众人再三查看,的确是好了,白皙的肤色烙在脸上再无变化。陈淑简直欣喜若狂,她知道自己这些日子不孝,赶忙对着陈宓阳夫妇请安告罪,和母亲哭做一团。
这场怪病来得蹊跷,去的也蹊跷。陈淑只当自己苦尽甘来,听闻沈茗清高中探花,京中折枝,只痴心的盼着,可是沈茗清总也不来,她守到月亮高挂,对着陈宓阳委屈的哭了一场。陈宓阳却是半点说不出话来,若他当初没有干下那等事,今日沈茗清还有可能来他家折枝,若沈茗清没有高中状元,哪怕是二甲,他也可以威逼利诱之。
可偏偏沈茗清一举得了探花,成了天子最器重的新贵。那他和沈茗清之间,便真的成了不死不休。
看着陈淑白皙的脸颊,他才真的知道什么是老道口中的“俗事随缘”。可惜一切,悔之晚矣。
花想对京中之事一无所知。他和红鸾从新回到了蓬莱。
“阿想,这是你数百年来第一次历劫,雷云必定不重,不要害怕,好好修炼储存足够的仙力即可。”看着花想点了点头,红鸾还是不放心,“你莫担心那沈茗清,他的造化还在后头,现在安心历劫,我自会帮你照看。”
花想手里托着他和沈茗清传信的鸽子,交给了红鸾:“阿清每日必给我来信的,我闭关离不得这些,阿鸾你便帮我回他,好不好?”
红鸾还有什么不好?只要花想肯安心渡劫,让他干什么都行。他虽口上说的轻松,可心里清楚雷劫对于花想这种小妖来说一点也不轻松。孱弱幼小的花妖修仙,自然比旁物凶险。这也是为什么花中多有花妖花精,天庭的仙班之上却是少有花仙。雷劫一下,就劈得花体粉碎。红鸾为他渡了鸾凤的仙气,心里仍是忐忑。
花想开始闭关,所要面对的可不单单是雷劫的威胁,还有被他鲜美甘甜的仙气所吸引而来的各路妖怪。如此孱弱,又如此纯净的仙力,花想简直是在对他们说,快来吃我吧,我很美味哦。红鸾要守着花想,时刻为他护法,若是有不开眼的精精怪怪上前打扰,妄图夺他内丹,红鸾一口火就要烧死他们。
至于花想口中心中年年不忘的沈茗清,那算是个什么东西?
13、设局
陈宓阳出手很快!
沈茗清拒绝联姻之后,皇上再没有召见。探花郎也不过是个翰林的小编修。他现在想要拿出证据扳倒当朝的户部尚书,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没有足够的能量撼动陈宓阳这棵大树,可是陈宓阳却要趁着沈茗清尚未成长之前,将他这个小蚂蚁捏死。
科举之事已完,沈茗清这个探花郎已经离那琼林宴甚远,当个翰林还只是个谁也不认识的小小芝麻官。陈宓阳就选准了这个时机,对沈茗清出手打击。
沈茗清拿到了朝服和俸禄,在京城租住了一个小院,无论如何,算是他在京城正式有了一个家了。当今天子以孝治天下,一切稳定之后的头等大事便是回乡迎接母亲上京。
花想已经走了接近三个月了,沈茗清日日算着时间,也等不来他的归期,最近更是连书信都断了。
心不在焉的到家,母亲沈氏带着整个村的村民到路口相迎,沈茗清大感不适应,心里又为着权势二字的滔天能量感叹。
他舅母自然也在迎接的队伍之中。尽管沈茗清从没给过她好脸色,她也笑得欢畅毫不在意。一路拉着沈氏到家,舅母便将枝儿领了出来。
看着这个昔日牙尖嘴利的表姐在自己面前做出含羞带臊的神情,沈茗清心中大感厌恶。沈氏连忙笑道:“儿啊,这是那你的枝儿表姐,可还记得?”
沈茗清不理,沈氏尴尬,他舅母可不甘心:“我说茗儿啊,你现在当了大官有出息了,今日接你母亲上京享福,我便想着我和你舅舅疼你一场也没什么贺礼,就让你枝儿表姐随你上京伺候你母亲,行不?”
沈氏点头附和,拉着沈茗清一通夸枝儿的好。沈茗清还有什么不明白?他这见识浅短的母亲必又被他舅母给迷惑了去,这枝儿是什么人,剽悍势力,伺候母亲是假,觊觎自己倒是真。在京中便因为联姻之事得罪了皇上,现在他母亲又在给他张罗让他作呕的小妾,沈茗清心中压都压不住的一股子怒火。
不欲和沈氏多说,直接拂袖,走人了。沈氏被沈茗清吓了好大一跳,只当这个儿子再不肯理会自己,对着舅母骂了一通,又不知所措的哭了起来。若茗儿真的不要她,她可怎么活呀。他舅母和枝儿看着沈茗清的背影恨得咬牙切齿,绝不肯轻易就放过。
金科探花沈茗清返乡接母上京,却是独身身的去,又独身身的回了,京中多少人看着,平白惹了多少流言。
陈宓阳就在此时出手了。那在家乡的枝儿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手拿着一纸婚约,将“负心人”沈茗清告上了公堂,指责他金榜题名之后抛弃糟糠之妻。
沈茗清百口莫辩,更不知枝儿手中的婚约从何而来,可是纸上确是有着沈氏的手印画押。枝儿口口声声父母之命,整个京城都是沸沸扬扬。
单单不过一个不知名的女子,一张似是而非的婚约怎么可能就此将沈茗清打倒。此案升堂之后的第二日,有人敲响了大理寺前的登闻鼓!大理寺卿开堂一审,此伸冤妇人竟是沈茗清的母亲,状告沈茗清抛弃亲母,不忠不孝!
沈茗清知道自己彻底完了。当他听说自己的母亲跑到天子脚下控诉自己时,一时难以自制,哭哭笑笑,好不疯癫。这就是他沈茗清的好母亲啊,他数十年的努力就此毁于一旦,士子的清白销毁殆尽,仕途再无可能,这条贱命,怕也是保不住了。
探花郎其母一案由皇上亲自过问,命大理寺好生调查,沈茗清暂时收监大狱。
已经关了几天了?沈茗清记不清了,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里,他如何能辨日夜。昔日的翩翩公子,今日蓬头垢面,昨日的琼林美酒,今日却落得与老鼠蟑螂为伍。这操蛋的人生啊,沈茗清实在是忍不住苦笑。
“呸,”大狱的牢头又是喝得大醉,看见沈茗清苦笑,又是一阵骂骂咧咧,“我说你他娘的还笑什么笑,穷鬼一个,连爷的酒钱都拿不出来,看爷叫你好过。”粗鲁壮实的汉子抽出鞭子对着沈茗清又是一阵毒打。
他固然看沈茗清不过,可是有人比他还看沈茗清不过。牢头得了钱财,这几日尽日的磨挫,这一鞭鞭打下,沈茗清已经是进的气少,出的气多。
想,你究竟在哪里?我为你落得如此境地,你为何却不见踪影?你快来看看我,救救我,我们去桃花源处做那一对地主翁,再不理这凡尘俗世,好不好?好不好?
此时,牢门突地被打开,一人爆喝:“ 住手!”
14、一世终
沈茗清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可在看见来人之后,闪闪烁烁的消失了。上等的缎靴,明黄的服饰,高高在上的脸庞,来者,是皇帝。
刚才还嚣张跋扈的牢头现在已经软了,颤抖的匍匐在地,求大人饶命。皇上一言不发,上下审视着沈茗清,眼神晦暗不明。
皇上:“爱卿,朕不过没见你数日,你竟落的如此境地。可惜啊可惜,当年琼林宴上的佳公子,内阁次辅的东床快婿,如今竟是这般肮脏乞丐的模样。”
沈茗清没动。
一旁的太监赶忙端来了凳子请皇上坐下,皇上却是不理,径直走到了沈茗清的面前:“爱卿,我只问你,你是否后悔?”
沈茗清还是不动,眼光却是带着不知名的闪烁。
皇上一抬手,身后的侍卫就把那牢头给抓了起来。
牢头大惊:“大人,大人饶命啊,大人。小的不是故意磨挫他的,是有人收买了小的,小的只是帮人做事啊,大人。”
皇上:“哦,原来你只是一个小人啊,我当时谁呢,可以把我们当今的探花郎任意的磨挫。爱卿你看,权势的确是个好东西是不是?你的敌人有权有钱,任你是寒窗苦读十年也好,金科高中也好,他叫你死你就得死呢。而你呢?失去了朕的支持的探花郎,只能落得个草席裹尸,被一个个小小的牢头活活打死的下场。”
皇上的语气很悠闲,说到沈茗清的死亡也不过是轻描淡写,但在沈茗清的心里却翻起了滔天的巨浪。
他命人把牢头抓上前,问:“沈茗清,你恨不恨他?”
躺在地上犹如死尸般的人终于有了动静,他的双眼已经红肿,布满了狰狞的血丝,此刻透露出的刻骨恨意,更是让那牢头吓得胆战心惊。若早知道沈茗清还有皇上撑腰,他说什么都不会动他,一时的财迷心窍竟招来了此刻的杀身之祸。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那牢头已经成为了皇帝手上的诱饵,鲜活又蛊惑的引诱着沈茗清这头困兽。
皇上:“爱卿,答应朕,辅佐朕,朕将给你无上的权利。欺你辱你者将立刻斩于你脚下。”
沈茗清越是恨那牢头,皇帝便越是开心。他为什么现在才来救他,不过是为了让他彻底的死心。不叫他在牢头手下吃尽苦头,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好呢。
肮脏黑暗的牢房,高贵鲜亮的皇帝,污秽濒死的沈茗清,一幅一幅的画面成为鲜明到惨烈的对比。沈茗清难以压抑,一层一层涌上来的杀意,一股一股对生命的渴望。皇帝在等待着他的答案,对则生,错则死!整个牢房只听得见沈茗清微弱的呼吸。
闭关中的花想突然醒来。不顾一切便要冲关离去。
红鸾上前拦他,怎么拦都是不住。他简直快急疯了:“花想,你到底要干什么?现在真是闭关的紧要关头,雷劫快要来了,你他妈还急着要到哪去?”
花想急切,施法反击:“阿鸾,阿清有危险,我放在他体内的本体花瓣快凋谢了,他快死了!”
红鸾懊恼之极:“现在是你的生死关头,还理他作甚?凡人一命至多不过百年。现在他混归地府,之后自可转世,你为何就不能等。”
花想:“不,我要去救他。他才刚刚当上探花,实现了自己的梦想,他还没快活几天,怎么能现在就死。阿鸾,我怎么舍得?”
红鸾无奈:“花想,我去救他,你就在这乖乖闭关,我一定把沈茗清好好地给你带回来。”
枉我们所向无敌的鸾凤殿下如此的低声下气,那个死心眼的妖怪仍是摇头不肯。
“ 阿清有着生命危险,我一定要亲自去救他。”
红鸾彻底暴躁,大手一挥,调动蓬莱岛的仙力将花想团团的困住,花想左突右打不得过,咬了咬牙,耗尽仙力硬是钻了个孔溜了出去。红鸾大怒,回手一击,将那牢笼打了个粉碎,咬牙仍是追上。
一路的疾飞,花想还是力不能及,明知道阿清在一步一步迈向死亡,自己却还是什么都干不了。无力夹杂着悔恨,把花想折磨的心如刀绞。祸不单行,雷劫就在此刻来了,层层笼罩的乌云闪烁着火花,似乎随时都要讲花想炸个粉身碎骨。
沈茗清并不知道花想在为他做出拼死的一击,他面目狰狞,纠结万分,心里花想的面庞在慢慢的淡化减弱,近在眼前的皇上却是深深映入眼底。
过往,快乐,疼痛,恼恨一股一股的扭成结实刺骨的荆棘,绕着自己的心扎的满是鲜血。花想不顾一切赶到牢门口,沈茗清正在挣扎着爬起,对着皇上深深的叩拜:“罪臣愿娶次辅小姐为妻。”
他姿态卑微,态度恭敬。牢头的首级被一刀斩下,鲜血染红了整个牢狱。沈茗清跪在一片血泊之中,想那人皇宣誓:以自己的爱情作为献祭,刻下终身效忠的咒印。
花想拼死的一击却换来沈茗清的背弃,他立在牢口,似哭似笑,大喜大悲。他想要问问沈茗清,他把他花想放在了哪里?他想要质问他沈茗清,他花想待他是否有半点的私心?他想要当面对峙那沈茗清,你为何如此的忘恩负义,我不过一时没有护住你,你为何就如此狠心要把他抛弃?
他是半仙,他早知道自己与沈茗清此世的结局,可他不信,他总是心存侥幸,看,阿清是多么的爱我,他怎么可能会背弃。命运也非一定,他只要好好的护住他,便可妄想人类所说的一生一世。
终究,是他错了!
雷云追上他的脚印,劫雷一道一道的落下,花想根本无力抵挡,也无心抵挡。红鸾迎头赶上,在他的身边护法抵挡。
花想毫无所动,用手盖住了自己的脸:“阿鸾,你是对的,他终究还是爱他的无上权势。”
红鸾分身无术,已经顾不上劝慰,大叫:“快出手,阿想,雷云不会就此罢手。”
花想苦笑摇头,自己已经耗尽法力,还能有什么生机:“红鸾,我逃不过了。我只求你,把我的花瓣给沈茗清吧。”
“不,我不会做的,阿想,你振作起来,别难过,此劫过后,我必要将他沈茗清粉身碎骨,混消魄散。”
“不,阿鸾,我不甘心。他要权势,我便用我的修为为他改命,你说,他拥有权势之后,会不会,多爱我一点?”
花想现在抽出自己的修为,简直是找死,红鸾急的肝胆俱裂,却被那神雷一次次阻挡。
天道无上的神力无人可以质疑,一枚惊雷临空落下,登时就将花想的人形劈了正着,眼睁睁从中间裂开,撕成了两半。
“花想,不!”红鸾搂着那一朵残花,大哭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