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新本来以为自己的是非观已经够奇特了,没想到,水渐竟然比他还过分。
就算剥个瓜子,竟然还是以一种规律性的节奏在剥,啪,咔哒,啪,咔哒,啪……
无形中仿佛有一根线,牵住水新的后脑勺,头皮被勒得紧绷绷,满脑子都是水渐剥瓜子的声音。
他偷偷地瞥了一眼水渐,只看到那双骨骼修长的手,不断重复相同的动作。
突然,它停下了。
水新吓了一跳,赶紧收回目光。
马车外。
“阿嚏!”水静揉揉鼻子,自言自语,“这什么味啊?”
“有些不妙。”水临盯着前面的树林,一层淡淡的烟雾反射着紫色的微光,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
水静神色一凛,目光扫过四周,正是日落时分,飞鸟投林,浓密的树林间一片沉沉暮霭。
“大师兄,外面有些不妙。”水静回过头,向轿帘里说。
马车内。
轿帘晃悠晃悠,偶尔露出一丝空隙。
水渐垂下眼睛,嘴唇未动,传音已到水静耳中:“有埋伏,方才跟上的,轻功很是了得。”
“那怎么办?前面树林里有紫色的烟雾。”水静有点紧张地询问。
“绕道镜湖,走桐花镇。”水渐说完,又吩咐,“烟雾来得古怪,不要呼吸,闭气凝神,快速通过。”
水静领命,策马加快车行速度。
“怎么了?”水新没听到他们传音的交谈,只是看到水渐的表情有些凝重。
水渐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包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干嘛这么看我?”水新厌恶地皱起鼻子。
“跟在我身边,不要乱跑。”水渐又恢复平素高贵冷艳的表情。
“戚。”水新抱臂,别开脸。
一股熟悉的香气忽然掠过水新鼻端。
熟悉?
马车外,水静用尽全力策马疾行。
车轮磕在坑洼不平的小道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好像快要断裂。
水静额上沁出汗珠,虽然已经选择了别的路,为什么那股紫色的烟雾却还是围拢过来,周围诡异的紫色越来越浓。
他快憋不住气了。
水临的内功修为比水静更差,他捏住鼻子,脸憋得发红,痛苦不堪地歪在一边。
不行,这样下去,他们还没和敌人正面对上,就要失去战斗力了。
“师兄,我们快憋不住了!”
马车内,水渐忽然抓起水新的手臂,强行把他拽出车外,抛到马背上。
水新本来还在观察车外的情形,忽然被丢了出去,耳边呼啦啦风响,吓得他差点叫出声。
“仓琅”一声,长剑出鞘,水渐一脚蹬在车辕上:“下车。”
水静抱住水临,立刻跳下车。
剑光闪过,水渐切断车辕,马车“哐”地歪倒在路上。
马儿仍在纵蹄疾驰,水渐动作流畅地收剑回鞘,一手一个,拎起水静和水临,展开轻功迅速跟上马匹,飞身跃了上去。
马儿被压得踉跄了一下,长嘶一声,冲出林道。
眼前骤然开朗。
月光下,一片银闪闪的湖面在四人面前展开,银箔般绵延到远处的群山之中。
长风自湖面刮来,紫烟一吹即散。
“咳咳,大师兄,这烟似乎没有什么毒性。”水临忽然道。
此刻,他的脸色已经缓和过来。
“我刚才憋得不行,就吸了几口,好像没什么异样。”水临说道。
“其实我也吸了……”水静松了口气,“是没什么异样。”
“毒性?”水新挣扎着从马上坐起来,疑惑地看着三人,“你们说那紫烟么?本来就没什么毒性啊,我印象中那好像是一种叫紫陀罗草的植物的碎末,比较容易凝聚在不通风的地方。”
水静冷冷地问:“你怎么知道紫陀罗草?”
水新鄙夷:“你不知道,别人就不能知道啦?我看书多,见多识广不行么?”
水静冷笑一声:“紫陀罗草是魔教的东西,随着魔教覆灭,已经绝迹,我们藏经阁中,也没有哪本书会提到这个东西,你到底是从哪里知道的?”
水新挑眉:“藏经阁的书你全都看完了?全都看完了再来说这种话吧!”
“不要吵了,听。”水渐制止两人。
皎洁明净的月光中。
一阵古怪的呼哨声从远处传来。
第10章:魔教余孽
弯月正在山头,将湖面照得如镜。
古怪的呼哨声在湖山间回荡,趁着着宁静开阔的景致,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阴森瘆人之感。
“那是什么声音?”水临忍不住问,他不喜欢这种大家不约而同沉默下来的压抑气氛。
“魔教。”水渐只说了两个字。
水临面色一变:“魔教?魔教不是早就完蛋了吗?”
“真是魔教余孽?也未免太明目张胆了……竟然敢到这里拦截大师兄……不知道他们的主子就是死在大师兄手里吗?”水静自言自语。
水临此刻有点佩服水静的镇定,一般人听到魔教,都该是谈虎色变的反应吧?
水渐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马上离开,水静,你带水临骑马走,一路往东,湖东有路可以下山,下山后我们到桐花镇汇合,那里应当有江南盟的人马驻扎。”
“那大师兄和……水新小师弟呢?”水静忙问,水临也关心地看过来。
“你们先走,我带他跟着你们,如有不测,你们就按我说的去桐花镇。”
“不测?是什么意思?大师兄,我们不能……”
水静还要叨叨,水渐照着马屁股就是一掌:“走!”
马儿嘶鸣一声,载着水静和水临狂奔而去。
“喂,我也要去那匹马上——”水新嚷嚷。
水渐将水新扛在肩上,运起轻功,紧紧缀在马后,速度并不比马儿慢多少。
水新只觉耳边风声呼呼,不由自主抓紧了水渐的衣服,水渐虽然扛着他疾走,却十分平稳,简直比马儿还要稳当。
水新定了定神,扭过头,抗议:“我的胃难受,你能不能——哎哟!”
水渐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怎么,肩膀上的骨头真顶了水新的肚子一下,水新差点把隔夜饭吐出来。
“你奶奶的——哎哟!”
又被顶了一下,水新确信水渐绝对是故意的。
公报私仇的伪君子!
水新闭上嘴巴,恼火地趴在水渐肩膀上,风吹得他后背嗖嗖凉,乱发飘到脸上,他甩甩头发,不经意瞥到后面路上飘来的一道白色鬼影。
水新瞪大眼睛,不是一个鬼影,是两个,只不过一灰一白,灰的那个几乎融入夜色,如果不是湖面反光,根本看不出来。
水新的心脏突突直跳,魔教……不会真的是魔鬼的教派吧?
“大师兄,再快点,再跑快点!那两个鬼快要追上来啦!!”水新急促地催道。
“那不是鬼,是影使者。”一道声音不疾不徐地传入水新耳中。
“逃跑的时候专心一点!!不要把内力浪费在传音入密上!!!”水新怒。
“方才的紫雾有些蹊跷,恐怕他们是冲我来的……”水渐继续不疾不徐地传音入密。
“什么?不是冲你来还能是冲我来?别搞笑了,显然他们是想给他们的老大报仇啊!!我们都是被你拖下水的!!”水新怒掐水渐的背。
“嘶……别乱动。”水渐这回换上了真声。
“你说你三年前都能干掉魔教教主,现在对着两个魔教使者跑个毛啊?你就不能把他们干掉吗?”水新忍不住问,后面跟着两个鬼,实在太闹心了。
“不能。”水渐毫不留情地掐灭了水新的希望,“我中了紫雾。”
“啥?紫陀罗草不是没害吗?”水新诧异。
“……对我有害。”即便是传音入密,也能听出水渐现在有多么不耐烦。
湖面逐渐变得狭窄,快要到头了!
水新紧紧攥住水渐的衣服,扬着脖子往后面路上看。
那两条鬼影依然不紧不慢地追着,看不清他们的脸,长长的袍子下面也看不到脚,好像是凭空移动的一样。
距离在不知不觉中缩小,突然,白影“嗖”地飞起,如弹丸般疾射过来!
“啊!鬼来了鬼来了!白无常!!”水新吓得大叫。
水新眼前的景物忽然一晃,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人就被水渐打横抱在怀中,眼前就是水渐宽阔的胸膛,再往上,凸起的喉结,棱角分明的下颌,不得不说,水渐的脖子看起来挺秀气的,绝对想不到他的身材那么健壮。
水新不太喜欢这个被抱的姿势,不过,起码不用看着鬼飘来飘去了。
他侧过头,正好看到前面疾驰的马屁股,马尾甩来甩去,水静在后,水临在前,两人几乎是一个压一个伏在马背上,水临还时不时回过头看他们。
马匹前方不远处,湖的尽头泛着粼粼白光,风中传来隐隐的震动,水新瞪大眼睛,哪里有什么湖东岸,明明就是个悬崖啊!
“轰隆隆——”
一道银白色的巨龙跃出悬崖,拧动庞大的身躯坠入深渊谷底。
瀑布北边有一片缓坡,一条小径曲曲折折通过林间,沿缓坡向下伸展,这就是从镜湖到达桐花镇的唯一通路。
水新不由松了口气,他还以为水渐记错了路,走到悬崖绝壁上了呢。
水渐却骤然收住脚步,提起水新,猛地掷了出去。
“水静,带他们走!”
水新听到水渐的最后一句,就是这个。
他在空中荡出一个弧线,“嘭”地撞在水静身上,水静正好回身接住他,马儿四蹄一沉,又急急忙忙地奔跑起来。
“大师兄——”水静撕心裂肺地一声大叫,震得水新差点聋掉。
“嘭!!”
实打实的内力相撞,肉掌相搏,发出一声闷响。
水新茫然无措地回过头,看到水渐背对着他们,衣袖飞扬,接下两个影使者同时击来的掌风。
一灰一白,鬼魅般的二使缠住中间那抹蓝色的身影,腾挪之快,根本看不清动作,水新心里不断回荡着水渐的声音“我中了紫雾”“对我有害”……怎么办,这两个魔教的坏蛋是故意要暗算水渐的,要不要告诉水静,可是,告诉水静的话,水静一定会停下来,这样他们就跑不了了,反正他们也帮不上忙……
不知不觉,水新出了一身冷汗,他呆呆地望着越来越远的山崖,月光下无比壮观的瀑布,随着马儿下山逐渐展开全貌,水新却无心欣赏,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崖顶,仿佛在那里,还能辨识出一个小小的蓝点。
“我中了紫雾。”
“……对我有害。”
“水静,带他们走!”
水新眼中忽然一酸,瀑布溅起的水汽随着夜风扑到脸上,一点,凉凉的。
三人一马,一路无事,穿过林子,下了山,来到桐花镇。
江南盟的箭竹旗高高飘扬在镇子口。
“到了。”水静忽然道,“下马。”
水新跳下地,两腿发软,走了两步才站住。
水静也跳下来,失魂落魄地望着来时的路,碎碎念:“大师兄一个人留在那里了……虽然大师兄的武功很好……可是……万一……”
水新被水静念叨的心里更慌,他一阵烦躁,恼火地一甩手,大步向来路上走去。
“你要去哪儿?”水静扬声。
“我去看看,”水新头也不回地说,“你们赶紧去搬救兵吧!”
“你去了有什么用!只能拖后腿!”水静恼怒。
“你认识的人多,才叫你去搬救兵,江南盟里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水新也恼怒地高声说,“不想你家大师兄遇险,就赶紧麻利地滚去搬救兵!!”
水静被水新一吼,清醒了不少,目光复杂地凝了一眼水新的背影,翻身上马。
水临正准备下马,被水静又按回马背上:“驾!”
“水新,水新他一个人不行的!”水临急着要下去。
水静一指点中他哑穴:“给我闭嘴。”
水新深吸一口气,给自己鼓了鼓劲儿,没问题的,水新,大不了情况不妙就跑回来呗。
风把瀑布的震响从山谷里送到月影斑驳的林道上。
水新挪动不情愿的双腿,向林道走去。
他很怕死,真的很怕,那两个影使者看起来就很厉害的样子,如过不是水渐那些讨厌的话不停地在他耳朵边上打转,他才不要折返回去看现场。
讨厌的魔教,讨厌的影使者,他们为什么不死得干净一点,还有余孽在晚上偷偷跑出来!
水新是多么希望他走到半路上,就遇到打败影使者凯旋归来的水渐,或者带着救兵迅速追来的水静。
可惜,他一直走到林道尽头,都没有碰到任何人。
崖顶只有瀑布不断流泻的声音。
水新屏气挪到一棵大松树后。
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向湖边看去。
水新的心脏快要跳出腔子了,手心里全是汗。
湖边一蓝一白两条身影正在缠斗,过招极快,乍分乍合,根本看不清动作。
水新的心放下一半,还好,水渐的战斗力还相当强悍。
不过,那个灰衣服的怎么不见了?
“嘭”!!
四掌当空一对,蓝影和白影分别向后飞去。
水新急忙凝神看场中。
蓝影晃了晃,站定。
白影则仰倒在地,似乎摔晕了。
水新一喜,太好了,不愧是大师兄,就知道他不会输的!
水新高兴地就要出去,却见水渐动作古怪地走向地上的白衣影使,缓缓勾下身去,两手握住白衣影使的衣襟,猛一用力,白衣“嗤”的一声撕裂,露出一片苍白的肌肤。
水新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第11章:蛊毒发作
“大师兄,水凉了啊,能不能麻烦你用内力加热一下?”
“大师兄,饭凉了啊,能不能麻烦你用内力加热一下?”
“大师兄,这张床也好凉啊,能不能麻烦你——”
水新第十九次打断水渐打坐练气,水渐仍然好脾气地下床来,走到他身边,把手伸进被子里,试了试。
“不如师弟去睡我那边的床吧,应该已经暖和了。”水渐温和地说。
“不用了,好脏。”水新盯着水渐的眼睛,吐出恶毒的言辞。
水渐眼神闪了闪,没说什么,两手放在被褥里,默默地用内力给水新暖床。
“你这三年,每个月都要这样吗?”水新忍不住问。
“……这事不要在外面说。”水渐干脆地截住话头。
水新摸摸下巴,他最喜欢提水渐讨厌的事了,他一手撑在床上,一手搭在水渐肩膀上,压低声音:“没关系,没人能听到我们在说什么,这样问吧,你糟蹋过多少好人家的姑娘啊?这三年——不可能都那么顺利吧?”
“……”水渐嘴唇紧闭,一言不发。
“嘿,别不好意思嘛,下个月在江南盟,你还打算找野鸡吗?江南的姑娘特水灵,我听人说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