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漪!先带清寒和楚黎归回去!”眼看这怪物竟似越战越亢奋,凤殷然瞅准时机一剑斩下田海的左臂,却被他用那怪异的右手紧紧攥住了剑身,一时摆脱不开。情急之下,凤殷然索性把心一横,将想要过来帮忙的少素翾推向段紫漪他们那边,屏气凝神盯住田海浑浊无神的双眼,沉声喝道:“田海!”
田海锋利如兵刃的右手一用力,凤殷然的佩剑已被震碎成几段,残片飞射出去顿时划破了他的脸颊和胳膊,他却来不及理会,只死死盯着田海的双目,眸中红芒如火:“你早已是个死人,又何必留恋在阳间?”
耷拉着肩膀的田海听了凤殷然的这句话,愣了片刻居然真的停了下来,庞大魁梧的身躯晃了晃,扑通一声扑倒在地上,喉头一动吐出一颗圆滚滚的闪着绿光的珠子,便再也不动了。本就是孤注一掷拼上了身家性命赌这一回,凤殷然确认那怪物的的确确是死透了,心神一松这才发现自己已出了一身的冷汗,倒像是刚从水中捞出来的一般。
“你不要命了!”狠狠在他肩头锤了一拳紧接着又一把将他搂进怀里,眼圈微红的少素翾还是忍不住后怕得全身颤抖,“每次都这样!……你是非要吓死我是不是!……”也不管凤殷然身上有伤,气急败坏的少素翾情不自禁地吼道:“凤殷然!这种牺牲拼命的戏码你再敢有下一次,我、我就跟你绝交!”
听了少素翾“恶狠狠地威胁”之后,凤殷然很不给他面子的笑了起来,“好了好了,别生气了。我也是事先和凌晏打听过,才敢如此冒险使用惑心术的。再说就算我刚刚失手了,以我的轻功也来得及逃命的。”
愤愤地又瞪了他一眼,少素翾瞧着他脸上、身上好几处被断剑残片划破的伤口还在流血的狼狈模样,心肠立刻软了下来,轻哼了一声,倒没有再继续责骂他的鲁莽。
见围过来的紫漪也是眉头深锁一副要教训人的样子,凤殷然讪笑着清了清嗓子,倒也懒得理会凑到他身边查看他伤势的楚黎归。“额,那个,清寒他没事吧?”
强压住自己的火气,段紫漪虽然气恼,但也清楚殷然那个性子任旁人说什么也是改不了的,便不再纠缠之前的话题,顺着他的问题摇头说道:“像是中了毒,我喂他吃了颗解毒的丹药,不过没什么起色。”他瞥了一眼直挺挺卧倒在地上的田海,又道:“我们还是赶紧回城中去吧。你和清寒身上都有伤,得马上寻个大夫医治一下。”
一旁的少素翾正偷偷打量着段紫漪,无奈他那斗笠把整张脸挡得严严实实的,实在看不出来什么。听了他这话,少素翾是再赞成不过的,立刻接口道:“趁天亮城中行人多起来之前,咱们可得快点回去。”他说着把自己的缚龙鞭收回腰间,“不过那种小县城可别指望能找出什么高明的大夫来,反正这里离药王谷不远,咱们不如回去挑几匹快马,直奔那里。”
素来听闻药王谷能从阎王殿中救活死人,甚至能够为人改头换面,只不过谷中规矩繁琐严苛,只挑想医之人来医、想救之人来救,不合眼缘的哪怕是帝王君上,药王谷也不会理会。如今看阿翾这自信随意的样子,定是与药王谷交情匪浅,也不知道他这几年是不是真的乖乖跟着琉音待在冰雪韶华谷里。思及此处,凤殷然便也点头答应下来:“我们还是兵分两路,楚黎归你……”
“我要跟着殷然你!”还没等他说完,楚黎归就忙不迭地喊道。
凤殷然白了他一眼,倒记起来他轻功不好,也就遂了他的心意,继续说道:“那就辛苦紫漪和阿翾回客栈收拾东西、准备快马和马车,楚黎归和我带着清寒到前面路口去等你们。”他说着简单查看了一下顾清寒的伤处,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套用锦囊装着的金针,动作娴熟地在顾清寒伤口附近几处穴道上扎上了几根,看得少素翾不禁啧啧称奇。
“你居然研究了这个,还随身带着金针,没指刀的时候当暗器么?”少素翾忍不住开起了玩笑,却不料凤殷然抿了抿嘴,淡淡回道:“上次临渊落在我那里,忘了还给他而已。”不知想起了什么,凤殷然蹙了蹙眉,顿了片刻从衣襟上撕了块布料,弯腰隔着布料拾起了那颗从田海嘴里掉出来的绿色珠子,惨淡昏暗的月光下,那幽幽的绿色显得格外瘆人。盯着那枚透着诡异的珠子看了许久,凤殷然脸色突然一变,忙对已转身准备回城的段紫漪和少素翾喊道:
“紫漪,路过城南那间糕点铺子的时候,记得告诉掌柜的,立刻把消息传回遣星阁!让墨兮务必想办法联系到凌晏,叫那个死神棍马上滚到药王谷去和咱们会合!”
第二十五章
“阿嚏!阿嚏!”
因为睡不着便索性披了衣服坐在船头夜观星象的凌晏突然打了两个大大的喷嚏,惹得倚在船桅边拄着下巴望天的覃可儿不禁回头看他:“师兄,你不是着凉了吧?”
“没有,没有。”凌晏揉了揉鼻子,无奈笑道:“估计是有人正骂我呢。”
笑着瞥了他一眼,覃可儿裹紧身上的薄毯,打着哈气道:“是啊、是啊,我猜肯定是你那个好徒弟。”时间仿佛在她的身上无法留下丝毫流逝的踪迹,多年过去,她却仍是一副二八芳龄的娇俏模样,此刻摘掉覆面轻纱的她少了几分作为伊柯安灵界族长的那种高贵冷漠,倒如邻家小妹般亲切可爱。“师兄,”望着那倒映在粼粼河水中的满天星辰,覃可儿眉间现出一丝愁绪,“我倒希望是我们太过大惊小怪,那个如今在北疆生事的人,不过是凑巧也叫那个名字罢了……我真的不想再重演当年的那一幕……”
起身来到她的身边,凌晏像小时候常常做的那样,伸手扶住小师妹的头让她靠在自己肩上,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道:“不管那个兴风作浪的人是不是他,那个用灵界的咒符谋害人命的人,我们都必须亲手除掉。”
“可是……”闭紧双目不让泪水夺眶而出,覃可儿像只小猫一样蜷在凌晏的肩头,露出族人们从未见过的柔弱和无助,“大师兄他,曾经待我们那么好……如果没有他,我们可能早就已经死了……”
“我知道……我知道……”凌晏喃喃着,不知道是说给覃可儿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在与荣韶国一海之隔的伊柯安灵界,他们灵族世代崇尚的都是凡人终生无法拥有的特殊灵力,虽然几大派系的传人所具备的特殊能力各不相同,但是如果生来没有异能,就只能沦为家族的最底层的奴隶。而凌晏与覃可儿所属的一派名为灵犀,所选门徒俱都是族内拥有占卜观星之能的少年男女,在正式成为灵犀弟子之前,还要经历一关又一关炼狱般的生死考验,在出师之前更要挑战师门尊者共同设立的鬼蜮之阵,方才能保证灵犀一门所有传人都是万里挑一的当世奇才。同凌晏和覃可儿一届的文茂昌比他们入门都早,是他们的大师兄,对师弟师妹们一直十分照顾,又是难得的天赋异禀,向来很得师叔师伯们的喜爱。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他们最敬爱的大师兄,竟然会做出欺师灭祖、残害同门的事情……
那简直是末日般的一个日子……望着河中的圈圈涟漪,凌晏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二十年前的那个晚上,堕入魔道的大师兄站在灵犀派的大殿之外,他的脚下是堆积如山的尸体,那些人都是他们曾经朝夕相处的同门,而他的身后,偌大的灵犀山庄被熊熊大火慢慢吞噬……无论过去多久,凌晏都忘不了那一幕,那个本来亲切和蔼如兄如父的大师兄,在那一瞬间,就如同逃出地狱的恶鬼,将死亡一并带到了人间……
“这些年来,我经常会梦到那段日子。梦到大师兄为了我们受师父的责罚,梦到大师兄带我们一起去集市上看杂耍,梦到大师兄带着我偷偷溜去思过崖给你送吃的……可是不管梦到多么幸福快乐的日子,最终我还是不可避免的又看到他成魔的那一幕……看到他亲手杀掉灵犀派中每一个人……”像是又陷入自己的梦魇,覃可儿蜷在凌晏的肩头,止不住的颤抖,“我总看到年纪最小的小茹儿临死前还哭喊着大师兄救命……可是她到死都没明白,那个狠心掐死她的恶魔,就是大师兄……”这个平日里如仙人般不染凡尘的美丽女子,现在却在凌晏的怀中哭的像个无助的孩子,“师兄……我一直都不明白……大师兄为什么会堕落成魔……”
凌晏叹息了一声,仿佛又回到二十年前那个夜晚,灵犀一派只剩下师叔、师父和他们两个,尚还年幼的他们抱作一团瑟瑟发抖,眼睁睁地看着师叔如何玉石俱焚般地重伤了大师兄……“我也一直想知道为什么,更想不明白他是如何死里逃生,这些年又躲藏在哪里?”他说着忽然一顿,身边的覃可儿也是神色一冷,默契地与他一同站了起来,望着面前一览无余地宽阔河面,神情戒备,“文师兄既然来了,何不当面解答师弟的疑问?”
“真是难为凌晏师弟和可儿师妹还记挂着师兄我,”一阵冷风飘过,一团烟雾似的黑影突然出现在凌晏和覃可儿的面前,黑色的斗篷掩盖住他的大半张脸,背着月光除了他的眼睛什么也看不清楚。上下打量着并肩而立的两人,那黑衣人呵呵一笑,“果然是灵犀派百年来天资最高的两个弟子,二十年不见,你们已经远远超越了师父那一辈老顽固。”微风吹动他的兜帽,看不清他脸上那抹追忆的柔情是真是假,“如果当年你们没有因为替我求情而被师父罚跪在山门下的话,你们只怕早已死在我的手下,陪着咱们的同门一起共赴黄泉了……”
因为时间太过久远,凌晏只记得那夜看到大师兄文茂昌屠戮师门的惨状,却忘了此事的起因。如今听文茂昌提起,凌晏脑中灵光乍现,忽然想起了什么。
正盯着他的文茂昌见他露出恍然的神情,点了点头冷冷笑道:“你们不是想知道我为何入魔么?很简单,就是因为你们两个!”不等两人反应过来,文茂昌继续说道:“从进入师门那一刻,我就为了继承掌门之位甚至未来的族长之位不懈努力着,明明一切都很顺利,可是偏偏出现了你们两个!”仿佛回忆起人生中最黯淡的记忆,文茂昌悬于半空的身影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一字一句地慢慢说道:“你们是百年不遇的灵族奇才,从你们进门那一日起,师父和族中长老们就已经决定由你们中的一个接任下一届的族长!可笑我苦苦努力那么久,却只因为天资不够……也是在那个时候,让我看到了师父从禁地带出来的那本尘封已久的古书!”文茂昌有些癫狂的大笑着:“为了获得能让大家认可的力量,我终于还是没有经住诱惑,选择了那个几近魔道的邪法。可惜就在我马上要成功的时候,终是功亏一篑被师父发现,关入了地牢!”
文茂昌微微低着头,难掩身上的嗜杀之气,“可笑我还希冀师父念在师徒一场的情分上,能手下留情网开一面……”他怪笑着摇了摇头,几分癫狂几分悲愤,“谁知道咱们那个道貌岸然的师父,居然要亲手废了我的灵力,让我从此沦为全族的笑柄,终生为奴!”
“这就是你给自己找的借口么?你就是靠着这个借口,心安理得的杀害那么多曾与你朝夕相处的同门么?”
正桀桀怪笑的文茂昌闻言一怔,抬头正对上覃可儿明亮清澈的眸子,就如同二十年前那个总爱缠着他、爱哭爱笑的可爱师妹又出现在他的面前……只是当年的师妹即便是眼睛里都带着盈盈笑意,如今却是冷冰冰的,连厌恶都没有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让文茂昌的心犹如一下子跌进了湖底。眼眸微眯,文茂昌望着面前不丁不八并肩站着的两个同门,心中一下子生出警惕,“你们故意借回忆往事引我出来?!”
凌晏潇洒一笑,脸上哪里还有半分凄迷伤感的模样,“那也得感谢师兄给了我和掌门师妹这么个表演的机会不是么?”他优哉游哉地伸了个懒腰,自信到随意的样子令文茂昌心底顿生一股寒意,“大师兄暗地里派人监视我们也有好几日了,不想想办法引你出来,我和师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你一面呢。”
看来凌晏和覃可儿这是早有准备了……文茂昌皱了皱眉,低垂的斗篷遮挡了他眼中的腾腾杀意,就在船上两人以为他要怒起动手的时候,却听他一笑慢慢说道:“凌晏师弟说笑了,为兄我不但关心你们两个,更时时惦记着你的那两个徒弟呢。”见凌晏听了这话果然脸色一沉,文茂昌笑得更加开心:“我记得刚刚见到的那几个少年里,可是有个叫凤殷然的。为兄我一个不留意,可不就有人受了伤,也不记得是不是你那小徒弟。”
脸上的笑意散尽皆被寒霜取代,凌晏一抬手,自他习武起就陪伴在他身边的那柄利剑青霜已然在手,“师兄你不如今日把话说个明白,你前来北疆,到底意欲何为?”
“本来我在樊薄魔界混的顺风顺水,只不过近日听说师弟你收了两个好徒弟,为兄一时好奇,便赶来荣韶亲眼瞧瞧罢了。”文茂昌信口说着,也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你们既然费尽心思诓我出来,我倒要领教一下你们有何本事能与魔一争高下?!”
他说着手一抬就要发动招式,却见凌晏漫不经心地一笑,只扬起了青霜剑连个防守的姿势都没有,一旁的覃可儿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陶罐,里面满满盛着一罐子的黄土。但见二人相视一笑,忽然一起将那搁在船头的气死风灯猛地朝文茂昌的方向踢扔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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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变动只在一瞬之间,随着那盏灯笼摇曳的火光,覃可儿手里的那罐子黄土被河风吹起,凌晏手里寒光凛冽的长剑光华一闪,本来风平浪尽的河面突然波涛汹涌、巨浪翻腾起来,拍打得他们的这艘小船摇摆不定。文茂昌见了这个架势,脸色陡然一变,还不待他做出应对,原本月朗星稀的夜空霎时被阴云笼罩,一道惊雷不偏不倚地往文茂昌悬浮的位置劈了下来。
该死!居然没有防备他们发动了“四素五行阵”!文茂昌暗骂一声,身影一动想要遁逃,无奈闪电已经逼近面前,只得一个鹞子翻身险险躲了过去,还没站稳眼前一团雾气迎面,已然踩乱了方位被困在了阵法之中。
“我倒是小瞧了你们两个的能耐。”反正一时看不破阵法布局,文茂昌倒是不忙不乱的笑了起来,“难不成凌师弟和可儿师妹打算一辈子困着为兄不成?”他说着眼中寒光一闪就,“还是想学那些道貌岸然的老家伙,废了我的一身修为?”
面前的文茂昌看似老老实实地待在这就得取材,以烛火、黄土、长剑、河水以及木船借助风、雷而成的四素五行阵之中,短短的一句话间,已经不动神色地出招数次,竟能以凡人之躯抗拒雷霆之怒,实力确实不容小觑。凌晏看了一眼身边的掌门师妹,见她也是一脸凝重,不由盘算着如果合他二人之力都无法制住这个魔头,又该如何抵挡他的反击。
左摇右晃的小船上,覃可儿与凌晏却立的稳稳当当,越发狂肆的大风吹得二人衣袂飘飞,有如谪仙降世。素手托着那个装着黄土的陶罐,覃可儿的俏脸上无悲无喜,好似一尊精雕细琢的玉像:“当年师父拼劲一生修为终于将你杀死,连尸体都烧成了灰烬,你究竟是如何复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