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振东心里一沈,难以置信九爷会接触生意,又猛地想起最近关门的苏阁坊,一种莫名的恐惧一下子刺穿了他,只觉整个人都透不过气似的,痛苦不堪。
凤莲莫见上官锦默不作声,又见唐振东脸色煞白,惊吓地问道,「你没事吧?」
唐振东心里烦乱,勉强摇了摇头,又担心着上官锦,回头望去,上官锦面无血色地看着他,目光里带着滚烫的温度,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却突然像被抽了混一般,两眼一闭,直挺挺地倒在地板上,整个空间仿佛被冻住一般,刺目的白光直直地投射在他身上,他宽阔的胸膛宛如湖水一般,平静得没有波澜,也没有起伏。
车轮滚滚,飞快地驶向靖安府,上官锦很快被送去寝室,李管家叫了府里的大夫去看他,与唐振东留在寝室外等候,见唐振东失混落魄地站在那,不由地安慰。「府里的大夫都是名医,少爷的身体向来由他们调理,不会有事的。」
唐振东强自镇定地问,「他是不是有很重的病?」
李管家说:「少爷自小心衰肺热,又受过很重的剑伤,后来习武多年,又加上药物调理,体魄硬朗,但受不得伤风恶倦,平日咳嗽发热就要注意了。」
唐振东眉心紧蹙,胸口像压着巨大的石头一般,近来跟着上官锦跑生意,才知道他前不久有多辛苦,他每天都要去酒楼应酬货商,一顿饭喝很多酒,熬很晚回到府里,又要处理李管家送来的账册,隔天醒来又带着货商去看货,一直这么来回奔波,再强健的身体都会熬不住。而今晚他的脸色就不好,应该劝他别去见凤莲莫,这样不至于突然晕厥过去,他那时像没了呼吸一般……
漫长的两个时辰后,两位年老的大夫走出寝室,唐振东急忙迎上前,「他没事吧?」
大夫说:「针灸过一次,情况稳定了。」
「他为什么会晕厥?」唐振东忧心忡忡地问。
大夫常年调理上官锦的身体,很快找出病因,「最近风热犯肺,嗜酒无度,致使炎热内蕴郁结成痛,我给他服了芸雪丹护住心脉,近期别让他太劳累。」又回头跟李管家说,「少爷平日吃的灵砂丸没了。」又掐指一算,「再吃两个月就行了,你去老爷那里拿两瓶来,马上给他服下。」
唐振东像被雷劈了一般,脱口问大夫,「为何要跟老爷拿药,你们哪里没有吗?」
大夫说:「只有老爷有。」又催促李管家去。
唐振东见李管家要走,心里登时发紧,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我替你去!」九爷是如此的可怕,连上官锦的生意都插手其中,倘若药里做手脚会害死他!
97.
巨大的月亮从浓翳的云端洒落,为金碧辉煌的宫殿罩上一层冰冷的敬而远之,唐振东抓了管家模样的男子表明身分,那人很快就去通传,须臾,带着他去见九爷。
唐振东只来过宫殿一次,还是跟林清偷偷跑来,对此处并不熟悉,而管家待他还算客气,一路引着他穿过抄手走廊,又走了好半天,才到奢华的正殿。这里应该是九爷居住的地方,上次去的前厅只怕是专门用来招待宾客,唐振东走进去时,九爷正坐在青绸软榻上看书,管家悄声离去,一时静得发慌。
唐振东定眼看向他,他白衣黑发,神色间颇为冷淡疏离,似是水墨画里的俊逸公子一般,可论起心狠手辣简直无人能比,他礼貌性地问好,因为有求于他。
九爷微笑地说,「坐吧。」又放下书籍,为他斟了一杯茶,毫不意外他的到来。
唐振东哪里有心思喝茶,一方面担忧上官锦的身体,一方面又恐惧他在背后做了什么,整个人都处于非常焦躁的状态,问:「你认识凤莲莫吗?」
九爷说:「见到你的第二天,你跟上官锦去了瑞丽山庄,我写信给庄主凤莲莫向他问好。」
唐振东看着他,脑子里迅速地回想起去瑞丽时,刚进去就凑巧遇到凤莲莫,只怕凤莲莫知道他们会去庄里,特此在那里等候,一时间胃部都翻滚起来,「你说过不再干涉我。」
「我的确没有干涉你。」九爷悠悠地喝了一口茶,「不过是逼他离开你。」
唐振东气得面色铁青,「……」
「娘娘寿宴那晚我见了你,后来锦来找我,他应该知道了我们之间的事,以为我将你藏起来,我借机要求他离开你,尽快跟尚书千金成亲,他不同意。」九爷清淡地说,「我以生意上的一败涂地威胁,要他放弃你,因为只要我干涉他的生意,他将一无所有,但他无畏地看着我,丝毫不介意我的干涉。」
唐振东半天说不出话,那晚的事他记得清晰,后来林清也提到上官锦去见他,但谈了什么他没有多问,因为九爷保证过放了他,可转身又去威胁上官锦。
「他爱上了你,认定了就不会放手,就像我一样固执。」九爷慢条斯理地说,「我认为他爱上你只是错觉,他曾经将心都给了江裴凛。」
唐振东怒目而视,「江裴凛那般害他,怎么可能还爱他?」
「这些年提到荆州他都混不守舍,那段过去给他造成很重的伤,只怕还没从过去走出来。」
唐振东沉默不语,因为他说的是事实。九爷将茶杯放下,又说:「我订购了凤莲莫的货来洛阳,开了一间苏阁坊低价卖玉,他的玉器坊很快便没了生意,又联系京城的一位富商,让他订购锦的三千斤茶叶,不管茶叶质量如何都会说质量劣。只要茶叶出了问题,名誉受损,玉器坊又生意惨淡,他很快就会陷入绝境。而他运气真的不好,第一次送的茶叶被我劫持,第二批送的又遇到暴雨回潮,彻底的出了问题。」
唐振东心神大乱,只是狠狠地瞪着九爷。九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勉强笑了笑,「我以为生意上的打击会让他低头,放弃执着于你,没想到他依然不死心,甚至愿意与江裴凛谈生意,还舍命去救你。他不识水性,可看你落入湖里,命都不要的跳下去,只为了救你上来。」
唐振东面色一冷,气得浑身发抖,「你不该这么逼他!」因为他的逼迫,也为了不让他感到不安,上官锦独自扛下所有问题,未曾提起九爷要毁掉他的生意。
九爷神色淡然,没有一丝后悔,「若不是如此,又怎么知道他的态度。」
「江裴凛是你联系的吗?」唐振东眉目间全是痛苦的痕迹,倘若所有的事他干涉其中,突然来到洛阳的江裴凛只怕也不是意外,一时间越发觉得他可怕。
九爷未置可否,浑身散发的压迫感令唐振东无法适从。唐振东看着他,没办法理解他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我不懂,你为何执着于我?」
「我的命运从出生起就操纵在别人手里,就连婚姻都身不由己,周围的畏惧我的权势,有意接近的也心存歹念,活着但没有过快乐。但我遇到了你,要不是你,我不会知道什么是爱,可我不懂得守护,一味的伤害你。再次见到你,你跟我儿子在一起,我非常焦虑、万分不甘,以至于不择手段的挽留你,可我作孽太深,一开始就失去你,注定再次相遇,依旧无法拥有你。」
98.
唐振东心中滋味难辨,一时无言。
九爷幽深的目光里流淌着光芒,「请原谅我所做的一切,我只想争取一次,哪怕结果不好,不试一次……我怎么会知道做不到,虽然你恨我,可我不后悔。」
唐振东不知要说什么,初次遇到这么待他的人,半晌,低低地垂下头,长长的睫毛一阵无措的颤粟,「对不起。」
九爷伸手想抱住他,温柔地安慰他,却知道自己永远没有资格,因而,拿出一份锦帛递给他,「逸欢,这是你的官籍,现在还给你,我不会再干涉你们。」
唐振东慌乱地接过来,以为这辈子官籍都会被他拿着不放,没想到他会愿意还他,抬起头看向九爷。九爷又将两个白瓷瓶给他,「你拿去给他,服了会痊愈。」
唐振东没有去接,只觉那冰冷的釉色沁得他心里发慌,乱糟糟一片。
九爷像看穿他的心思一般,语气里有着无限的温柔:「虎毒尚且不食子,我不至于连人性都没有。」
唐振东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我没你所认为的好,不值得你费尽心思,迟早有一天,你会遇到喜欢你的人。」
九爷见他神色里没有任何怨恨,眼底泛起一层轻柔的波动,早知道他是温柔的人,有他相伴孤独都将远去,可上官锦那么爱他,一心一意对他,为了他不惜一切将他制造的烂摊收拾干净,他是有无数办法留下唐振东,可代价会是亲手逼死自己的儿子,而唐振东也会恨他一辈子。
此生,注定与他有缘无分,可想到他所爱的两个人在一起,幸福的生活在府里,多少有了一丝欣慰,九爷轻轻地说,「回去吧,他在等你。」
回到上官锦的阁楼时,上官锦依旧处于昏迷状态里,他的面色仿佛雪花一般苍白,往日里艳润的唇瓣也毫无血色,看起来异常的孱弱,他的呼吸急促而沉重,额头上是豆大的冷汗,露出的手臂、胸膛、脖子之上皆是细密的红色针孔,就连额头上都有针灸过的痕迹,不知道抢救时扎了多少次,一眼看去触目惊心。
走过去就闻到他身上散发的一股浓郁的药味,唐振东眼眶迅速地红了,没想到情况会那么糟糕,李管家见他来了,有些不悦地说,「怎么那么慢,迷路了吗?」
唐振东摇头,忙将手里的瓷瓶递给他,李管家倒出一粒红色药丸,喂给上官锦,他登时害怕地抓住他的胳膊,说:「不知药效如何,我先服一颗行吗?」
「这药精贵,没多余的给你。」李管家小气地说。
「你那么相信这药?」看到上官锦这么糟糕的情况,唐振东变得惶恐不安,不容许任何一处有问题。
「这是用二少爷的身体引来的药,你认为能随意浪费。」
唐振东大惊,宛如晴天霹雳,「……」
李管家不理会他,将药丸喂给上官锦,须臾,上官锦的呼吸平稳许多。李管家安心了,回头见唐振东怔怔地看着上官锦,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带他来到花厅,警告他:「这件事不许说出去!」
唐振东只是看着他,「为什么……」
李管家眉头深锁,一脸不想多说,可猜想他会紧追不舍,便问:「你知道药王吗?」
「传闻药王医术高明,不管任何伤员,只要有气就有法救。」唐振东钦佩地说,他虽不混迹江湖,却也听闻药王声名远扬,堪比再世华佗,只是此人性格诡秘,又住在遥不可及的灵云山,见过他真实面貌的人屈指可数,让他感觉药王的存在不过是一个传说而已。
「少爷在荆州受的剑伤,几乎要了他的命,回府之后就昏迷不醒,全身伤口散发出腐烂般的气味,无数名医都说没救了,老爷便说服药王来府里。」
「后来如何?」唐振东追问,比起传闻中的药王,更忧心上官锦的情况。
李管家接着道:「药王说要救上官锦,需要服一剂药,来驱散身体里的风寒邪毒。那药需在活人身体里养蛊,用对方的血掺入研制的药丸里,然后给少爷服用四年,这样就能完全康复。」
唐振东怔住,难以置信事情会有这样的一面,低头看着手里的白瓷瓶,猛地想起上官锦说养子四年前进府,这么一算,时间刚好,「那二少爷……」
李管家神色怜悯地说,「二少爷是孤儿,老爷收养他是为救少爷,知道这孩子以后身体会不好,便任由他嚣张跋扈,做什么都不管他。」
「九……」唐振东忙吞回话,「老爷他很疼少爷……」
「老爷成亲早,只有少爷一个儿子,自小亏欠他许多关爱,平日又素来不闻不问,背地里却很在意少爷的安危,江裴凛骗去的那笔银子是由老爷要回来。少爷为了报仇习武时,老爷将名闻天下的鹤鸣剑给他,但知道少爷不喜欢他送的东西,遂将鹤鸣剑交给少爷的师傅,希望以后这柄剑能够保护他。」他是跟随老爷回靖安府的人,素来少爷的事由他过去禀告,为此知道了永远不能说的秘密。想到此,一脸严肃地看着唐振东,「这件事千万别告诉少爷,老爷不想让他知道。」
「我知道。」唐振东默默地颔首,对九爷给的药不再质疑,对他说的不再干涉他跟上官锦也真的信了,他那么在乎上官锦,又得知他们彼此的心意,不会再干涉。
99.
白亮的光芒洒落在寝室里,四周很安静,上官锦从漫长的昏迷里醒来,睁开眼看到趴在床边的唐振东,一双大手轻轻地摸向他的脸颊,唐振东立即醒过,见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不由地抓住他的手,担忧的情绪来不及隐藏就坦露无遗,「你好一些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让大夫过来。」
上官锦精神颇好,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好多了,许久没这么睡到自然醒。」
唐振东心里的一块大石落了下来,又责怪他,「你累了就注意休息,那么拼命的奔波,身体都垮了。」
上官锦温柔地说:「我是想早些处理完公事,带你去苏州。」又拉起被褥一角,示意他躺床上休息,「以后别趴床边睡觉,容易受凉。」
唐振东动作很轻地钻入被窝,上官锦就伸手抱住他,冰冷的身体霎时被温暖的气息围拢,不自觉地往上官锦身边挤了挤,「你要生病了,怎么带我去?」
上官锦望着他,眼如深海,「这次是意外,以后不会这样了。」
唐振东想起他晕倒前的神色,低声问:「你很怕我知道九爷插手你的生意吗?」
上官锦震了一下,心里顿时生出几分恐惧,「你见过他了吗!」见唐振东默认地点头,情绪霎时变得激烈,「他有没有伤害你!有没有做奇怪的事!」
「没有……喂!别脱我衣服!」衣服还是被粗鲁地扯下,露出赤裸的古铜色身躯,唐振东本想喝斥他,却发现握住他胳膊的手指隐隐发颤,是在害怕他出事。
上官锦翻过他的身体,仔细地巡视每一处,确定他的身上没有可疑的痕迹,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你独自去找他很危险,好在你没有事,不然我会疯的。」
「你那么害怕?」
「父亲他很固执,对你不曾放手。」
唐振东开口说,「他将官籍还给我,说不会再干涉我们,我相信他不会了。」
「他竟然会还给你……」上官锦备感惊讶,知道旧的那份官籍在父亲手里就主动要过,但父亲装傻说没在他手里。
「是啊。」唐振东看着他,眼里有着深浓的担忧,「你不该瞒着我,独自承受生意上的变故。」
「他威胁我离开你,又毁了我的生意要挟,我对你是认真的,不是他所认为的用你做替身,所以我想证明给他看,不管他如何干涉,我都不会改变初衷。」
一股滚烫的热流在身体里奔涌,唐振东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上官锦,「世上怎么有你这样的人,我给你带来那么多麻烦,甚至怀疑过你的心意,不曾想你独自背负那么大的压力……」
「我爱你,从没有觉得这是压力。」上官锦温柔地捧住他的脸,直视他莹亮的眸子,「我无数次感谢上天让我们相遇,为此倾尽所有我都会守护你,我愿意做守护你的那颗星星,不会再让你感到孤单。」
唐振东的眼眶一热,湿润的水雾蒙住了漆黑的瞳眸,一直以来他都是最懂他的人,明白他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又知道如何安慰他受伤的心,他鼻音微重地说,「谢谢你。」
「我做那么多,不是为了得到谢谢。」
唐振东俯起身,凑到他的耳边,亲昵地说,「我爱你。」
上官锦的身体震了一下,像是难以相信会听到他的告白,一双幽暗的瞳眸里有光芒闪烁,磁性的声音沈了下来,「我以为到死你才会说。」
唐振东温柔地望着他,「你的心意我感受到了,不会再让你等。」他以为自己失去了爱的能力,害怕去付出,可他却那么温柔的包容他,让他相信这份爱会永存。
上官锦笑了,唐振东也笑了,流淌在空气里的暧昧让人心跳加快,上官锦低下头吻他,湿热的舌头撬开他的唇齿,饥渴地舔遍他口腔里的每一处,而后用力地搂住他的腰,狠狠地加深吻他的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