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想他只怕没走远,唐振东拿起剑就去追,跑出府时看到上官锦站在马车旁,正要开口叫他,却见蓝色的帘子掀开,一张清丽的面庞映入眼底,模样倒有几分熟悉,青年望着上官锦,说:「上来吧,我等你很久了。」
唐振东怔怔地站在原处,看着上官锦上了马车,猛地想起那位青年是江裴凛,因为玉器坊的生意,前不久跟他们在天香楼吃过饭,难道上官锦今晚要见的货商是他?为什么偏偏会是他!一瞬间莫名的不安掐住他的心脏,想起江裴凛看上官锦的目光有些奇怪,上官锦看他时神色也不自然,他们之间难道有他不知道的事。
失混落魄的回到寝室,唐振东愕然的发现鹤鸣剑忘记给上官锦,看着手里的剑又想起出去的上官锦,他的思绪再次乱了,窗外开始下起暴雨,风吹得呼呼作响,他看着外面的雨丝这儿晃晃,那儿晃晃,像没有目标的叶子一般随处游荡。唐振东躺在床上,听着嘈嘈杂杂的雨声,一夜未眠,而上官锦一晚未归。
隔天醒来,精神颓靡,整个身体像灌了铅一般重,去到书房时见李管家也在。李管家看到他有些意外,回神之后,客气地说,「吃早饭了吗?没有我让人准备。」
唐振东没有胃口,又不想麻烦他,便说:「吃过了。」又问,「你不出去吗?」
「我今天在府里处理账务,核算一遍损失。」李管家低着头整理手上的账簿,将无用的帐页抽出来,又将需要整理的放成一摞,「能帮我订好吗?」上官锦不在屋里向他喷射冷气,他就不自觉的使唤起唐振东帮忙。
唐振东好性子的拿起锥子,在厚厚的账册上穿孔,而后问李管家,「生意有所好转吗?」
「好多了。」李管家告诉他,要在以往不会将生意上的情况告诉别人,但唐振东跟普通人不同,他是少爷身边的人,连带的对他也客气几分,何况唐振东从没向少爷揭发他的恶行,多少还是感恩在心。
唐振东安心大半,问:「林清回来了吗?」
「在回来的路上。」李管家拿过算盘,劈里啪啦地拨着珠子,核算每家店铺的支出。
唐振东拿着粗长的针穿账册,随口一问,「你认识江裴凛吗?」
「认识。」话落,李管家抬起头看着他,望着他的目光变得复杂,像是意外他不知道江裴凛的身分,「少爷没告诉你吗?」
唐振东睫毛一颤,「说过一点。」上官锦告诉他江裴凛是认识的货商,其它的没有多提,难道还有别的事瞒着他?一时越发得不安起来。
李管家见他面色苍白,映着眼底的黑色痕迹,有一种说不出的可怜,又想起少爷近日跟江裴凛频繁见面,大致明白了他的心思,半晌,缓缓地说,「那么就不要在意,虽然他们以前是恋人……」
「恋人?!」尖锐的针戳进手指,唐振东却恍然未觉,只感到心里空荡荡的厉害。
「你不知道?!」李管家震惊他沉重的语气,抬起头看他,登时脸色大变,「天哪!你这傻瓜搞什么,拿针戳自己的手指头,啊,好多血,你想害死我吗!」
91.
上官锦也说很快回来,可至今都不见影,既然不确定何时回来,为何要给他一定的承诺,让他抱着希望等待,一直等到承诺化为泡影,等待变成不安,他很想见他,想知道他为何隐瞒他过去,又为何隐瞒他跟江裴凛见面,唐振东神色坚定地看着李管家,「我必须见他一面,请你告诉我他在哪。」
李管家见执意前往,只得告诉他,「少爷应该在绿茵坊谈生意。」
唐振东起身离开,毫不犹豫地跑出靖安府,赶往上官锦所在的绿茵坊。绿茵坊是天香楼老板建在湖边的酒楼,楼高三层,雕梁画栋,依水而建的设计,为的是让客人一览湖面景致,唐振东表明来意之后便冲进去。一口气跑到三楼,走廊静悄悄的,只听自己的呼吸声急促的回荡,跑到上官锦所在的厢房门时,唐振东的额头全是细密的冷汗。
他知道此时的行为欠缺考虑,因为上官锦昨晚还张开双手抱着他,说解决完这次的事就带他去苏州,他的神色那般温柔,宽阔的胸膛里弥漫着辽阔的温暖气息,可现在他有可能抱着另一个人。
一时间怒气冲向胸膛,压得唐振东心脏发痛,礼貌性地敲了敲门,须臾,上官锦打开门,幽暗的瞳眸骤然迸裂,似乎没料到他会来,只是怔怔地看着他,面色煞白,一句话都没有说,他的身后是刚梳洗过的江裴凛。
唐振东的心像突然被剜去一般,险些站不稳,耳边回荡起李管家说的他们曾经是恋人,此刻又看到上官锦跟江裴凛单独待了一晚,也许他们上过床,赤裸裸的抱在一起,上官锦宽阔而强壮的胸膛和江裴凛的贴在一起,在猩红色的欲望里带动着他翻滚、抽动、紧颤着一起爆发。
肮脏!太肮脏了!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背着自己跟他鬼混,还说他们只是普通的朋友而已,这世上只有他这么傻,这么好骗,只要他说的都信以为真!唐振东痛苦得难以呼吸,声线沙沙的,像磨着什么铁器一般的钝,「我是那么的信任你……从没有怀疑过你……如果厌倦我,也不必用这样的方式告诉我……」
他的眼睛空洞得仿佛没有了灵混,硬生生的令上官锦生出一股恐惧,伸手抓住他,唐振东心尖一紧,难以忍受,「不要碰我!」
「你听我说!」上官锦死死地抓住他,怎么都不肯放手,唐振东扬手甩过去,「啪」一记耳光打在上官锦面颊,上官锦愣住,唐振东也愣住了,紧接着江裴凛恼怒地骂他:「你疯了吗?」回头又看着上官锦,担忧地去摸他的脸。
唐振东的眼眶迅速红了,猛地转身冲下楼,跑下楼梯时每一步都是虚空,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心脏上,心脏处传来的痛楚令他眼前发黑,一脚踏空,整个人从楼梯上滚下去,重重地摔在厅堂里,顾不得身上的痛楚及别人的异样目光,唐振东跄踉地爬起来,无比坚定地冲出去。
见湖边停着一艘小船,不假思索地跳上去。他要离开这里,马上离开!洛阳城除了带给他屈辱就是无尽的绝望,没有任何值得他留念的地方。唐振东拿起船桨划船,行了一段路,脚底猛地发凉,低头望去甲板破了一个洞,汩汩的水流正透过洞口窜出,抬头望去,离岸边有段距离了,他苦涩地笑,一侧身,跳入湖中。
冰冷的水从四面八方包围他,很快将他的身体浸得湿透,挣扎着浮出水面,左脚抽筋般疼起来,右脚像扭到般使不上力,身上的压力越来越大,耳膜和鼻腔剧烈的疼痛起来,唐振东的呼吸开始变得困难,身体渐渐的发麻,整个身体沈下去,一直沈下去……
曾听人说,天上的一颗星星守护一个人,而守护他的那颗星星大概太爱睡觉了,常常忽视他的存在,以至于一路走来磕磕绊绊充满不安,以为能够得到幸福,痛苦不再如影随形,才发现,他一直站在悬崖边,暴风雨突然来临,他就猛地跌入万丈深渊,心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拥有过,身体摔得支离破碎……
唐振东的身体冷如寒冰,意识逐渐的模糊,而后听到水花响起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近,紧跟着结实有力的臂膀束住他的腰身,将他整个人抱入宽阔的胸膛里,他全身无力,气息孱弱,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一个湿软的物体压上他的嘴唇,用力地渡来新鲜的空气,见他呼吸顺畅了一些,忙抱着他离开湖底。
哗啦一声,平静的湖面荡开阵阵波纹,唐振东的身体终于露出水面,身上的寒意褪去大半,唐振东缓缓地睁开眼,模糊里那张冰玉般的面容映入眼底,一双幽暗而猩红的眼眸紧锁住他,轻柔如午夜盛开的蔷薇花,泛红着令人窒息的感情。「逸欢,不要离开我……」
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唐振东浑身发烫,口干舌燥,为什么这么难受,这么痛苦,喉咙痛得要冒烟,整个身体像丢在烈火里焚烧,从里到外不放过任何一处,谁来救救他,一个冷漠的声音告诉他,不会有人来救他……永远不会再有人来,父亲死了,母亲死了,没有朋友,一直独来独往,这世上没有人在乎他……
正在辗转反侧间,一阵清凉的感觉突然从头灌下,焚烧般的热度稍稍缓解,消弭了心底涌起的负面情绪,察觉那冰冷的感觉逐渐消失,他焦急地抓住他,抓住那冰玉般的凉意,用力地往滚烫的脸上贴,好凉,好舒服,不要走……
92.
「我不会走。」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唐振东安静下来,原来无意识里他说出了心底的话,想要睁开眼看守在身边的人是谁,眼皮却重得抬不起,整个脑子也晕沉沉的,只是贪恋着落在身上的冰凉温度,是父亲的手吗?他的父亲是一介斯文的书生,身子向来不好,平日待他严厉苛刻,但每当他伤寒发热时,总用带点冰凉的手抚摸他的额头,很温柔的样子……
上官锦看着他烧得通红的面容,抓着他痛苦呻吟的样子,幽暗的瞳眸里浮起了浓浓的怜惜,他端起案几上的药,喝了一口含住,而后俯下身吻住他,将口里的药喂入他的口中。大夫说他寒气侵肺,会热几天,只要按时服药,烧退了就没事了。
苦涩的药汁灌入胃部,唐振东难受地蹙起眉,而后又被灌入一口药,他无意识的想吐出来,唇舌推搡之间,碰到一个湿滑的软物,固住脸颊的手猛地一紧,而后滑入口腔的舌舔着他的,变了味道的勾缠住他的舌,细细地吸吮他带着淡淡药味的蜜液,慢条斯理地搅动着他湿热的舌头,狂热地吸吮。
唐振东蹙着眉头抵抗,虚软的身体却使不上力。而久违的吻让上官锦舍不得离开,他轻轻地捧住唐振东的脸,温柔地吻着他的唇,不复先前那般强取豪夺。
两人的唇又热又密地贴在一起,呼出的鼻息喷在彼此的脸上,心跳的声音变得清晰有力,唐振东并不讨厌温柔的吻,甚至迷恋着他身上的清雅气息,再加上冰凉的身体紧贴着他,身上的滚烫热度得到了缓解,他时不时地发出轻微的呻吟,当吻住他的唇稍稍离去,又神智不清地搂住他的脖子,主动将火热的躯体贴上他。
上官锦顿时倒吸一口气,他原本想单纯的给他喂药,可舌头被舔了一下,他就按耐不住地吻住他,当他滚烫的身体靠向自己,全身就像着了火一般发烫。他捏住唐振东的下巴,湿红的舌头在他的口腔里若隐若现,他难耐地吻下去,重重地吻着他,像是要将他的气息全部吞噬一般。
唐振东难受地挣扎起来,却又被吻得更为火热,更为紧密,身体也被恶狼般的揉捏,急躁地扯开他的衣物,揉捏的力度略显银乱,呼出的热气焚烧着本就滚烫的身体,他就算是病人,也在这样的阵势里恢复了意识。睁开眼看到压在身上胡作非为的上官锦,而自己还搂住他的脖子,主动偎在他的怀里。
唐振东惊得一把推开他,但虚软的身体哪有力气,被他推开的上官锦纹丝不动,他又急又怒,想起上官锦与江裴凛的种种,顿时火冒三丈,「放开!」
上官锦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见他目光火亮地瞪着自己,知晓他意识恢复大半,但见他乌发凌乱,身躯强健有力,却无力地瘫在身下,不禁热血沸腾,眼底都带着色,可又没办法在他的怒火里实行,他轻轻地抱住唐振东,正要跟他说话,屋外响起一道担忧的声音,「少爷、你三天没合眼了,我来照顾他,你休息会儿吧。」
唐振东惊讶自己竟然昏睡了三天,上官锦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拂去他脸颊上的发丝,开口跟门外的李管家说,「他的烧退了,我才能安心,你下去吧。」
李管家又是担忧又是恼怒,却又拿上官锦没辙,正要离开之际,想起来此的目的,又说:「少爷,茶园送来的五千斤茶叶到了。」
上官锦道:「你命人包好,送去京城的连云山庄。」
李管家追问,声音里夹着喜悦,「少爷你谈妥这笔生意了吗?」
「已经谈妥了,因为江裴凛的引荐,我得以认识慕容烨,与他谈拢这笔生意。」上官锦眉目清雅,此话像是说给李管家,却是间接告诉唐振东与江裴凛的关系。
唐振东错愕地看着上官锦,上官锦回过头抱住他,「可以听我的解释吗?」
「我全都看见了,你还要解释什么……咳……」话未完就咳嗽,本就烧哑的喉咙更是疼痛难忍。
上官锦忙倒了一杯水给他,说道:「别再说话了,你听我说好吗?」看他喝了水不理他,知晓他还在生气,又知道他此时病着跑不了,便靠在他身边,说:「我的生意出了问题,名誉受损,又有一笔庞大的坏账,要添补漏洞可以用银子,但一次补进去,以后出现同种情况,依旧不能解决。」
唐振东知道他的生意问题颇多,可心里烦乱的很,并没有搭腔,上官锦又说,「短时间里要解决问题,便是接洽更多订单,所以我走访各处跟货商见面,听闻连云山庄财势惊人,又需要茶叶,倘若跟他合作再好不过,而江裴凛认识他,就由他做了引荐人。昨晚慕容烨到了洛阳,我们便在绿茵坊见面,到了早上慕容烨离开,我们准备梳洗了各自回去,然后你就来了。」
「我本来……是要相信你、可你瞒着我这么多……」唐振东嗓子痛,说了几句就发不出声。
上官锦又为他倒了一杯水,「生意上的事烦不胜烦,你若知道我跟他的关系,又跟着我一起去谈生意,见了难免不舒服,我便想尽快解决了回来。」
唐振东目光复杂地看着他,整个人的神经倒不再绷那么紧,「李管家要没说漏嘴,你是不是永远不想告诉我。」
上官锦默了半晌,拿了纱布为他包扎手指上的伤口,说:「十六岁时,李管家陪我去荆州谈生意,我在画舫遇到江裴凛。」
唐振东安静地听,上官锦温柔地看着他,说:「那时他有意接近我,加之有生意往来,我们便时常见面,他清丽夺人,笑起来时眼睛亮得发光,像极了儿时的你……尽管不是你,也不够好,却出现的很恰当,满足了我对爱情的幻想,我便单纯的将情感寄托在他身上。」
93.
唐振东惊愕地望着上官锦,上官锦温柔地望着他,平静地说,「我将两百万两银子投入到我们的生意里,李管家劝我思虑一下,我那时听不进劝,默默的相信着江裴凛,却不知世事险恶,远不如所想的简单。江裴凛得了那笔银子就消失无踪,我疯狂的四处找他,却没有任何消息,他就像突然人间蒸发一般,我为他找了很多理由,猜想他有事才不告而别,于是便留荆州等,半月之后找到他,是城里传出他成亲的消息。」
唐振东心里酸楚难忍,上官锦面色淡然地说,「我冲去他的山庄里,他正拜堂成亲,厅里宾客满堂,热闹喧嚣,他温柔地搀起那位红衣人,那瞬间我才相信自己被骗了。而我那么诚心待他,他却如此冷漠无情、心狠手辣,见到我遂赶我走,他的属下只把我当婚礼的闹事者,狠了心的教训我,我不会武功被打得很惨,李管家到时,我已伤痕累累,浑身是血,像快要没了呼吸一样。」
唐振东的心像被撕裂一般,险些喘不过气,上官锦过去那边寂寞清冷,对外面的世界充满着着美好的向往,倾心于江裴凛是将梦寄托在他身上,以为他是能寄托的人,却背叛他、践踏他、重伤他,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狠心之人,偏偏又被上官锦遇到,他问:「后来呢?」
上官锦又说,「身体康复之后,我苦练武功,想着有朝一日杀了他,报仇雪恨,他却派人送了二百万两银票,连本带息,分文不欠。」
「奇怪的男人……」唐振东蹙起眉头,不明白既然当初是为钱而接近上官锦,肆意践踏他的感情之后,又将骗来的银子还给他,可不管他怎么做都无法补偿上官锦受到的伤害,他抬起头看着上官锦,「他伤你如此,为何还要见他,跟他有往来?」
「他认识慕容烨跟对方有生意往来,而我想尽快处理生意上的问题,何况……」上官锦突然欲言又止,唐振东沉浸在痛楚里不曾注意,只听他说,「再次见到他,我明白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不会再受他的任何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