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昊泽坐了一个多小时，基本上都在发呆，他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贺懿轩，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点头绪也没有，又去了趟洗手间，然后苏昊泽才开始上楼。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一股压迫感扑面而来，这里和楼下不一样，不管是病人或者护士都少了许多，只是偶尔有几个穿着病号服的人，与他擦身而过。

医院本来就压抑，而这里令苏昊泽更加不舒服，他站在门前，圆形的玻璃看不清里面的状况，手最终还是放到门上，深吸一口气，终于是打开那扇门。

所有的一切，都在这里面。

然而床上却空荡荡的，苏昊泽仿佛泄了气一般，慢慢地，一步步退坐到床边，指头插进头发丝里，低低呜咽了一声，贺懿轩已经不在这里了吗？

是不是昨天他太冲动了，所以寻逊已经通知他转移了——那不是要真相沉入海底吗？苏昊泽啊苏昊泽，你真是笨到家了。

就在他懊悔不已的时候，却突然听到门外有动静，是那个法国女人的声音，苏昊泽听不懂她说了什么，但他一下子就往发声源过去了。

朱斯蒂娜不过是推着贺懿轩去晒晒太阳，其实他们并没有走，她刚才就是在奇怪门怎么是开着的，没想到进去之后就看到一个男人站在那，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看着他们。

“Justine？”贺懿轩明显感到他的轮椅是突然停住的，但是他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只好问身后的人。

“oh~Urie。”朱斯蒂娜也不知道怎么形容现在的状况，只是看着苏昊泽。

“懿轩。”苏昊泽没想到再次见到贺懿轩会是这种场景，轮椅上面的人，消瘦，苍白，两眼无神，只是在听到苏昊泽的声音时，眉毛小小地皱了一下，几不可察，又化作一副古井无波的模样。

“你还是来了。”许久，贺懿轩才说出这一句话，朱斯蒂娜看向他，嘴里蹦出一句法语，“c‘est　lui？”（就是他吗？）

朱斯蒂娜想到贺懿轩让她看过照片，但实在没有印象，她打了一声招呼，然后亲切地与贺懿轩贴了贴脸颊，明白现在是属于他们的时刻，她该走了，只剩下桌上清新淡雅的花束诉说着她对贺懿轩的祝福。

那是属于法国人的浪漫。

“懿轩。”苏昊泽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见到他的那一刻，他忍不住整个人在发抖，他走过去牵起贺懿轩放在腿上的手，送到自己的唇边，“懿轩，你怎么了……懿轩。”

鼻子一酸，突然就好想哭，贺懿轩感到苏昊泽呼出的热气喷在他的指间，即便看不到，他也下意识地把头转向没有他的那一边。

我的一生，最珍贵的，是可以看着你，但是看着你之后，又想要抱住你，慢慢地变老，而我什么也做不到了，我怕自己太自私，所以宁愿对你残忍一点，也不愿听到你如此悲伤的声音。

“忘了吧。”

苍白的嘴唇一开一合，只有这三个字，把我忘了，便是最好的选择。

“不可以……不可以，告诉我你怎么了？现在医学这么发达，肯定不会没救的。”他好怕，贺懿轩一个人的时候肯定很痛苦，而他还什么都没做，贺懿轩就要消失了，这样一点也不公平。

贺懿轩摇头，“这是我的选择，你不用自责。”

“不，不行……”苏昊泽几乎跪到了地上，他只是喃喃地喊着，不行。

男生伸出清瘦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找到苏昊泽的脸，然后慢慢描摹起来，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是他的昊泽，他还能碰到他的昊泽。

苏昊泽说不出心口有多痛，他想到以前的恨，就越觉得自己愚蠢之极，手也覆盖在贺懿轩的手背上，他好怕，贺懿轩就像随时会消失一样。

“昊泽。”贺懿轩叫他，语气有点颤抖。

“嗯。”苏昊泽压住哭腔，轻声答应。

“昊泽。”似乎是为了更确定他真的来了。

“是我，是我……”苏昊泽干脆抱住他，眼泪不知不觉已经流了一脸。

他们抱了好一会儿，苏昊泽才想到问他，累不累，我扶你到床上休息吧。

贺懿轩得的是癌症，一个月前癌细胞已经导致他的眼睛完全失明，四肢也时常麻木无力，苏昊泽一想到他一个人摸索着，步履蹒跚的模样就没有办法原谅自己，为什么他没有早点察觉出来呢？

不能经常联系也是因为这个吗？怕自己听出异常来，那为什么不早点回来，这样至少他们还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在一起，也能一起想办法，他真的好恨自己。

后来苏昊泽才得知，贺懿轩检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一开始有征兆的时候，他怕浪费苏昊泽辛辛苦苦赚来的钱，一直拖着都不肯去看医生，却没想到原来是这么严重的病，所以他更难对苏昊泽开口。

这个病来势汹汹，不仅是恶性肿瘤，而且扩散的速度很快，和苏昊泽分手的时候，他看东西已经是重影了，幸好有朱斯蒂娜在，她是贺懿轩的好朋友，在贺懿轩家庭还没破产前他们就认识了，而且朱斯蒂娜对中国一直颇为向往，就当趁着这个机会来走走。

所以贺懿轩也把自己的身后事交代给她了，这个热心肠的女孩子没有半点怨言，只不过她征得贺懿轩的同意，要写一本关于癌症病人自白的书，文章将大量引用贺懿轩所经历的事情，这也是她寸步不离的原因之一。

朱斯蒂娜是个骨子里带有法国浪漫情怀的女孩子，所以写出来的东西带着一些感情色彩，也将贺懿轩和苏昊泽的爱情描写得十分凄美，后来苏昊泽读完朱斯蒂娜出版的这本书的译本时，不禁再次泪流满面。

51.再相见

苏昊泽决心陪着贺懿轩走完最后一程，医生表示只能准备后事了，就算现在进行化疗，作用也不大，而且病人情况很糟糕，最好的治疗时机已经错过了，现在靠药物维持已经很不容易了。

“吃个苹果吧。”削好的苹果被送到贺懿轩的嘴边，苏昊泽本来想辞职了来照顾贺懿轩，反正也没开始做几天，但他不愿意，苏昊泽只好每天下班就往医院跑。

有时候他会遇到朱斯蒂娜还没走，他们讲法语，苏昊泽自然也是听不懂，不过他看得出来，贺懿轩很虚弱，他有时候讲完话，要休息好几分钟才能继续，朱斯蒂娜也十分体谅他，贺懿轩休息的时候她就做做笔记。

苏昊泽晚上基本上就住在医院，这里的费用听说是寻逊出的，因为贺懿轩没有那么多钱了，苏昊泽也知道自己是误会他的了，但现在贺懿轩变成这样，他到底没办法面对寻逊，也没有精力去想那么多。

贺懿轩有时候像是在睡觉，其实脑子很清醒，他时常看到以前的事情，苏昊泽第一次伸出食指指着课本上的题目对他讲解时，声音就像会感染一样，把他的耳朵都听酥了。

那时候苹果比较贵，苏昊泽总是能切得很漂亮，端过来一起吃，他们还去村子里的小溪洗过澡，脱了衣服相互泼水嬉戏，他能趁机吃几下豆腐。

一开始知道是癌症的时候，贺懿轩连住院的打算都没有，分手后他悄悄去了以前住过的地方，去了苏昊泽和他相遇的地方，不过那里已经都不一样了，物非人亦非，当他再回到这个苏昊泽所在的城市时，寻逊找到了他。

寻逊一开始只是担心有人像上次那样把苏昊泽骗出去，所以信件的往来比较在意，贺懿轩的事情他是在信箱里看到的，因为贺懿轩的地址填的是这里，所以医院把病危通知单打了过来，刚好被寻逊截下了，然后他瞒着苏昊泽去见了贺懿轩。

寻逊希望贺懿轩不要瞒着这件事，其实他希望苏昊泽能知道。

因为他害怕，他害怕有一天苏昊泽知道了，而贺懿轩已经不在了。

不是他没自信，而是他怕再怎么努力，也比不过一个死去的人，所以他希望对苏昊泽说出实情，但是贺懿轩拒绝了，他保证只要寻逊不说，自己不会泄露半句。

结果苏昊泽还是知道了，寻逊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他也明白第一个考验已经来了，以后的事情谁都无法预料，但寻逊知道这件事会是阻碍他们的一大难题。

现在贺懿轩出现了，他不仅没有背叛你，反而是因为太爱你才离开，你会不会离开我呢？寻逊得到的答案有些失望，但是他不会就此放弃。

两个月后。

贺懿轩已经火化十天了，苏昊泽整个人还是恍恍惚惚的，除了盲目地工作，上下班的时候他就像活死人一样，贺懿轩临死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要他好好地活下去。

苏昊泽想不到自己会哭得那么伤心，贺懿轩走的那天，天气格外地好，可今天的天空阴沉得吓人。

很久没有下雨了，冬天的雨，该是特别冷的吧。

“欸！你怎么回事，走路不看路啊？！找死啊！”

苏昊泽觉得肩膀被人用力撞了一下，他才恢复知觉抬起头，看向那个满身酒气的壮汉，还有旁边几个贼眉鼠眼的家伙，一口黄牙对着他龇牙咧嘴地笑着。

苏昊泽一声对不起还没出口，衣领突然就叫人揪住，鼻子塞满了对方难闻的烟味和酒味，还有恶臭，“说你呢，眼睛瞎了，耳朵也聋了是不是！赔钱！不然今天别想走！”

“对，赔钱。”

“给钱给钱！”旁边的人见势起哄，就指着让苏昊泽好看呢。

“咻，噗——”一下，嚣张拨扈间，旁边一个身形较小的男人突然被一股力道摔到墙上，转头一看才发现原来有把生锈的斧头直接把他的外套钉到墙上去了，他身子一抖，一泡尿差点没出来。

“邦邦——”的响声从角落处传来，还伴随着一阵脚步声。

要是刚才那斧头再准确一点，很可能就不是衣服破了那么简单了，那个壮汉咽咽口水，默默地松开苏昊泽的领口，看向来人。

寻逊手里拿着一根铁棍，在另一只手的掌心里敲着，他翘起一边的嘴角，“对不起，手滑。”

自从他消失了，苏昊泽就一直没见过他，却不知道他其实一直在暗中保护着自己，苏昊泽在看清楚对方的一瞬间，那双灰暗的眼睛亮了一下，瞬间又沉入悲伤。

“轰轰”电闪雷鸣令寻逊的脸看起来宛如修罗，那些人又是一跳，抖着嗓音不忘警告苏昊泽，“你你…下次别让我碰到……我们走。”

一群人鱼贯而出，巷子里就剩下他们，轰隆——又是一下，雨顿时倾盆而下。

寻逊扔掉手里的铁棍，拍拍掌心的铁锈，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把伞来，为苏昊泽撑开，苏昊泽没看他，转身就走，寻逊便寸步不离地跟在他后面。

为了不让苏昊泽淋到雨，寻逊把伞都分给他了，自己倒淋了个透心凉。

“原谅我。”男生手里提着湿哒哒的雨伞，与他身上的水一同在地面积成一股小流，苏昊泽没听到一样拿出钥匙，开门，关门，寻逊只能一声不吭地站在原地。

苏昊泽进门就靠在门后，仿佛能听到外面滴水的声音，一下又一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昊泽再次开门的时候，寻逊仍旧站在那个地方，底下的水迹已经快干了，他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然后转身没关门，“进来擦擦吧。”

52.尾声

寻逊的衣服还没拿回去，苏昊泽也就一直扔着，这会子找了套出来让他换上，总不能弄感冒了，反观苏昊泽倒是没怎么淋湿，刚才的伞都打在他头上了。

“我们……”寻逊换完衣服，终于逮着机会跟苏昊泽说上话了，可是有太多东西想问，如今一开口又不知道说什么。

“换好了就回去吧。”苏昊泽头也不抬地撵人。

“昊泽，我知道你放不下，但我可以等，你难道就没有喜欢过我？”寻逊是什么样的人，这个时候不再接再厉还得等到何时，他这两个月都快受不了了。

苏昊泽承认之前是错怪寻逊了，其实冷静下来想想也知道他不是这种人，但他现在很矛盾，之前觉得自己喜欢上了寻逊，可现在他不能就这么坦然地接受，“我们还是……唔。”

苏昊泽一下子就被推到在了沙发上，寻逊相信没有什么可以比身体上的接触更有说服力，再说苏昊泽本来就是嘴巴很硬的人，他的话只够安慰自己。

寻逊用力地汲取他身上的味道，用力抱住他，不让苏昊泽有任何反抗的时机，“我爱你。”他在他的耳边说道。

苏昊泽觉得他一定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只不过下面的人还是闷声不响，寻逊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眼里期望着他的回应，可对方还是那句话，“今天先回去吧。”

寻逊看着他的眼睛，但苏昊泽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别处，本就不胖的脸如今消瘦了许多，他是那么在乎外貌的人，现在却任由黑眼圈和胡渣在脸上出没，寻逊喉头涌出一股苦涩，只好把所有的话都咽下，“好。”

那天之后，苏昊泽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示，但没有再排斥寻逊，就好像回到他们没交往之前那种状况，两人相处的场面十分冷清，而且苏昊泽再也不答应他留下来过夜。

其实苏昊泽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他有时候也希望在寻逊走出去的那一刻叫住他，抱住他，不让他走，但一想到贺懿轩，苏昊泽就觉得惭愧，他想惩罚自己。

“那件事不是你的错。”

寻逊这段时间对他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这句，苏昊泽知他是想让自己安心，但这需要时间，需要慢慢沉淀。

而另一边，刚下机场，贾思文戴着墨镜，双手放在口袋里，旁边两个佣人帮他推着箱子，现在的他已经有与他人抗衡的力量，没有人再能轻易地要求他做这做那了。

想到这，他不由得扬起一抹笑容，脚步也更加轻快起来。

阿泽，你再等等，我马上回来了。

寻逊的学校放寒假了，苏昊泽想到他过年肯定是不会留在这里的，今年苏昊泽打算回家，公司接近年末，接的单子也相对少了，所以他顺利申请了假期，就是牺牲了年终奖，不过钱以后还能慢慢赚，他也暂时不着这个急了。

只不过等他收拾完包裹下楼时，远远地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仿佛回到他第一次在楼下看到寻逊等他的那天，只不过今天，太阳暖暖的。

男生还是在看远处的景色，然后似乎察觉到苏昊泽的脚步声，继而把目光转向这边，脸上也随之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那是冬日的暖阳，男生提着包，穿着干净的板鞋，向苏昊泽走过来。

“一起走吧。”

苏昊泽这才注意到他手里的包，如同上一次，他已经完全被寻逊的外表所吸引，根本没心情注意别的地方。

刚想开口拒绝，突然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他们跟前，接着从车上下来两个穿制服的家伙，手里提着些烟酒，还有人参补品那些七七八八的，硬是塞到两人手里。

完了恭敬地往旁边一站，拉开车门，“嘉爷说了，既然是去看亲家，就不能太随便。”

寻逊张张嘴，真不应该把要去苏昊泽家里的事告诉老爸的，不过有个司机也好，而且他确实忘了得带礼物这一项，都怪他太匆忙了，要不是昨天苏昊泽去和赵淑芬告别的时候被肖凯知道了，他今天过来就扑空了，所以只能连夜收拾了东西大清早就在楼下等着，长期收买肖凯这小子还是有点用处的。

苏昊泽最终没有拒绝寻逊，一路上看着车窗外陌生的景色慢慢变成记忆中的模样，心里却暗暗忐忑。

脚重新回到地面的那一刻，苏昊泽有种拔腿就跑的冲动，他离开多久了，都忘了回家的路，但是这里的一切都变样了，人们似乎不认识他，对着他们投来异样或是好奇的目光，苏昊泽真的退却了，他到哪里都不怕，但唯独这里，唯独这里……唯独爸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