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仪驾缓缓升空,继而向白鹭星皇宫飞驰而去。
飞艇座舱内只有他们两人,海因里希盯着加文的脸看了半晌,突然伸手往他下颔狠狠一捏!
那穿透性的痛苦仿佛闪电般瞬间劈进脑海,加文当即猝不及防,嘶哑的“啊”了一声!
“你会说话对吧,”海因里希俯下身,冷冷问:“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加文被强制捏着下颔,因为痛苦而微微眯起眼睛,僵持几秒后猛然一脚把皇帝踹翻了出去!
哐当一声巨响,海因里希仰面摔倒在车座上,紧接着被加文扑过来照脸一拳。两个人从座位滚到地上,海因里希被拽着衣领往舱门上撞了好几下,随即发狠把加文一膝盖撞翻,扑过去一把将他死死按住:“我问你他妈叫什么名字!嗯?!”
加文一肘把他脸打偏,冷冷道:“我妈说没事别打架,要好好做人。”
海因里希:“……”
海因里希鼻血长流,几秒钟后惊恐的闻到一股腥甜——Omega信息素的味道。
Omega信息素,半融化的甜美春药,让所有Alpha欲火中烧变身为狼的罪魁祸首。
皇帝手忙脚乱爬起来躲到一边,想想还是觉得不行,忙让狴犴变成一把金属绳索把加文结结实实捆了起来。狴犴不像狮鹫那样好控制,加文只能被衣着凌乱的反绑在后车座上,望向海因里希的眼神简直透着由衷的敌意。
皇帝犹如一头困兽,在机舱里来回走了两圈,突然觉得被绑住的应该是自己。他忍不住把加文抓起来上上下下的嗅了一遍,鼻尖在颈椎后停留了很长时间,好像很想把那块又小又软的嫩肉狠狠咬一口;随后他难以自控的把加文抵到座位靠背上,狠狠又揉又蹭,同时双眼发红的打量他,看上去仿佛随时想扑过来把他生吞活剥了。
加文被强烈的Alpha气息逼得没法动,体内深处属于Omega的那根神经好像有点苏醒,对海因里希的信息素气味敏感无比,不论如何闭住呼吸,都挡不住它一丝丝溜入鼻腔。
他感到大脑昏昏沉沉,甚至身体有点发软,所幸被金属绳索捆着也看不出来。
“你真的叫加文?”海因里希趁着还有理智的时候强迫自己退开半步,咬牙切齿问。
这次加文屈服了,稍微点了下头。
“……你姓什么?!”
“不知道。”
海因里希思维混乱,大脑同时掠过很多猜测:红土星上亚伦抓住的那个Omega也叫加文,会不会是同一个人?不等等,长得太不像了,加文这名字好像也挺普遍的……他会不会是艾德娜用西利亚的基因造出来的,是克隆人吗?但克隆人怎么能跟凤凰进行连接呢,难道凤凰认为他就是西利亚?
太混乱了,海因里希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心底某个蠢蠢欲动的念头。
——如果是克隆人的话,反正克隆没人权,也许我就可以……
——等等海因里希,你怎么能这么想?你连起码的道德底线都不要了吗?!
皇帝脸色青红交错,半晌狠狠一拳捶到墙上。
所幸疼痛让意识清醒了不少,他迅速脱下外套把加文严严实实包了起来。确定大部分气味都不会再外泄后,他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后舱,坐在了前舱相隔最远的座位上。
Chapter 20
接下来的旅程简直是一场煎熬,对海因里希和对加文都是。因此在飞艇停下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的一齐叹了口气。
“陛下,我们已经到达新凡尔赛宫的门口了……嗯?!您是怎么回事?!”
海因里希鼻青脸肿,鼻腔下两管干涸的血迹显得相当可笑。护卫官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走下来,眼神活像是有人欠了他五百万:“没事,摔的。”
护卫官:“……”
您一定是九十度正面扑地“啪叽!”一声才能摔成这样的吧!
海因里希视在众多诡异的眼神中面色铁青,呼的开了后舱门,伸手把加文抱了出来。
加文其实也不好受,海因里希外套上具有强烈的Alpha信息素气息,比亚伦同志的床单更强势也更直接,一路上把他熏得心慌气短身体发软,只恨自己为什么不能一头撞墙晕过去。
加文是个表面越冷静镇定内心越波涛汹涌的人,比起皇帝只单纯要抵抗情欲的冲动,他的心理活动就复杂许多:为什么老子会受信息素影响,难道我真是Omega?不不不尽管我已经是Omega了,但难道我也是“那种”对Alpha天性服从、柔弱温顺的Omega?!
他裹着海因里希的外套,同时被海因里希抱在臂弯里,眼神活像是被人欠了五千万。
“听着,”皇帝大步向宫殿台阶走去,同时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我不想标记谁,我想你大概也不想被标记。这事很简单,只要你乖乖听话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以后你想找哪个Alpha就找哪个Alpha,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你只想要机甲凤凰,”加文肯定道。
“很聪明,但我只要机甲凤凰的驾驶舱。”海因里希皱眉问:“我是不是在哪听过你的声音?”
“你听错了。”
“……”
新凡尔赛宫由全白色月光石建成,仿佛散发着清淡柔和的光芒。宫殿内布置严整,摆设不多,进门一片广阔的淡银色地面,干净得能照出人影。
皇帝穿过大堂,尽头是一排环形的玻璃穹宇。透过玻璃罩能看到负一层是容纳了很多生化仪器的实验室,门后的升降机带他们直入地下,只见几个穿白大褂的研究人员正恭候在两旁。
加文瞬间察觉了皇帝的意图。
他想研究凤凰的精神链接,找出不拆卸机甲而拿出驾驶舱的办法。
“我们会通过仿制的精神栓,给你一定量的脑干刺激,这可能会有点疼。”海因里希俯身把加文放到合金床上,说:“但如果你不挣扎的话,几秒钟就过去了。”
加文盯着他:“我有一个问题。”
“说。”
“你为什么要驾驶舱?”
皇帝沉默半晌,缓缓道:“为了国家的未来。”
加文注意到他说的是国家而不是帝国,这两个词在用帝国通用语中有着很不同的意义。但他没来得及多问,因为紧接着海因里希合上玻璃罩,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加文被密封在合金推床上,机械手从外部伸出,把他推进如同棺材一般的巨大手术舱里。
“驾驶员和机甲之间的精神联系其实是通过生物电磁来实现的,几千年前的古地球时代,人们无法解释这种电磁的奇妙之处,便管它叫灵魂。”
无数电极从手术舱延伸出来,和矩形电脑方阵连通后接入到悬浮屏幕上。研究员打开屏幕,示意皇帝看那上面各种颜色组成的复杂线条:
“通过特定的光谱语言将灵魂‘描画’出来,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了。手术开始后我们能看到目标脑海中记忆深刻的画面,清晰程度则取决于他的精神阈值。”
“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是,扫描他的‘灵魂’并进行复制,然后加强辐射,让波峰超过西利亚元帅当年的精神阈值。然后我们就能强行跟凤凰连接,命令它开机并送出驾驶舱。”
“会对人体造成伤害吗?”海因里希皱眉问。
“我们会尽力避免——年轻健康的Omega很少见,谁都不想伤害他。”
皇帝很郑重:“请务必做到。”
研究员肃然点头。
他们当然要做到,哪怕皇帝不说也要。甭提Alpha天性对Omega就有种保护欲,哪怕看在皇帝活了几百年还是个去死去死团成员的份上,他们说什么也得让这个Omega活下来啊。
试验经过漫长的准备后终于一切就绪,研究员将刺激剂注入针管,长达数寸的合金针头缓缓从手术舱伸出,对准了加文的头顶。
加文全身金属箍紧紧固定住,连稍微转个头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针头探下。
紧接着他颅骨一凉。
那感觉难以形容,瞬间剧烈的疼痛后就是麻木——那根针头的存在感是如此鲜明,以至于他觉得整个颅骨缝隙都被慢慢顶开了。
脑组织被逐步刺穿,加文难以抑制的战栗起来,继而开始疯狂挣扎!
“别动!”通讯仪中传来怒吼:“会刺偏的!”
金属箍骤然旋紧,巨力将加文死死固定到连肌肉都无法绷紧的程度。那几秒种简直漫长得永无尽头,加文眼前阵阵发白,恍惚间感觉大脑意识一片朦胧。
他的灵魂似乎飘了起来,居高临下回过头,冷冷注视着死尸一般的自己。
这是我么?他恍惚想。
“我”是什么?“我”从哪里来?
浩如烟海的时间与意识长河中,怎么就偏偏诞生了这样一个“我”?
加文闭上眼睛,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睁开,眼前的景象已经变了。他好像站在一条前后都看不到尽头的走廊里,冰冷的穿堂风从黑暗深处吹来,仿佛蛇信一样舔舐他的脖颈,鼻腔里满是咸腥潮湿的水汽。
他意识到这是某些尘封的记忆。
……但这是哪里?
加文试探的往前摸,却只碰到一团混沌的黑雾。他刚想往前走,手突然却被人抓住了。
“——恭喜你骗过了那些尸位素餐的老家伙,但我能看穿你。”一个面色苍白的男人逼近他,全身黑甲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我知道你的把戏。”
加文莫名觉得他很眼熟,但不论如何都想不起他是谁。
“你是个双面的骗子,光明和黑暗中都有你的容身之处。但从现在开始所有神话都将破灭,因为我的眼睛会盯着你,我会永远监视着你的一举一动——”
男人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但紧接着加文打断了他:
“无所谓,尤涅斯。对我来说你不过是只下水道里的耗子。”
他转身往长廊的另一个方向走去,紧接着身后传来男人的怒吼:“这话等到你被我打败的那天再说吧,西利亚!”
西利亚没有回头,甚至没有表情。
“——做梦。”
场景倏而变幻,黑暗的长廊飞速远去,眼前不知何时洒满了阳光。
加文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一条截然不同的走廊中:阳光从玻璃窗上迤逦而下,周围一切都笼罩在温暖的光晕里,绚丽灿烂而不清晰。
窗外是午后平坦的操场,几个军人正挥汗如雨的做体能训练,阳光洒在他们古铜色的肌肉上,连汗水都闪闪发光。
“我发现你最近不大毒舌了,”身边一个穿中将制服的男子懒洋洋说,“你开始修身养性起来了吗,元帅大人?”
“你说的最近是从两百年前开始算起吧。”
“唔……也没有那么久,你在孔塞特林议长生日酒会上说的那个性功能衰退的笑话让我至今记忆犹新……”
“你偶尔也该记点好的,卡列扬。”西利亚温和道,“现在这种玩笑我一般都开在心里。”
“……所以你现在经常在心里吐槽?”
西利亚转向中将,半晌后缓缓道:“我现在确实在。”
卡列扬脸上满是刮目相看的表情,西利亚对他微微一笑,转头望向窗外。
微风中夹杂着夏天浓烈的植物气息,窸窸窣窣拂过树梢。卡列扬陪他看了会儿训练,又忍不住道:“我以为你会找几个好兵,谁知道你又找了这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你以前当我侍卫的时候可没这么刻薄。”
“没有吗?唔——你对那两个新人有什么评价?”
西利亚笑着摇了摇头,似乎对这个问题感到很无奈。半晌他终于说:“亚伦其实跟你一样很有将才,以后你会慢慢发现的。”
“不同意。那另一个呢?”
“海因里希?”
“嗯,就是那个小白脸儿。”
西利亚脑海中浮现出那年轻人的脸,确实非常英俊,但阳刚气质也非常明显,看不出有任何当小白脸的潜质。
“个人而言我不是很喜欢他,但他有更高一些的才能……在统领方面。”
卡列扬奇道:“你想说他有帅才?”
“也可以这么说。”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
“……不知道。”西利亚在卡列扬意外的目光中顿了顿,缓缓道:“但没关系,我不喜欢的东西太多了……多他一个也无所谓。”
为什么不喜欢呢?
这个问题太复杂——或者说如果活了太长时间,很多困难的问题都会变简单,同时很多简单的问题也会变得非常复杂。
西利亚躺在手术台上,雪亮的灯光让他睁不开眼。呕吐感从胃部一路冲向喉咙,几秒钟后他猛然起身撕心裂肺的狂吐起来。
“元帅!”
“元帅大人!”
“没事的西利亚,没事的!都是很正常的排异反应……给他拿点水!快,毛巾!”
艾德娜蹲在手术台边紧紧扶住他,用热毛巾不断擦拭他冷汗涔涔的脸。几分钟后西利亚终于精疲力尽的停下呕吐,声音嘶哑得几乎变了调:“……扶我起来。”
卡列扬抢上前,和艾德娜一起把他搀扶到手术室角落的落地镜前。镜子里映出一张完全陌生的脸,眉目深重五官分明,西利亚端详半晌,沙哑问:“这是谁?”
“基因催化程序会很快启动,最多半个月就会恢复原来的样子了……这是你啊,西利亚。”艾德娜颤抖道:“你还是你,只是换了个Alpha的身体,其他什么都没有变啊。”
西利亚默然半晌,摇了摇头。
“你不该把死者从地狱里唤醒的,艾德娜。没有下次了。”
然而没有下次只是一句空谈,没有人的生死能真正由自己控制。
场景再次转换,十二年后西利亚躺在红土星的沙漠里,凤凰破碎的侧翼反射出一片清冷的月光。
最后一滴溶液已经注入,他的视线开始模糊,印入脑海的最后一幕是夜空中千万繁星,与横跨长空的九天银河。
如果这次失败的话,他便会迎来真正的死亡。
然而他也不知道自己希望失败还是成功,海因里希的恸哭还音犹在耳,他想起的却是白鹭星上那微风中郁郁葱葱的薄荷花田。
真想再回去一次啊。
如果能再回去一次的话……
夜风扬起层层尘沙,将凤凰连同驾驶舱一起包裹着沉入地下。西利亚眼前一片黑暗,恍惚间他看见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道路,从脚下蜿蜒伸向虚无。
……这就是最后的谢幕了吧?
他这么想着,举步走向微渺的远方。
屏幕中本来很清晰的记忆画面突然开始变模糊,几下电磁干扰后,随即彻底一黑。
与此同时手术舱中,加文突然极度痉挛起来,但紧接着针头急速退出,玻璃罩被砰的一声打开!
海因里希扑上去将他死死抱在怀里,全身上下连同声音都在剧烈颤抖:“西利亚!没事的西利亚,都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我知道你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