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羽暗叹，赤手空拳一一接下他稚嫩的剑招，而这一招一式本是自己一点点教会他的。
东羽对梅七的心思，苏玄也是偶然间发现的，梅七消失了两年，突然间再次出现，却是遭遇重创命在旦夕。因为城主的关系，九龙殿的人对于梅七向来选择无视，任由其自生自灭，而苏玄身为大夫却不忍不管，然尔在帮梅七诊脉时，却发现他已经服过了珍贵的保命良药，而那药苏玄非常熟悉，因是那药他一共才做出了两颗，一颗给了城主，一颗给了东羽。
这边师徒反目，那边父子相残，苏玄突然觉得心中酸酸涩涩的极不是滋味。
“哦呀！今天很热闹嘛！”
熟悉又让人头疼的邪魅语调突然如鬼魅般出现在耳畔，苏玄忍不住颤了下身子，猛然退开一丈，“你……你怎么来了？”这人来无影去无踪的，让人防不胜防，简直是深不可测。
来人一身深紫色宽袍，广袖如云，长发披散，只简单束髻于身后，那涓狂邪气的一张俊脸被垂下来的斜长流海遮了半面去，显得阴沉而难以捉摸，但见他的唇角微勾，让人遍体生寒，“难道我不能来吗？”
苏玄皱眉，别过脸去，“你想来便来，与我何干。”
墨嵬却但笑不语。
此时，奚沧面色发白，额上一片虚汗，一身内力竟被龙战全数吸了去，龙战倏然收手，奚沧软倒于地，全身绵软的一丝力气也没有，沉重的脑袋渐渐陷入一片黑暗中。
“墨嵬，苏玄，跟我来！”龙战道。
“是。”
第七十一章
凤溪楼。
寒气森森的地下室内，真气鼓荡，白纱翻飞不休，珠帘清脆作响，只见那玉台之上原本停放着的水晶棺盖已然被揭了开。
龙战与墨嵬分别立于水晶棺的左右，神情格外严肃，二人各自牵了棺内人的一只手，缓缓递出内息，牢牢护住了棺内人的心脉。而棺内之人面容恬静，却是衣衫半解，那白皙瘦削的身体上布满了金针，正在施针的苏玄亦是前所未有的专注，生怕行差半步。
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消逝，金针的数量又由多逐渐减少，直至最后一根金针被小心翼翼的拔出，终于听苏玄轻吁一口气道，“好了。”
龙战和墨嵬这才小心的撤了掌，白纱缓缓飘落，珠帘幽幽静止，然尔各人的神情却并未放松，尤其是龙战，那一向沉着冷静的面上竟隐隐透露着些微的紧张，深沉的眼眸更是一眨不眨的盯着棺中人，生怕错过了一丝动静。而墨嵬与苏玄同样都提着一颗心，敛眉不语，视线专注于棺内。
等了好半晌，就在龙战心焦的差点硬生生掰下一块水晶时，只见那沉睡了整整十年的美人，手指微动。龙战当然没有错过这个动静，立即握上了那只冰凉的手掌，向来内敛的情绪再也克制不住的泄露出了浓浓的深情，不禁低唤出声，“凤溪……”
只见美人深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尔后一点点缓缓张开，尚处于迷惘的眸瞳怔怔的打量着头顶的男人。龙战那一向冷硬的面容瞬间柔得似能滴出水来，倾身在他额上落下一吻，紧紧攥着他的双手，轻叹道，“凤溪，你终于醒了……”
“……师……兄……”好半晌，才听到一声暗哑无力的低语。
苏玄双眼微热，心下又是感动又是松了口气，整整十年了，凤主终于醒过来了，城主这么多年的守候也终于云开月明了，真是……太不容易了！
“走吧。”耳畔突然传来一句低语，苏玄还未及反应，手就被旁边的人牵住，拖着他悄悄离开了地下室。
“放开我。”出了地下室，苏玄立即挣脱了那人的钳制。
墨嵬邪邪一笑，竟也没有再为难他，只抬眸望着睛暖的天空，幽幽叹道，“冰雪消融，这九龙殿终于要迎来春天了。”
难得听他说出一句中听的话，苏玄淡淡瞥他一眼，也叹着气道，“城主为凤主煎熬了半生，真的希望他们这次能够苦尽甘来，一直幸福下去。”
“呵……”一声轻笑，那半遮的面容向来让人无从捉摸，只听他漫不经心道，“江山如画，美人多娇，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又何必执着一人？”
“你在胡说什么！”没想到他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来，苏玄直气的横眉怒目。
“城主天生王者，莫说这江湖，哪怕是整个江山都唾手可得，可他一生却为情爱所绊，起初我一直不理解，但是他说……”墨嵬说着转头，一脸高深莫测的看着苏玄，“人若有心，便会有情，你之所以不屑情爱，只是因为还未遇上那个让你不得不去执着的人。”
“……”他那深沉难懂的视线直盯得苏玄心头紧缩，下意识退离了他一步，不自在的别过脸去，“城主没有说错，人生不过百年，不管是为了功名利禄，还是情仇爱恨，只要你自己觉得此生不悔，值得就好。”说完不等他再开口，转身匆匆离去。
看着他逃也似的背影，墨嵬无声一笑，“说得可真好。”
武道台已经空无一人，问过侍卫后，苏玄又匆匆赶往偏殿开阳阁，看到东羽还在，他莫名的松了口气，问道，“梅七呢？”
东羽靠在门边，双手抱胸，闻言敛目，淡淡道，“他带着花若梦的遗体走了。”
“他没事吧？”
东羽却又沉默不语。
苏玄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转身默默去检查奚沧的身体状况。
奚沧面色苍白的躺在榻上，昏迷不醒，不过好在也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一身修为却已化为乌有。
“没想到他竟然会是城主的儿子。”苏玄叹息一声，“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当年城主无情的斩杀了那个出世不久的孩子，苏玄着实吓了一跳，虽说虎毒不食子，可城主之所以会如此决绝，估计也是那个女人又做了些什么，否则依城主的性子，断然不会对一个婴孩下此毒手。
“城主呢？”东羽道。
“在陪凤主。”一想到牵情蛊的事情终于尘埃落定了，苏玄打从心底为他们两个人高兴，“凤主已经醒过来了。”
“醒了？”东羽那一向严肃的面上竟露出一丝惊讶，“已经没事了吗？”
苏玄微微摇头，“应该没事了，晚一些时候我再过去看看。”
“那就好。”说完又是一阵无声的沉默，苏玄正想着要如何开口，东羽却蓦然转身，“那我先回去了。”
“那个……”苏玄出声，止住了他的脚步。
“还有事？”
苏玄犹豫，“你……是不是喜欢梅七？”
东羽表情一凝，垂在身侧的手掌缓缓成拳，却是摇头，“……不。”
苏玄苦笑，“你我之间又何必隐瞒，你向来怕麻烦，也从来都不主动去亲近谁，可是你却愿意收他为徒，还教他功夫，若是不喜欢，你又何必这么做？”
东羽沉默，双拳紧握。
苏玄敛眉，“既然喜欢他，为何不如实的告诉他？”
“我跟他……不可能。”
留下这句话，东羽快步离去，苏玄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揪紧了胸口的衣襟，无声苦笑，早该发现的，这么明显的痕迹，若是能早点儿明白他的心思，自己又何必泥足深陷。
直到傍晚时候，昏迷了一个下午的奚沧终于醒了过来，然尔他却不言不语，只盯着帐顶怔怔的发呆，饭也不吃，水也不喝。
苏玄很是担心，亲自端了碗粥到榻前，“城主这么对你，只是为了你身上的牵情蛊，他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你不要怪他。”
奚沧仿若未闻，动也不动。
苏玄叹气，“功力没了还可以再练，你还年轻，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你师父想一想，他孤身一人离开，难道你就不担心他？”
奚沧瞳孔微缩，却依旧没什么反应。
他这样子，让苏玄心头有些发堵，无奈道，“你既然爱他，就不要轻易食言，城主和凤主经历的痛苦可比你们要多，哪怕凤主冰封了十年，城主都从未放弃，你若真爱他，就该想办法尽快恢复，然后再去找他！”放下粥，苏玄推门离去。
事实上奚沧的记忆恢复了，他什么都想起来了，功力没了他并不在乎，是谁的儿子他也不在乎，他唯一在乎只有的那个人，那个冷冷淡淡却从来不会离开自己的人，可是，他却还是毫不留恋的走了……
“你我缘尽于此，今后……别再跟着我了。”
缓缓合眼，泪水无声滑落，胸腔微微震动，奚沧只觉那里空落落的疼，然而事到如今，他却不知道该去恨谁。
窗外风起，乌云蔽月，夜凉，似水。
翌日，九龙殿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已是近午，可龙战依然没有离开寝房半步，只听门外侍卫来报。
“城主，莫如初求见。”
半晌，才听龙战那低沉的嗓音从房里传出，“让他等着。”
“是。”
侍卫应声离去。
怀中人眉头微动，缓缓睁开双眼，黝黑的眸子一片迷蒙的澄澈，龙战那张冷峻的脸竟然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来，“吵醒你了？”
“嗯……”美人懒懒的往他怀中偎了偎，“什么时辰了？”
“还早，想睡就再睡一会儿，我陪你。”
美人浅浅一笑，尽显温柔，“你不怕我一睡又是十年？”
龙战顺了顺他的发丝，淡淡道，“不管是十年还是一百年，我都会等你醒来。”
美人修长的手指抚上他棱角分明，略染风霜的脸，似叹息道，“再过十年你就老了，哪还有一百年可以等。”
“我们还有下辈子。”
美人眸光微闪，怔怔的看着他，却是敛起眉头。
“怎么？”龙战抚上他的眉心，“你不愿意？”
美人微微摇头，贴上他的胸口，“这辈子你陪我受尽了苦头，我又怎敢去想下辈子。”
“只要你在我身边，再苦再难又有何惧！”
“对不起。”美人叹息一声，轻轻环住他的腰身，“让你等了这么久。”
龙战心满意足的吻上他的额头，“饿了吗？我让人送点儿吃的过来。”
“起了吧！”美人说着坐了起来，“躺了十年，骨头都硬了。”
“好。”
襄阳伽罗堂一别，因龙二受伤颇重，莫如初直接带他去了黄眉山找黄道仙，黄道仙医毒高超，无人能及，却又爱财如命。为了救龙二，莫如初答应为黄道仙去采千年雪莲果，便又亲自跑了一趟天山，在那冰天雪地的森山里连寻了七天七夜才得了一株。龙二的命保住了，这时却又听闻花若梦身死，奚情失踪的消息，于是莫如初马不停歇的又急急忙忙只身赶了来。
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见龙战出来，莫如初面色沉了沉，不顾侍卫的阻拦径自去找人。莫如初与龙战的关系九龙殿没有人是不知道的，所以也没有人敢真的去为难他。
苏玄这会儿正要去看奚沧，听到这个消息，心念一动，急忙赶去拦住了莫如初。
“莫大侠，且慢。”
莫如初皱眉看着他，“我要找龙战，你让开！”
苏玄道，“在这之前，你能先去见见另外一个人吗？”
“谁？”
“城主的儿子。”
莫如初闻言却愣住了。
第七十二章
晴空万里之下，碧波荡漾，水浪涛涛，楼台水榭交错在连天的湖泊之上，蔚为壮观；清风阵阵拂过，屋檐下铜铃晃动，但闻清脆的叮当声不绝于耳。
可这如画的景致落入奚沧的眼中，却仿佛罩了一层寒霜般，冰凉入髓，他只着了中衣，赤着双脚立在窗前，怔怔的望着窗外发呆。
师父从前总是在窗前一站就是一整天，以前奚沧不明白他究竟在看些什么，如今却似乎懂了，师父他……什么也没有看，因为心是空的，所以眼睛也是空的。
房门轻扣，接着被人推了开，熟悉又陌生的脚步声跟着踏入了房内。
“奚兄弟……”
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奚沧知道来人是谁，可是他依然动也不动。
莫如初眉头深皱，事情的经过苏玄已经都告诉他了，可是这结局却是谁也没有预料到的，更没想到上一代的恩怨竟会延续到下一代，然尔这一切的罪孽却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果真是……罪孽深重啊！
苦叹一声，莫如初道，“事到如今，你要怪就怪我吧，这所有的罪孽都该由我一人来承担。”
奚沧依旧没什么反应。
莫如初走近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我知道你的心里肯定不好受，但是你这个样子也于事无补，情儿……不，你不要怪小情，他也受了很多苦，他现在功力没了与普通人无异，现在整个江湖的人都知道了他的存在，他如今孤身在外凶险难料，你……一点儿都不担心吗？”
怎么可能不担心！奚沧眸光一暗，痛苦的攥紧了拳头，哑着嗓子道，“我不怪他，我一点也不怪他，可是龙战曾经那样对待他，而我竟然是龙战的儿子，你要我……要我怎么去面对他！”
“小情本性善良，就和二师兄一样，龙战之所以那么对他也是为了他体内的牵情蛊，如今一切真相大白，我相信小情也并不是真的恨龙战，否则他也不会就这么轻易的离开，你既然担心他就该去找他。”
“我当然想去找他！可是我被龙战关在这里，而且一身功力尽失，形同废人，又要如何保护他！”说着一拳重重的砸在窗沿上，顿时皮开肉绽，血花飞溅，“更何况龙战还想要杀他！”
莫如初叹气，“龙战的脾气我知道，他既然一开始愿意放小情走，就没有真的想要小情的性命，如今更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再对小情动手，他之所以会动怒，只是因为太过于紧张二师兄罢了。”
“真的？”
虽然莫如初这么说，可奚沧仍然心有余悸，他并不怕死，只是怕因此连累了师父，此番唯一庆幸的就是师父安全的离开了九龙殿，龙战性子莫测，取人性命易如反掌，稍有差池便性命不保，何况龙战向来无情，就算自己是他儿子，怕也不会留半点情面。
原本已经绝望了，却没想到莫如初这时候又找上门来，如此便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有如枯木逢春般，奚沧顿时恢复了大半的精神，心思转动间，忙道，“莫大哥可否助我离开这里？”
莫如初微微皱了下眉，思量道，“你先在这里等我一等，我还有话要对龙战讲，你别太担心，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离开这里的。”
“多谢莫大哥！”
对于莫如初，奚沧至此才真正的明白为何江湖人会对他敬仰万分，此人敢做敢当，重情重义，且是非分明，大侠名头当之无愧！从前因师父而对他产生的隔阂如今也彻底了清，这声大哥，奚沧叫的心服口服。
莫如初出了房门，苏玄还等在门外，见他出来忙点头道谢，“多谢莫大侠，他一直不吃不喝的，我真怕他会想不开。”
莫如初也没说什么，只道，“带我去找龙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