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输了，我只有一个要求。”奚沧转头，看向身边的人。奚情自始自终一言未发，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过。只听奚沧道，“我希望你能放过我师父，别再为难他。”

“这就是你的要求？”

“不错。”

“我可以答应你。”

未曾想他竟然如此的好说话，奚沧微松口气，可一想到自己的轻率可能就此与师父阴阳相隔，又只觉一阵心酸不舍，黝黑的眸子里竟蓦地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

“师父……”交握的双手不禁收紧，奚沧认真的将眼前绝美的容颜深深刻进心底，忽尔又低下头去，在他淡绯色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温柔的道，“我想……我应该是喜欢你的，不是亲人之间的喜欢，而是像情人那样的喜欢。”苏玄没有说错，自己果然是喜欢着师父的，而且很喜欢，很喜欢。

奚情微微抬眸，那眸中晦暗难猜的波光一闪而逝，只听他淡淡道，“你对龙战还有用处，所以他是不会对你下杀手的。”

奚沧一愣，“我能有何用处？”

然奚情却不再言语，不过奚沧却从他的话里明白了一件事，龙战既然不会对自己下杀手，那么出手时必然就会有所顾虑，所以一会儿动起手来这个破绽对自己来说还是很有利的，如此一来，说不定还有赢的希望。

师父果然还是关心自己的，奚沧心中一喜，又道，“师父，如果这次我赢了，我们就一起回不眠山好不好？”

看着他一脸的希冀，奚情敛起了眸色，半晌才听他淡淡的应了一声，“好。”

“太好了！”奚沧情不自禁抱了抱他，尔后不舍的松开，“你在这里等我，我一定会打赢他的。”说完他毅然转身，面向那个深不可测的冷峻男人，再次提剑，“龙战，请吧！”

龙战却巍然不动，奚沧眸色一厉，剑花一挽，寒光顿起，眨眼间，两个身影就战在了一处。高手过招，只是瞬息之间的事，可龙战的招式虽然凌厉霸道却没有一丝杀气显露，而这也正好给了奚沧可趁之机，下手便更加的无所畏惧，狠辣无匹，招招欲取其性命。

苏玄等人赶到武道台时，只见奚沧剑招一变再变，光影闪动间宛若苍龙出海，毫不留情的向龙战当胸袭去。情急之下，自然关心则乱，以龙战的身手绝不可能会有如此致命的破绽，不过是故意引奚沧上钩罢了。

可苏玄却心急的叫道，“奚兄弟快住手！你与城主性命相牵，不可乱来！”

奚沧闻言心神微散，招式一顿，未来得及躲过龙战凌厉刚劲的掌风，肩头结实的挨了一记，接连倒退数步才堪堪站稳，又只觉喉头腥甜，体内一阵气血翻腾，却强自按下不发。

梅七一脸担忧的冲到他身边，“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奚沧没理他，只看向苏玄，“你刚才说什么？”

苏玄却面色复杂的看着一旁的奚情，“你明知道他现在的情况，为什么不阻止他，若是城主有个万一，他也活不了啊？”

奚沧不太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只上前将奚情护在身后，防备的看着众人，“就算与龙战同归于尽又如何？龙战伤害我师父，我自然要为师父报仇！”

“你为了他连命都可以不要了吗？”一声怒吼，却是来自梅七，“你当他如珠如宝，可是他呢？他根本就不关心你的死活！”

“那又如何？”奚沧冷冷道，“师父让我生我就生，师父让我死我便死，与你们何干？”

“……看来你是真的很爱他。”听着他决绝的言辞，苏玄露出个不是滋味的笑容，“即便如此，你也不会恨他是吗？”不会恨的人则永远学不会无情，而他若学不会无情，那么他身体内的牵情蛊也就无法解除。

“没错！”奚沧将奚情紧紧的揽进怀中，“师父就算要我的命，我也不会恨他，因为……因为我爱他！”

这一刻，奚沧终于彻底的看清了自己的心，纵然师父身为男人，纵然从前的记忆不在，可是自己的身体和心，对于怀中人的深深渴望却并未随着记忆的消失被磨灭。

“亲人也好，情人也好，师父永远都是我的师父，就算……”

“就算我让你们父子相残，你也不恨我吗？”

奚情轻轻推开搂着自己的人，眼眸微抬，空寂的眸中依旧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冷冷淡淡的一句话，却让在场众人无不震惊骇然，就连几步开外的龙战听到这个消息，都不禁眉头微动。

“……你说什么？”倏然瞪大的眼眸中，满满的不敢置信，还有深深的迷惑，奚沧下意识的摇头再摇头，“师父，你究竟在说什么？”

“你是龙战的儿子。”奚情淡淡的道出事实。

“这不可能！”说话的却是苏玄。

二十年前，那个不被祝福的孩子出生了，可是城主却当着那个女人的面将婴孩斩杀，一句‘这便是威胁我龙战的代价’让整个龙城的人对这件事三缄其口，讳莫如深，从此再无一人敢提起半句。

“我不信！我不相信！师父你骗我！”奚沧一把扣住奚情的肩，震惊的心情让他手下也失了分寸，力道大的似要将那肩骨捏碎。

“这件事是你外祖母告诉我的。”奚情却仿佛没有痛觉般，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淡淡的开口，道出了当年的真相。

十年前，奚情心未封，情未逝，救起了落水奚沧，尔后还答应教他功夫。一次偶然，撞见了奚沧的外祖母，不想竟将那老妇人吓得面如土色，跪地求饶，下意识的竟说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来。

原来那老妇人正是当初帮苗疆公主接生的人，而在苗疆公主即将临盆的前夕，奚何曾找过她，还给了她重金，让她将出生后的孩子偷偷送走，不管哪里，送得越远越好。而当时她的女儿也正值临盆之际，她虽然答应了奚何，却又怕孩子送走后自己会受到牵累，所以就干脆将自己的外孙与那刚出世的孩子作了调换。

而事实上她这么做也是存了些私心的，身在九龙殿，城主与那奚何之间事情，她多少也听说了一些，所以她以为奚何这么做只是出于嫉妒，于是她就想出了这么一招偷龙转凤，一来可以避免受到牵累，二来也是希望自己的外孙能够从此过上富贵容华的生活。

然尔接下来的事情却出乎她的所料，城主竟然根本就不喜欢那个孩子，甚至毫不留情亲自对那孩子下了毒手，知道外孙的死讯后她悔不当初，只恨自己一时鬼迷了心窍，却又什么也不能说，因为她知道一旦消息泄露等待她的后果将会是什么。

一晃就是十年，十年间她过的战战兢兢，原以为这件事可以就此埋入土里了，却又意外撞见了奚情，还错把奚情当作是奚何，以为他是来兴师问罪的，骇然之下，便主动将当初的一切全部招认了。

第七十章

“不……不……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震惊的眼神，逃避的话语，英俊的面容上满是痛苦的绝望之色，颤抖的双手一下下晃着面前的人，“师父，你骗我的对不对？对不对？”

“我没必要骗你。”淡淡的话语，淡淡的表情，淡淡的，没有任何温度。

“……为什么？”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熟悉的清冷容颜，奚沧只觉得心脏部位寒气渐盛，痛到了极至，乃至一张英俊的脸孔都有些扭曲。颓然的放开双手，他连连后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现在告诉我！”

“你总是在问我恨不恨别人……”奚情抬眸，眸瞳幽深而凉寂，“那么现在我想问你，你……恨我吗？”

“恨？”痛苦的神色中流露出一丝迷茫，然尔心口却是一阵阵寒入骨髓的抽痛，体内的真气也开始躁动欲狂，筋脉暴涨的似要破体而出，奚沧痛苦的揪紧了胸口的衣襟。

龙战冷冷低沉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奚沧就是那时被我一掌打昏男孩儿？”

奚情转眸，淡淡的看着他，“不错。”

“十年前，你逃离九龙殿时将他一并带走，为的就是这一天？”

“不错。”

龙战冷哼一声，怒气乍现，周身瞬间释放而出的强烈压迫感让众人备觉心寒，“不管他是谁的儿子，你明知他体内的牵情蛊牵着凤溪的性命，竟然还怂恿他来送死，就凭这点，你就该死！”话音一落，众人只觉面上一寒，一股极为凌厉霸道的掌风已毫不留情的扫向了奚情。

而奚情竟不躲也不闪。

“不——”奚沧大惊，心胆欲裂，想要上前阻止，心脏却又猛得一阵尖锐的刺痛，眼前一黑，忍不住喷出了两口淤血，“师父——”

“呃——”

只听得一声压抑的痛苦闷哼，鲜血霎时染红了衣襟，然尔缓缓倒下的却是那个风华绝代的美貌女子。

“梦姐姐！”梅七失声叫出，飞身上前接住那动也不能再动的柔弱身子，“梦姐姐……梦姐姐……”一声声悲泣的呼唤，已是泪如雨下。

面色苍白，气若游丝，花若梦吃力看向那个始终淡漠无言的绝美身影，断断续续道，“这一生，我爱不得……恨不得，他没有对不起我……可我却对不起你，纵你不怪我……我也不能原谅我自己……”

奚情双唇紧抿，只是淡淡的看着她，原本空寂的眸子似乎更加的空了，缥缥缈缈的仿佛失去了焦点。

“梦姐姐……”梅七颤抖着双手抹去她唇角的血渍，视线一片模糊，出生至此，花若梦还是第一个真心对自己好的人，她将自己视为是亲兄弟，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将她视为亲姐姐呢！“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替他挨这一掌？我不要你死……我不要……”

“傻孩子……”纤纤玉手吃力的抚上头顶那张被泪水模糊了的俊俏脸蛋，血色渐消的容颜一点点的黯淡下来，如同即将枯萎凋零的花朵，“姐姐恐怕不能再陪你了，你也长大了……以后不要再意气用事了，答应姐姐……要……要好好的照顾自己……”

“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我只求你不要离开我……不要死……”

凄然一笑，眸光渐转，最后看向那个让她痴恋了一辈子的男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道，“我想……我终于可以将你彻底的……忘掉了……”

“不——”眼睁睁看着她合上眼眸，梅七悲吼出声。

而东羽看着梅七痛苦的样子，则深深敛起了眉头。

苏玄不是不想救花若梦，只是明白救也是白费功夫，因为城主那一掌根本就没有留下一丝生还的机会。

不想生命竟如此的脆弱，奚沧怔愣之下心底突然生出丝恐惧来，一想到如果刚才那一掌打在了师父的身上，他的心就一阵阵的紧缩。不，不能再继续留在这个地方了，奚沧突然上前一把拉住奚情，“师父，我们走。”

奚情没什么反应，任由他拖着自己的手转身。

“谁也别想走！”

龙战说完又是凌厉的一掌，直直向着奚情袭来，奚沧手腕一动，将人护在身后，抬手一掌迎上，而那深厚的的内力却震得他连退两步，只觉五脏六腑似要移了位般，气血难平。

“你让开！”龙战冷喝。

奚沧自然不让，“你想杀他，那就先杀了我！”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奚沧冷笑一声，“大不了同归于尽！”

龙战面色一沉，正待发作，却听奚情淡淡开了口，“放开我。”

奚沧一愣，牵着他的手更加握紧，“不，我不放，是生是死我都要和师父在一起！”

“我不是你的师父。”

“你是，我这一身功力明明就是你传授给我的！”

“我传授你功力只是为了让你们父子相残。”

“不！我不听！”奚沧连连摇头，一脸的痛苦，“他不是我父亲！我没有父亲！”

奚情淡淡的看着他，“你若恨我，何不杀了我。”

“我不恨你！我更不会杀你！我不会……我……”奚沧一把捉住他的肩，又是痛苦又是无措的看着他，“我爱你呀！师父，我爱你！”

奚情一眨不眨的看着他，黝黑的瞳孔微微缩了一缩，却是伸手掰开了他的钳制，敛下眸色，淡淡道，“你我缘尽于此，以后……别再跟着我了。”说完转过身，无视在场众人，一步步缓缓离去。

“不！不要离开我！师父！不……”

奚沧抬脚欲追，龙战一挥袖，东羽及一干侍卫将他拦了下来。看着那越走越远的身影，奚沧双目赤红，心痛难当，忽尔转身迎向龙战，“是你伤害我师父在先，我不恨他，我恨你！我要杀了你！”只见他手中的铁剑一抖，真气鼓胀，东羽欲拦，龙战挥袖让他退下，只身迎上，身影交错间，只见剑光大作。

眼见他们父子相残，苏玄心急如焚，然尔又不放心奚情，转身对一旁的侍卫耳语了两句，侍卫点头离去。

心神受创，奚沧动起手来毫无顾忌，而龙战却一直游刃有余，连气息都丝毫未变。

苏玄看着愈战愈勇的奚沧，心念一动，突然道，“城主，探他心脉，若寒气渐消便是牵情盅离体的征兆！”

龙战眼神微变，手上招式忽得凌厉起来，指尖在那刺过来的铁剑上轻轻一弹，只听‘当’得一声，剑刃竟一分为二，龙战并未停顿，接连出招，反手扣住奚沧的脉门，内力一催，向他心脉探去。

奚沧身子一颤，只觉一线细如蚕丝的内息缓缓顺着经脉绕上了心脏，一时间，竟动弹不得，片刻后，那丝内息又倏然收回，却见龙战面上闪过一抹喜色。奚沧趁机出招，左手残剑向他当胸袭去，右手手腕一转，就欲脱离他的钳制。

哪知龙战手掌一翻，硬生生接了一剑，剑身划破他的手掌，鲜血滴下，而残剑眨眼又落入了他的手中，奚沧只觉右手掌一痛，竟被龙战也用残剑划破，还未及反应，两只受伤的手掌就扣在了一起。奚沧大惊，因为体内的真气瞬间似脱离了掌控，竟由奇经八脉汇拢于右掌，正被龙战一点点的吸了过去。

“住手！”原本陷入悲伤的梅七抬起头来发现情况不对，一抹眼泪，提了剑就欲冲上去救人，“龙战，你放开他！”

东羽见状，身形一闪，挡在了他的面前，“你不是城主的对手，不要自讨苦吃。”

“你滚开！”梅七双眼通红，拔剑出鞘，“他杀了我的梦姐姐，我要为梦姐姐报仇！”

东说皱眉，“这怪不得城主，是她自己一心求死。”

“你混蛋！我先杀了你！”

昔日师徒，如今情份尽散，梅七咬牙，纵知不敌，可为了梦姐姐，为了那个蛮子，也为了自己这颗伤痕累累的心，他依然挥剑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