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四那年通过了学校的交流生项目，出国学习，大五回校实习，后考取了国外研究生，连班级最后的聚会都没有参加就出国，之后再也没有了他的消息。

五年后。

腊月三十，虽然近些年，年味儿越来越淡，但是过年毕可不少的东西还是要买的。

一辆黑色轿车迎着雪，停在了一个小区门口外的停车场。

于言枫戴着围巾，露出半张略显苍白的脸，他穿着厚厚地棕色羊绒大衣，又拿了个帽子套在头上才打开车门下车。

后备箱里塞了两大包食材，他把东西提出来，已经有人认出他了，但隔着风雪似乎有点不敢确认。

于言枫没有逗留，锁了车，提着东西就进了小区门。

轻车熟路地走到单元门口，掏出卡刷开了单元门。

苏谦墨走之后，他就高价收购了苏谦墨楼上的一户。

按了门铃，开门的正是杨丽萍，她围着围裙，满手都是面粉，似乎正在包饺子。

“杨姨，叔叔呢？”于言枫提着东西进了门，神态还是有点不自然。

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苏谦墨走了，于言枫便每日在苏家夫妇门口守着，杨丽萍是个心软的人，久而久之，便让于言枫来自己家坐坐。

苏谦墨自从大四那年出国之后，只回过两次家，一次苏诚明出了车祸，迷迷糊糊直接追尾上了一辆轿车，幸好系着安全带，手腕扭了一下，做了个小型手术，苏谦墨订了机票，一路飞回来的时候，苏诚明已经拿着勺子自己舀饭吃了；第二次，苏谦墨跟随导师回国参加一个研讨会，回家坐了不到五个小时就又一次离开了。

杨丽萍让于言枫坐下，自己去把包好的饺子下锅。

“你叔叔去超市，一会儿就回来了。”

于言枫把大衣挂起来，他洗了手帮着开始和面。杨丽萍每年过年都坚持包饺子，虽然家里面人少，但总觉得不吃饺子就没法过年一样。

“你别忙了，没多少了。”杨丽萍折回来，看见于言枫已经开始擀皮儿了，“你弟弟呢，接来一起过吧。”

“我让他回家去了，我爸今年不出门了，家里不能没人。”于言枫笑了笑，他非常熟练地捏出了个饺子，“我买了点菜，晚上我来做饭好了。”

自从去年开始，于言枫就和苏家夫妇一起过年了，苏谦墨过年也不回家，只是每年打一个电话。

“你每天拍戏都够累了，今天好好歇一天吧，什么时候上工？”杨丽萍笑着把饺子摆上篦子。

于言枫摇了摇头：“姨，我已经跟经纪公司解约了。”

于言枫毕业之后拒绝了于父让其加入公司的邀请，直接去跟一家经纪公司签了五年的合同，正式进军娱乐圈。

娱乐圈的新人层出不穷，而且大都是表演专业出身，如果没有于父的砸钱支持，于言枫不可能这么快火起来。

于父的身子越来越差，精神不济，于言枫打算把手头最后一部电影拍完，就回公司帮他父亲的忙。于言硕再过半年就放假了，打算继续考研究生，于言枫原本想让他赶快工作，可是于言硕也是个很有想法的人，说什么都不同意，于言枫没有办法只能先把这件事儿扛下来。

当初读大学的时候挂科已经成为了家常便饭，而且这几年也没有从事跟专业相关的工作，那些东西早就还给老师了，所以对于公司里的事务还是非常头疼的。

“怎么回事啊，我前几天还看见你的新闻来着。”杨丽萍以为他出了什么事儿，有些担心。

“本来也是打算合同到期就不做了，我父亲这两年身体不太好了，打算回去先熟悉公司业务。”

于言枫把案板放好，杨丽萍已经开始洗菜了。

苏诚明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厨房里的一幕，于言枫把煮好的饺子摆在桌子上，杨丽萍则拿着铲子炒菜。

厨房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还有油烟机轻微的嗡嗡声，客厅的电视里传出主持人们拜年的话语，苏诚明忽然有了一种久违的感觉。

他突然开始反思自己当初的决定究竟是对还是错。

苏谦墨和于言枫的事情并没有瞒多久，杨丽萍终日以泪洗面，神智也有些恍惚，只是拽着苏谦墨不许他出门，后来苏诚明百般劝诱，终于得知了这件事。

苏谦墨被关了起来。

第三十五章

苏诚明气的发抖，几乎想要把捆起来。

苏谦墨当时的表情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自己养大的孩子，平时闷声不响，三棍子打不出来一个屁来的样子，可心里面实实在在装了不少想法。

那副面容和他妈真是一模一样，连桀骜不驯的眼神都一样。

乌黑的眸子，如同化不开的浓墨，没有丝毫的胆怯，甚至透着一股子视死如归的气势。

苏谦墨抗争的方式简单的让人可笑，绝食，三天滴水未进，足够让杨丽萍丧失了理智。

苏诚明亲自给于言枫打了电话，话未来得及说，却已经被杨丽萍截住了话头。

“你、你来看看他吧。”几乎是带着哽咽说出的这句话，杨丽萍抓着电话仿佛抓着救命稻草一般。

苏诚明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他多想这事情没有发生啊。

于言枫很快就来了，他沉默不语，脸上几乎没有表情，苏诚明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行为，直接走上去狠狠地打了他一拳。

于言枫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生生受了这一拳，抬起手抹了把脸。杨丽萍含着泪拿钥匙把苏谦墨房间门打开：“劝劝他，让他吃点东西吧。”

于言枫点了点头，朝苏氏夫妇鞠了个躬才进去。

苏诚明看着墙上的挂钟，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于言枫就走了出来，杨丽萍几乎是扑到他身上去的。

“怎么样，啊？”

于言枫摇了摇头，双目微微失神，双拳紧握。

“我就知道啊，我就知道！”泪水已经夺眶而出，杨丽萍的手狠狠地抓向于言枫，“你放过他好不好，我求求你，怎么样都行啊……”

于言枫扶着杨丽萍站不稳的身子，双目几乎要滴出血来。苏诚明虽然跟于家的孩子接触不多，心里却隐约有个定位，于言枫是个实在同稳重接不上边的人，甚至是有些冲动和莽撞的。

可是于言枫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种特别的态度，就跟苏谦墨身上的那种感觉一模一样，那是一种无声的抗争。

苏诚明怒不可遏，他走过去把杨丽萍抱起来，让她坐在沙发上，杨丽萍已经泣不成声，这么多天的忍耐终于让她崩溃了，嘴里时而恳求时而威胁，已经完全乱了套。

“你们先分开……如果三年以后，他还这么死心眼……我就……”杨丽萍抹了一把脸，突然清醒过来，她看了眼苏诚明，似乎下定了决心，“我就让你们在一起。”

苏诚明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简直荒唐！”

“那你说怎么办，你说啊！”杨丽萍扑过去抓住了苏诚明的肩膀，指着苏谦墨的卧室门，“你看看儿子的样子，你想逼死他吗？”

于言枫脸上的淤青已经变成了紫色，他嘴角也破了一块，双眼看着苏谦墨卧室门的方向，几乎把苏氏夫妇当做不存在。

不知道过了多久，于言枫轻声问道：“杨姨，你刚才说的话算数吗？”

杨丽萍的双眼已经红肿不堪，她哑着嗓子问：“什么算不算数？”

“三年之后，如果苏谦墨想跟我在一起，你会同意吗？”

“会，会。”杨丽萍猛地点头，她战战兢兢地走过去，拉住了于言枫的手，似乎想扯出一个笑来，“你得先离开他。”

于言枫抿着唇，深邃的五官皱在了一起，手背上青筋可见。

“你要告诉他，你不喜欢他了，没法和他在一起了。”

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总觉得少年时光短，一眨眼的功夫，一个人的蜕变就如此之大。

苏诚明换上了睡衣也进了厨房，他明年就要退休了，头发已经白了一半，额头上的皱纹越来越深，这一年，夜里梦回，他总是会梦到自己坐着轮椅，推着他的是白发苍苍的杨丽萍，而苏谦墨却不见了踪影。

开始惧怕，惧怕苏谦墨真的恨透了他们，再也不回来了。

“言枫去客厅看电视吧，我和你阿姨来弄就行了。”

于言枫笑了笑，就回客厅去了。

晚上八点的时候，他给于言硕打了个电话，询问了一下家里的情况，又说过了十二点就回家去，第二天还要去拜年。

春晚已经开始了，苏诚明和于言枫坐在一起，俩人时不时谈一谈目前的工作情况，杨丽萍的眼睛时不时瞥向一边的座机，每年过年，苏谦墨都会打电话回来。

于言枫心思也没有在节目上，他进入演艺圈，接拍的第一部电影是知名度很高的一位导演拍摄的，他只演了一个龙套角色，出场时间不到一分钟，却让很多人记住了这个新面孔。

后来接拍的广告渐渐多了起来，质量也越来越高，一年之后就在另一部影片里饰演了配角，为此他请了指导老师进行了三个多月的武术动作训练。

影片上映好评不断，自此红的一塌糊涂。

于言枫命好，模样俊，家里有钱铺路，别人羡慕不来。

后来有人挖出于言枫的家世，连带着于言硕也跟着曝光了，于言枫那时候就生出了隐退的心思。

粉丝们总是说，于言枫本来就是个富家子弟，可是却从来没有爆出来任何绯闻，是个优质男人。

却也有人反击，于言枫对那些评论丝毫不在乎，只是于父每天没事就喜欢浏览网上的评论留言，最后总会把自己给气到，然后义正言辞地要求于言枫回公司工作。

“回去工作也很不错，总比现在没有准点，全国各地跑强吧。”苏诚明给于言枫倒了杯茶，叹了口气，“你岁数也不小了，自己过日子也该注意自己的身体。”

于言枫点了点头，杨丽萍却把削好的苹果递过来，不满地看着苏诚明道：“还说孩子呢，你自己这么大岁数了，还高血脂，一天到晚就知道喝喝喝。”

苏诚明的脸微微有些红，他两年前检查出来胆固醇高，戒酒了半年，但是饭局又多，根本戒不了，年前查了一下又没什么事儿了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我这不是天天做运动。”苏诚明从一定程度上还是比较害怕杨丽萍的，“而且查了什么事情都没有。”

“就你老是这种想法，什么叫预防啊，天天给别人上教育课行，自己就不行了。”杨丽萍被医院返聘回去坐诊，工作清闲，但是家里冷冷清清，宁愿不回家也愿意在单位坐着。

于言枫刚想笑笑，突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想了起来，杨丽萍的动作猛地停住了，她回过头盯着座机，苏诚明已经把电视的声音调到了最小。

于言枫站起来，他把苹果放回到了盘子里，快步走到了电话机旁边。

杨丽萍按下了免提键，于言枫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喂，妈。”

隔着一根电话线，跨越了万水千山，他的声音略有些沙哑，还有些不太清楚，于言枫凑到跟前，想要听得再仔细一些。

“春节快乐啊！”苏谦墨是掐着点打的电话，因为时差的原因，他每次都要设置两个时间。

苏谦墨很少往家里打打电话，所以每次打电话的时候杨丽萍都会啰嗦很多，无非也是关心他的身体和学习，还有问一问什么时候回家来。

苏诚明时不时插上一两句话，问问和同学还有导师相处的情况。

苏谦墨回答的很简短，语气中依旧带着疏离感。

杨丽萍到最后眼眶已经湿了，每次苏谦墨打电话来，她都控制不住会流眼泪，她害怕苏谦墨再也不回来，每次催促询问，总是被搪塞，好像他真的已经不打算回家了。

于言枫把手放在杨丽萍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苏诚明接过话头，让他注意休息，没什么事儿就挂了吧。

苏谦墨沉默了一会儿，于言枫双目死死盯着那电话，近乎贪婪地等着。他一直都有种期待，就如同每年过年，哪怕是没有跟苏谦墨交流的机会，他也会守在电话旁边，带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好像有一天他回想起来自己，言语中透漏出来也说不定。

“爸，我年后就回国了，以后……就不走了。”

杨丽萍哭的神志不清之时正好听到了这句话，脑海里那种混沌之感似乎渐渐散去了，她哑着嗓子，再难压抑自己的情绪。

“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去接你。”

“不用，我联系了一家医院，要先去报道，然后自己回家就行了。”

“那你……那你……”

思虑太多，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杨丽萍已经让兴奋冲昏了头脑了。

苏诚明还算稳重，嘴角却也忍不住带上一丝笑来：“你妈是太高兴了，你上飞机前给我们发个短信。”

那边的电话挂断了，苏家夫妇的快慰是难以用语言来表达的，杨丽萍转过身去，却扫到了站在身边的于言枫，脸上的笑容一僵，她垂下了手，不由得抓住了上衣衣摆，略显苍老的脸上显露出一丝丝悲悯，却又透着些愧意。

于言枫去屋角取了大衣披上了，他围好了围巾往门口走去。

苏诚明点燃了一根烟，从抽屉里掏出了一个红包，递给于言枫。

自从于言枫来苏家过年，每年都会包一个红包给他，苏家的亲戚大多都在乡下，平时走动也少，大多关系淡漠，家中的小孩子也少，这些年，来的最勤的人就是于言枫了，总忍不住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家人。

“叔，我都快三十了。”于言枫把红包接过来，笑嘻嘻地塞到了里衣兜里，“明年我还来，还有钱拿么？”

于言枫是故意这么问的，既然苏谦墨回来了，那么这就是不可能的事了吧。

刚才他们的眼神，原本还是透着暖意，可只要一望到自己身上就那么躲躲闪闪，即便是关系再近，也终究不可能成为一家人，

杨丽萍总觉得这句话沉甸甸的，她双目通红，忍不住过去伸手在于言枫后背上拍了拍：“你个混账孩子，这饺子拿回去给你爸，家里全是老爷们，能弄出什么吃的。”

于言枫也不客气，把保温壶提着就开门下楼了，杨丽萍把他送到单元楼口，于言枫道了别，转过脸的那一刻，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

他拖着步子在偌大的小区内走着，周围的住宅楼灯火通明，他没有戴手套，雪花沾到手背上融化，手指已经冻得有些麻木。

车停在不远的地方，于言枫却在小区门口一家超市的阶梯上坐了下来。

于言枫一直在等着，自从苏谦墨走了，他就在等他回来。

原本只是交换生，于言枫心里想，没有关系，不过是一年的时间，等他回来还是可以见到。

后来他回来了，只在学校待了短短半年，于言枫那时已经毕业，签了经纪公司，成了一个普通的平面模特，工作繁忙而琐碎，难得抽出时间去学校，打算偷偷摸摸地看上一眼，却总是找不到人，等再次得到消息的时候，却发现他又走了。

这次是研究生，需要两年的时间，才能回来。

于言枫觉得自己还是可以等，每逢通告结束总会去苏家瞧上一眼，顺便买些东西送过去，后来就买了苏家楼上的房子，索性住在了这里。

后来连于言硕都成了苏家的常客，苏谦墨却仍旧没有回来。

于言枫总觉得自己已经死了这条心，就这么过上一辈子，等于言硕成家立业，他也就可以完全解脱，离开这个城市，另找个地方，自己这五年来攒下来的钱虽然不多，却也足够让他一辈子过得吃穿不愁了。

可当他已经决定了的时候，苏谦墨却突然要回来了。

就好比你一直以为一个人已经死了，那人却又活生生的出现在你的面前，你该作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