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一会儿，小妖也醒了过来，他是被大桥上汽车的喇叭声吵醒的。自从他身体渐渐转好，他的睡眠质量也跟着下降了，之前一天能睡20来个小时，现在反而能有大半的时间是清醒的。清醒的时间长了，真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每天他醒来都看不到胡宗佑，也不知道他是几点走的，其实他连现在是几点都不知道。如果不是躺着的地面太硬，小妖有时候也觉得这种日子还是不错的，每天什么都不用想，也不用做。不用考虑过去也不用思考未来，一个人要么躺着要么坐着，看日出可以看很久，看夕阳也可以看很久，哪怕是一颗在微风中摇摆的小草都能看得入神。

他到不是觉得时间难捱，而是清醒的时间越长，肚子越饿…

每次因为腹中的饥饿而中发呆的状态中清醒过来，都会让小妖觉得无比烦躁。所以即使白天一个人呆的久了，晚上胡宗佑回来也不想跟他说一句话。他知道这只是迁怒而已。但是，小妖就是觉得很不痛快，救人的是他，让自己饿肚子的也是他。如果他不救自己，也就不会饿肚子，也就不会这么烦躁了。既然救了，为什么还要让他饿肚子呢？至于之前胡宗佑给他留的馒头，他早就忘到爪哇国去了。

有时候觉得实在饿得受不了了，就倒碗水喝着。纸盒子旁边有个暖壶，小妖专用的碗倒扣在上面。每天小妖早晨起来水壶里总是满的。只是这个水壶的保温效果不好，基本上过了下午就凉了。但水毕竟不顶饿，而且喝多了小便也多。每次爬起来解个手然后走回来都要花掉他好半天的功夫，往往是折腾一趟回来只会更饿。但是下一次饿得狠了，还是得喝水。起码给自己找点事做，分下心也好。

然而今天，小妖从太阳刚落山就看着胡宗佑离开的方向，一直到高架上的车流都明显变少了，还是没有等到胡宗佑回来。往常胡宗佑虽然也有晚归的时候，但没有这么晚的，因为小妖已经把一壶的水都喝光了，以前最多喝掉三分之二，胡宗佑就会回来的。

然而，他一壶水都喝光了，高架上的车流也越来越少了，他还是没有看到有人影的出现。

胡宗佑不在，小妖一个人是生不起来火的，就算把火生起来，他也没有可以吃的东西。小妖以前觉得自己对这个城市挺熟悉的，但现在才知道，自己原来一点都不熟悉，起码他连自己现在在哪里都不知道。摸了摸空荡荡的耳垂，心里说不上来是失落还是愤怒。

当小妖饿的迷迷糊糊几乎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听到轻微的脚步声，立马翻身坐了起来，还因为动作太急而扯得胸腔隐隐有些疼。看着那个背着月光走向自己的身躯，一瞬间小妖的眼角有泪不停的落下。

没有被抛弃的感觉，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

胡宗佑今天回来有点晚，本来就因为要绕路去卖耳钉而走得远了些，回来的时候又想起小妖昨天说了无数遍的不想喝骨头汤的话，又不得不折返回去赶着菜市场关门之际买了点吃食，因此回来的比平时要晚很多。他也不是没想过太晚了小妖一个人会不会饿的事情，但也只是那么一想，然后浑不在意。他只是个乞丐。

放下手中的东西，三两下将柴火点着架起来，这才看向纸盒子的地方，却意外的看到一张沾满泪水的脸。

这也是胡宗佑第一次看到小妖哭。就算之前的伤口那么重，胡宗佑凭着自己一丁半点的医学知识给小妖瞎折腾的时候，痛到几乎昏厥，也没见他哭过，偶尔眼角会有点泪光就已经是极致了，而今天却仿若不要钱的眼泪直往下掉。

胡宗佑真是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却也不敢轻易碰小妖，只是蹲在他面前，问到：“这是怎么了？哪儿又疼了吗？”

原本还只是无声流泪的小妖，在听到胡宗佑的问话后却是放声的大哭起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恨不得把所有的眼泪都在这一次哭干净了。褪去的平日的冷艳高贵与刻薄，哭得像个孩子，边哭还边含糊的说到：“……我以为你拿了东西就跑了……我以为你不要我的……我不想一个人……我知道……我现在招人嫌……不招人爱……我老了……丑了……所有人都不要我了……恨不得我死掉……你们都是一样的……带我走……然后又抛下……”一开始还能听清说些什么，到后来就是完全听不清了，只剩下一些无意义的呢喃。

胡宗佑也不想费力的去猜他在说什么，只是看小妖哭的快岔气了，才给他顺顺背。他是真的觉得这个20左右的人还是个孩子，而且是个可怜的孩子。

人与人的相处有时候就因为那么一丁点的东西就会发生改变。起码对于胡宗佑来会说，小妖不再只是他一时想不通随手捡回来、不知何时就会分开的陌路人。而是一个能在他死寂了多年的心里勾起那么一点作为一个人一男人对弱者的同情与保护欲的人，让他体会到了责任并不仅仅代表的压力，同时还会有心灵上的畅快。

而对于小妖来说，那一晚却是丢脸丢到家了……虽然他本就没有家。后来哭了多久他是不记得的，哭到后来是在胡宗佑的怀里睡着的。然后没过多久又饿醒过来。而火堆上一锅南瓜鸡肉粥散发着浓浓的香气，下一秒，一碗热气腾腾的稀饭就送到了自己面前，居然还有一只勺子。

顾不得热气迷了双眼，连多吹两口多等一会儿都不愿意，宁可被烫得直吐舌头也停不住往嘴里塞的勺子，和那粘稠的南瓜粥。

鸡肉切得很小还带着点嚼劲，南瓜都已经化成了糊，跟米粒混在一起，入口就能滑下肚子里去，虽然烫了点，但一口下去连胃里都是暖的，从里到外都热乎乎的。

明明是夏季，这点热度却是那么的实在，那么的让人觉得幸福。

第10章

第二天当小妖醒来的时候居然发现胡宗佑还在，看看天色也不早了。不由得好奇的问到：“你怎么还在？”

胡宗佑正在吊锅上煮东西，早在听到声音的时候就看向了纸屋子的方向，回道：“昨天忘记把卖耳钉的钱给你了。”说着就把手伸进荷包，掏出一叠零票子，走过来递给了小妖。

小妖接过钱数了一下，最大的面额才五十，还只有一张，更多的是十块二十的。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点清数目，一共是四百七十三块五毛 。

胡宗佑看着小妖一脸嫌弃的在那点着钞票，脸上有点不自在，但多年的流浪生涯对于这点不自在很快就混不在意了。自己交代道：“我不太会认钱，特意找别人要的零钱。而且零钱也比较方便。”

“笨死了。”小妖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说到。从里面抽出几张比较新点的零钞，将其他的递给胡宗佑道：“这钱太破了，你拿着吧，就当是我的伙食费好了。”

胡宗佑接过钱，沉默的将钱重新装进口袋里，转过身，脸上带着点笑。手还在口袋里，却不是因为冷，也不是在摸钱，而是昨天的那个耳钉。

胡宗佑撒了谎，他并没有卖掉耳钉，因为他觉得不值得。他特意走了好几家店，也找人看过，这耳钉是真货，但是就这样从他手里卖出去太亏了。所以他自己买了下来，反正卖给那些当铺也差不多的。这点钱他还是有的。他觉得可以等以后回家了，找个老银匠给改改，改成一对耳环给自己母亲。母亲这辈子都还没戴过这么贵重的东西呢。

只是自己什么时候才回去呢？

胡宗佑呼了一口气，不再想东想西，专心盯着吊锅里面昨天剩下的粥。将盛好的粥端给小妖，将吊锅洗了一下，先是接了一小锅水烧开，然后倒掉，再接一满锅水烧着，这样的水喝起来才不会有异味。

昨天因为锅里有粥，想着今早还要热，就没盛出来，他总共才这么一个可以烧水又煮饭的东西，自然是轮着用。

小妖昨天喝粥的时候本就已经很晚了，此时自然是不饿的。憋了一个多月没说话，反正昨天都已经把脸丢干净了，今天可没有再憋着的道理。因而说道：“你一会就要出去了？”

“嗯，烧好水就走。”胡宗佑却是多年了习惯一个人，话不多。

“你平时都去哪里……那个……”小妖发现自己突然不怎么好开口讲那两个字了，明明之前还说得无比自然的。

胡宗佑却是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反正他都已经做了，还有什么是怕不好说不好听的。“我讨钱的地方不固定，今天有点晚，待会儿去C区的小吃街。”

“对了，这是哪儿？我都不知道这城外还有这么一个地方。”高架周围是一大片空地，既没有建房子也没有种植什么东西，在现在这个城市扩张的时代，这里简直像是被人遗忘的。但是头顶上的高架的车流却明确的告诉他，这里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偏僻。

“这里是G区，出了大学城往西走大概五六公里。”

“这么远？”小妖惊呼道：“那你怎么过去？”这里可没有公交车什么的，连个像样的马路都没有。用走的？别开玩笑，那得走几个小时？

“走过去，我脚程快，要不了多久。”这点路对于胡宗佑还说还真不算什么。

“那等你到C区不得下午了吗？”虽然有从G区到C区的地铁，但是小妖直觉这个人是不会去挤地铁的。这个城市的地铁除非是凌晨，不然是不会有不人挤人的时候。坐公交的话就得绕很久，还没有直达的。

“不会，走过去正好是吃午饭的点。”这个胡宗佑是自己多年来总结出来的。

“走……走过去？从这里到G区再从G区走到C区？还能在中午到？”小妖有点不可置信。

“嗯，坐车太绕了，而且太贵了。”如果坐公交的话要转好几趟车，而且都绕的很远。至于地铁，压根就不在他的考虑之中。

他刚来这个城市的时候还没有地铁，等后来有地铁了却觉得贵舍不得坐，那时候他一直是骑自行车。地铁站他很少去，那里一般是一些落魄的所谓街头艺术家们的地盘，地铁站太过匆忙，没有一点什么夸张的东西是无法吸引眼球的，自然也就讨不到任何东西。所以他对地铁也以没什么好感。

小妖被太贵了那三个字给噎住了。他小时候虽然被迫到处奔波迁徙，却还真没有尝过穷到连车也舍不得坐是什么样的概念。就算他之前一直以存钱为目标，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在生活上苛刻自己一丝半点。所以宁愿走将近四个小时的路，也不愿意花几块钱坐车？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一个多月来是不是吃掉了胡宗佑很多的钱，那骨头虽说不怎么新鲜，但也是十好几块钱一斤的吧。

就在小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胡宗佑已经烧好了水，灌进了暖瓶里。熄了柴火，收拾一下就准备出去了。临走之前想了下，还是决定跟小妖打声招呼：“那个……小妖，我出去了。”

“哦。”小妖应了一声，抬头看了胡宗佑一眼。等胡宗佑都已经走出了桥下，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的喊道：“胡宗佑，等一下，等一下。差点忘了，帮我带点东西吧。”

胡宗佑停下脚步，看着小妖。

“我要牙刷牙膏毛巾还有卫生纸，能再给我弄个杯子就更好。还有一个脸盆一块肥皂。我都几个月没洗口没洗澡了，身上都要臭了。”

其实之前小妖一直处于反复低烧的时候，胡宗佑是给小妖擦过好几次澡的，当然目的是为了降温，但顺带的也还是给人简单的擦洗了一番，虽说这桥墩下不热，还有点阴凉，但也架不住这是夏季啊，真要一个月都不擦洗一下，那人早就臭了。

至于洗口，胡宗佑自己是有牙刷的，但是没牙膏。牙膏要看运气，能捡到别人没用完的牙膏管，那么未来的几天内他就会洗口，否则的话也就是漱个口而已。肥皂也是很久没用过了，都是捡的别人剩下的沐浴露。因为现在很多都是按压的塑料瓶包装，里面经常还剩下很多，但是又压不出来就被人扔了，自然是便宜了他们这些拾荒的。连别人吃剩下的东西都吃过，何况只是用的。他的大部分清洁用品都是这么来的。

小妖见胡宗佑的目光看向纸盒子旁边摆了一堆的瓶瓶罐罐，立马开口道：“我不要别人用过的，反正你挑最便宜的买就行了，等我身体好了，可以动了我会还你钱的。”就在那么一会儿，在小妖的心目中，自己昨天卖戒指的那几百块钱已经是上个月的伙食费了，之后的吃穿住用全都靠胡宗佑了，起码是等他好了之前。

“钱够的，不用你还。”胡宗佑收回了目光，又问道：“还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一次给你带回来。”

“暂时就这些了。”小妖想了想，带着点小心的说道：“能不能跟你打个商量？”

“什么事？”

“其他的东西你怎么便宜怎么买都行，就是卫生纸能不能稍微买好一点的。起码擦……擦脸的时候不会觉得磨得疼还掉灰。”

卫生纸胡宗佑还是必须得买的，只不过买的也是最便宜的那种。还不是卷纸，而是一张张有A3纸那么大的一捆一捆的。拿出一张，抖一抖就能下场小雪，其粗糙的程度让小妖有种是在拿树皮当厕纸用的感觉。

人总有那么些个地方是特别脆弱的，小妖的那里更是比寻常人敏感得多，数年来跟金主的各种折腾让他的某些部位实在是无法忍受这种粗糙。也幸好是这段时间都是以汤食为主，大便的次数也不算多，不然他早就抗议了哪还会等到现在。

胡宗佑盯着小妖的脸，看了一会儿，想想确实对方的脸比自己要嫩得多，也没做他想，点点头答应了。等自己走出了老远，突然想到对方一脸小心翼翼的就是为了这么点事，不由得心情变得大好起来，不由得脚步更快了。

小妖看着胡宗佑的身影在视线你迅速的走远然后不见，不由得相信了胡宗佑说的他走路快的话。这几乎是在跑的了，只不过走得越快，也越发显得走路姿势的颠簸，虽然晃荡的幅度看起来有点大，却依然稳稳的。

他突然想到一个词，是个成语吧，叫健步如飞，他这算不算得上是残步如飞呢。

第11章

或许是昨天的一场大哭把心里的一些郁结给释放了些，今天小妖显得格外有精神，喝掉已经冷了的稀饭，细致勃勃的查看昨天胡宗佑拎回来的东西。东西很好找，一个黑色的塑料袋挂在桥墩上的一个钢钉上。

只是那钢钉的位置有点高，起码小妖一米七二的身高举起手也只会将将够到。但是袋子有点重，尤其是对于目前还处于伤势未愈状态的小妖来说。踮着脚尖够了几下都没够着，反而扯得伤口隐隐有些疼，嘴里不禁埋怨胡宗佑为什么要把袋子挂那么高，然后开始找有没有可以垫脚的东西。 好不容易从土里抠出几块砖头垫在脚下才总算是把袋子取了下来。先洗过手，然后才打开袋子一一查看里面的东西。

里面有一袋子大米，大概十来斤的样子，很普通的米，不知道是不是小妖的错觉，总觉得米有些发黄。不过昨天的粥倒是挺不错。还有一个被切掉了一小块的南瓜。看看南瓜的颜色，点点头，胡宗佑难得却是个会挑菜的，这南瓜很好，一看就是很粉很甜的老南瓜。里面还有几根胡萝卜，都是瘦不拉几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不过就算长得再饱满，他也不会喜欢胡萝卜的。除了胡萝卜还有两根白萝卜，看到那白白胖胖的萝卜，小妖叹了口气，果然不该对胡宗佑买的东西抱有什么希望的。他不由得担心晚上胡宗佑给自己买的卫生纸了。

袋子很快被翻了个透，东西实在不多，但每一个分量都不少，小妖已经可以想象未来几天自己的食粮就是这些东西，不由得有些苦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