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来的媳妇+番外——渔樵世家
渔樵世家  发于:2015年0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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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日子在胡宗佑的印象中很淡薄,也许是他潜意识的不想回顾,也可能是那段时间太匆忙,匆忙到都没有时间去记住什么。只知道又过了一个月,欠的钱总能少一点……再少一点……然而又是一年年关将近,看着门口的要债的,胡宗佑第一次生出了老天不公的想法,在大半年的还债过程中,胡宗佑身上的属于年轻人的盛气已经完全不见。掏钱的动作太过艰难,最终还是没能拿出来。

双膝重重的磕在地上,背脊虽然依旧挺直,头却是低得很下,恨不得可以埋进土里。他说了很多话,讨好的求饶的,卖乖的,但凡他能想出来的好话都被说尽了。最后换来的也不过是对方当胸的一脚,楼道很狭窄,所以他没有摔出去多远,而是直接撞到了墙上。虽然南方的冬天不怎么冷,但冰冷的墙面贴着身体的感觉真不好受。

这是他在外面的第三个新年,也是最难熬的新年。他一分钱都没有寄回家,电话也没有打一个,虽然知道父母在家得不到自己的消息肯定会着急,但是他不敢,他怕一开口就会哭。哪怕现在听着外面噼噼啪啪的烟火爆炸声,他的心里依旧疼的想哭。第一次觉得命运对自己如此不公。

那一年,他还是在初一给爸妈打了电话,只说今年忙,回不去了。父母问道小妹的状况,胡宗佑什么都说不上来,只能沉默。许久那边的父亲才叹了一口气道:“不管怎么,你自己一个人过得好就行。实在不行就回来,家里还有我跟你妈呢,天大的事也没关系的……“

胡宗佑却是不等到父亲说完,匆匆说了一句没话费了就挂了电话。他不敢再听下去,他怕忍不住会哭出来,会忍不住跟父母说自己的遭遇,说自己的心酸,说自己的孤独与绝望。但是,他也不忍,不忍心将这些告诉父母。他也不能,因为还有那不知何时才能还清的债。

又是一年,胡宗佑已经不记得具体是哪一年了,债还是没还完,但也没有之前那么多了。地下室搬了好几个,都是因为拆迁。搬运工的工作还在做着,超市裁员了,他却留了下来,但每天的工作量更大了,一天12个小时能休息的时间不超过两个小时,强度甚至够快赶上工地的了,工资却才加了200,而他地下室的租金都不止这个价。但是他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没有身份证,没有存款,离了这里他甚至连怎么回家都不知道。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胡宗佑开始把公司废弃的纸盒杂物开始一点点的往地下室搬。以前这些都是一个打扫的阿姨专属的,后来那个阿姨滑了一跤住院之后就换了人。在换人的空档期,是胡宗佑负责打理这些的,理所当然的,他把这些搬回了家。最开始是想拿几个纸盒子垫床板,拿得多了才发现,其实这也是钱。之后这些废品就被他包圆了,及时后来来了新的清洁工,也没能从胡宗佑这里抢走这分特权。

一开始,他只是回收自己负责的区域的废品,后来发现其他区域的没人管,就一并也拿了,为此他特意买了一辆快报废的自行车,就为了每天能将这些东西拖回家。超市所在的地上是繁华地段,是没有废品回收站的,他只有走很远一段的路才能找到回收站。而且他为了掩人耳目,都是晚上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推着自行车往租住的地下室走去,这一走就是三小时。第二天早上再骑着破旧的自行车穿过大半个城市去上班。自行车买的还不算亏,起码一个月的车费是赚回来了的。现如今每个月的债务也没那么多了,已经可以有些盈余了。每攒够四位数,他就会给家里寄回去。对于钱,胡宗佑缺乏一种安全感,放银行不行,自己藏着也不行,只能寄回家,寄回家了,才是真正的算作钱了。

那个月在门口没有看到要债的,胡宗佑突然很不习惯,其实每次来的都不是同一批人,但那标准的寸头和纹身还是一眼就能让人猜出他们的身份。这时他才意识到,原来债已经还完了。可是他的工作也没了。超市关门了。这几年大型超市一家接着一家的开,最先受到冲击的就是这些半大不小的超市,论方便性比不上便利店,论价格拼不过连锁经营的,一开始还能借着老客户的光顾勉强经营,时间一久,老客户也慢慢流失掉了。

超市关门是迟早的事,这个胡宗佑很早也就知道了,但凡能走的都提前走了,胡宗佑却是没地方可去,直到超市正式遣散员工的最后一天,才推着哐当作响的自行车回了地下室。没有来讨债的,并不能让他开心起来,翻开字典里自己人生的第一份劳动合同,也没有以前的激动和兴奋。撕拉一下,将纸撕成两半,顿了一下,终究没有继续撕下去,仍旧放回字典里夹着。只不过把字典扔进了一个装杂物的箱子。

满屋子被这种装杂物的箱子塞满了,都是这几年累积下来的,有些是卖不出去的,有些是不知道是什么的,有些是超市里回收的,更多的却是外面大街小巷上垃圾桶里杂物堆边捡回来的。从一开始的不好意思,偷偷摸摸,到后来的遇桶必翻,见堆必看,心里接受得却很快。心想,不过是翻个垃圾桶而已,总好过上街乞讨不是。对于父亲醉酒那晚说的话,胡宗佑不放在心上,却是记住了。乞丐命?虽然他觉得他已经认命,但不代表就真的会做个乞丐。因为他觉得自己还是个人,虽然活得憋屈而卑微,但起码还有点尊严,还有点自我。

第5章

胡宗佑没有再找工作,除了逢年过节佣工需求太大的时候,才会有人雇佣胡宗佑这种看起来老实却没有身份证的黑户人员,当然都是体力活。这些年来虽然吃的不怎么好,但毕竟年轻的底子在那里,因为常年的劳作,整个人虽算不上膀大腰圆,但也算孔武有力的类型了,而且他对吃食也不挑,一点油盐加点白菜萝卜煮一煮就能下去一大碗米饭,饿了累了,吃什么不是香的。在没有背债的时候虽然也有没钱的时候,但再怎么样一个月还是吃得起一顿肉的,而后来则是完全舍不得吃了。反正怎么都是吃饱,吃什么不都一样。而自从接受了拾荒者的这个身份后,除了买米和油盐要花钱,菜钱是一分钱没花过的了。

日子过的虽然清贫,但也算自在,除了晚上一个人回到近郊的棚户区的时候会觉得有点想家以外,什么都好。每天天刚亮就骑着破自行车行大半个城市,到晚上九十点,总是能满载而归。回家生火烧水洗把脸泡个热水脚,再裹上被子睡一觉。每周二都是他的“交账日”,也就是把东西规整一下,过过称,然后拉到废品回收站去。这片棚户区,像他这样的人很多,但像他一样把拾荒当作职业,每天准时准点,365天全年无休的,就他一个。

一件事情稍微做的时间久了,就会让人生出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的感觉。胡宗佑更容易这样,在上学的时候,觉得自己以后一辈子可能就是上学了,毕竟工作还太遥远。工作了就恨不得自己能干一辈子才好,而现在,他依旧有这种感觉。只不过,每个月寄钱回家的时候,他看着汇款单上的地址,才会安慰自己:没事的,等再过一段时间,等我多攒点钱,我就回家。家里还有爸妈呢。等年纪再大一点,就回家。

很长一段的时间他只记星期,不记日期,只有在大街小巷的商家店铺都挂上红灯笼贴上对联,装起大幅促销海报的时候才会意识到,一年又过去了。南方的季节变化不是那么明显,想要刻意遗忘很容易。随着后来除了清明,商家都像在过年一样折腾任何一个算得上是节日的日子开始,过年的意思也变得不那么强烈。甚至有一次打电话回家,听到爸妈问今年春节是不是又回不来的话,才恍然发现又一年过去了。

有时候他也想过,给自己定个计划,要么攥了多少钱就回家,要么多少岁了就回家,毕竟不能总这样一个人呆着,父母老了,也呆不了几年的。然而也只是想想而已。只不过养成了看旧报纸的习惯,有的是几天前的,有的是几个月前的,甚至还有几年前的。有时候回想起来自己似乎错过了很多事情,但再一想,那些事情跟自己也没什么关系。什么申奥,什么世界杯,什么911,什么阿富汗,都与自己无关。

直到2003年的到来。那一年对于胡宗佑来说是多灾多难的一年。他在的地方是疫情的首要爆发地,sars爆发的时候整个城市瞬间成了战场,每个人脸上都是恐惧与惊疑,人与人之间比以往的冷漠更多了一份敌意。尤其是像他们这种非正常职业者。以前人们只是无视,只要不靠的太近,而现在只要他一出现,周围百米瞬间清空,人们用着看病毒的眼神在看他。

这是胡宗佑没有遇到过的,跟寻常的鄙夷蔑视不一样,这种眼神让他觉得恐惧。这个时候是真的想回家也不行了。甚至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真的已经被感染了,喉咙一阵阵发紧,身上说不上是冷还是热,每日只敢挑没人的路走。自行车是不敢骑了,那动静太招摇。而且人流骤减,他赖以为生的东西没了。两个月都没有寄钱回家,让他觉得兴许自己就这样死掉也比较好。

胡宗佑自然没有死于非典,却差点死于火灾。棚户区被烧了,大片大片的火焰,烧了整整三天,其中还夹杂着各式各样的爆炸声。据说是有人放的火,说是这里出了一个患者,又不愿意被隔离,躲了进来。谁烧的是找不到的,火场外面围了一圈的人,只有几个孩子被这场面吓得哭了,其余的男女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或许有泪也被烤干了。

对于胡宗佑来说,这里也是他的一个家,虽然脏乱差,却是他唯一可以安身的地方。而且,里面还有他攒了许久的东西,那本从中学开始就带着证明自己也是读过书的字典,还有那辆自行车……所有的一切都没了。大城市里容不下他,家乡回不去,唯一完好的就是手脚了,口袋里就那么几张邹巴巴的票子。看着那火光,他有种想就这样冲进去不出来的冲动。最后却也只是捏捏口袋里的钱,转头离开。

只是想离开却也没那么容易,还在火场的人,全都被“请”上了车,可不是什么小车大巴,而是一个带斗篷的军卡,载着一车的人,去了更远的隔离站。

从隔离站出来的那一天,胡宗佑的脚都是软的,有饿的,有怕的,更多的却是一种庆幸,庆幸自己还活着。还能见到感受到温暖的阳光真是一件幸福得要死掉的事情。隔离站死了很多人,真正发病死的倒是少数。这里的多是无业流民,也没人去关心别人的死活,自己活着才是最重要的。那时候,胡宗佑有种自己仿若重生的感觉。

事实证明胡宗佑在没有遇到老和尚说的贵人前,注定是悲哀的。虽然sars的风波渐渐平息,但余威犹在。人们对他们的排斥更甚,明明sars跟他们没有关系,但是再找不到源头的时候,总得有个替罪羊出来承担民众的怒火。他们是最佳的选择。不得已很多人开始成群结队,渐渐的成了一股势力,他们不再像个流浪汉,反而更像是一个亡命之徒,他们经历过一次火烧家园,所以知道只有团结一点才能有些出路,不然,等来的只有死。

在胡宗佑看来,这种势力分配其实挺好笑的,明明不是黑帮,却学黑帮划分势力范围,多可笑,他们真以为这城市是他们的吗?这个城市可是属于任何人,唯独没有他们。没过多久,这群人之间就发生了一次械斗,起因是一块商业街的“站街权”。不知道是哪个起的名字,像女支

女在争嫖客一样。不知道附近的那个居民报了警。武警来了,持枪带棒,却只是靠着警车,站在最外围。他们不是来阻止他们斗殴,只是为了防止这场斗殴扩散其他的地方和被好事者当作第二天的小道新闻而已。

胡宗佑也是斗殴的一份子。虽然他鄙视过无数次,但是还是不得不随着大流,捡起钢管,朝对面的人冲过去。所有人都很有默契,不打头也不打要害,只挑手脚和屁股下手。与其说是在争夺什么,更像是一种发泄,打到最后没有章法,一群人越打出了激情,打出了火性,一堆人狂乱的叫着骂着,一开始还会辨认一下敌我,后来则是乱打一气……

胡宗佑看着人高马大,在人群中很显眼,也很招人嫉恨……因为往往都是个高的欺负个矮的,力大了欺负力小的。而胡宗佑又是形单影只的主,不挑他下手,找谁!胡宗佑不知道自己挨了多少下,一开始还能还击一下,靠着铁管还能护住自己一点,直到不知道谁,一记闷棍敲在他的背上,力气大的手里的钢管都没握住掉到了地上,下一秒钢管被人捡起,狠狠的敲在了自己的大腿上……他真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随手拿钢管而不是拿软木头棒子……自那之后,他只能蜷着身子抱着头,除了腿上的剧痛,什么都感受不到。

直到听到有人一声惊叫:“打死人啦!”战场瞬间寂静,然后周围的温度开始明显下降,最后整个战场就只有他一个人蜷在地上一动不动。他甚至可以听到有人从旁边经过说:这个是哪边的?不会也被打死了吧?然后脚步声渐渐远去。很久之后,胡宗佑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已经死

了的时候,腿上的剧痛让他骤然清醒了过来。原来死的真不是自己。腿上的疼痛已经麻木了,找到一只被扔掉的长木棍支撑着,走出这片因为开发而暂时闲置的土地。这里不能呆久了,白天施工队就要进来了。

天气暖和,脚上的伤口第二天开始发炎,第三天就开始有化脓的征兆,胡宗佑自己尝试着摸了一下,疼得钻心。狠下心买了几片消炎药吃下去,化脓的征兆完全没有缓解,他甚至可以隐隐闻到脚上传来的一股恶臭。这时的胡宗佑才感觉到害怕了。这明显不像是往常那般受了伤,疼个两天就好的伤口,他猜测的最多的是骨折。普通的骨折还没什么大问题,但如果一旦化脓,时间再久一点,就只能截肢了……不截肢就等着腐烂生蛆就地掩埋吧。

越想越觉得可怕,胡宗佑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往最近的小诊所里跑,说是跑其实也就是单脚加个木棍在跳而已。他的消炎药就是在那里买的。诊所的医生肯定不会为他治,而且他也没那个能力。实在看不下去一个大男人哭的如此难看,最后给他指了一条路。东区有个医学院,那里学生多,去那门口求求,兴许有人会看他可怜,免费拿他做练习对象。

在很多年后,胡宗佑所要感激的人中这个医生算一个,可以说是医生的一句话,挽救了他的一条腿。虽然这个过程如此痛苦而漫长。伤筋动骨一百天,而他花了一年。期间腿骨长好过几次,最后又被打了麻药敲开重新连,疼到没有之前疼,就是觉得医学院太渗人。那群学生和导师舍不得麻药,从来都是局部麻醉。一开始看和一群人像摆弄死尸一样摆弄自己的腿还不敢看,全程闭着眼,到后来,睁着眼睛看着对方划开自己的肌肉,从骨头里钉进去钢钉,都觉得那不是自己的。

后来从医学院出来的时候,腿骨是完全长好了的,甚至因为多次复合而更坚韧了一些,只是因为之前被耽搁了太久,腿上的肌肉化脓坏死了很多,这个即使那群学生折腾了很久也没弄好。肌肉缺失,行走虽然没问题,但回到从前是不可能的了。而且因为他自己的特别在意,长时间不用那条腿走路,即使后来腿已经完全好了,行走间还是带着明显的颠簸。

从医学院出来有好几天了,他还没有开始从操就业,每天到几个固定的地点找点吃食填饱肚子就算了事。白天找个温暖的地方坐着晒晒太阳,一天一下子就过去了。直到某一天,他像往常一样靠在墙边晒太阳,明明是夏日,众人恨不得躲在空调房里不出来的时候,他却觉得夏日的阳光正好,暖暖的。一阵风刮来了一张报纸,他抬抬眼皮,伸脚压住,纯粹是职业习惯而已。暂时还不想动弹,也就没收起来。

过了一会儿,听到了地上传来叮咚一声,很悦耳的声音。睁开眼睛,一个硬币躺在报纸上。他盯着那个硬币看了好久,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买个包子都不够的硬币能有什么那么好看的。直到第二个第三个陆陆续续的被扔到报纸上、脚边……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被当成乞丐了……却意外的没有什么特别的心绪……只是赶紧抓起地上的硬币,走到整个片区仅剩的投币电话机前,将所有的钱都投了进去……听着话筒里的嘟嘟声,他甚至都不敢呼吸,快两年了,两年没有打电话没有汇款回家也不知道父母的消息……一开始是不敢打,后来却是想打都没地方,而好不容易找到这个可以投币的电话亭,却没有可以打电话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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