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败看着仍然昏迷不醒的归一,叹了一口气。
次日,马车上。
归一感觉到有些热,睁开眼便看见坐在旁边的未败。
未败见归一醒来,几度欲语还休,终究没有说出话来。
“阴曹地府也会地震的么……”归一还有些迷糊。
未败想了想,道:“你还没到阴曹地府。”
“是么……”归一想起昏迷前的事,摸向自己胸口,愣住了。
“宵待晨为了给你续命,用了一种名叫玄蛇的毒。你放心,解药我带着呢。话说你现在感觉怎样?伤口还疼么?感冒有没有好些?你中了玄蛇,体温一直很低,我也不知道你情况好不好。”
“好得很,跟没事人似的。”
“那我就放心了。”
归一沉默良久,开口却没有再提自己的事,而是道:“是百里谦救的你?”
未败点了点头。
归一抬手抚向未败眼角的伤疤,道:“你又何苦回来找我这个要杀你的人。”
未败将自己的手覆在归一冰凉的手上,答:“因为我承诺过,要帮你开这一条路。”
“可你是影杀的人。”
“你知道的,影杀已经解散了。”
归一闭上眼,沉默许久才道:“我的头号仇人曾胜还活着。”
“请叫我未败,从今往后都叫我未败,不要再提我过去的名字。”未败纠正道。
“呵……倒也没错。”归一笑着,“如果你杀了莫决秋,你自然还是那个在我眼前杀我全家的曾胜。但既然百里谦肯救你,那你肯定没杀莫决秋,说你与过去不同是有那么点道理。”
未败不置可否,只挠了挠头。
归一继续道:“你拿了我放在废宅的摘柳刃,还用了。”
未败尴尬地笑了笑:“算是吧。话说我们不要再提那些过去的事了,说说以后的事怎样?”
“以……后的事?”归一眼中闪过一瞬的犹豫,“以后,还能怎样?”
“以后,你能不能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我只想呆在你身边,怎样都好。”
“那我死了呢?”
“也跟着你去。”
归一紧紧拽住未败衣角,停了很久才道:“这是玩笑话么?”
未败笑着捋了捋归一的乱发:“不是玩笑。以后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去,上穷碧落下黄泉。”
归一满脸无奈:“你就是个粗心大意的笨蛋。”
未败继续笑:“就算你说我笨,我也要跟着你。”
归一像是放弃抵抗了一般:“我不丢下你就是了。不过,你倒是告诉我,我们这是在往哪去?”
未败答道:“京城。景师兄已经先行去找最小小了,他有治好你胸口这伤的方法。”
“京城啊……”归一想了想,“到京城之后,陪我去见两个人吧。”
“好。哪两个人?”
“一个叫百里谦,一个叫莫决秋。”
“你知道他们在哪?”
“当然知道。”
次日午后,古玩市场。
未败将行李放在刚废弃不久的影杀四分部房间里,便和归一一起逛起了古玩市场。
归一紧盯着市中各人所卖的东西,绕场一周后才道:“走吧,西二街三十九号。”
未败好奇地问:“刚才你是在找他留在这里的暗号?”
归一笑道:“嗯。不过具体是怎样的暗号,我可不会告诉你。”
三刻之后。
“谦哥,决秋,多年不见了。”归一推门而入。
百里谦与莫决秋坐在桌边,似乎正在等待归一的到来。
“小一,你可让我伤透了脑筋。”百里谦话语中尽是无奈。
“这些年,谦哥你的阵术也厉害了不少啊。”
莫决秋插嘴道:“还不是因为拿了我手里的左家阵图。”
归一笑道:“左家的阵图,我倒是看了非常多,这里有纸墨的话,我默写一份给谦哥吧。”
百里谦见状,直接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纸墨。
未败看着眼前这两个尽知天下事还要搞得神神秘秘的阵师,很知趣地去找莫决秋说话了。
“莫兄,那次在聚英会我见过你。”
“我记得你就是那个买下花恋水的人。”
“哈哈,莫兄好记性!”
“哪里哪里,敢问兄台贵姓?”
“鄙姓未,单名一个败字。”
“哦,好名字好名字……”
两个时辰后。
归一看着墨迹初干的厚厚一沓宣纸,道:“装订的事,谦哥你自己来吧。”
百里谦点了点头,道:“此去一别,你可有打算?”
归一笑道:“连你也算不出,看来我真的走上了命运的歧路。”
百里谦沉默片刻,道:“无论结果如何,你……多保重吧。下次千万别再跟我玩这天命大阵了,我可算被你玩怕了。”
归一苦笑:“就算拉上你,我仍然玩不过苍天。”
百里谦拍了拍归一的肩:“或许苍天早给你安排了一个最好的结局,顺着天意行事也并无不妥。”
归一点点头:“那就承谦哥吉言了。时辰不早,就此别过。”
百里谦放开手:“再会。”
“再会。”归一与百里谦作别,转向一边正拉着家常的未败,“未败啊,废话多是种病,会被传染的。”
“啊,什么?等下,我和莫兄正说到和谐客栈后院的千年老柳树——”
“……”
“等等我!”
原影杀四分部,夜里。
归一剪烛,与未败说起明日打算:“相府一直空着,至今没有人敢住。如今我回去也不会有事了,等你师兄带信回来后,你陪我回一趟家吧?”
“我记得相府隔壁现在都住了人……慢着,你是说回相府?”未败愣了愣。
归一点点头:“以前……我为了瞒过街坊的眼睛,瞒过我的母亲和妹妹,从小出门便要易容,无数次想要回到那个父母所在的家里,却只能转个弯回到隔壁,就连见了他们也要装作不认识。如今虽然他们都不在了,但……我回家也不是一个人了。”
未败看着归一,心中有些说不清的满足感,只顾着同意,想不到其他。
归一将手叠在未败手上,笑得很开心:“谢谢你。”
“嗯,为什么谢我?”未败不解。
“因为……有你的陪伴,我不会再孤单。”归一眼角有些润。
未败将归一揽入怀中,吻去他眼角的湿润:“那你可要谢我一辈子。”
“嗯。”
“或许我也应该感谢你,若不是你的记恨,你我就真的只是彼此命中的过客了。”
归一紧紧拽着未败衣襟:“我宁愿只是你命中的过客。”
未败轻柔地抚过归一夹杂着雪白的眉:“或许曾有过这样的可能,但如今,我选择了与你同路。”
归一凝视着未败,开玩笑一般地道:“你可不要后悔呀。”
未败坚定地道:“决不后悔。”
归一安静地感受着未败的体温,许久之后才道:“赶紧睡吧,明天起来都该到中午了。”
“好。”
次日,一直等到下午,终于等到景连情带回从重帝那里坑来的的宫廷秘药。
“虽说这药号称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能把人救活,但具体效果如何我也不敢保证。如果这药都不行的话,我真没辙了。”
留下这样一句话,景连情便离开了。
未败看了看归一,打算去拿玄蛇的解药,却被归一阻止。
“还有两天两夜的时间呢,不急。再蹦哒两天,我就非躺下不可了。”归一半眯着眼,看向窗外刺眼的阳光。
未败想了想,决定带上两样药,和归一一起出门去往废弃多年的相府。
一路上,归一都紧扣着未败的手。
未败无心去看路边风景,整个魂都集中在了手上。
会这样一直牵到永远吧?
相府离古玩市场本就不远,两人很快就到了地方。
仿佛十五年的时间是静止的一样,相府并不像想象中那样被风雨变沉寂了。腥气凝固于相府的每一个角落,就连秋日红叶也多了几分别的意味。而恰恰因为这几分散不去的腥气,相府多了几分人气,仿佛在欢迎着久别的客。
“这气息……”未败皱起眉,看向归一。
归一没有直接回答,只踏步走了进去。
腥气随着归一的进入消弭无形,仿佛信手画下的终结。
未败猜到了原因:“这里有和左家废宅相似的阵?”
归一点点头:“这里也曾被我设过阵,不懂阵就敢往里撞的绝对十死无生。当然,别人都把这称作是凶煞未散,或者闹鬼。而有我身上的阵意压着,这阵自然不会有作用。”
未败无奈:“你总喜欢带我来这种地方。”
“因为……我总忘不了这些地方,连做梦都走不出去。所以我不想这些地方被别人破坏,便设了阵。”归一看了一眼未败,“当然,左家废宅的阵前段时间被我以干掉你为目的重做过。”
“总觉得想要跟你在一起,不学点阵术不行啊。万一哪天跟你吵架,你一个生气把我给困在阵里,我岂不是完蛋了。”未败无奈叹气。
归一笑了:“没关系,床头吵架床尾和嘛。”
“嗯?我们好像还没……”
“那我们这就成婚。”
未败傻愣了半晌,脸上神色反复变了数次:“那个,这个这个,呃,我是说,这里什么都没有……”
归一从一旁的树上摘下两片红叶,在未败和自己胸前各别一片:“今日我便与你结为连理,可好?”
未败下意识地抚了抚胸前别得不太稳的红叶,轻声答:“好。”
第12章:【亥】白水鉴心
流水为聘,落花为礼。
昼尽夜临,天入黄昏。
枯骨为高堂,游魂为宾客。
归一也不忌讳什么,烧了好几大沓黄纸,以宴八方。
一对不伦不类的新人自为礼官,办了一场不伦不类的婚礼。
未败把自己手臂都掐红了,也不敢相信眼前这做梦一般的荒唐。
“喝完这交杯酒,你便是我的人了。”归一从地窖中取出埋了数十年的陈酒,斟了两杯。
未败接过酒杯,笑道:“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三杯过喉。
吹熄烛火,顿时屋内只剩下冷白的月光。
归一坦然褪尽衣衫,立在未败面前。
胸前的伤口附近,长满了黑色的蛇鳞,仿佛要将这具躯体吞噬掉一般。
未败想去触碰这片极不和谐的黑,却又不敢。
“没事的,我现在根本就没有痛觉。”归一上前执起了未败的手,“所以不管你对我做什么,都没有关系……”
……
……
……
次日午。
未败醒来,看见躺在身旁的归一,怔住了。
昨夜留下的那些痕迹都已被黑色的蛇鳞覆盖,胸口的蛇鳞也越来越多。
隐约看得见血管中流淌着的血液变成了黑色,连着皮肤也透出黑来。
那瓶解药就在床边的桌上,安分地立着。
心中忽然产生了一些可怕的猜想,却没有去验证的胆量。
愣神之间,归一也醒了过来。
“归一,我觉得……”
“陪我去最后一个地方。”归一看上去毫无刚睡醒的迷茫,“别无所求。”
未败还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收拾好东西,与归一一同离开了相府。
归一走出大门的瞬间,相府的房子塌了,就像十五年的风吹雨打在这一步之间施加在了房屋上一样。
是因为归一自己解了这里的阵么……
阵师解了自己的阵,这样的事情让未败瞬间想到了一首很悲怆的古曲。
不,一定是错觉。
左为寒山,右为碧桃山,后为京城,前为井泉坡。
“你又要带我去左家废宅?”
“你不想去也没关系。”
“明早你就该毒发了,我不跟着你,你是想怎样!”
归一很轻松随便地答道:“除了毒发身亡也没别的结果。”
未败长叹了一口气,不再问这些在归一的偏执之下毫无意义的问题。
等走到左家废宅的大门口,已是深夜。
门口放了两柄损坏的剑。
一柄是覆灯火,没了剑身,只有剑鞘和剑柄。
一柄是三月雪,碎成了数十片,已看不出原来的形状。
归一忽然哈哈大笑:“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未败一脸不解:“百里谦解了阵,就成这样了。还是说你计划中的解阵方法不是这样的?”
归一摇头道:“这两柄剑同出舒寒之手,在舒寒死后各自辗转江湖数年,直到灭亡才得以重聚。而且这两柄剑,一柄最后的主人是你,一柄最后的主人是我,不觉得很有意思么?”
未败握紧了归一的手:“还希望花恋水这对双剑可以直到灭亡也不分开。”
归一看着未败,语调忽然变得有些飘渺:“既然你这么希望,那我教你布阵吧,就用这对花恋水。”
未败问:“怎样的阵?”
归一看向写有“北斗山庄”四字的破旧牌匾,用一种几近蛊惑的调子道:“生死不离的永恒之阵。”
未败一瞬间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却终究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多做什么。
在归一的指挥下,一块又一块的石子以及其他各种部件被未败排在院子的各个角落。
“所谓‘阵’,就是一种形状。为了产生某种作用,将一些事物按特定规律排列在一起,便形成了阵。世上最完美的阵是天命大阵,它将这个人间排列成阵,又给了阵中所有事物一条破阵之路。可就算有人破了天命大阵,天命大阵依旧在运转,永不停止。所以说,这是最完美的阵,因为它可破,却又不可破。”归一看着即将完成的阵,悠悠说道。
未败听得很迷茫,却又在迷茫间明白了一些什么。
最终,未败将花恋水双剑并列插在主厅的门前,阵成。
没有声势,却能感觉到阵已开始运转。仿佛日升月落一般地理所当然,与天地浑然一体,毫无突兀之处。
“此阵仿天地山河而成,身在阵中便是身在一个小世界中,阵不破则世界不破,在这世界之中,阵便是永恒。”
未败看着已经微亮的天色,道:“我总觉得,你有些别的话想对我说。”
归一笑了笑:“是呢。”
“是怎样的话?”
“一些……让人听了义愤填膺怒发冲冠的话。”
“比如?”
归一挠了挠头,沉思片刻才道:“以前我中过一次玄蛇,黑圣人替我解了毒,然后收了我为徒。玄蛇的解药不会生效第二次,我想宵待晨大师兄应该跟你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