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耀,你快醒醒吧,扣扣正在学说话呢。咱妈说这些日子咱俩和孩子见面少,孩子吃饭睡觉都不好了。以后我也不要孩子,咱俩有扣扣一个就行……”好不容易拼凑完整的一个家,难道又要被硬生生的裁成碎块儿,如果真是我做的孽,我绝不会推脱,为什么总要用我亲人的命来替我偿还?!
“佳耀,求你了,醒醒。你说过还没跟我好够呢,我也是。只要你好起来,今后我会好好疼你爱你,再不欺负你,都让你在上面,好不好……”蒋敬璋轻轻探摸到陈佳耀的胯间,极尽温柔的抚摸着那团松垂的物件。记不得从何而知,那是男人最敏感处,只要那里有反应,这个人就还有生机。
“璋璋……”一声呢喃含混不清已犹如天籁一般。——蒋敬璋瞬间弹起凑到陈佳耀眼前,惊喜的看到陈佳耀当真睁着眼睛。“我在呢。阿弥陀佛,你可醒了。”
“璋璋,别不要扣扣……只要他活着……就能给你钱……”——“瞎扯,他姓蒋啊,我哪能不要他。你们俩,我要守一辈子。”蒋敬璋言无伦次的看着陈佳耀,四周围的仪器声响渐趋和缓,但这足以让他频临崩溃。
“璋璋,咱俩……还没好够呢……”——“不怕,就算以后你不给我钱,咱俩也会白头偕老的。”有某样东西正在丝丝流散而去,蒋敬璋手足无措的握紧着陈佳耀的手,腾出另只手手将他的头慢慢托在掌心里。“佳耀,快点好起来,年底咱俩带扣扣去补蜜月旅行。”
陈佳耀轻轻笑了:“你俩去旅行,带上我……你自己值班,带着我……将来陪他出去上学、毕业,带着我……把我放在离你近的地方,我好好守着你和他……爱……你……”随之缓缓垂下眼睑。
“别走……佳耀,你回来!等等……佳耀——”
蒋敬璋魂飞魄散的捧着陈佳耀的头,忍无可忍的惊叫着,随即嚎啕大哭起来。又碎了,费尽心力呵护捧着的温暖,刚有一点点形状就哗啦一声碎成齑粉,随风而散,快得来不及应变。眼睁睁的抓不住分毫……
“把我放在离你近的地方,我好好守着你和他……”之后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是这句话,再也听不到其他。蒋敬璋看见有个抱着硕大玩具的身影,就在不远处回头望了望,头也不回的消逝在视线尽头。他追着那个声音拼命追过去,待跑到那里时,周遭空空如也。
“爸爸,爸爸!”怀里的抱熊忽然夸口,连叫几声未得回应,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兀然惊醒弹坐起来,吸进肺里的每口气都拌着哀嚎的响声。半晌才看清楚四周围上许多面容似曾相识,经过一阵呜呜咽咽的低语声后,又突然间静寂下来。
隔着帘子有个人影,双手撑在床栏杆上。那个身影曾经刻在心里梦里,现在则像是画在布上似的一动不动。
“你死去活来的闹了两天,我甚至考虑如果电击起搏再不奏效,那么接下来该做什么?”——“那样倒好,一切就跟我全无干系了。可既然你非让我活回来,那就跟我做个交易吧。”蒋敬璋感觉左臂冰凉,他抬起手背发现吊瓶的针扎偏了。于是扯开医用胶带拔出了针头。“我续签一份不定期合同加上我后半生,换名单上的三条命。”
“别扯这么操蛋的话。这些事不用你说,我也会做的。”祁思源的身影终于活动起来,却是快速的缩减,随之听到房门打开的响动,凝滞片刻关闭,室内蔓延开一片死寂。
曲阜分店在安然沉寂了半个多月后,回复了正常秩序。总经理重新现身,主抓转卖洽谈所有事务。与以往会谈有所不同,这一回是有关方面人物亲自登门。
刘成东看着对面一身墨黑穿戴的蒋敬璋,感觉自己一定有什么地方失算了。蒋敬璋则推了下脸上无框眼镜,从抽屉中摸出一个本子,翻一页朝着刘成东脸上扫一眼,再翻一页再扫一眼……如此一来翻不到一半,刘成东就觉得脚心冒汗了。
“四个半,再多我也交待不了。”——“唔~看来刘叔的小秘书胃口不小啊,一口就敢照着小半个往下咬呢。他还正当自己是张能带牌的小猫儿。”蒋敬璋将本子收进手边抽屉,白牙森森的笑道。“刘哥,五千万买个市府职位是差点事儿,买条人命还是够用的。韩六儿早就把底儿撂了,你觉得毛则凯那副小身板儿,能抗几根电棍的?我半个月前刚练过,要不咱们试吧试吧?”
十二月一日,曲阜分店转让合同正式盖章签字,有曲阜市府领导出席换约仪式。刘广胜与刘成东接过象征管理权的金质托盘,与雷金纳德方面签约代表一一握手。托盘中依次陈列着密码磁卡、万能钥匙、和员工名单。
移交仪式之后,签约代表梁副总捏着修长的香槟酒杯,和刘广胜眉来眼去的欢快交谈着。梁副总卧薪尝胆多年,今朝新投明主为酒店平稳转嫁立下汗马功劳,真个是意气风发扫尽心头块垒。如果没有新东家拦着,他真想抄起麦克风高歌一曲《翻身农奴把歌唱》。
蒋敬璋提着一只箱子,毫无留恋的快步走下台阶,坐进一辆商务车内。副座上的系统部经理虞颂方,回头看着他坐稳系好安全带,示意司机开车,启程回家。
“如果最后一笔资金不能如期入账,当前使用的管理系统,将启动自我销毁程序。届时所有数据运转将在十分钟内回到珠算时代,只要他们能及时培训珠算记账法,加上现有的计算器,把酒店开下去是不成问题的。只不过‘运送靠走,消息靠吼;取暖靠抖,保安靠狗’。”虞颂方本想调侃两句活跃一下气氛,不料后座上的蒋敬璋全然没有反应。他就那么抱着手提箱,把头放在箱子上默然无语,不知所思。
12月24日平安夜,外面冷得出奇玻璃上哈气成冰。蒋敬璋立在沈赫筠办公桌之侧静静等着。心间默默计算着某些时段的动作连缀,可以精细到读秒。
电脑屏幕跳成17点时,案头座机响起铃声,沈赫筠向蒋敬璋点了下头。示意他来接听电话。
蒋敬璋伸手捞起了话筒:“你好,雷金纳德总办。不,隆董不在,我是执行助理蒋敬璋。哦是梁总。什么,怎么会这样?我无法解释是怎么回事,因为各部门移交是双方人员都在场的。哈,梁总您许愿许的太早也太轻松了,您知道这套管理系统开发价值是多少钱?两位老总前后几年投入不少于六位数。请转告曲阜接收方,或者等值购买,或者抓紧时间培训员工。很遗憾,我不能做主,更没资格替您做传话。隆董刚做完手术还在疗养期,沈董明确指示过,就算是总店楼塌了也不准惊扰隆董养病。所以您自己找沈董吧。”
放好电话,蒋敬璋拾起湿巾擦手,靠在办公室桌沿边,稳住心中翻腾汇报:“老梁触动了自毁系统,曲阜店已经陷入全面瘫痪。刚在电话里请求咱们转让系统技术,我回绝了。老梁最后说,看能否督促曲阜出钱购买,或者以物抵偿换取。我让他自己登门来求。”
沈赫筠大笑着拍了拍蒋敬璋肩头:“咱们不缺钱用,更不需要这种朝三暮四之徒慷他人之慨。让他等着刘家的三尺白绫吧。”说罢拢手指捏了下蒋敬璋的肩胛,愕然道:“孩子,你怎么瘦成这样了呢?失眠又严重了,这可不行。这样吧,隆澔29号出院,我联系好了一位世家中医给他调养,你也跟着看看调养一下。还不到30呢,可不能早早攒出一身病来。”
蒋敬璋微微笑了一下,谢过沈赫筠关照。称需要下楼去寻看一下平安夜活动的情形。沈赫筠看出他有意回避私人话题,也不好紧跟催促,便虚让他以后巡检无虞不必耗着,早些下班亦无不可。
回想起一个多月前的那晚,着实骇人。邵明远突然开车来接沈赫筠和隆昊赶往三院。在路上回述道:陈佳耀被毛则凯买凶杀害,蒋敬璋悲痛过度,哭至最后厥了过去,竟然连心跳都停滞了,目前正在急救室抢救。祁思源那边先一步得到消息,现正在现场坐镇;让来接两位老董过去,以防万一人抢不回来,下一步如何行动。
万幸是最后拼着死马当活马医,用电击起搏恢复了心跳,把蒋敬璋从鬼门关里硬被拉了回来。临走前祁思源承诺一定会报仇。蒋敬璋连挂了两天点滴后,就强弩着下地,亲手收殓火化了陈佳耀的遗体;当天就抱着骨灰盒径直奔回曲阜,继续接受谈判事宜。
事后蒋敬璋对所有人回避提及,任何涉及陈佳耀的话题,尽管那个人的痕迹散落在他四周围,但他仿佛把感情乃至于全部的喜乐,随骨灰一起封入到那只随身而行的箱子里。
沈赫筠照看隆澔出院那天,接到蒋敬璋打来的电话,报告两位老董一串好消息:刘广福为了摘清干系,督促京剧院长将总店附近的地皮,折抵了雷金纳德的管理系统;却因分赃不均暴露目标双双落网。曲阜店总经理梁强示被从酒店顶楼推下坠楼身亡。刑警通过多方排查,最终将行凶人毛则凯抓获;并通过突审揪出幕后主使刘成东,多方面收受贿赂、洗钱,尤其多次买凶杀人等恶性犯罪。现刘成东已被捕,刘广胜都已被停职听候处置。
又是一年岁末,蒋敬璋怀抱着蒋陈偲从出租车中下来,一边走一边逗贫聊着小兔子的笑话。路边小杂货店的小电视依旧开着很大的声音,播讲着新闻,诸如某某市府查处巨贪,某某人员追认烈士报告会等等。
蒋敬璋对这些一概没兴趣,他给儿子买好一兜水果,那是对儿子今天打针不哭不闹的良好表现的奖励。儿子问他,打针之后感冒就会很快好,那是否不会传染,就可以和爸爸一起回家?蒋敬璋说对哟,打针之后感冒就飞到别处了。之后他一下下和孩子亲着嘴儿,心中则在默念着:佳耀,你保佑扣扣的病快点好吧。
身后忽然有人叫小蒋,蒋敬璋停住脚步,警惕的缓缓扭头,对着王靖玖上下打量一番,冷冷道:“哦,该叫你王警司了。有话快说,别靠近我们。愚蠢会传染的,别逼我当着儿子骂脏话。”
王靖玖从警服口袋中摸出一只红包,伸长胳膊递过来。“这是我向上级为小陈申请的抚恤奖金,不多;多少是我们行动组的心意。给孩子添置点东西。”——“拿回去,我儿子不会要这种沾着人血的钱。”
“这真是批给小陈的奖金。他是挺玩闹的,可我的由衷地说,他够爷们儿,是条好汉子。这不是快过年了,里面还有给小陈的奖状。以后你拿给孩子看,让他知道他有一位值得他骄傲的父亲。”王靖玖疾步向前把红包塞在蒋敬璋和孩子之间,转头三步并两步的跑着拐进弯道。
邵明远听到关车门的动静,也没回头只是拧钥匙启动车子,拨转方向驶上干道。“你觉得这能有什么意义?”——“我知道没意义,他不在乎这点钱。只是换一份心理安慰罢了。”
蒋敬璋把孩子交在吴筱梅手里,待祖孙俩坐进车,他按在摇下玻璃的车门上,和儿子蹭蹭嘴,完成了扣扣要求的摇头亲嘴程序。目送着车子驶进暮色中。
转回头走回酒店先到前台,调看当日餐饮客房截止时下的数据。大堂值班经理等他转回身,才微笑着躬身汇报,有位女士称是您的好友,并事先与您约好,现已等在咖啡厅。
蒋敬璋没答话,先摸出手绢捂住口鼻连打两个喷嚏,擦净鼻子时他趁机朝咖啡厅扫了一番,有位淑女正在翻看时尚报纸;是那位同派青衣师姐,京剧院长的亲戚。他收起手绢才道:“再有这类事,先去和总办秘书核实一下日程。我从不把私人结交约到工作场所。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处理了。”说完稳步拾级上楼。
领位滕小姐笑盈盈迎过来挽手问候:“晚上好,蒋助总。您今晚值夜班吗,是否要知会后厨准备staff餐。”——“晚上好。你留在岗位上,我自己去后厨。”
在川菜厅喝完一盅通窍开胃的胡辣汤,蒋敬璋觉得浑身的皱劲儿好多了。捏着湿毛巾擦着虚汗,信步出来。
餐饮部江副理捧着logbook追过来。“蒋助总,公寓高标套房808许先生来电话订餐,明天下午三点六位用餐。每位标准580。”——“你和总厨说一声,五折走成本,让他定好菜单。让宴会何阳安排金器台裙摆台,出两人仔细服务。每道出菜后厨需留检验样品;楼下单设司机餐,司机用餐后餐厅经理负责到前台提司机费。以后高标808若无主人意思变动,都照这个规格。”
蒋敬璋说着摸出笔在logbook上做了标注。走向室内梯时,他又给邵明远打了电话,请他关照明天当班监控,调整公寓八层的监控器方向角度。
终于迈进办公室便反手推紧房门。推开内室门,极其自然的开口道:“佳耀,我回来了。扣扣的感冒快好了,放心吧。小家伙又长胖了,我抱一下午,胳膊就酸了。”
第21章
剪下云中惊鸿羽,洒然铺陈锦官溪。
不憾荼蘼花信逝,杨柳鼓风亦可期。
隆澔搁下笔,转手从笔架山旁拾起一只小小的抽盖楠木盒子,拉开盖子取出一枚和田玉印章,饱蘸印泥后在宣纸左上题跋下按定。宣纸上华丽傲然的瘦金体小诗,陪着饱满的红色,无比的赏心悦目。
祁思源双手执起横幅,逐字赏看品味欣然称叹,兴奋得满眼放光。后面两句诗意,分外契合他的心思。方见花信便脱手而去,心被硬生生的剜掉一大块,自此鲜血淋漓不尽;荼蘼开花事了,若惜繁华期待来春杨柳鼓风之后,缤纷馥郁重归。
“思源,小蒋目前的精神状态很让人担心。你对他是最了解的,轻易不动情,动则一无反顾,故作风流其外,内则性情偏执。”隆澔扶着字案缓步走到按摩椅上坐下,叹了口气复又言道:“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番寒暑。别看都是过来人,可若这种情形换在我们头上,我敢说剩下那一位肯定随后就跟着走,根本救不回来。”
沈赫筠架着花镜,搭配好药片配比剂量,将药盒温水杯一起放在隆澔手边。转而也对祁思源道:“昨天老宋悄悄跟我说,前些日子他夫人去小蒋家拿东西,一进门差点被吓丢了魂。小蒋到现在还把陈佳耀的骨灰盒摆在卧室里,还说是这样天天看着心里反而踏实。老宋两口子现在对小蒋,快赶上养大熊猫了,心急火燎却无从入手。老宋说他有心带小蒋去做心理治疗。”
祁思源端起盖碗茶,拨了拨水面浮叶:“替我跟老宋说千万别那么干。闹不好没说通顺反而给挤兑疯了。这孩子犯起轴来别于常人,一股劲向外拧巴,越发的玩世不恭;一股劲向里死抠,觉得自己是世间最大的祸根。”轻轻抿了一口茶,回甘片刻后莞尔道:“还是我自己来吧。”
这个信息令祁思源打心里反酸,他压根不待见门挤少爷。可偏偏这个纨绔子弟,仗着一股子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倔强,生生从他手里抢走了小狐狸。更加觉得堵心的是,这俩少心没肺的东西凑一块过得还挺高兴。
可话分两头讲,陈佳耀最后的举动实在拙而不凡,令所有知情人由衷赞叹他是有担当的好汉。毛则凯在酒店外布置杀手看地形,王靖玖安排助手躲在车里蹲点,陈佳耀都看到了。他用蒋敬璋落在书吧里的外套,将大抱熊伪装成蒋敬璋的样子,故意从地库里将车开出来,顺利将杀手包括蹲点警员一起引开。明知道那是往鬼门关里冲,可他干的义无反顾。杀手因车辆被遥控锁定,无法挪动造出其他假相,又发现追错了人,干脆开枪灭口逃离现场。却忙中出错将行迹和主谋送到警方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