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不知道为什么，段萧竟然从叶晓修平平的音调里听出一丝委屈。是错觉吧？

“你怎么不和你哥一块吃，一顿饭又吃不穷他，你给他干活，他还扣你口粮？真是吸血鬼。我看他那摄影楼早晚关张大吉。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段萧一边抱怨，一边往中午剩下的白粥里煨进山楂和炒好的胡萝卜。

原来一个人住那会儿，段萧拖个地都嫌麻烦，可自从家里多了个叶晓修，段萧的人妻指数简直呈指数形式递增，每天早早的回家，洗衣烧饭，下了班就是围着叶晓修转，就连上班摸鱼的时候看的也是营养食谱，变着花样地给孩子加餐，简直就是把叶晓修像儿子一样养着。

对，就是儿子，段萧对叶晓修的好，无关情爱。虽然有时候，段萧会被叶晓修的添乱搞得头大，很想把这小子踹走，但如果叶晓修真饿一顿、受个小伤什么的，他还是挺舍不得的。（（⊙o⊙）……呃，这就是传说中的刀子嘴豆腐心？）

这种心情其实很好解释：一个孤单了太久的人，突然有一天醒过来发现，自己不是一个人了，就算是自欺欺人也好。虽然永远不能指望他能说上一句：“你回来了。”可每天回家，就是有一个人在家里等你给他做饭；虽然他有时候可以把人气个半死，但至少说明，有一个人可以把你的心情牵着走；虽然他报恩的方式可能是洗坏你唯二的的两套西装，自告奉勇的去烧菜……然后毫无悬念地烧掉半个厨房，但这个人真的是念着你对他的好。

段萧的缺这样一个人，而周子平把叶晓修送到了他面前。有人倒贴钱陪着自己，这种好事，段萧当然高兴。所以，看上去好像是段萧对叶晓修不计成本的好，但事实上，却是段萧从叶晓修身上拿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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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板近段时间很郁闷，生意上的事让他焦头烂额。他想，攘外必先安内，然后就给手下每个员工加了一百块钱工资，又找了几个平时工作挺努力的属下，对他们采取怀柔政策。结果，这些人不是跳槽就是躲着他，其实躲着他的，也就一个，段萧。

于是这一天，办公室里没有被老板私下交流过得众人聚在一起八卦。（╮（╯▽╰）╭唉，这就是一堆囧物）

出纳员李姐和档案员小王在茶水室偶遇了，李姐就问小王：“老板这几天是怎么了？到处踢人，我们财务科都走了三个了，这样下去我的饭碗恐怕也快不保了。”（乃误会了，不是王老板踢人，人家是自己走的，而且这是有原因的，只是现在不方便剧透。）

“你问我，那我问谁去？我还担心我的饭碗呢。”

李姐给了小王一个胳膊肘说：“你不是老板的侄子嘛，怎么连这点内幕都没有？”

小王冷下脸，说：“你知道，我叔开了公司以后最后悔什么吗？”

李姐摇头。

“他最后悔的就是，招了一群像我们这样吃闲饭的人。”

李姐：“……”

“他看见我就一副我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所以，我当然不可能知道什么内幕。”

行政经理老顾来茶水室泡咖啡喝，也加入了两人的谈话：“我说，人再这么少下去可就只剩我们几个了。”

“还有我呢。”大学刚毕业的前台小郑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这个八卦讨论的队伍一下子阵容强大了起来。

“老板到底是怎么了呢……”李姐纳闷了。

“上个月才刚加的工资啊……”老顾感慨万分。

“难道是最后的晚餐？”小郑觉得自己说完话之后，方圆五米内的骤降了好几度。

“其实我们还不算最惨的，你们知道段萧吧？他可是天天被王总叫去训话，我每次都见他脸色很难看的从总经理室出来。”秘书小张跳出来劝慰众人。

李姐忽然回忆到：“说起来，我们科走的那几个还欺负过他呢。”

“原来真相竟然是这样的……”小郑一脸凝重的说。

众人的疑惑，只见小郑扶了扶眼镜，一脸兴奋地说：“这是赤裸裸的JQ啊！老板他冲冠一怒为段萧，段萧却对老板可怕的独占欲感到森森的恐惧，于是，他选择了逃避。然后，老板就把心中无法诉诸的怒火撒在那些曾经欺负过段萧的炮灰身上……嗯，一定是这样！”

鸦雀无声的三秒后……

众人：“切——！”的一声，作鸟兽散。

老顾叹气：“真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在想些什么。”

小王恶寒：“原来想象力丰富是件这么可怕的事。”

李姐暗暗担心：我们家小秋长大了也会变成这样吗？

小张内心很惶恐：为什么我会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呢？而且好像还很兴奋的感觉……我这是怎么了呀……（≡（▔﹏▔）≡没事，你只是腐性觉醒了）

“哎！你们别走呀，我话还没说完呢……”小郑看着人一个个都走了，气得直跺脚。转过头，她蔫了。

“呃，段萧啊，这么巧，呵呵……呵呵，我有事先去忙了啊。”于是小郑咬着杯子灰溜溜的逃走了。

茶水间里，只剩下段萧一个人，表情僵硬、动作僵硬、肌肉僵硬、浑身僵硬。

06.事故

段萧骨子里是个很自卑的人。小时候，为自己的视力自卑；长大了，为自己的性向自卑；进了社会，为自己的家世自卑。在这个穷人活在泥里，富人活在天上的花花世界世界，段萧是个没有资本的玩家，所以他从来不会轻易付出，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付出。

段萧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人会喜欢自己，他想，做人要公平，既然老板喜欢他，他也至少要努力试着去喜欢人家。反正他现在独着，也是时候找个第二春了。

可他对自己老板没有感觉，而且是相当的没有感觉，除去那膀大腰圆的身材不说，这人的性格也阴晴不定，前两个月还巴不得累死他，现在能突然喜欢上自己，保不齐过几个月他就对自己弃之敝履了。敌不动，我不动，段萧决定：静观其变。

于是，身为总经理秘书的小张发现，这两天段萧经常含羞带怯地打量着自家老总。她很苦恼，前台的小郑在那天茶水间一遇后，借给她好多“那种类型”的小说和漫画……她全看完了。结果小郑又给她推荐了很多知名的网站。她觉得自己生病了，那只鼠标手总是不听话的抖啊抖，然后不小心点进那些网站里去了。就像现在，她一边装作查对文件，一边照着小说原文听耽美广播剧，还做贼心虚地把头发散下来，让人看不出她戴着耳机……

王老板对段萧连日来的表现很满意，在公司形势如此严峻的时候，有个人尽心尽力的帮自己，谁心里不感激？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过去十几年的人生经验告诉他，段萧这样的人有多难得。从自己当初打定主意要他滚而设计的一系列刁难开始，王老板就发现了段萧惊人的办事效率和临危不乱的沉着气度。

这天，王老板问：“段萧，如果我让你当我的特别助理，你觉得你能胜任吗？”段萧直接把这句话的重点放在了“特别”上。

“总经理，这件事，请你给我一点时间考虑。”

三天后，小郑和躲在前台摸鱼的小张目送着王老板和段特助出去“谈生意”。

小郑兴奋地嗷嗷叫：“（＋▽＋）啊啊~腐了这么多年，终于见到真人版了！”

小张默默地拿纸巾塞着鼻子，万分悲伤地想：原来……我得的是绝症，竟然这么轻易就留鼻血了。怎么办？我还这么年轻，我不想死啊，我还有爸妈要养，我还有那么多小说的连载没追完，昨天听的那个广播剧到底是不是坑还不知道，我不能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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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萧紧赶慢赶，总算在六点前到了家。

藕节炖排骨，银鱼炒鸡蛋，香菇青菜，胡萝卜炖肉，一盘盘养胃的菜噌噌的端到桌上。叶晓修的筷子伸向菜盘子的频率，让段萧很有成就感，他丢了几块胡萝卜到叶晓修的碗里说：“不准挑食。”

对面的人一声不吭的吃了。

段萧赞赏地摸了摸叶晓修的头说：“这就对了。”段萧想，以后自己要是领养一个孩子也要像叶晓修这么听话，嗯，还得教他做家务，这样他就能更省心。

叶晓修饭吃了一半，发现段萧旁若无人地笑得一脸银荡。于是他放下手里的筷子，去扯段萧的脸，用很严肃的语气说：“别笑了，很难看。”

段萧立马就不笑了，气的。

吃完饭，段萧叫叶晓修洗碗，他在旁边监督。光站着太无聊，段萧就跟叶晓修闲扯起来。所谓闲扯，就是指段萧单方面的胡侃，叶晓修偶尔“嗯”、“哦”的表示听见了。扯着扯着，段萧就聊到感情问题上了。

段萧说：“你说，要是有人看上我，我该怎么办？”

“谁？”这么一个字的档口，段萧就看着叶晓修至少挤了三大坨白猫洗洁精下去。自来水哗哗地流个不停。

哎哟！我的小祖宗，这就算再便宜也是要花钱的呀！段萧一个箭步上前，关了水龙头，还没来得及心疼已经被冲得没影的洗洁精，手腕就被叶晓修紧紧攥住了：“谁看上你了。”这这这，怎么问的跟捉奸似的？（谁说不是呢……）

段萧被叶晓修的架势镇住了，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呢，自己怎么就嘴欠说了？懊恼归懊恼，手上的疼痛感提醒着他，叶晓修生气了，不过这也难怪。按段萧的理解，叶晓修现在的心态就跟儿子遭遇自个老爸要给他找后妈雷同，他这种性格，现在竟然都能抓着自己不放，那心里指不定纠结成什么样呢……

于是段萧一边自豪于自己在叶晓修心里的超然地位，一边笑着说：“我刚刚就是打个比方。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

“真的！你说谁能看上我这样的？再说，我还得照顾你，哪有时间谈朋友啊？”在段萧再三保证下，叶晓修终于放了手。段萧一看，都捏青了。你这小破孩子吃激素长大的吧！

可没等段萧用恶狠狠的视线对叶晓修进行扫射，叶晓修就来了一句：“你人很好。”段萧那叫一个感动啊！这孩子，没白疼。然后，叶晓修又补了一句：“虽然条件真的不怎么样。”（你说话能不那么大喘气吗？）这他妈就是一头白眼狼！——段萧鉴定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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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半个月以来，段萧和王老板的革命友情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可友情毕竟不是爱情，段萧分得很清楚。

段萧发觉，有时候人的相貌真的很重要，倒不是他以貌取人，这也属于一种人之常情。他一直比较喜欢纤细的少年，所以很久以前，老白脸周子平被淘汰了；叶晓修是够瘦了，可一米八多的个头往那一戳，再加上这闷死人不偿命的性格，段萧就什么想法也没有了。……而王老板，段萧已经不指望什么纤细啊，病态美啊之类的，可看看那一身用三件套西装都遮不住的肌肉，段萧想，他就是再过个一万年也硬不起来啊！前提是自己能活这么久的话。

（咳咳，段萧一直把自己定位成攻。当然，以后小叶同学会让他了解到，这种认知是多么的荒谬……）

至于脸长得如何，段萧从来不去计较。不是不想计较，而是……他根本就看不清楚。一千度的近视戴的却是八百度的眼镜，任谁在这种情况下看东西不是月朦胧，鸟朦胧的？段萧想换一副眼镜，可又舍不得钱（你是有多抠啊……）。近视到这种度数的，眼镜还要订做，太麻烦了。好在他的听觉和嗅觉都超乎常人，这么多年，他也习惯了这种半瞎的生活方式。

段萧今天要赶通宵，本来他是想把工作带回家做的，可王老板说，他一个人太辛苦，两个人一块，速度会快很多。于是，段萧给叶晓修打了个电话，叫他晚饭自己出去吃，饭前不要忘了吃几粒生的花生，睡觉前记得喝杯热牛奶，换下来的衣服放好就行了，不用他洗。

挂了电话，王老板就一脸暧昧的问：“刚刚是给你女朋友打电话？”

段萧虽然奇怪他坦然的态度，但还是笑着回答：“哪儿啊，那是我弟，他……生活能力方面，有点问题。”

“该不会你那些伤也是他害的吧？”王老板觉得自己挖出了段萧某些不为人知的秘辛。

“有些是……嗐，说这些干嘛。”还有那么多活儿要干呢。

想到过去的事，王老板歉疚得话也说不出来。呃……他显然是错误的估计了叶晓修的精神状况。良久，他才拍了拍段萧的肩膀说：“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以前真是误会你了。”

“瞧您说的，哪有那么夸张……”段萧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三个臭皮匠都能顶个诸葛亮。何况是段萧和王老板。原本预计要做到凌晨两三点的策划案，在两人的共同努力下，十二点不到就完成了。

出了公司，他俩搭着电梯下楼，可就在电梯指着“3”的时候，段萧突然感觉脚下一个晃荡，然后他有一种自己在做自由落体运动的错觉，在一声巨响后，他的意识就就陷入了模糊。

段萧是被王老板的巴掌拍醒的，落入眼前的是一片橘黄，是电梯里的应急灯亮着。段萧发现自己后脑钝钝的痛，想来是刚才撞到头昏了过去。

“你总算醒了。”段萧听到王老板松了口气，随即郁闷地说：“电梯出故障了。”

“嗯，看样子是铁索断了，我们现在十有八九是在地下车库的下面。”

情况很糟糕。急救电话是坏的，手机也没信号。更要命的是王老板的肋骨好像断了，而且貌似还不止一根。段萧还好，除了脑袋上起了个包，只是崴了脚。可是，电梯里面是密封的，如果再过几个小时没有救援，两人很可能闷死在电梯里。

在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刻，两人却出乎意料的平静。努力了十多分钟，段萧终于放弃了扒开电梯门的打算，乖乖地坐回王老板身边等待救援……如果还能活着等到的话。

段萧尽量慢慢地呼吸，王老板也照着做了。要换做平时，段萧恐怕已经睡得找不着北了，但现在他只觉得他心脏的跳动声震得耳膜都疼。原来自己这么怕死，段萧觉得讽刺。他想笑，可最还没咧开，就听见王老板低低地笑出了声。

王老板说：“小段啊，我突然发现自己经常发生这种事，而且每次都有人陪在我身边，这都是第三次了。”

段萧就说：“那你每次都能化险为夷的运气也分我一点好了。”

不料王老板说：“我从来不觉得那是运气，眼睁睁的看着别人死在自己面前，却什么都做不了，那种心情你能了解吗？”

“我能。”

王老板又笑了：“这世上每个人都各有各的痛苦，但人总是认为自己才是最值得同情的那个。真是可悲啊。我想这次要是没挨过去。我一定会不甘心。我对不起的人太多，对不起我的却只有一个，我想啊，人就是贱，那些你欠的人不去想，偏偏去想早就不相干的。”

“你喜欢那个人？”段萧问。

“嗯。而且，只喜欢过这一个。”王老板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有点不一样。但段萧在意的却不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