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祉抬头与他对视，片刻之后又低下了头，轻声道：“你相信天家之中有真情？”声音里似乎含着些什么，像是嘲讽好像又不是。

“我相信。”胤祺认真地道，“就从前太子对皇阿玛的儒慕敬爱便是真真切切的，要不然太子又怎会演变成最后那般的情况。”幼时的温情和慈爱，随着年少的太子一日日的长成和皇帝一日日的老去，终究一点点磨损，到最后点滴不剩。连空余的一丝丝回忆，都带上利用的阴影。太子就是因为忘记了那人先是皇，后是父，再偏宠，儿子总是比不上皇位重要的。

“是啊，可惜最后算是错付了。”胤祉再次抬头，脸色淡淡的，看不出异样，“既然你觉得那位大阿哥是个好的，那我也姑且先信着吧，到我也能见一面之后再下定论也不迟。”

胤祺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他的说法，而胤祉说的那一面的机会，在不久后就来了。

康熙二十年十二月十三日，承祜十二岁生辰，适逢十月底吴世璠自杀，清军进入昆明，历时八年的三藩之乱终于结束，康熙龙心大悦，决定大宴群臣，既是庆祝平定三藩，也顺便为承祜庆生。

筵席设在乾清宫，而开席之前，所有的阿哥都要先到乾清宫的偏殿等候。

胤祺和胤祉被奶嬷嬷抱着进了偏殿后，便看见早就到了的二阿哥胤褆，四阿哥胤禛和同样被奶嬷嬷抱着的胤佑和胤禩，而两位嫡子明显还没有来。

被虎头虎脑看着就无比壮实的胤褆捏了几下脸，胤祺胤祉人微言轻自然只能乖乖接受，同时在心里再次感叹，还是快些长大好，小孩子实在太容易被欺负了！

一会之后，门外就响起了太子驾到的通传声，胤祉伸着脖子看着门口，以便一窥那位传说中大阿哥的容貌。

一群阿哥互相见礼后就各自入座等候，只是一向不太对付的胤褆和胤礽斗起了嘴，胤祉窝在奶嬷嬷的怀里，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那温润如玉的少年，心里暗暗点头，这般气度仪表的确是极好的。

突然一道响亮的婴儿哭声骤起，吓了在场的人一跳，原来是八阿哥胤禩突然哭了起来，奶嬷嬷哄了一会都不见停下来，承祜便招手让奶嬷嬷把小八抱了过去。

说也奇怪，这孩子一到承祜手里就不哭了，胤祺和胤祉忍不住多瞄了两眼，心里还暗自猜测这孩子不会也是个重生的吧？

几个大的阿哥都走了过去围着承祜看小八，胤祉觉得无趣了便把头扭回来，然而没过多久，空气中突然多了一股压力，屋里立刻就变得安静无比，胤祉心头惊诧，悄悄把头扭回来，就发现各位阿哥都乖乖坐在各自的座位上，颇有些正襟危坐的感觉，而那位大阿哥面沉如水，明显这压力就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出什么事了？刚刚不还是好好的吗？而且……这压力怎么感觉那么熟悉？胤祉皱起了眉头，正待再次细看承祜，却发现他的眉眼瞬间又柔和了回来，视线下移便发现原来是太子走到了他身边，悄悄伸出小手握住了他的，还昂头扬起了一抹微笑。

胤祉突然明白了胤祺所说的那种感觉，因为当他看着少年因为小太子的一笑而冰雪消融的模样，他心里竟冒出了一个荒诞的念头，或许太子之于少年是比他自己的生命更为重要的存在吧。

而他还不知道，在往后的岁月，他竟能真的看着这个荒诞的念头成为了无比真实的景象。

第6章：打算

承祜的生日过后不久就是过年，康熙二十一年的新年很是热闹，三藩平定，普天同庆。

清史稿记，康熙二十一年壬戌春，正月壬戌上元节，上赐廷臣宴，观灯，用柏梁体赋诗。

可见康熙的心情有多好。

上元节自正月十四日始至十六日止，百官俱朝服三日，各衙门封印不理事，如遇紧急事务仍行办理。正经是三天大假了。皇帝在上元节中的主要活动是赐外藩宴，以及由后妃、群臣、外藩王公等陪同，在紫禁城乾清宫正大光明、山高水长等处观灯、放焰火。

其中赐外藩宴属于国家重大礼仪范畴，是清朝廷笼络外藩王公的“统战工作”，可算作皇帝在年节中的政务活动，其他两项则基本属于娱乐了。

整个紫禁城都挂满了各式华贵的宫灯，处处都是喜庆，阿哥们聚在一起免不了的就猜起灯谜来。

胤祺和胤祉这两个披着小孩皮的中老年现在还算是牙牙学语的阶段，自然不可能去大出风头猜灯谜，自得其乐地凑在一起玩耍，同时不着痕迹地打量各位阿哥。

“话说六弟，大阿哥你也看过了，对于将来可有什么新的打算？”胤祺嘴里含着软糯的糕点，含含糊糊地问道。

胤祉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我说你一会三哥一会六弟的，称呼能统一一下不？”

“那你介意我叫你六弟不？不介意我就这样喊了，我可不想一个不小心在人前喊漏嘴了。”他不是怕他不习惯嘛。

“随意。”对于做哥哥还是弟弟胤祉表示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那六弟，是不是该回答哥哥的问题了？”

“没打算，见一步走一步。”

胤祺瞪大了眼睛，这是那个康熙朝文武双全的三阿哥说的话不？他可是能夹在大阿哥和太子之间仍旧游刃有余的圣祖三阿哥啊！从来走一步算十步的人，现在说出这样的话能不让人觉得惊吓嘛！

胤祉看他一脸惊吓的样子就笑了，“有必要那么惊讶吗？你不也没怎么仔细想将来的路。”

“那个……六弟，你是绝对优秀的人物啊，哪能和我这种混喝等死的闲人比较？”人家是胸有丘壑，他是胸无大志，哪能相提并论？

胤祉闻言笑得更欢，“什么绝对优秀的人物？我也不过是个为了追求安稳生活而不得不努力的家伙罢了。若我说‘文武双全’这四个字非我所愿却不得不去争到，你是信还是不信？当初我排行第三，根本就是个尴尬的位置，大阿哥身后是纳兰明珠，太子尊贵自不必说，老四是皇贵妃养子连带着身后也有了佟家支持，再说你，郭罗洛家先不说，皇太后抚育这一点多少都让蒙古那边看重，唯独我，母亲虽也为四妃之一，但是马佳氏在朝堂上并不显赫，也无多少能人，我夹在众兄弟之间，又没有你那样安于现状的心性，自然的就要去筹谋打算了。胤祺，其实我一直佩服你的平和知足。”那是他从前一直都无法做到的。

胤祺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七弟不也是那样的性子，你这声佩服我怎么担当得起？”

“七弟那是因为天生有脚疾加上母家平凡所以才那样，要是他和你互换还真不知道会是怎样的状况。”这人怎么算在争位上还是很有胜算的，但就是从来没有被皇阿玛和兄弟们划入过提防范围，这样的本事可不一般。

“我……我也不过是天性懒散罢了。”

胤祉看着他，眸光微动，最后弯了眉眼，也挡住了眼底最真实的情绪，“天性懒散……好啊……”声音轻慢，像是取笑又像是慨叹。

胤祺摸不准自己是被取笑了还是怎么的，好脾气地笑了笑，眼睛一转却看到胤禛在逗弄被奶娘抱着的小八，眼珠子转了转，伸手轻轻碰了碰胤祉示意他看，“你说这世让老四和老八做对铁杆兄弟如何？”

胤祉立刻露出了一个震惊的表情，“你怎么会这样想？太惊悚了吧？”在雍正朝呆过的他们可是无比清楚这两人的水火不容，要是他们能兄弟情深简直就是天荒夜谈！

“我觉得挺好的，假设咱们做不到改变历史，雍正还是登基，要是他和老八从小亲厚，那么八爷党自然就不会在新朝作怪，换句话说我家九弟即使还是粘着老八也不会被牵连获罪，这也算是未雨绸缪啊。”

“你这样一说好像也挺对的……”按着雍正爱恨分明的性子，从小的感情投资是很有用的，“你想怎么做？”

“就咱俩现在这岁数那肯定是什么都做不了的，一切等搬到阿哥所入了学再说，不过先确立这个大方向就是了。”胤祺摸了摸下巴，笑得有些贼兮兮，让你雍正前世欺负我家老九，这一世和你最讨厌的老八相亲相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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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二十二年八月二十七日，宜妃郭络罗氏诞下一子。

康熙二十二年十月十一日，温僖贵妃诞下一子。

康熙二十二年十一月十三日，佟皇贵妃诞下一子。

康熙二十二年本来是让胤祺相当期待的一年，只因这一年他家小九要从额娘肚子里出来了，对于这个弟弟，前世的他并不怎么亲近，也没怎么表达过关爱之情，即使当初一废太子时小九和胤祯向康熙举荐胤禩以致龙颜大怒，他在那场激烈的争吵中站了出来劝阻才让小九没受过多责罚，其他兄弟看来也不过是他老好人性格发作，所以很少有人知道他其实很喜欢这个弟弟，很想做一个好哥哥。

他与小九的性格南辕北辙，那个孩子有他一直向往的鲜活劲儿，不像他总是温吞，他尝试过与这个弟弟交好，可惜小九那般张扬的性格最喜欢的便是优秀绝伦的人物，胤禩那样八面玲珑又有野心能力，自然吸引那个孩子，而他这个不常接触又是小透明般存在的嫡亲哥哥，即便示好，也只会让小九止不住地往阴谋方面想。为了不惹他讨厌，他便就维持着面上的不错而已，再进一步的接触却也没有了。

所以他后来总是无数次地后悔，如果从前再努力几分，让小九对自己有几分兄长的尊敬儒慕，那么在那场夺嫡之争中，自己的劝说或许能让他听进去，从而改了那最后的结局也不一定。

罢了，前世如烟，早就消失，还是放眼当下的好。

然而他还没有想好如何在这世做个威严又受爱戴的哥哥，佟皇贵妃生了个阿哥这件事生生地把他惊到了。

别说他，胤祉也是被吓得够呛。

“六弟，我怎么有种这个康熙朝让人呆不下去的感觉？”两人凑到一起嘀嘀咕咕，胤祺苦着一张脸深感郁卒。

这本来有了一个元后嫡长子就已经让人无法预知将来了，现在还来一个皇贵妃亲儿，而且这个皇贵妃还能再上一级成为皇后……所以这个康熙朝会有三个嫡子么？三个啊！三个啊！！

胤祉也想叹气，但是看着胤祺的表情又觉得喜感，轻笑了一声道：“再呆不下去你还能自个儿抹脖子来第三次人生？其实仔细想想，似乎也不那么糟糕。你想啊，佟皇贵妃现在有了自己的孩子，那么胤禛这个抱养来的又没有记在她名下的四阿哥，自然要哪里来回哪里去吧？没了佟家的胤禛再想争就没那么容易了。再说，当年佟家一直都是表面保持着中立，那是因为佟皇贵妃无所出，现在有了这个十一阿哥，朝堂局势可就难说了。”

胤祺仔细地思考了一会，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也对，有时候越是混乱的局面越是容易隐藏。话说回来，如今你顶替了德妃的六阿哥，德妃膝下尤虚，这个时候胤禛回到她身边只怕满腔母爱都会倾注其上，想来胤禛的性子应该不会如前世那般寡冷阴毒了。”

“那家伙性格会变得如何并不是我会关心的事儿。”现在的胤祉对于前世雍正的所作所为还很是耿耿于怀，所以每次提到胤禛依旧是一副不愿多提起的嫌弃样。

胤祺笑了笑不再在这个话题上转，转而扯了些关于婴儿小九的趣事，越说越起劲，让胤祉很是侧目。

“没看出来你这么喜欢老九啊。”胤祉挑了挑眉，想到从前这兄弟两淡漠如水的交往再看现在他的兴奋劲就让人诧异，“从前怎么不见你和他多亲近？”

“一来我养在皇太后跟前，和额娘和小九本就不亲厚，二来那孩子喜欢那种耀眼的兄长，有了胤禩专美于前，才看不上我这个嫡亲哥哥。”

“这般说来胤禩也算是抢了你的小九了，你可讨厌他？”胤祉取笑道。

胤祺呵呵一笑，并不作答，对于胤禩他说不上讨厌，只是最后小九被他连累若斯他也实实在在怨怼过，不过此番重来他定不会让小九亲近胤禩多于亲近他这个亲哥哥就是了。

“我只愿今生能护得了这个弟弟。”他轻声道，眉宇间浮现出一丝因为想起往事而生出的惆怅。

胤祉看着他，脑海里不知怎么地就闪过当初他在胤禟面前宣读圣旨时，那双压抑不住悲伤的眼睛，眼神微闪，好一会才道：“我助你。”声音与他一样轻，却绝对坚定。

胤祺闻言，脸上的笑容瞬间灿烂无比。

“六弟，我也会帮你完成你想做的事！”

我惟愿你笑容长驻。

胤祉的嘴角隐秘地翘起了细微的温柔弧度。

第7章：入学

康熙二十四年夏，五阿哥胤祺入学，时年六岁。

这一世是真的不一样了。这是胤祺得知后的第一反应。

接着他就很兴致勃勃地上学去了。

这一世康熙因为嫡长子的关系早早就设立了上书房，而且还在康熙二十年也由于那位进行了改革，胤祺对于那位大阿哥的奇思妙想很是好奇，一直都想着能尽快入学去感受一下，等啊等地终于够年龄了。

几天之后，胤祺摸清了如今的上书房规矩，便立刻去找胤祉说道说道。

“六弟啊！现在的上书房和咱们从前比起来那就是天堂啊！！那什么读写一百二十遍的破规矩改成十遍了，而且你知道一天学习多少时间吗？四个时辰！才四个时辰诶，上下午各两个时辰，每天辰时才上课，下午到酉时就结束了，午时还能休息，而且每隔半个时辰就能休息一盏茶的时间，还有还有，阿哥们以年龄为界分开学习，六至八岁一起，九至十二岁一起，十二岁后的在一起，即使被皇阿玛考校也不怕和年长许多的兄长对比，最离奇的是太子居然没有被单独教学！”胤祺难得这样喋喋不休，看得出他实在是被这世的皇子教学惊到了。

胤祉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会，缓缓叹了口气，“这位大阿哥可真是个厉害的。”

胤祺一怔，眨了眨眼睛，笑道：“那又怎样，我觉得这个改革很好啊。当初皇阿玛设定的方法强度大耗时久，效果却也显着，兄弟们后来不就被教得个顶个的厉害，可是，那样厉害的大家都是因为皇阿玛想我们成为那样的，而不是我们自己想成为那样的，如今这般学制，科目分明，时间轻松，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长大的兄弟们都会找到自己的兴趣所在，说不准还会有多少人争位，但多少都会被影响，大阿哥这一着效果深远，的确是高明。”

这下轮到胤祉怔住，好久才找回声音喃喃道：“原来你看得出来……”

“六弟，我是懒，不是笨。”好歹是在九龙夺嫡中幸存下来的皇阿哥，那位大阿哥又是明晃晃的太子党，稍一琢磨就能想到，不过也不得不佩服那位为太子的筹谋，竟然在如此早就开始了。

“你啊，果然是个通透的。”而且是太通透，这类人要么十分宽厚，要么十分凉薄。幸好胤祺是前者，“现在这上书房如此轻松，倒让我也想去上学了。”

“话说回来，六弟，你这世是不是还要揽那个‘文武双全’的名头？”

“当然。”胤祉毫不犹豫地道，“我的额娘毕竟是四妃之一，没有显赫家世那我这个儿子总要为她争一份光，紫禁城这块地，一味无为不行，太过有为也不行，放心，我懂得把握分寸的。那你呢？虽说我当初的‘文武双全’是带点强迫意味去争来的，但是我对诗书武功类还是很感兴趣。你从前就平淡得让人发指，不会再来一遍也是如此吧？”

胤祺很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会，“本来我重活一世最想做的就是拉小九一把不让他重蹈覆辙，而要完成这一愿望我本人肯定是要成为在皇阿玛面前能得青眼的阿哥，但是这个康熙朝变数太多，多得都让人预测不到未来，更重要的是你也来了，六弟，说实在话我这懒散平淡的性子是养成了，自从明确你会助我护住小九后，我是连脑子都不愿意动。知足常乐，我人生目标也就是该吃吃该喝喝该玩该睡不放过，至于要名垂青史优秀绝伦我还真不追求。”反正身边有个‘文武双全’的，他赖着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