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罗僵直了背脊。
酒馆外，黎明即将到来。
里奥离开了。
奥罗独自一人坐在酒馆中，慢慢地有一种微妙的心情从胸口升起。
有点恼怒，有点焦躁，也有点别扭，完全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里奥离开前，他忍不住小声问了一句：“……那我要怎么做？”
“道歉，你必须跟他道歉！”
道歉……
奥罗僵硬地站了起来，僵硬地迈着步伐，像四肢生了锈一般艰难地走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口。
“……”
手放在了门上，想推又不想推。
进去第一句话要说什么……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说“对不起”吗……
不过，要是他说了“对不起”之后，那条蠢龙得寸进尺怎么办，那他身为主人的面子该往哪里放？
——啊，主人……
“龙和人类是平等的！”
“阿尔现在对你就像是人类孩子依赖亲人一样……”
里奥的话回响在耳边。
奥罗吐出一口气，清了清嗓子，理了理衣领，神情严肃地推开了门。
刚想张开嘴，就见小飞龙爪子抱着一块水晶，安静地蜷缩在枕头边。
奥罗心里动了一下，轻轻走了进去，到床边探了探头。
小飞龙睡着了，不过表情看起来没像之前那样幸福……
奥罗又瞄了眼他的右翅膀。
被包了这么多层绷带，蝙蝠翅膀仿佛一下子重了很多似的，垂落在身后，显得这条蠢龙看起来更笨了。
养孩子的感觉吗……
奥罗坐在床前，手撑着下巴望着小飞龙的背发呆。
从前他一直觉得自己不可能会养什么宠物的，龙这种麻烦的魔兽就更加不可能了。回想起来，他当初为什么会答应把阿尔带下山？
他拼了命地杀上莫斯特山，是为了打倒龙王，把龙王卖了变成世界首富，不过昨天夜里无意间听到里奥和阿尔的谈话时，他才意识到了什么。
就如那个斗篷人所说，他在好奇有谁可以独自一人杀死龙王。
之所以会有这种好奇心，是因为他潜意识里知道自己肯定做不到。
然而既然他做不到，当初在木法镇又为什么要执意上山？他很有可能在中途就被其他普通龙族杀死了，就算侥幸进了龙王的洞穴，龙王一爪子拍下来，他的下场就会和那三个魔法师一样惨烈。
那种迫切的，坚定的心情，就仿佛是受到了什么牵引一般。
他的心里没有丝毫疑问——他缺钱，所以他要见龙王——而从来没考虑过这种想法的逻辑有什么问题。
他上了山，没见到龙王，见到了阿尔。
按照他以往的性格，他绝对会暴躁到踹开这条蠢龙，或者索性把他带下山，然后打着“会说话的幼龙”的名头，把阿尔卖出一个好价钱——他不是什么有善心的人，只要自己畅快怎么样都好。
然而当时的他却几乎没怎么想，就把这条龙带在了自己身边。
寻找着什么……
他在寻找什么？
奥罗明白里奥的意思，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心情，却完全不知道这个问号之后的答案。
难道会和这条蠢龙有关吗？
奥罗一方面有些动摇，一方面又觉得绝对不可能。当和鲁斯特夫家的小姐当面交流过后，他更加确定了——龙和人是不一样的，一条蠢龙更不可能影响他的生活——这才是正常的想法！
然而当阿尔知道这整件事情是他的计划后望着他时，那种想要确认的，茫然的，无声的目光，又一下子让他心虚起来。
……这条蠢龙。
奥罗叹了口气，彻底认输了。
明天起来之后再和他好好道一次歉吧。
奥罗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到了正空。
酒馆外的喧闹声隔着这么一条走廊，一扇门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奥罗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从床上坐起来，一回头就愣住了。
阿尔还维持着昨夜的姿势，抱着水晶蜷缩着躺在床上。只不过他的身旁已经有两块变成无色的水晶了，放水晶的那个包袱也明显有被翻过的痕迹。
奥罗抓了抓头发。
想要跟这条龙说句话，至少把歉给道了，但是又不好意思打断对方。
吸收水晶的能量应该能帮助他恢复得快一点吧……
奥罗心里这样想着，穿上衣服之后离开了房间。
结果直到夜晚降临，小飞龙也没有动过，只有身旁的无色水晶从两块变成了三块。
奥罗完全没机会和他说上一句话。
等到这样的情况持续到第三天夜晚——
奥罗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床上的小飞龙和他身边的一堆无色水晶，关上了门“蹬蹬蹬”穿过走廊到了酒馆前面“砰”的一声拍住了里奥正在擦拭的桌子。
奥罗咬牙切齿：“……他绝对是在和我发脾气……”
里奥转身，换了张桌子擦，轻飘飘地说：“是吗？”
奥罗：“这样的话我连道歉的话也没机会说啊！”
里奥：“那就再等等吧。”
奥罗：“不行！”
里奥：“怎么不行？”
奥罗：“我等不下去了！”
里奥：“为什么？”
奥罗：“……”
里奥：“等着吧，反正他的伤也都是你害的。”
奥罗：“……”
奥罗默默地回到房间在床上躺平。
好安静。
安静到让他浑身不对劲。
第10章：怒气冲冲（中）
阿尔再次陷入了梦境中。
熟悉而又空旷的洞窟，山壁上静谧地闪烁着光辉的红色水晶，和从一旁传来的轻微的，慢慢接近的脚步声。
他抬起了头，等待着右边那一个洞口里的人现身。
熟悉的身影映入视野。
黑色的长发曳地，猩红的双眸犹如这个山洞里镶嵌着的红色水晶。男人停下脚步，抬头仰望着他，眼底是盈盈的笑意。
“好久不见，阿尔。”
阿尔俯视着对方，庞大的金色龙身和人类模样的好友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
阿尔闭上眼，变成了人类的模样，而后倾身捡起一旁的衣服给赤身裸体的自己缓缓穿上，低声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阿尔，你打算永远在这个地方住下去吗？”男人问道。
“这里没什么不好，”系上腰带，阿尔轻轻跃下龙座，坐在了石阶上望着对方，“你也应该和我一样，找个安静点的地方住下来。”
男人笑了笑，走了过来在他身旁坐下，抬头看着这个山洞问道：“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阿尔顿了顿，摇了摇头。
男人微微眯起了眼睛：“还有人和你一起？谁？”
“我在来山上的时候捡到一个人类婴儿，就把他带在身边了。”
“人类婴儿？”
“嗯，他现在已经二十岁了。”
“他人呢？”
“应该在山下吧。”
“你怎么会养人类？”男人挑眉，“你不是对人类这种东西一直没什么兴趣吗？”
阿尔瞥了他一眼，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你来这里到底是想做什么？”
男人盯着他，显然对刚才那个问题还有一丝介意。然而阿尔却完全不给反应，男人便只能作罢，淡淡说道：“你一直在山上，一定不知道山下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什么事情？”
“这几年来，有一些人类身上出现了一种特殊的力量。他们能够呼风唤雨，操纵自然界里的元素，人类把那种力量称作为‘魔法力’。”
“……”
阿尔的脸上平静而没有丝毫波澜，男人继续说道：“那种力量和龙族的力量不太一样。我们变成龙的时候的确能够喷出火焰，但是我们最主要的力量还是龙之力。那种所谓的魔法力，似乎是从人类自身深处产生的……属于他们的力量，”顿了顿，男人问道，“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阿尔点了点头，平淡地说：“没什么好惊讶的，如果这片大陆上真的只有龙族拥有力量，那就完全没有平衡可言了。”
“所以即使龙族开始被一些获得力量的人类追杀，你也不觉得有什么吗？”男人看着他，“如果人类不停止这种趋势，不要说成为龙族的奴仆，甚至局势可能会和现在完全相反……”
“你是这么觉得的吗？”阿尔转过头对上男人的目光，“虽然我认为龙族不可能会被人类打压，但是不得不说，如果不是龙族对人类太过残虐，人类对龙族也就不会有这么多敌意了。同样是拥有思维，可以交流的生物，为什么就是不能平等地相处？”
“因为那是只会在想象中出现的和平局面罢了，”男人握住了他的手，问道，“阿尔，不能和我一起走吗？我觉得不用过多久，人类和龙族之间就会爆发战争了。”
“……”阿尔避开了目光，“我会考虑的。”
“好的，那我等着你，”男人没有强求，松开手站了起来，顿了顿之后又问道，“你觉得你和你领养回来的人类之间的相处模式，是你想象中的平等相处吗？”
阿尔微微一愣，而后垂眸说道：“……或许。”
“所以你一定没想象过被他杀死的可能性吧，”见阿尔抬头盯着他，男人轻声说道，“但是对于你这样一个拥有着无限力量的龙之王，这种相处环境却是那个人类杀死你的最好的机会。”
“……”
“再见了，阿尔，我期待着我们的下一次见面。”
等到男人消失，阿尔坐在独自一人的山洞中，望着远处浮动的光影发着呆。
他的脑海中有一个人影在跃动，然而那个人影很模糊，很遥远。
阿尔隐隐感觉到自己心中有些酸涩的情绪，却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忽然间感觉到右翅刺痛了一下，阿尔从梦境中猛地清醒过来，睁开了眼睛。
他躺在床上。
是酒馆里的床上。
他的身上盖着被子，躺着的地方已经从枕头边被移到了枕头下面。
阿尔松开爪子里的水晶，慢慢地钻出被子坐在了枕头上，小幅度地动了动身后的翅膀。
右翅似乎已经完全恢复了。
他扭着头，试着用牙齿去咬绷带，不过由于脖子扭过的角度有限，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把绷带彻底咬碎。
阿尔扇了扇翅膀，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见已经无碍了，心情终于好了一点起来。
不过不见奥罗的人影。
一想到在鲁斯特夫家里发生的事情，阿尔又生气起来。
哼，那个可恶的人类，竟然这样利用堂堂一个龙王！
小飞龙飞到了床头，在挂着的包袱里翻出了一张纸和一支羽毛笔，抱着这两样东西颤颤悠悠飞到了书桌边放下。
他用两只爪子抓住了羽毛笔的一头，蘸了蘸桌角上的墨水，而后艰难地在纸上画着什么。
画完之后，阿尔的心中畅快无比。
他丢下羽毛笔就推开了窗户，飞到了窗外去。
奥罗在酒馆外缠着里奥抱怨了一通，照例遭遇了里奥的冷淡之后，不得不灰头土脑地走回房间。
他深深意识到了——
他这次彻底惹恼了自己向来脾气温和的好友……奥罗的人生当中第一次感受到了无比大的压力，小飞龙持续的睡眠和好友的冷战让他彻底蔫了。
已经是第五天了……他被一人一龙精神虐待了整整五天！
奥罗有气无力地推开门，瞟了床头一眼。
——等一下，蠢龙呢？！
奥罗走到床边摸了摸被子，只摸到被子底下一堆坚硬的石头。
他回过头，就见窗户大开着，一张纸正躺在书桌上，被一支羽毛笔压住了一角。
奥罗心中有不好的预感，走过去拿起纸一看——
“龙王大人讨厌你！！！”
“……”
这么歪歪扭扭的一行字，奥罗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认出来的。
他的太阳穴跳动了一下，手指一用力，整张纸就皱了起来。
闭上了眼睛，深呼吸两口气，奥罗转身走出了房间，离开了酒馆。
阿尔在街头漫无目的地飞着，一路上遭遇了许多路人惊奇的目光。
时间正值傍晚，不久夜幕就会降临。一想到那个金发男人看到他留下的话说不定会露出大怒的模样，阿尔的心中有点……嗯……害怕，也有点兴奋。
反正这次的事情，如果奥罗不跟他好好道歉，他是绝对不会原谅他的！
所以那个愚蠢的人类最好快点……找到他！
阿尔扬着下巴傲然地飞在人群当中，忽然间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接触过三次，他对这个味道已经很熟悉了。
而且刚刚做的那一个梦，也让他清楚梦中的场景并非是简单的梦，而是他过去的回忆。在那零碎的片段里，他对那个黑发男人的身份也渐渐清楚起来。
阿尔犹豫片刻之后做了决定，确定好味道传来的方向之后，他就扇着翅膀往那儿飞去。
离开了热闹的街道，阿尔飞进了一幢看似空无一人的废楼。
他循着味道飞到了第三层，在墙角边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废楼侧面的一大块墙都被敲碎了，夕阳光就这样一大片一大片地照设进来。
黑发男人背靠着墙坐在橘色的阳光底下，在阿尔飞过去的时候有所感觉一般转过了头，猩红色的眸光一下子亮了起来。
他直起身，向阿尔伸出了手。
阿尔迟疑了下，落在了他的手臂上。
“阿尔……”
男人温柔地叫着他的名字，将阿尔抱进了怀里，笑着抚摸他的脑袋。
阿尔满足地蹭着对方的掌心，想着和奥罗就是天差地别。这个人对他真好。
“你怎么会来这里？奥罗呢？”男人笑吟吟地问。
阿尔歪了歪脑袋，看着男人在阳光底下温暖的脸庞，和梦中的那张脸对上号之后开口道：“路德？”
男人的神色僵硬了下。
阿尔疑惑地问：“你是路德吗？”
“……”
虽然梦中的回忆断断续续，不过阿尔觉得自己应该没有猜错。
男人张了张嘴，似乎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默片刻，他问道：“……你恢复记忆了吗？”
阿尔说：“没有，就是在做梦的时候看到了一点。”
“是吗……”男人牵起了唇角，“你想起了多少？”
“就回忆起我离开了大家，到了一座山上，中途捡了一个婴儿，”阿尔回忆着说，“还有就是你来山上叫我下山，其他的就没了。”
男人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阿尔的背脊，若有所思。顿了顿，他承认道：“没错，我就是路德。”
阿尔兴奋了起来：“你也是龙王！你也是龙王！路德！”
“这么高兴吗？”路德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