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痴情万年愁 下——重散
重散  发于:2015年02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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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弦微愣,轻声道:“水祀要读书吧?是我答应的祈大人,让我来抄就好。”祈水祀微笑道:“水祀不是想帮萧大哥,水祀想抄,这些书水祀大都没看过。边读边写,更能加深印象。”

潇弦看他欣喜,也不多说什么了;从前小草和叶儿都喜欢听他念书,公孙湜则常抄经书,如今祈水祀这样认真地选着书的模样,不禁使他回想起过往,一时看得出神。

祈水祀拿定了书册,挥翰成风,笔走龙蛇,势如惊雷,颇为潇洒;待他洋洋洒洒地写了数张,好不容易笔误,要重新再写,才发现身旁的人从方才便一动未动,只盯着他神游去了,方开口唤了:“萧大哥?萧大哥!”

潇弦给他吼得一颤,回过神来,见了他眼前那些都要干了墨的纸张,怕他心生不满,方随口道:“水祀的字、很漂亮……”祈水祀听闻赞赏,自是开心,却不似他父亲那样地理所当然,而是微微红了双颊,讪笑道:“是萧大哥看得起……”

潇弦见他高兴,在心底松口气后,方真正仔细看了他笔势,几分洒脱不羁,几分豪气干云,确实令人赞赏。水寒是看着祈水祀写的,见他虽是提笔疾书,气势如虹,一笔一划却都拿捏得当,不妨字体之美,也暗叫了声“好”。

潇弦尚在品味他的墨迹,祈水祀已拿了新纸要写,他见着那给他摆至一旁、才写了一半的纸,方困惑问道:“那张不是还没写完么?怎么要拿新的写?”

祈水祀答道:“写错字了。”潇弦道:“不小心写错,涂了接着写不就好了么?重新写多辛苦呀?”

祈水祀微低脑袋,轻声道:“既然是要给爹爹的,又怎么会说辛苦呢。爹爹事务繁忙,读个书还得看些涂涂画画,就算他不气,也会觉得累的。”

潇弦明白这孩子今世的性子本身是豪放大气,如今却为亲人而甘愿受限,不觉心生怜惜,伸手抚了抚他的脑袋,柔声道:“水祀真懂事。”

祈水祀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给他夸赞两次,方稍稍退去地两朵红云再次浮现,潇弦看他的眼神又比祈巍来得更加包容疼爱,使他一时竟不知该谦让还是该挺胸受了,踌躇半晌,开口却是道:“萧大哥,您的笔都还没动过一下呢。”说完又复低头。

祈水祀羞得耳根子都红透了,他暗骂自己把气氛都弄糟,还怕那人误会自己生气,方又抬眼瞥他;潇弦见少年羞红了脸,甚是可爱,虽还想再赞赏几句,可也知道他脸皮薄,不舍多加逗弄,便只低了头,抄起书来;祈水祀见他嘴边含笑,安了心,方也低头抄书。

两人几个时辰再未谈话,直至午时,祈水祀饿得提不起劲儿,放下了笔,将干了墨的纸张堆叠整齐,方一把拉起潇弦,轻笑道:“萧大哥,一直待在房里也会闷坏的,我们到外头玩会儿吧?”也不等那人回应,便拉着他走。

祈水祀却不如他所料,一头朝外跑,而是先至后厢,整理了衣袍,进了内房向母亲报备:“娘亲,水祀要带萧大哥去外头逛逛,黄昏就回来,您请不用担心。”

祈夫人柔声嘱咐:“在外头也要乖乖的,别惹事生非。”祈水祀恭敬答应:“水祀明白。”便悄悄退出。

潇弦向夫人点了点头,也要出门,却给唤下:“萧公子。”待他回过身,祈夫人方继续道:“水祀年纪还轻,有时不分轻重,还望你多多包涵,也请你代替我这个母亲,多照看他。水祀……难得交了个同辈份的朋友,我只能拜托你了。”说罢,微微一福;潇弦连声称是,安抚她放心,方出门寻在那头等得心焦的祈水祀。

祈水祀将他当作外来的客人,到了市集上买了几样甜食和他随便吃了,便拽着他四处探访京城风光,日落了才回家吃饭休息,隔天白日又是抄书、读书,几日下来都是这么过的。

这日他们俩到了城西的文荟桥上,祈水祀才终究抵不过好奇,边咬着千层酥饼,边开口问:“萧大哥究竟为什么来京城呀?观您才学,就说是及第进士,也无人不信呀。”

祈巍近来虽忙科考之事,难以抽身,可吃人口软,拿人手短,他仍是会硬挤出时间,去观看潇弦和孩儿的学习状况。祈水祀几次听潇弦与父亲相问对答,竟是难分上下,他明白父亲为他们好,不会在此事放水,且能让自视甚高的父亲说出“后生可畏”的人,他也是头一个。

潇弦见他那势必刨根问底的模样,无奈一笑,方道:“我是来……寻人。”祈水祀原先还想着会听到什么神秘天机,这下便失望地泄了气,回头看那人思索得认真,才又提起精神,轻声道:“萧大哥早说嘛!这儿的人水祀大都认识,水祀可以帮您找。”

潇弦轻声道:“我知道他在哪里,我是怕贸然打扰,会吓着他。”他说得心底闷疼,祈水祀却一个击掌,笑道:“吓着?吓着才好呀!阔别许久的朋友,再见面却是淡淡恭维,方叫人寒心呢。”

潇弦见他误会,微笑解释道:“不、我是说他……不认得我了,我要是一个劲儿的缠着他,会让他害怕的。”祈水祀听出他声音里的苦楚,不敢随便说笑,方怯怯问道:“见萧大哥如此哀伤,莫非那是您的心上人?”

潇弦但笑不语,祈水祀当他默认了,一时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但他不喜欢见人伤心,焦虑地扳了扳手指,想了法子,方扯起笑,轻声道:“萧大哥,那么您重新与她认识认识,不就行了么?”

他见潇弦带着几分惊喜的眼神望了过来,方继续道:“萧大哥温和谦冲,才学兼备,相貌斯文,又是个富贵子弟的样儿,哪个姑娘不会喜欢呢?要是水祀是女孩儿,肯定早就喜欢上萧大哥了。只要除去她的戒心,慢慢做朋友,而后再将从前种种一一告知,不就成了么?”

祈水祀说起他,双颊又微微泛红;潇弦没把他的赞美当一回事儿,只当他在逗自己玩,觉得他聪慧可爱,心肠又好,也跟着他笑。

祈水祀见他展颜,更增添信心,拉上他的臂膀,就要拖他走,“事不宜迟,我们去找那位姑娘吧?萧大哥。”

潇弦忙喊了停,对于真相仍不敢完全说出,可迫于那人的灼灼目光,只得缓缓道:“我……我喜欢的那人,不大一样……”祈水祀疑惑地歪了脑袋,喃喃道:“不大一样?难道、难道她喜欢那粗鲁无知的山岭野人么?”

祈水祀瞬时刷白了脸,潇弦听得一阵轻笑,道:“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喜欢的……”说到此,他不免难以启齿,他怕一说出,祈水祀会掉头就走,这几日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些许感情,也将付诸东流。

祈水祀见他脸色愈发难看,反覆思忖,方喃喃道:“莫非萧大哥……您有龙阳之好……”他说得极为小声,潇弦却听得清楚,回头想见他的神色,却见祈水祀慌忙地摇了摇头,顾自解释:“怎么可能?我在说什么?真是、太过失敬……”他也不管潇弦听没听见,躬身便朝他拜了一拜,作为赔罪。

祈水祀的好意,却狠狠刺痛了潇弦的心;他提起胆子,捧起那人还带困窘的脸蛋,轻声问:“如果我说是呢?”祈水祀给他微愠的神情吓得愣了半晌,下一刻却是狠狠一跳,“那您怎么还与水祀这么亲近呢!要是让您心爱的人误会了该怎么办?”

潇弦听他前头一句,心中顿时冷若死灰,听他后头一句,又霎时死灰复燃;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人略带责备的双眼,嗫嚅问:“你……不避开我么?”祈水祀微笑道:“就算喜欢的是男子,萧大哥还是萧大哥呀。”

第八十二章

潇弦心中一股暖流,巴不得现在就抱上他,亲亲他,向他说真话;可他也知道人在说他人的事,和说自己的事是不同的,他没法肯定,这样的事若到了自己头上,祈水祀是否还能像现在一般泰然自若?

潇弦心中一喜一忧,一时间没再说话,祈水祀则是低头顾自思忖,“这样情况的确不同了,大多数的男子都没法接受和男子欢好,像爹爹对此事便相当排斥……”他细如蚊蚋的语声,潇弦没有听漏,开口问:“祈大人……不能接受?”

祈水祀听他问话,抬头见他受到打击的模样,自责地慌张一阵,方为难的点了点头,轻声道:“先前舅舅左拥一位男孩儿,右抱一位少年,爹爹见了便破口大骂,把同行的蒯尚书、江侍郎吓得一齐跪倒在地;爹爹还威胁了舅舅若是不改,就要带着娘回家种田,舅舅才戒了男色……台面上戒了啦。”

祈水祀说罢,潇弦脸色也成铁青;少年以为他担心,或许是担心自己也有偏见,或许是担心会被赶出尚书府,便忙安慰道:“萧大哥,水祀和爹爹不一样,对这事儿真没有偏见,还与萧大哥为友;爹爹那儿,您不说,我不说,他不会知道。”

潇弦似乎听进了,回复些许气色,可仍是面带愁容;祈水祀见安抚有效,又加把劲儿,微笑道:“说起萧大哥的心上人,肯定也是温文儒雅,明事明理;您找着他,与他为友,男人嘛,对月共饮,吟诗赋对,肯定很快便能真心相待,也不需像对姑娘般忸怩拘礼;这样说来,反倒是个男人比较好呢!”

祈水祀几句快语,怕是连他自己都不晓得说了什么;潇弦见他如此认真地为自己着想,说得汗水直渗,两颊发红,纵使仍有几分不安,也都给心头喜悦压至深处了,方牵起笑,禁不住喃喃一句:“你总是这么可爱呢……”

祈水祀隐隐听闻,满脸倏地烧得通红,却是蹙起眉头,略显不满地道:“萧大哥,水祀、怎么是可爱呢?水祀是、嗯……英、英俊潇洒……”他愈说愈小声,最后连头也向旁一撇,又细声咕哝:“水祀还会长高的……”

潇弦没想取笑他,可少年的模样总是逗他欢喜,只得也偏过脑袋,硬生生憋了一阵,方回过头,轻声道:“嗯,水祀再长大些,肯定是英俊潇洒。”可语声方落,连他自己都觉得这话里尽是嘲弄;细细一看,那人果真又红了耳根。

潇弦怕他生气,没敢再开口,转过身静静望着水面;祈水祀羞了一阵,究竟抵不过这奇妙的气氛,迅速将饼吃下了,方一把拉上那人臂膀,道:“萧大哥,我们去其他地方逛逛吧?”

两人在日落时分回到尚书府,方进门,祈水祀便一声惊喜:“舅舅?”元衡亦闻声,也回过身来,揉了揉他的脑袋。

祈水祀稀奇地问:“舅舅怎么又来了呢?”元衡亦坏笑道:“怎么我要来还得经你的准许呀?”

祈水祀笑道:“水祀是欣喜呢,舅舅忙于国事,几个月才来吃一次饭的呀。”元衡亦没随即回答,却先弯了身子,一把将他扛至肩上;祈水祀难免吓得挣了挣,却顾虑到还有客人,才羞赧的安分下来,一边忖度着等等该怎么责骂他。

元衡亦将外甥扛入内房后方放了他,而后在对方还没来得及发脾气前,从怀里掏出了个东西在他眼前晃了晃;祈水祀一见,什么气也消了,欣喜一声:“玄璜!”伸手要拿,元衡亦却又将它举得高,使他碰触不到。

元衡亦转身将玉璜收进怀中,见外甥不满地嘟起了嘴,方轻声道:“舅舅问你,你觉得萧弦他怎么样?”祈水祀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么问,眨了眨眼,老实答道:“萧大哥是个很好的人呀。才气过人,学识丰富,又温柔谦逊……啊、舅舅您莫不是想提携他?”

元衡亦见他喜上眉梢,轻拍了他的额头,无奈笑道:“提什么?这么替人高兴的?我是要你对他多些戒心。”

祈水祀不解地歪了脑袋,元衡亦轻叹一息,背过身,道:“那天我才和你阿爹说过,要他谨慎提防,没想到没过两天,他就给几本书收买去啦!一个劲儿地说他的好话,说他才高学厚,为人正直,能当大任……不就几本破书……”

元衡亦轻轻哼声,发觉自己在个孩子面前显露出这嫉妒的模样,实在不像话,咳了两声,方又认真地道:“水祀,我也不是要完全否定他,毕竟你爹的称赞是收买不到的,但聪明的人可比那些莽夫更难缠,更难猜出他究竟在盘算什么;他连来意都未说呢。”

祈水祀听得出他是真担心,一时不好随着猜测为潇弦辩解,听至最后一句,方能老实道:“萧大哥是来寻人的,他今日和水祀说了。”

元衡亦挑了眉毛,回过身来,疑惑问道:“寻什么人?”祈水祀答道:“寻他的心上人。”

元衡亦一声错愕,揉了揉脑侧,方缓缓问道:“你信?”见一向聪敏的外甥直点着脑袋,元衡亦不免动摇,半晌才道:“我不在这事儿上猜测,但我肯定的告诉你,他对这个家肯定别有居心。听话,别卸下防心。”

祈水祀不希望为国务操烦的舅舅还得分神担忧自己,便乖巧了点了点头;元衡亦满意地牵了嘴角,方要转身出门,外甥却紧紧地巴上他手臂,“玄璜!”他见少年眼角微湿,隐隐含着几分委屈,禁不住又逗弄一番,才将璜交至他手中,再牵着他一同向饭厅走。

祈水祀没有卸下防心,但仍然与潇弦亲近;他是他第一个同辈好友,哪是说舍便能舍的呢?

祈水祀虽然也好奇他的来历,可此时最关切的是他的感情,每日每日缠着他问所寻何人?家住何方?多大年纪?潇弦却皆只笑不答,祈水祀难免泄气,微噘双唇,皱眉嘀咕:“怎么只有我着急呢,弄得像是我找心上人……”

他恶狠狠地咬了口手上的红糖包子,潇弦看得身子一颤,又舍不得他受气受委屈的模样,方缓缓开口:“水祀觉得……我和他到了什么程度的交情,可以向他坦白?”

祈水祀偏头想了半天,直到怀里的糕饼都给吃完了,才忽然牵起笑,轻声道:“到……您偷亲他一下他都不会生气的时候。”

祈水祀见他殷殷盼着自己答案,不好一句“不知道”交差,但这样的事,他怎么可能晓得呢?他只得与他调笑,希望他别深陷惆怅,哪料潇弦睁圆了双眼,似乎是当真了,见自己望向他,还有些害臊地偏过头去。

祈水祀一时张惶,忙道:“萧大哥,水祀、开玩笑的……您千万千万别当真呀!”他记得以前舅舅也这么和爹爹开玩笑,结果马上给爹爹甩了一巴掌。

潇弦虽不忍让他害怕伤心,可如此慌张的祈水祀是很难见到的,他不住多看了会儿,才随口应了一声:“嗯。”

祈水祀安心地松了口气,又拿起甜糕来咬,方坦承道:“水祀虽然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坦白好,可如果是水祀的话,应该在方见面时就会说了吧?他能接受就接受,不能接受就巴着他到他接受,哈哈;要顾虑的事可是很多的,总是顾虑东顾虑西的,怕是一辈子也没能说出口。”

他随口几句将潇弦的心刺得隐隐泛疼,他虽不受时间限制,但祈水祀是凡躯,活再久也不过百来岁,他要是没好好把握,怕自己一个犹疑,“祈水祀”便不在了,一切又得从头来过……

但他上一次,分明一见公孙湜,便立即告诉他,他想他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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