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鹤在一旁犹豫地看着他:“可是大人,您在这儿呆着,终究不是万全之策,而且您这样忍饥挨饿的也不好……”
“那人腰间挂着铁锁的钥匙,你把它带上,以后定时给我送点吃的来不就好了。”
“……”鸣鹤无言以对。
伶舟绑完脚上的绳索之后,又开始绑自己的双手,然而自己绑自己总有些力不从心,他不耐烦地催促道:“还不过来帮忙?”
“呃,是。”鸣鹤凑上前帮伶舟将双手绑起来,心中百味陈杂,捆绑自家主子这种大不敬的事情,恐怕也只有他鸣鹤有幸尝试一次了。
当鸣鹤离开之后,伶舟又开始望着屋顶百无聊赖地耗时间,不知这苦逼的囚禁生活还要持续多久才能结束。
但是一个时辰之后,铁门却再次被撞开。他以为是鸣鹤去而复返,转头一看,却发现撞门进来的是周长风,他身后还跟着韶宁和。
“我就知道你在骗我!”韶宁和大踏步朝伶舟冲了过来,脸上混杂着担忧与愤怒,一边帮伶舟解开绳索一边道,“你不是说你有办法逃出去么,为什么现在还在这里?”
“我这不是……还没找着机会嘛。”伶舟看了看韶宁和,又看向周长风,“不过你们怎么……”
“宁和今儿一大早便跑来找我,说你有性命之忧,所以我就带人强行闯进来了。”周长风轻描淡写地道,“看把宁和急得,我还以为你缺胳膊断腿了呢,这不是好好的嘛。”
伶舟嘴角抽了抽,看着面前一脸担忧的韶宁和,他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发愁。
喜的是韶宁和终究还是将他的安危放在第一位的,愁的却是,他最担心的打草惊蛇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郑善世得到消息之后,只怕会越发积极地采取防备行动,如此一来,双方又将上演一场剪不断理还乱的拉锯战了。
第四十三章
却说这韶宁和当初被两个蒙面人放出囚室之后,便被蒙住了双眼,一路带到闹市区,才真正放他离开。
他们原是想隐藏囚室所在的方位,不料韶宁和愣是将一路行来的每一道弯及每一段路的步子都记在了心里,当带着周长风等人回去救伶舟时,他的好记性便发挥了关键性的作用,这也是蒙面人始料不及的。
伶舟跟着韶宁和坐上了廷尉府派来接人的马车,却发现这条路并非回家的路,不由好奇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去长风家。”韶宁和答。
伶舟心中一凛,经过上次那件事之后,他已经对周长风的府邸产生了条件反射的抗拒心理,一听说要去周长风家里,便心生警惕:“去他家做什么?”
“别紧张,”韶宁和笑着安抚他,“这一次长风不是为了针对你,他是想保护我们。他说,与其放任我们被郑善世的人威胁,还不如暂时将我们接入他的府中严密保护起来,直到此案审理结束为止。想那郑善世再怎么无法无天,也不可能直接对廷尉府的人下手吧。”
伶舟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随即他想到了万木,问道:“如果我们都搬去周大人家住了,那万木怎么办?”
“放心吧,万木已经在长风家里等着了。”韶宁和说到此处,似乎想起了什么事,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万木这小子,自从搬进长风家之后,就一直嫌弃我们自家的小宅院,一个劲念叨着要我努力升官、努力赚钱,日后好买一座和长风家一样气派的府邸,让他也跟着沾沾光。”
伶舟一听便笑了,万木这纯粹是没见过世面。
其实周长风的府邸规模,在伶舟看来也不过如此,更何况他上辈子是住过繁京最豪华宅邸丞相府的人,这一世突然从云端跌落泥沼,后被韶宁和救助并收留,虽然居住条件十分简陋,但这一份萍水相逢的关怀与温暖,却是上辈子活了三十多年也未曾品尝过的——对他来说,这才是最珍贵的东西。
其实也难怪伶舟对周长风的府邸看不上眼,或许是周长风本人的恶趣味,整个宅子的占地面积虽然不算小,但能住人的屋子却十分有限,以至于整个布局看起来十分空旷。
周长风接来了韶宁和主仆三人,又将那位曾经给陆氏夫妇看过诊的老大夫接了来,再加上杜思危临时调派来的十几名护卫,基本上所有的客房都被挤满了。
为了减轻周长风的负担,韶宁和主动提出他们主仆三人共居一室,可以腾出更多的空间让给别人住,周长风自然是一口答应。
但是每间客房里都只配备一张床榻,这却是韶宁和始料未及的。他们主仆一共三人,根本不可能挤在一张床上睡。
对此,万木倒是十分有自知之明,拍拍胸脯道:“没关系,少爷,我个头大,在门边铺个垫子就能睡。伶舟个头小,让他跟你挤一张床,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不待韶宁和回答,伶舟便附和道:“当然没问题,我不占多少地方,而且睡相又好,绝对不会给少爷添麻烦的。是吧,少爷?”
说罢便眨巴着眼睛望着韶宁和,堵得韶宁和无话可说。
这日夜晚,三人早早便睡下了。
万木大大咧咧在门边铺了个垫子,倒头便睡,不消片刻已沉入梦乡,鼾声如雷。
至于韶宁和与伶舟二人,一个睡在床外侧,一个睡在床内侧,一人盖一条被子,泾渭分明。
韶宁和一躺下便侧过身去,背对着伶舟,装作很快熟睡的模样,一动不动。
但他的听力却变得异常敏锐,只觉得伶舟在他身后发出轻微的呼吸声,每一声都能牵动他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伶舟似乎翻了个身,辗转数回之后,终于渐渐安静下去,只剩下清浅匀长的气息。
但韶宁和依然无法入睡,并且由于长时间保持侧卧的姿势,他渐渐感到手臂发麻,全身难受。
内心纠结半晌之后,他终于忍耐不住,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却在转身面向内侧时,蓦然对上了伶舟漆亮的眸子。
“……!”韶宁和心下一惊,下意识便要坐起身来,却被伶舟先一步拽住了衣袖。
“嘘——”伶舟将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睡在角落里的万木。
韶宁和看了万木一眼,勉强让自己恢复镇定,重新躺下身去。
“少爷,你是不是很讨厌我?”伶舟压低了声音问,语气中带了一丝委屈。
“我不是讨厌你,我只是……”韶宁和慌忙解释,却又突然顿住。
只是什么呢?这个问题他自己都还没有琢磨明白。他斟酌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道:“只是……只是有些……担心。”
“担心?”伶舟睁大了眼睛,故作懵懂,“我既不是洪水猛兽,也不是狐狸蛇蝎,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韶宁和答不上来。
白天人多的时候,他与伶舟明明相处得十分自然融洽,但是到了夜深人静,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他便有一种强烈的预感,理智告诉他,绝对不能与伶舟靠得太近,否则会出大事。
他尚在烦恼着自己内心纷乱错杂的思绪,忽觉唇瓣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他定睛一看,发现伶舟不知何时竟已粘了上来,他的双唇轻轻贴着自己的嘴唇,但也仅仅只是贴着,没有下一步动作,仿佛在静默中等待他的回应,或者拒绝。
韶宁和僵着身子没有动,既不回应,也不拒绝。伶舟的唇瓣柔软滑嫩,仅仅是触碰一下,都会令人不自觉地全身酥麻。
但是他知道,这样的感觉是不正常的,不论伶舟外表如何令人迷惑,都改变不了他是男子的事实。
如果是在几个月之前,别说被男子这般细细亲吻,就算是逾越礼仪的轻微触碰,都会令他心生反感,但是如今,他竟不忍心将伶舟推开。
也许……他并不是真的贪恋对方的亲吻,他此刻没有推开了伶舟,是因为不想让他伤心难过。
他虽然不爱伶舟,但却舍不得伤害伶舟。——他这般安慰并说服着自己。
半晌之后,伶舟缓缓离开了他的唇瓣,轻声问道:“这样的感觉,讨厌吗,少爷?”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我的答案不会改变。”韶宁和叹息了一声,“所以,伶舟,不要再这样试探我。”
伶舟眼中希翼的目光渐渐黯淡下去。
韶宁和不忍再看,伸出手掌轻轻覆住了伶舟的双眼:“折腾了这两日,你都没有休息好,早些睡吧。”
第四十四章
第二日早晨,韶宁和醒来时,发现床内侧的伶舟早已不知去向。
他心中一惊,忙跳下床奔至门口,正撞上端着脸盆进来的万木。
“少爷,您可醒了呀?”万木道,“我看您睡得这么香,还在想要不要叫醒您呢。”
韶宁和张口便问:“伶舟呢?”
“他先去隔壁屋吃饭了。”
“……哦。”韶宁和面色一松,原来是虚惊一场。
万木突然盯着韶宁和的脸仔细瞧了瞧:“少爷,您这是……没睡好,还是睡过头了啊,怎么眼圈黑成了这样?”
韶宁和对着铜镜照了照,果然眼袋下染了两片阴影。
昨晚拒绝了伶舟之后,伶舟便没有再说一句话,也没有再对自己有任何逾矩的行为,倒是他自己,满脑子纷乱思绪,混混沌沌地捱到天边微亮,才昏然睡去。
想起昨晚自己对伶舟说的那句话,韶宁和反复咀嚼,觉得并不算太过分,而伶舟所表现出来的安分顺从,也丝毫未见伤心难过的端倪,一切都很平静。
但是正因为一切都显得太平静了,韶宁和反而心中升起一丝莫名的恐慌,总觉得这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
如此胡思乱想着,韶宁和就着万木打来的水洗漱之后,便也往隔壁伙食房走去。
此时伙食房里有不少人正在吃早餐,除了伶舟,还有一帮子轮值完夜班的侍卫。
韶宁和一踏入房内,便看见几个比较健谈的侍卫正围着伶舟谈笑风生。他眉心微蹙,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不动声色地挑了旁侧一张桌子坐下,一边端起碗来喝粥,一边竖起了耳朵听那边几人谈话。
只听年纪较轻的一名侍卫小心翼翼地问:“伶舟,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可别生气。”
伶舟很好脾气地笑:“问吧,我不生气。”
“我们都很想知道,你……你真的是男子吗?”
伶舟笑了笑:“你觉得我看起来像女子?”
那侍卫的脸突然红了红:“老实说,光是看脸的话,确实挺像个姑娘的,但是看你言谈举止,却又不那么像姑娘,所以……”
另一个侍卫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笑着打趣:“伶舟,你不知道,这小子昨天见过你一面之后,就开始发情了,愣说你是姑娘扮的。”
年轻侍卫立即为自己辩解:“我哪有发情,我只是说伶舟有没有可能是姑娘扮的而已!”
伶舟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微笑着看着那年轻侍卫:“如果我是姑娘如何,如果我不是姑娘又如何?”
年轻侍卫怔了怔,随即鼓起勇气道:“如果你真是姑娘,我……我就娶你为妻。如果不是姑娘……”年轻侍卫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就……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吧,你别生我的气啊。”
周围众侍卫顿时开始起哄:“小狗子你真不知天高地厚,你想娶人家,也得人家看得上你啊哈哈哈!”
“小狗子”想必是众侍卫给这年轻侍卫取的绰号,他听众人如此奚落,才意识到自己说了满话,于是局促地看了看伶舟,说话越发结巴了起来:“不……不是,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是姑娘,我想……想……”
“好啊。”伶舟一手托着右腮,歪头看着他,淡淡地笑。
“……哈?”小狗子半晌没回过神来,同时众侍卫也怔住了,目瞪口呆地看了看伶舟,又看了看小狗子。
就在这万籁俱寂的瞬间,只听“嘭”的一声响,韶宁和重重搁了碗筷,站起身走到伶舟身边,拽住伶舟的胳膊,沉声呵斥:“伶舟,别胡闹。”
伶舟慵懒地看了韶宁和一眼,没有搭话。他缓缓坐直了身体,对众人耸了耸肩:“开个玩笑而已,都这么紧张做什么。”
众侍卫这才松出一口气,刚刚升起的一股子嫉妒瞬间又回落了下去。
随即又有侍卫不甘心地问:“伶舟,你还没有告诉我们,你究竟是男是女啊?”
“看来大家都很关心这个问题嘛,”伶舟嘴角噙着笑意,不疾不徐地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冷不丁抓起小狗子的一只手,直接按在了自己胸口。
“……”小狗子僵直着身子,一脸的目瞪口呆。
伶舟朝他微笑:“现在,你可知道我是男是女了?”
“是……是男的。”小狗子一颗刚窜入云霄的心,瞬间又跌入泥潭,一脸沮丧地说完这句话后,便恹恹地收回了手,躲到一旁扒饭去了。
伶舟站起身看向众人,淡淡道:“还有谁想知道我是男是女的,尽管亲自来确认,不必客气。”
“伶舟!”韶宁和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把拽了伶舟便往门外走去。
剩下一屋子侍卫面面相觑,好不尴尬。
万木见韶宁和拽着伶舟怒气冲冲地走回来,刚要问出了什么事儿,却见韶宁和朝他抬了抬下巴:“万木,你先出去。”
“……哦。”万木深知自家少爷的脾气,不生气的时候,不管别人说什么他都不会翻脸,一旦生起气来,那可不是他万木能扛得住的。
此时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见韶宁和下了逐客令,他只能万分同情地看了伶舟一眼,然后缩缩脖子溜了出去,还非常体贴周到地帮他们俩带上了门。
韶宁和深吸了一口气,压抑着内心的怒火,沉声道:“伶舟,你有什么不满,大可冲着我来,何必要去和那帮侍卫厮混在一起?”
“侍卫怎么了?”伶舟抬了抬眼皮,瞥了韶宁和一眼,“侍卫难道就不是人了?还有,什么叫‘我有什么不满’?我哪有什么不满,不过跟大家玩玩而已,何必如此小题大做。”
“我小题大做?”韶宁和满腔的怒火顿时又窜了上来,“你也不反省一下自己,刚才那样子有多难看!伶舟,你是个男人,不是那小倌馆里卖笑的贱奴!”
韶宁和此话一出,气氛瞬间僵冷了下来。
伶舟抬眸看向韶宁和,缓缓走到他面前,眼神中渐渐透出一丝冰冷:“看来,在少爷心目中,我伶舟永远也摘不掉贱奴的标签了。”
韶宁和正为自己方才的失言而懊恼,见伶舟如此说,顿时气焰弱了不少,再度开口时,语气中便含了一丝讨好的意味:“伶舟,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承认……刚才我有些口不择言了。”
“少爷并没有口不择言,恰恰相反,少爷方才那一番话,如当头棒喝一般敲醒了我。我对少爷的那点非分之想,又何尝不是痴人做梦。”
伶舟说着,往后退了两步:“少爷,你放心,从今往后,我不会再用这卑贱的爱慕之心来玷污你的高贵圣洁了。”说罢,转身摔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