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奴婢直言,”雪寻抬起头困惑道:“以主子此时大好形势,想要谋夺皇位也并非难事,可主子为何执意要坚持那个奇怪的计划?”
东祈临闻言,温柔地笑了笑,道:“假死出宫,对你们来说确实很奇怪,但这就是我做这一切的最终目的。之所以会想出这个计划,是因为我倦了。”
两世为皇子,他享尽荣华富贵,天下最好的东西他都有了,独缺一份安乐。如果可以,他愿意用两世的财富,权势,去换平安快乐的下半生。
倦了?雪寻依旧困惑地摇摇头,但却在东祈临漂亮的桃花眼里看到了一丝很淡的疲惫,证明他并没有说谎。
雪寻不知道今年才十五岁的东祈临为什么会有如此深的惩罚做出如此缜密的策划,更不知道为什么她受尽宠爱身份尊贵的主子为什么会说出“倦了”这种话,还费尽心机只为了离开皇宫。她的主子一直都表现得很淡漠很温和,但如果要换一个词来形容他的话,雪寻也许会用“冷漠”。
她的主子,苍国的大皇子东祈临,他的心,是冷的。
“明天就是我的生辰了。”东祈临盯着自己细白的指尖,用呢喃的语气道:“这也许是我在宫里过的最后一个生辰。”
东祈临的生辰宴会在御花园里举办,这是东祈临的意思,因为他的最后一步计划在花花草草比较多的地方更容易施展。
随着最后一缕霞光的消失,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深蓝的天幕之上星罗棋布,显得静谧而安详。但这份静谧却完全影响不了此时已经灯火通明的御花园。大部分的臣子都已经落座,觥筹交错间已经开始聊得热火朝天,最热门的话题不外乎于今日的宴会和太子的人选。太监宫女们在花丛间穿梭,将茶点和菜肴送到每一个宾客的桌子上,穿着暴露鲜艳的舞女已经在被时令花朵团团围住的舞池中扭动她们曼妙的身子。
东祈临不喜欢这样的场景,但这是他的生辰宴会,皇帝又弄得那么大张旗鼓,而且事关他的计划,所以他必须来。
忍着心里的不适,东祈临带着温和的笑容与每一个前来与他攀谈的大臣打招呼聊上两句,仪表姿态完美无缺,就连坐在首位的皇帝都挑不出毛病来。
皇帝喝了一杯酒,低声问站在自己身边的李德喜:“你看,朕的大皇子永远都这么温和可亲,不知道有一天他会不会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深知皇帝多疑个性的李德喜知道皇帝这是已经开始怀疑东祈临了,心里一凛,脸上却还是端着笑道:“陛下多虑了,奴才看大皇子是个老实本分的。倒是二皇子近日似乎有些坐不住,前几日奴才才听到别宫的人说二皇子不知道做了什么把二皇子妃气得狠了,险些就要上吊自尽呢!”
李德喜不着痕迹三言两语地把话题引到二皇子东祈耀身上,皇帝果然没再揪着东祈临,脸上闪过一丝不悦:“老二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老二媳妇是个温柔娴静的,又是他母后的内侄女,他还有什么不满的吗?”
“这奴才就不知了,兴许是二皇子妃做了什么事不太妥当,这才惹恼了二皇子的吧。”这话李德喜可不敢接,自家的孩子自己怎么骂都行,可别人是断断说不得一句不好的,已经混成老狐狸的李德喜深知这一点。
果然,听李德喜这么说,皇帝的脸色缓和了许多,轻轻敲着座椅扶手道:“老二也不是什么拎不清的,这话你以后别再说,也让那些爱嚼舌根的人闭嘴,朕以后不想再听到类似的言论。”
“是。”李德喜低头应了,悄悄压下微微翘起的嘴角。
还在应酬大臣的东祈临不知道他刚刚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圈,要是皇帝真的怀疑了他,那他可不会管自己的计划,一定会出手弄死东祈临。毕竟对他来说,东祈临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棋子罢了,说是谋划但也不过是他的消遣而已,多的是皇子让他利用。
东祈临在御花园里走了一圈,跟每个大臣都说上一两句话后,去完成计划的最后步骤的雪寻走到了他的身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主子,一切就绪。”
东祈临点头:“那就开始吧。”
“是。”雪寻退了下去。
东祈临见状,端着一杯酒走到皇帝的座前,笑道:“父皇,今天是儿臣的生辰,儿臣非常感谢父皇和母妃将儿臣带到这世上,今后,儿臣一定会辅佐父皇,治理国家。这杯酒,儿臣敬你!”说完,仰头喝掉杯子里的酒。
皇帝闻言,与东祈临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上露出了满意而又骄傲的笑容:“嗯,我的皇儿果然不错!”
东祈临露出温柔而略带羞涩的笑容,温柔是真的,他天性温和,但羞涩却是他装出来的。
这对父子的美貌闪瞎了不少喜好男色的大臣的眼。
就在众人都沉浸在优美醉人的歌舞中时,御花园里突生异变。
一大群黑衣人不知从何而来,藏身于黑暗中像御花园里有针对性地发射点火的箭,火一解除到御花园里的花花草草登时便燃烧了起来,火势迅速蔓延开来,御花园瞬时成为火海。
此时还身在御花园里的大臣顿时慌了,乱跑乱叫地好不狼狈。但火势太大而且来势汹汹,还有几分钟的时间就会烧到他们身上了,而且还有那些黑衣人在一旁虎视眈眈,让一些会武功的人想要用轻功跳出去都不行。
“父皇小心!”早在黑衣人们射箭的时候东祈临就挡在了皇帝身前,在火势蔓延开后也没像其他大臣一样慌乱,而是对自己身边的洛傅仪道:“洛傅仪,你赶紧带着父皇和李公公离开!”
“那你呢?”洛傅仪下意识地反问,其实危险发生时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先带东祈临离开,只是这样的话现在是不能说的。
“你先把父皇和李公公带出去,再进来救我。”东祈临平淡的语气好像自己只是出门去走走一样,让洛傅仪也安心了不少,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觉得安心。
没时间给洛傅仪犹豫,说了一句“自己小心,等我回来”后,就带着皇帝和李德喜腾身而起。
东祈临抬头看着三人离开的方向,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再见了,父皇,还有洛傅仪。
4、出宫
御花园的火在洛傅仪带着皇帝和李德喜离开后,瞬间就蔓延到了御花园里的每一个角落,在那样凶猛的火势里,不可能会有人活下来。洛傅仪在发觉这个事实后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其难看起来,就连皇帝的脸上都蒙上了一层阴霾。
“陛、陛下,大皇子还在里面啊!”李德喜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音,似乎是激动得连表面的平静都维持不了。
“快!给朕灭火!要是大皇子有什么三长两短,今天所有救火的人通通都要给他陪葬!李德喜,吩咐下去,给朕尽快查出今晚的刺客是谁!”皇帝的眼中怒气勃发,他还从来没有这么被人赤裸裸地打脸过。
“是,陛下!”李德喜连忙下去吩咐了。盛怒中的皇帝可是个一点就着的火药桶,李德喜可不敢耽误他的吩咐。
洛傅仪此时听不到任何人的声音,他一直紧盯着已经逐渐缩小的火海,期望着下一个被带出来的人是东祈临,那个自他十岁那年就扎根在他心中的少年。他其实早已动了感情,虽然这份感情,如此廉价。
半个时辰后,御花园的火彻底灭了,里面所有的东西都被烧得一干二净,只剩下焦黑的土地和一具具因为解救不及时而丧命的遗体,其中有两具,从身形到未烧完的服侍都极其像东祈临和他那个贴身侍女雪寻。
负责灭火营救的领头人诚惶诚恐地跪在皇帝面前,颤巍巍地道:“皇、皇上,大皇子他……他……”
“朕的皇儿怎么了!”见那人的那样,就知道东祈临已经凶多吉少,早就积了一肚子气的皇帝彻底爆发了:“你们这群饭桶!朕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你们不会先救大皇子吗?!”
“回禀……回禀皇上,奴才们找不到大皇子啊!发现时,就已经是……是……”那人回头看着那两具遗体都快哭出来了。他们在火海里找了许久都没找到东祈临的身影,直到火快灭的时候才发现那两具遗体的。
“滚!……”皇帝一脚踹了过去。
且不说皇宫里已经乱成一团,从御花园下的密道逃出宫的东祈临和雪寻已经坐上了去江南的马车。到了江南,天高皇帝远的,他们就算彻底安全了。
马车里,东祈临无奈地看着坐在他对面的雪寻,道:“雪寻,你为什么非要跟我一起离开呢?”
雪寻垂着眼帘面无表情地道:“你是主子,我是奴才,哪有主子走了,奴才留下来享福的道理。”
东祈临无言以对。
江南,在这个交通不便利的时代是许多文人墨客心中的梦想。这里的景色不如北方大气苍凉,是由朦胧的水汽和温暖的炊烟组成,精致秀美,婉约温柔。
东祈临和雪寻来到江南时刚好是清晨,街道上还笼罩着未散的薄雾,清新的空气夹杂着沁凉的水汽迎面扑来,令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街道上三三两两地有早起赶集的人慢悠悠地走着,街边的店铺也陆陆续续地打开了门。每个人的神情都是平静的,不带一点喧嚣和浮躁。
东祈临从马车里走了出来,闭着眼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清新空气,长长的睫毛兴奋得微微颤动。
这是他向往了许久的地方。
雪寻等东祈临从兴奋中平静下来后,才走到他身边,道:“主子,奴婢在江南购置了一栋民居,就在江边,您现在要去看看吗?”
“走吧,我们先去你买的民居。”虽然很想现在就好好逛一逛江南,但赶了这么多天的路,即使东祈临精神那么亢奋,身体也是疲乏得受不了了,所以他决定先休息一天,养足了精神再说。
于是两人又上了马车,往雪寻买下的民居驶去。
对于东祈临来说,休息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到达江南的第一天就被他一觉睡过去了。第二天晚上,养足了精神的东祈临跟雪寻说了一声,就到街上去闲逛了。
东祈临上下两辈子加起来都有五十岁了,居然从来没有到民间来闲逛过,上辈子要谋划着打倒许家,这辈子要谋划着假死出宫,这还是他第一次知道何为逛街。
江南的人都是典型的南方人性格,比较文雅,喜静,一般晚上很少出门,但是这里没有宵禁,还是有人出门的,所以并没有显得东祈临很突兀。
“对不起,我的钱袋丢了,你可以帮我把这个东西留着吗?等我回去拿钱来再卖给我。”楚扬安好不容易在一个小摊上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摸袖子居然发现自己的钱袋掉了,有些不好意思地对那买东西的小贩说。
那小贩上下打量了楚扬安一下,发现他容貌气度皆是不凡,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家出身,又见他丢了钱袋又很想要自己摊上的这块玉佩,心里就起了趁火打劫的心思:“这可不行!这是我这里卖得最好的东西!怎么可能给你留着!不过,你要是愿意再出五成的价钱,那我可以给你留着!”
楚扬安眉头一皱,知道那小贩是在趁火打劫,但是这块看着不起眼的玉佩却是他找了很久的东西,不可能因为这么点钱就放弃,于是无奈地正想答应,却听见身边忽然响起一个清亮柔和的声音,然后自己手里的玉佩就被人拿了去:“老板,这块玉佩多少钱?我买了。”
楚扬安诧异地回头一看,对上一张浅笑的脸,容颜倾绝天下,眉心一点美人痣衬得他眉目如画。即使以楚扬安的心性,看到这张脸也忍不住愣了一下。
那小贩就是个小市民,何时见过这样清雅绝美的人,眼睛都直了,喃喃地说:“当、当然可以,你直接拿走都行……”
“等等!”被那小贩的话惊醒,楚扬安连忙抓住东祈临要收回去的手,滑腻柔嫩的触感让他心里荡漾了一下,又像触电一样收回,好像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样脸都红透了,心也砰砰直跳,有些结巴地说:“那个,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东祈临见这人支支吾吾的样子很是有趣,一时起了逗弄他的心思,便一脸无辜地道:“其实我今天在街上逛了很久,也就看上这么一块玉佩而已,所以很抱歉啊,不能让给你了。”
那小贩见这块奇怪的玉佩居然引来这两个气度不凡的人争抢,一时间虚荣心大大的膨胀,干咳了一声道:“两位,这块玉佩我决定提价到一千两。”
“一千两?”东祈临和楚扬安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东祈临和楚扬安都是极有眼力的,那玉佩并不是什么名贵的玉料,最多值个十几两,二十两封顶,一千两是绝对不可能的。楚扬安想要这玉佩,不过是因为这玉佩对他意义非凡而已,但他也很清楚,那块玉佩根本不可能值一千两,二十两就算顶天了。
“没错。”见状,那小贩更是得意地道。
“那……虽然我很喜欢这玉佩,不过一千两还是太贵了,我不买了。”东祈临犹豫了一会儿,很干脆地放弃了,转身作势要走,还看了楚扬安一眼。
楚扬安觉得自己似乎领会到了什么,也很干脆地转身就走。
那小贩登时傻了眼,见两人都已经走出了好几步远,急忙道:“等等!等等!你们要是想要,一百两,不不!二十两卖给你怎么样!”
“这还差不多。”东祈临脚步一顿,才转身走回去扔给那小贩二十两银票,拿了玉佩就走。
楚扬安见东祈临走得毫不犹豫,想了想不太甘心放弃他找了好久的玉佩,还是抬脚追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好一会儿,正当楚扬安的耐心即将告罄想干脆上去抢了玉佩就跑的时候,东祈临忽然停住了脚步。
5、好感萌生
东祈临忽然停下,楚扬安的脚步差点一个没收住撞上去。东祈临转过身,月牙似的桃花眼里带着一丝笑意,不紧不慢地问:“阁下已经跟了我许久,到底是要做什么?”
“我……”楚扬安知道自己的举动有些不妥,但为了那块玉佩,他也顾不得什么礼不礼貌的了,上前一步抱拳道:“这位公子,你买下的那块玉佩,可否卖给在下?”
“你的钱袋不是丢了吗?用什么来买我的玉佩?”东祈临把玩着手里那块品相不错的玉佩,神情冷淡地说,长长的睫毛低垂着,掩去了他眼中的笑意。
楚扬安愣了一下,以为他也是那种贪财之人,但心里还是抹不掉对他的好感,此时也不可能说什么贬低的话,想了想,解下绑在靴上的匕首,双手递给东祈临,冷着脸道:“在下用这把匕首与你换。这匕首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玩意儿,但胜在轻巧锋利,用来防身很是不错,价值不比那块玉佩低,这样可好?”
东祈临看着楚扬安手上那把匕首,确实如楚扬安所说,用来防身很不错,但他买下这块玉佩并不是为了从楚扬安身上敲诈什么,他本来就是打算把玉佩给楚扬安的,现在不过是逗弄他一下而已,于是便道:“公子不必如此,在下并非是想与你做什么交易,只是与你开个玩笑。这玉佩若是你喜欢,在下送你便是,那就当做我们相识一场的赠礼吧。”
这突如其来的神转折让楚扬安愣了愣,递出匕首的手僵硬了一下,却见东祈临把玉佩往自己手里一塞,道了一句“告辞”便转身离开。
“等等!”见东祈临要走,楚扬安从怔愣中惊醒,两步追上东祈临,道:“这玉佩虽然不值什么,但也花了公子你二十两银子,这匕首就当在下的回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