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佑擦了把脸,抱着台风。
许钦辰面无表情,和唐佑擦身而过。
那一刻,唐佑看着被大雨冲刷的地面上那双没有停顿的鞋,忽然左心房那处很空很痛,似乎一碰就会掉下眼泪——什么也不剩了啊,以前没有了慕少斯,后来没有了许钦辰。
台风又一次挣脱唐佑,很高兴地准备跟着许钦辰回家,但是唐佑蹲在地上,迟迟不动。
台风两只前爪在地上扒拉两下,忽然身体重心向前一沉,屁股撅起,怪叫一声,又蹦起来,冲着唐佑“汪”了一声,好像是在提醒唐佑:嘿!走咯!
果然,扭着屁股前头带路。
唐佑看着台风,台风前方,已经走远的许钦辰和罗馨,没有跟上去。
台风走了几步,回头看,又折回来咬着唐佑的领子,往前拖。
一个使劲拖,一个不肯走。
雨更大。
台风不耐烦地“嗷呜”乱叫,开始焦躁不安。
唐佑摸了摸台风的头,点了点他的鼻子,认真地告诉他:“台风啊,你先回家吧……我,回不去了,以后也不用等我,要在家乖乖的。”
台风不再拖,歪着头看着唐佑。
哈士奇低下了头。
将头蹭进唐佑怀里,低声“呜呜”,台风再笨,好像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再急着回家。
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着,脑袋塞进唐佑怀里躲雨。
台风乖乖陪着唐佑。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雨停了。
后来,台风很不舍地一步三回头,最后下定决心一样往回跑。唐佑一直看台风走到没影,才往学校走。
往后的日子,就像旧式无声电影一样,模糊而没有色彩。
一幕一幕,麻木地放映,寂静得令人窒息。
唐佑玩命地学习,没日没夜地敲代码,学两门外语。
十二月份,唐佑参加了第二外语日语的N2考试,方逸豪很不能理解唐佑的吃饱了没事干撑着的做法,好好的去考什么N2,难道计算机本专业的那些事不够他忙,非得每天累得跟条狗似的才好?
难道那样就显得他水平高?
作为室友,看到唐佑玩命学习的作死做法,方逸豪劝了不止一两次,唐佑很感激,但是坚决不改。
唐佑开始整晚地做梦,多少次的梦里,坐上了飞机,飞向英国,陪在身边的是许钦辰,醒过来时往往一身冷汗。
后来,一天天地,夜不能眠。
再再后来,又有娱乐八卦报纸爆料:“大钢琴师许钦辰,因打架斗殴受伤,压迫损伤视觉神经,早于十月下旬失明。”
日子忽然出现裂缝,裂缝中有着无限的思绪,百爪挠心。
唐佑最终约出张妈,却没能从这个女人嘴里套出任何关于许钦辰的事。
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倒是说起台风,张妈说台风走丢很久了。
不过倒也不怕台风日子不好过,因为是只哈士奇,总有人会有兴趣抓回家喂养。
唐佑低头喝茶。
张妈叹息:“小唐,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言语之间,竟有几分疼爱的意思——虽然那段时间逼迫两个人分手,像敌人一样,但只要唐佑和许钦辰分手,在她眼里,就还是以前很招她喜欢的小唐。
现在,许钦辰已经和唐佑分手,并且答应和罗馨结婚,多大的仇也烟消云散了。
“那段时间,真是抱歉,你也知道我这个做母亲的心里很急,不希望你们走歪路……”张妈话题一转,“以后,想要找哪家姑娘,张妈给你做媒。”
唐佑笑了笑,摇头:“谢谢您的关心。”
很客套的对话。
“跳过年来,许钦辰就和小馨结婚,婚礼暂时不会公布,家族内部进行,日子定在……”
唐佑倒了一杯开水,凉了很久,也沉默了很久。
最后,只说了四个字:“他好,就好。”
然后,就着凉好的白开,吃药。
张妈稍微看了一眼: Imipramine HCl。
是种抗抑郁药物。
“小唐,你……”
“快过年了,提前祝您新年快乐。”
声音淹没在一连串的烟花爆竹声里——今年,这座城市允许燃放烟花爆竹。
快过年了。
chapter50
唐佑进了一家公司实习。
唐佑在公司的人缘很好,凭借着良好的形象和踏实肯干的性格,同一工作区的同事,说起他时,总是一副此人很有前途的样子。
临近过年,工作渐渐变得很忙,唐佑不时需要加班,每晚都要很晚才能睡。
通常唐佑结束一天的工作,洗完澡躺到床上时,已经接近十二点,然后,发一个小时的呆,失两个小时的眠,睁着眼数绵羊,转眼就天亮了。
偶尔能够睡着,不到十分钟又会被惊醒。
焦虑和不安笼罩着唐佑。
后来,唐佑跑去看医生,开了安定回来,好歹能够入睡。但是,借助安定入眠醒来后的早上更难受,整个人昏昏沉沉,头痛想吐。
工作一天天继续,唐佑瘦成了一道闪电,惹得公司一群女同事纷纷询问瘦的秘诀。
减肥秘诀什么的,唐佑当然讲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话题往往会被那群女同事转到诸如“小唐有没有对象”,“小唐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上,当然,前提是部长不在时。
这天,唐佑和往常一样上班。
以往,就算唐佑不主动打招呼,同一办公室的人也还是会热情地招呼唐佑的,今天却有点不同,唐佑踏进办公室后,一句“早”之后,同事们竟然一脸便秘的表情看着他。
不知道怎么了,气氛尴尬了一秒钟,才有人接话:“嗨,早。”
很不寻常。
唐佑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为什么,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还没到十分钟,唐佑头脑发重,恶心感激得背后全是冷汗,眼前电脑屏幕上的字都是重影状,唐佑起身去洗手间。
明明吐得昏天黑地,有种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的架势,然而真正吐出来的,只是一点酸水罢了。
唐佑漱了口,回到电脑前,继续工作。
中午吃了几口紫菜蛋汤,几口米饭,下午继续工作,晚饭没胃口干脆没吃,又继续加班。
下班回寝室,唐佑累得到头就睡。
这天晚上倒是没有失眠,可是这一睡却睡大了,唐佑知道第二天下午两点都没有醒过来,隔壁同事敲唐佑的门也没反应。
最后人家撬锁破门而入,看见唐佑刷白的脸色躺在床上时,吓得半死,几乎以为他已经过劳挂掉了。
确实是过度劳累,唐佑输了液,医生叮嘱他最近好好休息,隔壁寝室的同事也主动提出帮唐佑请两天假。
于是,唐佑留在寝室休息。
在寝室又躺了十几个小时,唐佑感觉精神很多,于是又跑去上班。
他必须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和往常一样,唐佑花了十五分钟到了公司,又花了三分钟走到办公室门口。
唐佑向来脚步不重,这也就导致了办公室里的讨论声没有及时打住。
“诶,知道不,那个唐佑竟然是个同性恋!听说慕氏破产就是因为他,他和慕氏老板勾搭上,被男朋友发现后,那个男朋友一怒之下就把慕氏企业给搞垮了。”
“真的假的?看样子不像是那种乱搞的变态啊……”
“这你就不对了,我有朋友的同学嫁给了一个人模狗样的同性恋,后来拴不住老公的心,被逼得跳楼死了,嗐,可惨了。”
“同性恋真恶心……”
唐佑面无表情地听完这些话,办公室里又有了新进展。
“你们叽叽喳喳什么?!同性恋怎么了?最起码人唐佑会帮大家带早饭,你们行么?你们只会整天嚼舌根。”
唐佑在门外,目光不由得落到手里提着的早餐上。
至少还有人为他说话,看来,也不是那么糟糕嘛……
唐佑面不改色地踏进办公室,打过招呼,放下早餐,工作,同事们的表情各异。
唐佑不是不在乎,而是在乎了也没用,他还能堵住别人的嘴不让发言不成?他现在只想实习完赶紧走人,不至于实习这一门课弄得不及格,然后毕业后他想换一家公司,或者换一座城市。
这个城市,已经快要让人活不下去了,哪里都是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兜来转去,逃不出以前。
一天的工作在灰色调里结束,唐佑在回寝室的路上被慕少斯给堵了。
慕少斯看起来并不落魄,至少没有唐佑想象中落魄,就那么开着一辆商务车停到了唐佑面前。
唐佑死都不会忘记这辆车,那天被拖上这辆车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是噩梦的源头。
原来是慕少斯的车,那晚真的是慕少斯。
唐佑看着慕少斯,没什么表情。当然,如果他现在身体状况还行的话,他不介意和对方打一架。
“我们重新开始吧。”慕少斯说明来意,“小程也不在了,你和许钦辰也分手了。”
唐佑笑了:“做梦。”
“我相信你对我还有感情。”
“是么?那你等等我。”
唐佑从车从车后面转到副驾驶处,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然后,一块板砖敲上了慕少斯的脑门,血一下子流了出来。
在慕少斯震惊的目光中,唐佑打开车门,下车之前回头叮嘱:“记得自己打120。”
回到寝室,唐佑洗了个澡,再洗去衣服上的血迹。
他不想去管慕少斯有没有被他一板砖拍死,但他可以确定的是,慕少斯流了很多血,目测凶多吉少。但是就算慕少斯真的挂了,他这个罪魁祸首也没什么可怕的,大不了被抓进局子里,然后抵命。
早死晚死都是死。
然而事与愿违,唐佑等了整整三天,也没有人来逮捕他。
就这样,除夕夜到了。
大过年的,还留在公司寝室楼里的人真是少之又少,唐佑一个人,喝了点小酒,耐不住一个人一间空屋子的窒息感,跑出去散步。
不需要路灯,烟花已经照亮了所有的路,这个城市沉寂了太久,允许燃放烟花的今年,狂欢的是城市的这群人。
街边有行乞者,隔着玻璃看着饭店里一家家的年夜饭,看得专心致志。
驼背,白发,颤颤巍巍,是个老人。
万家团圆的日子,形单影只看着别人阖家幸福。
唐佑想起了过世很久的姥姥,大概也就那么高,背也是那么驼,头发却比眼前老人要梳得干净整齐。
唐佑请老人吃饭,有鸡汤,有黄豆猪手,有汤圆,有……还有些蔬菜。
老人捧着一碗水饺,苍老的手上满是老茧和冻疮所致的裂口,看着水饺仿佛看着什么山珍海味:“他爹最爱吃……”
然后,簌簌掉下一串串泪珠。
唐佑听老人讲了很多事。
年轻时候和老伴的相识,生了四个孩子,只收了一个,其余三个都是淹死在家旁边的港河里。
最后一个儿子在二十几岁生了病,儿子走后老伴一病不起……
老人讲不下去,唐佑也听不下去,轻轻拍着老人的背。
唐佑动用了一直想还却还不了的五百万的一部分,送老人进了养老院。
到了现在,没有必要守着最后一份傲气。还有什么比老无所依更悲哀。
就当做,劫富济贫。
唐佑留了联系方式,留了生活费后,没敢再去看望老人。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他需要要接触的是健康快乐积极向上的人和事,而不是和同样抑郁的人打成堆。
乏味的新年过去了,烟花爆竹迟迟不肯退场。
公司不忙了,也不需要加班了,然而唐佑的精神却越来越不好。
依旧每晚出门散步,没有再遇到任何行乞者,大概,有部分以此为职业的,都回家过年了。
倒是看到一团黑乎乎的影子飞快地奔过来。
是的,黑乎乎的,看不清楚。
天空中每响起一声爆竹声,那黑乎乎的影子的速度就加快一分。
似乎,被吓坏了。
唐佑的呼吸凝住了,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向自己飞速奔来的生物——好像是末日来临时,奔向最后安全之地的架势。
不顾一切地向自己跑过来的,是走丢了几个月的台风。
唐佑看着窜过来的台风,狠狠地锤了自己一下,忽然就开心得找不着北。
“台风!哈哈!儿子!台风!台风!”
唐佑向着台风跑过去,像只兔子。
然后,两股力量相碰,唐佑被台风撞得四仰八叉,台风趴在唐佑胸前,“呜呜”地舔了唐佑一脸狗口水。
好臭,真的好臭。
台风全身上下黑乎乎的,脏到不行,很显然是流浪了很久。
“呜呜~”
“台风!儿子!”
唐佑抱着台风,又哭又笑,疯子一样。
台风夹着尾巴,死命地扒拉着唐佑,不肯起来,脑袋一个劲地往唐佑怀里蹭,全身都在颤抖。
唐佑摸着台风的头,狠狠地亲了一口:“乖儿子,没事了,咱们回家。”
找回台风后,唐佑的精神好了很多。
整天和儿子台风腻在一起,帮他洗澡,学着许钦辰喂台风吃狗粮拌牛肉拌蔬菜,还精神抖擞遛台风。
晚上和台风一个被窝睡觉,爆竹声一响,就条件反射捂住台风的耳朵。
台风怕爆竹声,尤其成为流浪狗的那段日子,唐佑不知道这只臭屁狗都经历了什么,一有非常大的声响,浑身就像抖筛子一样。
有个很不争气的狗儿子,还能怎么办呢?
于是,人守着狗,等着狗先睡着。
一天天地就这么过日子。
在周围没有一个人的时候,一人一狗相守,唐佑拿命疼着台风。
chapter51
要一个人在灰暗的生活里拾回活力,其实很容易。
比方说唐佑,给他一只台风,他就能得瑟得胖回来几斤肉。
实习完毕后,为了每天照顾台风,唐佑在学校附近租了个很小的房子。
不贵,五百块一个月。
一间袖珍厨房一间袖珍卫生间,剩下的就是间卧房,面积可想而知的小,搁张床和一件衣橱,剩下的空间都不够台风耍起疯来跳来跳去的。
然而有时候,比较小的空间,晚上开灯,当朦胧的灯光充溢在室内的每一个角落时,会有种难以言喻的温馨感。
每天,唐佑有时间就和台风一起出去散步,台风喜欢跑到各种花园里,这里闻闻那里嗅嗅,兴高采烈地跑在唐佑面前,乐此不疲。
没时间的话,唐佑就开着台灯看书,台风就一旁默默地自己玩着。更多的时候,台风喜欢倚在唐佑脚边,或蹲或坐,只要靠着唐佑就一副很满足的样子。
当然,如果唐佑抽空摸摸台风的脑袋,它会更加高兴,顶着一枚湿漉漉的鼻子,用一种很呆很萌的表情看着唐佑。往往这个时候,唐佑总会被萌到,然后丢下书本,和台风闹好一会儿才肯继续看书。
整个一玩物丧志。
生活就这样继续着,平淡得令人整个心都是暖暖的安宁。
唐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足。
有时候唐佑就在想,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一个他,加一个台风,也可以生活得很好:台风缺少一个照顾它的人,而他正好缺少一个倾注全部感情的对象。
他和台风,这样的组合很互补。
日子就这样一天又一天地过,在唐佑开始重新感觉生活对他还是不错的时候,台风开始不对劲,给什么都不吃,也不乐意出去散步,仍凭唐佑怎样逗它,都一副巍然不动的样子,趴在角落里不肯挪窝。
刚开始,唐佑还以为台风只是犯懒不想动,但是第二天唐佑发现,台风连眼睛都不想睁开,就算打起精神睁开眼睛,也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