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佑抱歉地点了点头，放下果篮，有点手足无措，不自在地搓了搓手。

忽然想起以前和慕少斯讨论苍蝇为什么会一直搓手，为什么会搓个不停呢？

因为它在嫌弃：屎好臭啊屎好臭啊，洗手液怎么不管用啊。

或者是：它闲得蛋疼。

……

然后，唐佑吞了苍蝇一般，退出了病房。

再然后，逃也似的跑了。

等到慕少斯出来的时候，早已不见了唐佑的影子。

慕少斯看着唐佑带来的那只果篮，轻叹，还是那么别扭啊。

唐佑出了医院，百无聊赖地在马路边站着，左脚和右脚玩，逗自己高兴，天色变灰，让人提不起精神，唐佑渐渐地也蔫了。

蹲在路边，看来来往往的车和人，靠近、经过、远离，什么也不留下，就像自己和许钦辰一样。

看了半天，唐佑忽然遗憾，为什么许钦辰走的那天，没有送他。

习惯性地掏出手机，看着屏幕上和许钦辰的照片，看着看着，忽然鼻子一酸。

唐佑的脸颊贴上屏幕。

“许钦辰，许钦辰。”

有时候，情绪的阀门一旦打开，就无法遏制。

唐佑心里难受，想念许钦辰的声音、笑容，想念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于是跑去烟草店买了一包烟，跑到医院附近的一座公园里。

抽烟。

可能唐佑是那种不会抽烟的类型，抽一口呛一口，呛得咳出眼泪，直不起腰。

于是遭到了一旁一位小朋友的鄙视：“大哥哥你不会抽烟就表抽，你酱紫一点都不酷，而且又污染环境又对身体不好。”

唐佑从善如流，掐灭烟头，和小朋友对视。

不知道哪来的小朋友，长得很讨喜，圆溜溜的大眼睛贼亮贼亮。

“你这么小，一个人在这里不怕被坏人拐走么？”

“麻麻嗦，我素小男子汉，我不怕坏人！”

唐佑正想再说些什么，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高跟鞋声，抬头不经意一瞥，视线很快定格，唐佑的脸色变了变。

chapter35

“麻麻快来看！这个大哥哥竟然抽烟耶！”

小朋友欢快地扑向走近的女人的怀抱，女人的眼眶有点红，但小朋友扑过去时，还是扬起了笑脸，女人轻轻对小朋友说了些什么，小朋友听后，蹦蹦跳跳地跑向更远处。

唐佑顺着方向看，是个保姆样子的人，弯下腰和小朋友有说有笑，然后一起离开了公园。

女人打发走了小朋友，理了理头发，向唐佑走来。

这个女人，唐佑认得。

十岁以前，唐佑老是看见唐妈拿着一根针对着一张照片，戳戳戳，照片上的女人就是眼前的女人。

唐佑还记得那样一段场景——

小唐佑：妈妈妈妈，你在做什么？

唐妈从戳戳戳的惯性中抬头：佑佑，你爸爸竟然给了程婉三百万！

小唐佑好奇：程婉是谁呀？

唐妈：这个女人（照片里的女人）。

小唐佑（探头瞧照片）：妈妈，这个阿姨好漂亮呀，所以爸爸才给她三百万的吧？

结果那天，小唐佑被唐妈罚跪一小时，也没给晚饭吃。

从那天起，小唐佑和唐妈统一了战线：照片上的女人是坏女人。

唐妈痛恨情敌兼小三理所应当，小时候的唐佑却什么也不懂，只是单纯地觉得，这个女人害得妈妈不高兴，间接导致他跪了一小时，少吃了一顿饭。

这是第一印象。

唐佑还记得，父母出车祸的前一晚，唐爸一夜未归，第二天唐妈死活认定唐爸去了程婉那里，拖着唐爸说要去离婚。

之后，这对夫妻在争执中开车，出了车祸。送到医院抢救无效，死亡，只留下唐佑。

再之后，爆出唐爸贪污，唐家被没收全部财产。

一夜之间，唐家分崩离析，树倒猢狲散，昔日那些亲戚能疏远的都跑得远远地，唐佑从天堂坠落地狱。

小时候，唐佑总以为是母亲神经过敏，现在看来，那是一个懦弱的妻子对出轨的丈夫亮出的最愚蠢和无助的武器。

而现在，这个总在无形中影响他命运的女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是程子涵的母亲，程婉。

程婉在唐佑面前一米处停下，唐佑坐着，程婉故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就是和程子涵一起被绑架的那个唐佑？”

唐佑不动声色，问：“你找我有事？”

“当然。”

程婉微笑着上上下下打量了唐佑一遍后，很突兀地，就那么一巴掌甩了过来。

来势汹汹，夹杂了愤怒和鄙弃。

唐佑猛地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抬起缠满纱布的手，挡住了那一巴掌。

程婉没有得手，还想使力，无奈手却被唐佑死死地抓住，动不了丝毫。

唐佑站起身，绷了脸：“如果你找我是为了撒泼，那么很抱歉，我没这个时间。”

程婉瞪着唐佑，慢慢收了笑容，厉声问：“小程有什么错？”

“什么？”

“什么？”一改刚才的淡定从容，程婉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我和唐行知做的孽，小程的病已经足以抵消一切！为什么你还要拖上他？难道你不知道他的情况很危险？你是不是恨不得他死？！”

唐佑看着程婉，满眼的“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你装什么傻？”

程婉怀孕时，唐佑的母亲是知道的，也曾经找到程婉闹了那么几次，程婉怀孕初期被闹得心神不宁，没能保持良好心态，后来程子涵出生被查出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程婉自然将病因归咎于唐妈。

程婉和唐行知在一起的罪恶感，被儿子的病冲刷得一干二净。

自己的儿子得了这种病，为什么那个始作俑者的儿子却能活蹦乱跳？

抱着这样的想法，程婉为自己和儿子争取最好的物质生活，理所应当和唐妈分享丈夫。

然后，以一种高姿态，看着唐家那个黄脸婆嫉妒而憎恨的面孔。

小三总比妻子好当得多。

唐行知夫妻出事后，程婉就带着程子涵去了别的城市，而关于唐家那个忽然之间父母双亡的孩子，程婉更多的是觉得，这是他该得的报应。

直到这次程子涵出事。

程婉觉得，唐佑一定知道程子涵的存在，所以才会在被绑架后主动供出程子涵私生子的身份，让程子涵和自己一起遭罪。

事实上，唐佑知道有程婉的存在，却不知道程子涵的存在。

因为，唐妈从来没有对他说过。

但是程婉却不会这么想，没有一个母亲在面对伤害自己孩子的人时还能保持良好的心态，程婉几乎快要跳起来：“他死了你就好过了，是不是？你现在跟我去看看他，去医院看看他，去看看你做的孽！”

伸手拉住唐佑，想往车上拖：“你去看看啊！去看看你做的孽！”

“如果不是你妈，不是她几次三番发疯，小程怎么会得那样的病？你去看看你和你妈做的孽！你去看看！”

唐佑站在原地，有点疲惫，看着眼前的女人，她为了程子涵做了很多，确实是个好母亲；而自己那位显然并不高明的唐妈，几乎将时间都用在了嫉妒程婉和纠缠唐爸上，对唐佑的照顾也就那样。

是怪程婉太高明，还是怪自己的母亲太愚蠢？

唐佑忽然为自己的母亲悲哀，守不住丈夫，忽略了儿子，最后带着满心的恨意，生命戛然而止。

那种悲哀慢慢充满胸膛，最终只剩无力，唐佑嘲讽地看着眼前抓狂的女人：“医院就不必了，我倒可以带你去墓地，看看我的父亲和母亲，那片墓地很漂亮。”

程婉只顾着拖唐佑去看程子涵。

“程阿姨当年爱我的父亲那么深，连儿子都为他生下了，怎么才十几年就变了，连去他的墓地看看都不想了？”唐佑若有所思，看着程婉，似笑非笑，“当年，我的父亲可对你不薄呢。”

“那是因为他根本不爱那个贱人！”

唐佑狠狠地甩开程婉，后者倒退几步，在唐佑冰冷的目光中站定。

“不觉得自己说的话很可笑么？”唐佑开口，声音冷硬，“至少你的儿子还活着，而我的父母却死了。你的人生里，除了抢和恨，到底有没有愧疚？”

唐佑说不上自己对程婉的感觉，只是不想看见她。

老一辈的恩恩怨怨，随着唐家夫妻的去世，都变得不那么重要，要说也只能说是程婉太会抓男人的心，唐爸自己作死，唐妈自己不聪明，至于生出的两个儿子都是同性恋，只是上天不大不小给唐爸开了个玩笑。

不出所料，唐家要绝后了。

“与其在这里和我纠缠，还不如抓紧时间多陪陪你儿子。”

遮蔽太阳的乌云散开，阳光变得刺眼，唐佑一刻也不想多待。

见鬼的医院，见鬼的慕少斯，见鬼的程婉。

脑子空空荡荡，在路上又晃悠了半小时，唐佑才决定搭公交车回学校。

正值下班高峰期，挤公交的那群个个如狼似虎，唐佑愣是被挤上车的，但是前面上车的人在车门口死守，不肯往后面去，唐佑在后面的人的推动下，只能往后走，走到一对小情侣之间，小情侣手拉手呈恩爱状，好死不死挡住了唐佑的去路。

唐佑后面的人还在挤唐佑，这就导致了唐佑被迫向前挤。

情侣中的小男生不满意地看着唐佑，一挑刘海，怒：“你不要挤了！”

唐佑俯视小男生，语重心长：“你们把手松开一下，我就能走到你们后面，就不会挤了。”到时候，会有别人挤你们。

小男生挺了挺胸，直视唐佑，认真说道：“人这么多，我要是松手了，把宝贝弄丢了怎么办？”

把宝贝弄丢了怎么办？

唐佑凌乱地看了看一旁娇羞状的小女生，果断闭了嘴。

“通江路浦口路，到了，请下车，上车的乘客请您往里走，不要站在门口，谢谢。”

通江路浦口路……通江路浦口路？

听了公交车提示音，唐佑总感觉有点不对劲，但具体哪里不对劲，又抓不住说不出，正在郁闷中，公交车上又涌来一波。

更挤了。

唐佑被挤到车尾部时还在想，到底哪里不对劲呢？直到公交车缓缓启动，唐佑才忽然想起：坐过站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人群挤坏了脑袋还是怎样，竟然不知道下车，唐佑眼睁睁看着自己该下的那一站渐渐远去，恨不得扒在窗户上大喊：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下一站，唐佑终于下了车，这一战的附近有所高中。

高中隔壁有个烈士陵园，烈士陵园对面是座小公园，有山有水，水是真水，当然，山是假山。

唐佑左右看了看，烈士陵园的景观也是相当不错的，原本想着这一战下车后立即乘坐相反方向的公交车折回，这时候也决定附近转转了。

反正，这里环境不错，安逸舒适，而这一天也是用来外出闲逛转换心情的不是么。

这座烈士陵园，唐佑早在高中说就来扫过墓，此时此刻看去，就算是革命先驱的长眠之地，也不免有点阴森森，加之不需要陶冶爱国情操，于是唐佑当机立断，还是小公园晃悠去吧。

唐佑在小公园里转了几圈，一个小时就那么呼啦一下过去了。

正寻思着是不是晃悠够了该回去了，手机铃声响了。

陌生号码。

唐佑兴致缺缺，过了好几秒才接起：“你好，哪位？”

“是我。”

唐佑猛地睁大了眼睛，刷地一下站直了身体。

chapter36

是我。

简简单单两个字，唐佑扁了嘴——是失踪了很久的许钦辰的声音。

不说话。

不知道说什么。

因为，许钦辰的声音很冷，冷到唐佑手足无措。

他是打电话来质问的吧？毕竟自己一声不吭丢下他跑路，虽然是被迫的。

唐佑深呼吸，在听到许钦辰声音传来的那瞬间，一种叫做窝心的感觉直击心脏，又高兴又胆怯——高兴于许钦辰的出现，胆怯于面对他。

并不是多矫情，而是想念的那个人忽然有了讯息，唐佑鼻子发酸，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汽。

有很多话想对许钦辰说，却被冰冷的语调扼住了喉咙，张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

就算明白许钦辰不会怪自己，可是总还是理亏，他不能自私到舍弃许钦辰后还一定要得到许钦辰的谅解。

毕竟，在爱情的世界里，最伤人的不是自以为是的为对方着想，而是一意孤行的离开。像那些“我离开是为了给你幸福”的说法其实最欠扁，为什么就不能努力给对方幸福呢？

关于这点，唐佑很鄙视自己不敢坚持，鄙视完之后是深深的无力，他开不起玩笑，老爷子的那些照片散出去后，许钦辰和自己都会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后，人的伪装会被撕裂，他不知道真到那个时候，许钦辰会不会怨恨自己。

最难测不过人心。

唐佑闭上眼，耳朵紧紧地贴着手机，心一点点沉下去。

电话那边，男人的声音忽然真实起来：“你还好吗？”

唐佑抑制住情绪：“嗯，我还好。”

然后，就被拥进了一个怀抱，像是做梦一样，许钦辰出现在唐佑面前。

男人的力道很大，将一脸不可置信的唐佑狠狠地摁进怀里，唐佑冷不防撞到了许钦辰的胸膛上，扑面而来的独属于许钦辰的气息将他包围，唐佑鼻子再一次发酸。

“你回来了。”

许钦辰没有回答，姿态却多了掠夺，唐佑恍恍惚惚，甚至不知道怎么就被许钦辰拽走扔上了车。

男人的身影笼罩过来的时候带着很强的压迫力，唐佑绷直了身体，下一秒，许钦辰环住了唐佑的腰，然后，帮他系上了安全带。

依旧是专注而美好的侧面，唐佑愣住了。

“许……”

“回去再找你算账。”

许钦辰审视的目光攫紧了唐佑，几乎是磨着牙说出这句话。

一路疾驰，唐佑不时地偷瞄许钦辰，这才发现对方瘦了很多，张了张嘴，唐佑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许钦辰也不说话，似乎只是专注于开车。

很快到了许钦辰家，停车、拽起人、开门进屋，唐佑几乎是被许钦辰摔到床上的，在许钦辰欺身压上来的时候，唐佑弹跳起来，急切拒绝：“不！”

再明显不过的拒绝。

许钦辰停住了动作，看着唐佑，唐佑在许钦辰的目光中低下头，许钦辰忽然笑起来，眼睛里却酝酿一场狂风暴雨。

唐佑闷头急着下床。

许钦辰堵着路，再把他狠狠扔回去，意料之中，唐佑“啊”一声，紧紧皱起眉头，似乎被许钦辰的粗暴弄疼。

“放手，有话好好说！”

许钦辰没有放手，而是加大了力道。

努力隐忍着不爆发，仅仅是想看一眼他身上的伤，却得到这么明显的排斥，看着唐佑的拒绝，仿佛在看自己亲手养大的小猪崽子一口狠狠地咬住了自己，耀武扬威。

大力地扔唐佑到床上，手狠狠摁上唐佑在激烈挣扎中露出的肩头，那里有一块淤青。摁上去的时候，很明显听到了唐佑吸气的声音，许钦辰眉头微皱，却还是狠下心来继续狠狠摁压。

“你不是很倔么？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么，也会怕疼？”

唐佑被捏得龇牙咧嘴，扑腾着气急败坏：“他妈的这房里有摄像头！”

“现场直播我也不介意！”

许钦辰却不管他在说什么，这段时间，许钦辰确实是受到了老爷子的干扰，遇到了些麻烦才没能和唐佑联系。但是关于照片，在他解决完老爷子丢过去的麻烦后就已经一清二楚了。

反正已经被拍了厚厚的一叠了，再多几张也没关系不是么。

唐佑被压在床上强行扒开外套，可怜的小背心也随之寿终正寝——胸背腹部的青紫触目惊心，许钦辰看见后脸色更黑，又狠狠地捏了捏唐佑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