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岁除

莫剑天找到李承澜时，江陵王殿下正坐在亭子中，搂着手炉，披着裘衣，看着湖面发呆。

“承澜。”莫剑天轻轻走过去，小心翼翼的喊出李承澜的名字。

李承澜抬眼，懒懒的应了一声。

从刘兴那听说了自己昨天如何强灌李承澜，莫剑天忙跑过来道歉，谁知见到本尊了，一向爱发火的江陵王殿下竟然一点生气的意思也没有，一时间莫剑天也不知道该不该提昨天的事。

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昨天，谢谢你。”

“嗯？”李承澜疑惑的看着莫剑天。

“谢谢你把我接回来，不然我恐怕得醉死在那里。”莫剑天不好意思的说，丝毫没有怪李承澜破坏他好事的意思，“还有，那个解酒汤……”

“我有准备那种东西吗？”

“啊？”莫剑天挠挠头，“刘兴说是你让典信煮的。”

李承澜沉默了一会儿，把脸别向另一边：“哦，大概是我吧！”

莫剑天想不明白了，明明这解酒汤是李承澜让人煮的，结果到头来却莫名其妙的不肯承认，所以说江陵王殿下的心思真是难猜。

“还有什么事吗？”

“昨天……昨天……我……是不是灌你酒了？”

“嗯。”李承澜点了一下头。

“那个……我，我喝醉了，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

“我知道。”李承澜顿了顿，转过头和莫剑天对视，“还有吗？”

“啊？”

“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李承澜问。

“我还做了什么事吗？”

“不记得了？”

莫剑天摇摇头，李承澜看着他一脸茫然的样子，叹了口气道：“你没做别的事。”

莫剑天感觉他话里有话，可是昨晚上的事刘兴跟他说的一清二楚，除了灌酒自己确实没干些别的，难道刘兴有事瞒了自己，他也不敢。

看着江陵王殿下一副心事重重爱理不理的样子，莫剑天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在一旁傻站着。

“还有事要说？”李承澜看着莫剑天总不走，到先开口了，

“嗯……”

“是不是在想岁除和正月里的朝会如何应付？”

“啊？”莫剑天还没反应过来，怎么李承澜话锋一转就转到过年上了，“我……”

“你要想回莫府就回去吧，宫中的事我会应付的。”李承澜平静的说出这番话，转眼已经是腊月二十三，开始算是过年了，“在一个外人家过年，终归是不太合适。”

“我不是……”不是来说这件事，那刚刚留下来是为什么，莫剑天自己也说不清楚，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点了点头，只好道一声“谢谢。”

岁末的最后一天为岁除，也称除夕，在大唐，自朝廷至民间都十分重视这一天，皇室会在这一天燃烧檀香篝火，大摆筵席，在除夕夜守岁。

篝火在跳动，燃烧的火焰冲天，高达十余丈，香气弥漫在宫中，李承澜与皇室的众人一起站在丹凤门上，观赏着数千人表演的傩舞。

“诶？五弟，王妃没有来吗？”义城长公主来到李承澜身边，关切的问道。

“他染了风寒，大夫让他好好修养。”李承澜面不改色的说道。

莫剑天道完那句“谢谢”的第二天，果然和刘兴一起离开了王府，再也没回来过。李承澜得知了，什么也没说，好像莫剑天是去是留与他半分关系也没有，只是叮嘱典信好好安排，不要让太后等人发现王妃不在。

夜色渐深，虽然穿的厚实，李承澜却也有些扛不住。周围不是带着家眷的一家人有说有笑，就是年幼的弟妹一起打闹，饶是兄弟一起话家常，李承澜也插不上嘴，他本来就是个话不多的人，偶尔也会有义城长公主这样的长辈来问候自己，但只是几句客套话，然后就作别。

天真冷，心里又孤寂又寒冷，这么大的皇宫，这么多亲族，自己却是孤单一人，从来都是这样，过去如此，以后也会如此，根本不会有人，会像家人一样永远陪在自己身边。

李承澜推脱身体不适，向皇帝告了假，回去王府。

街上的百姓正在送傩，挤挤嚷嚷活蹦乱跳的人群，带着狰狞的面具欢呼笑闹向北方前进，要去给皇帝表演傩送；有人家里正在请和尚道士来送神，念经的声音不绝于耳；有人在家门口打土灰乞如愿，处处洋溢着过年的气氛。

只有自己的王府，是冷冷清清的吧！李承澜想。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李承澜刚走近王府，绕过影壁，就被爆竹声镇住，大院中竟然燃起了篝火，一大一小两个人正在往火中丢着竹子，发出噼里啪啦爆炸的声音。

定睛一看，那个高些的不是莫剑天是谁呢？而那个小些的，是典信收留的那个叫严岷的男孩。

“你回来了。”莫剑天开心的冲向李承澜，连手中的竹子还没来得及放下，“我就说你今晚会回来。”

“典信？”今晚李承澜带着持书进的宫，府中的事宜都交给了典信。

“殿下，周公子要这么做，我也拦不住。”典信看他家主子没有丝毫生气的意思，笑眯眯的答道。

看着渐渐走进的莫剑天，李承澜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太好了，赶在子时前回来了。”莫剑天傻呵呵的笑道。

“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

“就算今年不回来，明年也会回来。”莫剑天笑着说，“反正我肯定能等到你。”

“等我？”

“等你一起过年。”

典信已经端酒上来，莫剑天倒上酒递给李承澜，“先喝杯屠苏酒，不用我灌你了吧！”

李承澜看了莫剑天一眼，接过酒一饮而下。

“莫大将军那边……”

“我爹喝醉了酒要打我，所以我就逃到这里了，你可得收留我。”莫剑天打断李承澜的话，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李承澜知道他又胡说，这么大的人连谎话都不会，自己来时还见到皇帝在赐酒给莫大将军，哪有空来打这个笨蛋。

李承澜没有戳穿他，反而顺着他的话说到：“没问题，住到什么时候都行。”

香木，爆竹在火种燃烧，严岷第一次这么热闹的过节，在院中跑来跑去，围着火堆乱跑。

刚开始莫剑天还和他闹着，结果发现自己这么大一个人，还不能跟小孩真闹起来，一来二往反而吃了不少亏，干脆跑过去和李承澜喝酒吃点心守岁。

“当……当……”子时到了，长安城内一百七十八所寺庙的钟鼓齐鸣，典信持书带着府中的奴仆向坐在堂上的李承澜行礼，“祝殿下福庆初新，寿禄延长……”

莫剑天坐在李承澜身边，感觉有些不合适，想站起来，却被李承澜按住，一向很少笑的江陵王殿下罕见的向莫剑天微笑，之后凑过去，双唇贴在莫剑天耳边，低声道：“你是本王的王妃，受的起这个礼。”

“承澜……”烛光下的李承澜，笑起来有种妖艳的美，呼出的热气贴到莫剑天耳根，莫剑天感觉麻酥酥的，身上也有些发软，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兰心楼的女人很好吗？”附在自己耳边的李承澜忽然问出这句话。

“嗯？”

“剑天，下次，再让我抓到你去嫖娼，本王就阉了你！”

一字一句，李承澜好听的声音传到莫剑天耳中，诚如莫剑天曾经说的那样，他叫莫剑天的名时，声音确实是又温柔又好听，只是后面那句话，却让莫小将军以为自己听错了，阉了自己，为什么？

那句话夹杂着下人的祝词声，热闹的鞭炮声，钟鼓声，反复不断的传进莫剑天耳中，回过神来，李承澜已经坐正了身子，微笑的看着下面跪拜的人。

刚刚那句，是自己的幻觉吗？

第21章：正月

大唐的元日朝会乃是一年当中最重要的节日，这一天不仅各地和京都的官员要来朝贺，而且还有外邦和附属国的首领或使臣前来恭贺。

这一日，朝堂大殿筵席分陈钟鼓喧天丝竹震耳，预祝新年国运亨通。

大唐的庆典不但沿袭旧制，而且礼制颇严，百官朝贺时稍有失礼之处，轻则罚俸，重则贬官，就连当朝的宰相都吃过这样的罚，因此，饶是莫剑天再大胆，也不敢逃朝会。

清晨天还未亮，莫剑天和李承澜就换好朝服骑马往皇宫方向去。

这是李承澜第一次见莫剑天穿朝服的样子，大唐的礼制，亲王及三品以上，服色用紫，饰以玉。莫剑天是正三品的武成将军，今日既然是正式朝会，必然是换上绛紫蟒袍，腰上带着蹀躞，蹀躞上别的是太宗皇帝钦定的“蹀躞七事”，这一身打扮下来再骑在马上，好不神气。

其实这算是莫剑天第一次参加朝会，自四年前他在连州大败吐谷浑和吐蕃，被封为武成将军后，由于西北烽火未绝，一直未曾离开陇右。直到半年前击破吐蕃大岭军，又破青海道莽布支营三万馀众，斩获五千馀级。大搓了吐蕃的锐气之后，陇右一带才暂时安宁下来。

皇帝赐婚莫青君和李承澜，莫剑天和莫翟奉诏进京，本来皇帝想要接见这位年少有成的少年将军，谁知莫剑天在长安城还没坐热乎，就为了妹妹离开长安去追杀李承澜，莫翟只好回禀皇帝说莫剑天水土不服，得了重病。莫剑天这人坐不住，任莫翟怎么打骂，该跑还是跑，后来又闹出代嫁的事情，无奈地莫大将军只好说自己儿子的病半年之内好不了，也因此逃了半年的朝。

如今，莫剑天和李承澜在含元殿一侧的偏殿内和其他官员一起等候上朝。他无疑在百官之中是个新面孔。因为不熟悉，莫剑天到是乐的清净。

今年的朝会到是和往年没什么两样，中书令奏诸州上表，黄门侍郎奏祥瑞，户部尚书奏诸州贡献，礼部尚书奏诸藩国贡品，百官上前高呼万岁，无外乎是那些“元日首祚，景福惟新，伏惟开元神武皇帝与天同休”之类。

之后是一些七德舞，九功舞之类的舞蹈。

皇帝在那示意普天同庆不必拘束，御史躲在暗处纠错，各个脸上挂着虚伪的笑意，莫剑天与李承澜离得远，身边也没个熟悉的人，一场朝会下来，压抑的不得了。

好不容易等到朝会结束，莫剑天随众人走下含元殿，朝散，按礼不该在宫中停留，莫剑天只好在望仙门外等着李承澜。

谁知，李承澜没有先出来，到是等来了自己的老爹，还没等莫剑天反应过来，脾气火爆的莫大将军已经一巴掌打到头上：“孽障，你还知道来参加朝会！”

“儿子不敢忘。”莫剑天小心翼翼的答道。

“还留在这做什么？”

“等承澜。”

“竖子！江陵王殿下的名讳也是你随便喊的吗？”莫翟看着这不听话的儿子就来气，又打了一下，不过还好莫翟手上没什么武器，打的也不算重。

眼瞅着莫翟还要打，李承澜及时出现了，“岳丈大人，多日不见可安好。”

“承蒙殿下挂念。”莫翟恭敬的答道。

李承澜上前一步，低声明知故问：“不知青君可有消息。”

“哎！”莫翟叹了口气，摇摇头。

李承澜亦故作失望，接着说道：“既然如此，武成将军还要借我一用。”

“何事？”

“家宴。”

李承澜辞别了莫翟，扯着还未反应过来的莫剑天往东走去，从东边延正门进到东内苑的一处偏殿，李承澜早已经吩咐典信准备好衣物，不一会儿，刚刚还威风凛凛的莫小将军已经变成了一个施着厚粉的五大三粗的丑女人。

今日的家宴是太后所设，请的都是皇族亲胄，从亲王到郡王，公主到郡主，这么多人，也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莫剑天和李承澜。

李承澜叮嘱莫剑天紧跟在他身边，不要乱说话，莫剑天都乖乖的应了。

既然是宫廷宴饮，自然少不了乐舞，大唐的宫廷乐舞乃广采各地各族的乐舞，燕乐，清商乐，天竺乐，龟兹乐，高丽乐等十部乐是宫中钦定的音乐。

但是比起音乐，舞蹈似是更受众人喜爱，上至帝王下至百姓，常被人用以自娱或者达示礼节。

皇帝的几位爱妃，有位刚舞了惊鸿，另一位就立刻献了只胡舞，五岁的寿昌公主与六岁的平昌郡主对舞了一支《西凉》，皇帝的长子，七岁的卫王也弄了一支《兰陵王》，虽说年纪小些，功夫不深，也都有模有样。

正月里到处是这种的节日，初一的家宴刚过，初七又是人日，初七之后各个王府公主府又举行各种宴会，可把李承澜和莫剑天折腾的不轻，莫剑天几乎是天天脸上都涂着铅粉，说话故意掐着嗓子，有模有样的跟在李承澜身边，偶尔也会有人过来问候几句，只要低调些，也可以勉强敷衍过去。

这样好不容易才熬到了上元节，这可是长安城的大日子，先帝在时，每年的这时，都要燃千灯，驰门禁，大开御宴，在安福门观灯，昼夜不息，还制作灯轮，悬挂花灯五万盏，让宫女千人身着罗绮锦绣，佩戴着耀眼的珠翠，在灯轮下轻歌曼舞。而如今的皇帝则更胜一筹，还创设了什么灯树灯楼等层出不穷的新花样。

这一日大明宫内热闹的不得了，莫剑天和李承澜也因此得了机会趁机溜了出来，换了身衣服来到了长安城的大街上。

只有这一夜，长安城才没有夜禁，火树银花，星桥铁锁，灯下踏歌的少女，带着面具跳傩舞的青年小孩。长安城的大街小巷挤满了人，莫剑天抓着李承澜的手，生怕一不小心被人潮挤开。

“你看，你看。”莫剑天从摊子上拿起一个昆仑奴的面具，“是不是挺像阿大的。”

跟在身后的阿大已经听得懂些中原话，傻笑着点点头，莫剑天抬手给李承澜带上，笑眯眯的说：“你也带上吧！”

“这种小孩的东西……”李承澜话虽这么说，但是也没有挡开，到是任着莫剑天给他戴上，传说戴上昆仑奴的面具可以驱邪避鬼。

又走了一会儿，到了人稍微少一点的地方，李承澜思虑了良久，才下定决心把心中的疑问问出来：“莫剑天，你为什么要这样陪我？”

“嗯？”被忽然问道的莫剑天愣了愣，想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傻笑道：“朋友嘛……兄弟嘛……”

“我可是，从来都不招人……”李承澜声音越来越低，慢慢说出这句话，“我的脾气我自己清楚……”

“虽然不爽快，脾气暴躁，嘴还硬……”莫剑天打断李承澜的话，挠挠头，想了想，“但是刀子嘴豆腐心，这样的你，我还是挺喜欢的……”

“是吗？”莫剑天看不到李承澜藏在面具下的表情，也听不出他这句话中带着怪异的情绪，“这么随便就把喜欢说出来了。”

“诶？不是随便说的，我是认真说的。”莫剑天想也不想的解释道。

“莫剑天。”

“嗯？”

“你这个笨蛋。”

第22章：马球

二月初，莫剑天和李承澜入太庙拜祭了大唐的先祖，折腾了一整天，便是真正成了皇家的人，入了皇家的名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