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的讲，不知不觉就讲到了腊日，“我站在这里，他给我把裘衣披上，娘，你看到他了吗，除了傻笑，除了说些蠢话，什么也不会，连说谎哄人也不会。”李承澜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出来，“说什么‘我们是夫妻，我的事就是他的事’，说什么只要我喜欢就能带着我胡闹，我已经不知道他哪句是玩笑哪句是认真的了。”
“可是，从你离开后，我已经十六年没有这么开心了……”岁除，家宴，上元节，马球赛，狩猎，一幕幕在眼前浮现
那人说今年等不到，明年肯定能等到，肯定能等自己回来。
那人说自己不爽快，脾气暴，但是这样的自己他还是蛮喜欢的。
那个人为了找自己，在平康坊里忘记骑马满街跑……
那人说就是以后皇帝来找自己都不会再狎女支……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究竟那句能信，可是……
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会跟自己在一起，是自己自作多情吧，从一开始抱着这种心思就只有自己一个吧，那个人，只是把自己当好兄弟。
“我知道，这世上的事不能事事如意，不是你喜欢的人就一定要喜欢你……”李承澜捂着嘴，试图不哭出声，“可是我现在说服不了自己，一闭上眼就想到他……”
“为什么我谁也留不住，留不住你，也留不住到他，为什么……”
李承澜坐在地上，抱膝坐在那，头埋在腿间，听不见哭声，却看得到他在发抖，所谓大悲无声，应该就是如此罢！
曾经以为得到了，到头来却是水中花，镜中月，一场空……
也不知过了多久，含风殿的门忽然缓缓打开，李承澜抬头，一个白衣妇人缓缓走出，她将手搭在李承澜头上，轻轻的摸着他的头。
“承澜，都长这么大了啊！”
“娘……”
自十年前李承澜强行闯进含风殿，母子两人已经十年没有见面了。
云太妃摸着李承澜的脸，他脸颊上的泪痕还未干，“承澜，这些年苦了你了……”
“娘……”
李承澜起身，搂住太妃，“娘……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太妃轻轻拍着他的背，“孩子，执念太深终究是害人害己。”常年诵经的人，声音清冽又空灵，“慢慢你就会忘记，时间会抚平所有的伤痛，也可以冲淡所有的爱恨……”
外面忽然传来匆忙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一大队人马涌入含风殿外，长安城的守军金吾卫竟然来到了翠微寺，为首一人单膝跪下。
“臣，裴明楷参见太妃娘娘，江陵王殿下。”
“你们……”
“臣奉太后懿旨，请江陵王殿下入宫。”
第30章：青君
含章殿中，太后端坐在高位，怒气冲冲的看着站在下面貌似镇定的李承澜。
“江陵王，孤问你，江陵王妃去哪了？”
“已经被儿臣休了。”
“休了？”
“是。”
“那她人现在在哪？”太后咄咄逼人。
“或许是在京中的莫府，或许是去了武威郡，儿臣既然与她没有关系了，也不是很清楚。”李承澜淡淡的说道。
“你好大的胆子！”太后拍案而起，怒斥李承澜，“当着本孤的面还敢在这里信口开河！给孤跪下！”
李承澜依令跪下，太后走到李承澜面前，冷笑道：“别以为你和莫剑天的事孤不知道，孤虽然年纪大了，但还不至于老眼昏花连个男女也分不清。”
李承澜不发一语。
“莫青君逃婚，莫剑天替妹出嫁，你明知他们犯了欺君之罪，还替他们隐瞒，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太后在说什么？”李承澜冷笑道，“儿臣听不明白，儿臣娶得当然是莫青君，而且她有了身孕，不还是太后你找人亲自确诊的吗？”
“江陵王，现在悬崖勒马还来得及。”太后阴笑着看着李承澜，“等皇上从曲江回来，告诉皇上，莫家兄妹罔顾王法，挟持亲王，欺君犯上，孤自然不会再跟你计较，你继续回江陵做你的江陵王，想娶谁就娶谁，孤绝不再强你。”
“太后，您越说我越糊涂了。”李承澜冷笑，“儿臣娶得是莫青君，莫青君刁蛮善妒，怀了本王的孩子却擅自打掉陷害他人，如此女人实在不配做皇家的媳妇，儿臣已经自作主张将她休了，太后要是以为儿臣做的不妥尽管……”
“啪！”太后气不过，抬手狠狠打了李承澜一巴掌，“到这时你还嘴硬。”
“太后，您想屈打成招吗？”李承澜冷言冷语的嘲讽。
“孽障！”太后怒骂道，“你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难道真如传闻所言，你跟对那莫剑天生了情愫。”
“太后，您真是越说越有意思了。”李承澜道，“儿臣与武成将军只有数面之缘，再者又都是男儿，怎么会生情愫？”
“啪！”太后又狠狠的打了一巴掌，“跟你那没用的娘一样，除了说谎什么都不会！扯起谎来还义正言辞，孤当初就该杀了你，省的现在看了闹心。”
“太后若是现在想杀，也还来的及。”
“你想死？”太后冷笑一声，“孤不会让你这么容易死，你知道吗？孤忍了你二十年，从第一次见到你就恨不得掐死你，现在她终于违背了誓言出来见你了，孤也可以无所顾忌的好好招待你了……”
“你在说什么？什么誓言？”李承澜猛然抬头，看着太后，“是不是我娘答应了你什么，我娘在翠微寺十六年是不是跟你有关……”
李承澜话没有说完，已经被内侍按住，苦涩的汤药灌倒他口中，呛得的直咳嗽，可是那些内侍毫不留情按着他喝下，太后阴森的面容慢慢靠近，如鬼魅般笑的狰狞，“你永远不需要知道……”
被灌下药的李承澜倒在含章殿的地上，太后的是侍女上前，问道：“太后，接下来，该怎么办！”
太后缓缓拔下自己的凤钗，蹲下身子，狠狠的扎到李承澜左肩上，一下，两下，三下……究竟是又多少恨意，才会下了了这种狠手！
“传旨下去，就说莫青君盗走了哀家的凤钗，三十六道务必将其缉拿归案。”
“诺。”
太后看着昏迷不醒的李承澜，他的左肩渐渐被鲜血浸湿，可是即便如此，仍旧没有醒来。
“你猜，他会回来救你吗？”太后问道，但是接着自己又回答道“怎么可能？爱你的人都不可能会舍身救你，更何况他根本不爱你！”
一字一句，都带着狠劲，让人不寒而栗，胆颤心惊。
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莫剑天在墨离占领吐谷浑全境，俘虏其全部而归，顺势攻拔吐蕃洪济、大莫门等城，占领了九曲之地。皇帝大喜，命他押解吐谷浑皇族及所擒吐蕃酋长、朅师王、突骑施可汗入京。
李承澜被关在太极宫中的某处偏殿，太后在宫中的势力不容小觑，命自己亲信将江陵王府控制住，上报皇帝李承澜得了重病，一切在她的策划中也算天衣无缝。
莫剑天的大军还未到长安，有人却先他一步潜入了太极宫。太极宫的宜秋宫内，两个内侍小心翼翼的走进去，还未进到殿内，就被驻扎在此的金吾卫盘查了好几遍。等进到殿内，熟练的打开密室，进到地下。
幽暗的地宫中，两个人走过去，从食盒拿出一碗漆黑的汤药，相互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人扶起躺在床上的人，“江陵王殿下，该喝药……”
两人话还没说完，便忽然倒地不起，那碗汤药一瞬间被人接住，拿在手里。
来人将汤药放在鼻下闻了闻，不禁皱了皱眉头：“这老妖婆弄得是什么东西？”
“嗯……”躺在床上人有气无力的呻吟，似乎是很痛苦，来人忙放下手中的汤药，扶着床上的人坐起来。
借着幽暗的光，她看清了李承澜的面容，没有血色的脸，骨瘦如柴的身板，虚弱的连话也说不出来。
“江陵王，江陵王，”
李承澜意识已经很恍惚，朦朦胧胧听到有女子的声音，他努力的想睁开眼，可是没有力气，但直觉感觉这个女子不是恶人，于是缓缓问道：“你，你是何人……”
那人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殿下，我是莫青君。”
“青君……”
“我是莫青君，莫剑天的妹妹，你还记得吗？”
“剑天……”李承澜有力无气的念出这个名字，耳中传来嗡嗡的轰鸣声，身体开始发抖，浑身打颤，“冷……”
“殿下……”
“药……给我药……”李承澜声音发抖的说出这句话，莫青君看着手边那乌黑的药，实在不相信太后会给李承澜什么好东西。
“这药……”
意识渐渐模糊，李承澜忽然抓住莫青君的手，“莫剑天，不要走，我不准你走……不要走……”声音带着让人心痛的哭腔。
“殿下，我哥哥马上就回来了……”莫青君扶着李承澜，“你一定要撑住，等他回来……”
“为什么不能跟我……跟我在一起……”李承澜感觉体内似乎有百虫叮咬，痒痛的感觉深入骨髓，可是仍然不肯放弃的问着，“为什么，要丢我在这里……莫剑天……”
“殿下……”莫青君来这前，已经先去了江陵王府找到了被囚禁的典信，莫剑天和李承澜的事也听说了些，她将被子给骨瘦如柴李承澜盖紧，轻声安慰：“吐谷浑叛乱，我哥哥才会突然回陇右，他没有丢下你，他马上就回来了……”
“是吗……”
“是的，”莫青君看着李承澜现在的样子，饶是再坚强的女子也有些动然，“我哥哥嘴笨，脑子也不好使，兴许还有什么没跟你说清楚，殿下你一定要等他回来，我和你一起问清楚他。”
“好……”李承澜的声音越来越低，身体已经颤的不是很厉害，似乎要平静下来。莫青君松了口气，把他放倒在床上，刚盖上被子，想起身离开，还没走几步，身后传来“砰”的一声，转身一看，李承澜已经从床上滚落到地上，蜷缩在那里打滚，双手抱头，“痒，痒……”
本来要走的莫青君赶忙上去，扶起他：“你怎么了，是不是得了什么病……”
“药……”李承澜指着床边的那碗药，“给我……”
莫青君顺着看过去，“真的要喝那种东西……”
“给我……”李承澜腿脚开始乱踢，“啊……啊……”惨叫声一声声刺穿着莫青君的心脏，她走过去拿起拿完药，咬了咬牙，将那碗药递到李承澜嘴边。
难受的已经失去意识的李承澜，像是在干涸的沙漠中找到了清泉的饥渴行人，急切的喝着那碗药，“殿下，你别着急。”
手发抖，还未喝完，碗就从手中滑落，虽然被莫青君眼疾手快的接住，却仍然是溅到了两人身上……
服下药的李承澜渐渐平静下来，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莫青君将他扶到床上，重新盖上被子，
“施茵，你和九蛟龙在这守好江陵王，要是那个妖妇想把他带走，就直接把江陵王抢出宫。”
“是。”
莫青君从宜秋宫出来，坐在宫墙上，六月末的阳光甚是刺眼，她想起去年的时候，在曲江杏园外，看到义气风发的江陵王，一脸冰霜的骑在马上，心事重重，目中无人。之后忽然策马从自己身边掠过，然后毫不犹豫的出了长安城。那时还是个英姿勃发的样子，转眼不到一年，竟然被折腾了这样……
握紧双手，下定决心，有些事确实该做个了结了。
第31章：指鹿
含光殿中，太后和皇帝正在商议金城公主与临川公主的婚事，门外忽然传来嘈杂的声音，一个内侍匆匆跑进来，道：“皇上，殿外忽然冒出个姑娘，口口声声要见陛下。”
“哦？”皇帝疑惑的看着太后，“宫中戒备森严，怎么会有外人进来。”
“擅闯宫闱，依律当斩，直接拖出去。”太后冷冷的命令道。
“可是，可是。”那个内侍犹豫了一下，“她说她是江陵王妃莫青君。”
莫青君在内侍引领下进入含光殿，太后打量着莫青君，一身黑衣，长相清秀，身形似乎与长安城里其他的小姐没什么两样，若是将她和其他世家小姐放到一起，绝不会让人注意到。
什么力大如牛，女生男相，看来不过是危言耸听。
“民女莫青君参见皇上，太后。”不卑不亢，礼数也算周到。
太后冷笑一声，开口问道：“莫青君，你终于回来领罪了。”
莫青君看着太后，挑了挑眉，“青君并没有盗太后的凤钗，请圣上明察。”
“凤钗……”皇帝对太后通缉莫青君的事一无所知，“母后，这是何意？”
“皇帝，你看这莫青君和三个月前入太庙祭祖的江陵王妃可是同一人？”太后忽然问道。
皇帝也是见过莫剑天假扮的江陵王妃多次，仔细的看着莫青君一会儿，忽然笑道：“母后，孩儿记性不好，应该还是吧！”
“你！”太后没料到皇帝竟然会说出这番话。
莫青君低下头，嘴角轻轻勾起，之后道：“太后怎么了？不记得青君了吗？上次青君诊出身孕，太后不是还扶着我的手，亲自把这对玉镯给我戴上了吗？”
莫青君边说，边将手伸出来。
“一派胡言！”太后怒斥道，“孤这是第一次见到你，一直以来的那个王妃，是你的哥哥莫剑天！”
“呵！”莫青君无可奈何的看着太后，“太后您糊涂了吧！只是三个月未见怎么就能不记得青君了，还有，这事与我哥哥又有什么干系？”
“莫青君，你抗旨逃婚，让你哥哥代嫁，目无王法，任意妄为，若不处置你们兄妹二人，我大唐颜面何在？”太后站起身，“来人，将她拿下！”
一队金吾卫走上殿来，其中两人上前抓住莫青君的胳膊，莫青君也不挣扎，反而冷笑道：“太后您指鹿为马的手段真是可笑，要想陷害我莫家，多的是理由，何必想出这种荒唐的理由，连个三岁小孩也哄不了。”
“什么指鹿为马！”太后被她气得手发抖，“明明是你们兄妹偷梁换柱，还敢说本宫指鹿为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