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时以后，林木总算是在路边位置看到了第一个公交站牌。

有站牌，就意味着会有公交车经过，再破也比他的11路公交强。林木嘴角不自觉的漾出一抹笑意。

同一时间，李道博一个人坐在寝室里，不错眼珠的，又把昨晚看了数遍的录像看了一遍。最后，视线落在林木的一个侧身的瞬间。

这个眼神，动作，李道博不会认错，这些，绝对不是属于他认识的那股“林木”的。他认识的“林木”，即使他的手上拿着枪，这人的眼睛里也是极度清明没有一丝邪念的。哪里会像是眼前这人，隐隐的透出一股子邪气。也亏得这是在练习场上，如果是在实战场上，李道博毫不怀疑，这人沾血以后，会变成战场上的修罗，所过之处别想有活口留下。

李道博被自己想到的东西狠狠的吓了一跳，脊背上平白冒出一层白毛汗来。

“怎么会是这样？”李道博捏着太阳穴，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怎么说，他在特种大队呆了将近十年，各种该经历的，不该经历的，别人几乎无法经历的事情，他也都经历遍了，不该就因为林木的一个眼神，就把自己吓成这样啊！这太不正常了。

“还是说，有什么东西，被我忽略了？”李道博单手抓着平板电脑，另一只手慢慢的抚过林木静止的容颜。“鼻子眼睛嘴巴，似乎没有什么地方是不对的……啧……怎么感觉，好像什么地方又都不对呢？”

百思不得其解的李道博反复用手指摩擦着林木的侧脸，突然想到，老队长林彦章当年不是一次得了一对双胞胎，后来因为某种原因没了一个么！虽然对外宣称孩子是死了，但是像他们这些亲近的人，却从未放弃寻找孩子的步伐。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性——林木，不，昨天和他睡在同一间屋子里的，并不是那个跟在他身边两的小兵林木，而是那个已经失踪了近20年的双胞胎？

李道博瞬间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林木和林木的兄弟被调换了身份，也就是说当时出事的时候，这兄弟两个都在爆炸现场，而且，两个人应该是都被爆炸震晕了。自己以为倒在地上的人是林木，所以就把人带来回来。可是因为地上倒着的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所以，他救错了人，没带回林木，反而把他的兄弟带了回来！

如果他所设想的是真的，那么，这件事，不啻于是老天爷在他身上开的最大的一个笑话。

李道博烦躁的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头皮，“那林木呢？真正的林木去了哪里？”

回答他的，是一室的寂静。

方润带着信拟定好的训练计划敲门来找李道博时，难得看见自己老大一副抓狂的样子，一时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这是怎么了？”方润和李道博做了十几年的战友，平日里若是没有外人在，两人间的相处模式就和普通朋友没什么区别。“林木那小子呢，不是给你吃了个瘪，溜了吧？”

“让我踹走了。”李道博下意识的将手上的平板电脑关掉，不想让方润看到林木的异样，“他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如果不能重新通过最后的考核，最多也只能算是我们的编外人员，想重新归队，那是不可能的。”

“要我说，这事儿其实你做的不仗义。”左六手上的活也不是特别急，方润自动自发的给自己拉了张椅子坐下，“老队长家的情况别人不知道，我们这些老人还是清楚的，林木这次能死里逃生，是他命大。但是下一次呢？莫不如就让他就这这次机会退了。遗憾不遗憾的不说，总归是能让他们父子在一起的时间多些。”

“你其实是想说我冷血吧？”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什么都没说。”方润见李道博脸上隐隐有了要发火的迹象，麻溜的把文件袋挡在脸前，一副你看不到我不准骂人的姿态。“林木那孩子还年轻，连个孙子都没给老队长留下，如果我是你，一定趁着他失忆让他永远远离这块是非之地，当他提早退伍不就行了嘛！”

“你当国家花钱培养一个特种兵容易是怎么着？”李道博内心就是再纠结，那也是他自己的问题，在没有拿到切实证据前，他不能随随便便的去怀疑自己手底下的士兵。“国家面前，要抛弃所有个人利益的道理你都忘到爪哇国去了么。”

“我没忘，但是，你说我自私也好，说我不顾全大局也罢，让我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老队长在失去一个儿子。说实话，我做不到。”既然李道博选择严肃对待这个话题，方润索性也用文件袋挡脸了，“要我说，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死脑筋。凡事要学着换个角度去思考问题，别一条道钻到死。”

“方润同志……”

“停！”眼看着李道博打算对他说教，方润连忙双手打了个暂停的手势，顺手又把自己带来的档案袋递过去，“喏，我来找你是办正事的，可不是来跟你斗嘴听你说教的。我新制定的训练计划，你看看有没有问题。要没什么改的地方，我回头就把今年招兵的文件下发到各个连队，让他们准备一下。”

“放着吧，我要出趟门，等我回来再看。”李道博看都没看方润递过来的文件袋，随手抓起车钥匙跟外套就要往外走。方润刚刚给他提了个醒，每个孩子都是父母的心头肉，要是有什么问题，第一个发现不对的，肯定是老队长林彦章。自己去找老队长开诚布公的谈谈，不就什么疑问都解开了么！

“哎哎哎，你怎么又要出去啊！”眼看着李道博又把一大摊子事扔给他自己跑路，方润不干了，一个箭步窜到李道博身前拦住他的去路，“麻烦你给我一个能够说服我的理由，我就放你走。不然就是你说出个天来，也别想跨出这个大门一步。”

“我去找老队长，有事问他。这个借口可以么？”李道博狠狠的翻了个白眼，伸手就要去揪方润的领口。

“找老队长？你昨天说是出去干嘛来着？我怎么记得，昨天你还把林木带回来啊！可别跟我说，你没见着老队长。你就是说出个天来，我也不信。”方润梗着脖子，躲过李道博抓他领子的大手，钉子一样挡在他面前，就是不让道。

“你信不信那是你的事，我这有急事必须去找老队长谈谈。”眼看着今年的征兵文件就要下发下去了，李道博不想带着怀疑，用错误的方式来对林木进行考核。这对大家都不公平。

“谈林木？”方润实在想不出除了这个话题，李道博还有什么原因能让他这么急着去找老队长，“昨天出什么问题了？”

“没有，你想多了。”林木的事，李道博还不打算跟方润摊牌，“你刚不是还说我办事一根筋么，怎么我想通了，打算去找老队长好好谈谈，你反倒要拦着我不让我出去了？”

方润挑挑眉，一双眼睛睁得溜圆，“电话里说不行？”

“不行。”基地打外线电话都是会被总机监听录音的，李道博可不想为了这件事惹上麻烦，“对了，昨天的录像处理干净了么？”

“就那么点小问题，我老方出马，还能搞不定？”说到昨晚李道博突然派下来的任务，方润一脸你当我三岁小孩不知轻重的摸样，拍着胸脯保证，“我办事，你放心。”

“那就好。”只要能够保证证据不外流，就是昨天和自己睡在一个屋里的真不是他的兵，他李道博也能够在出问题前想到最完美的解决办法。“这件事不要让告诉别人，最好，昨天我们一起去做练习的事，也不要对外多说什么。”

“说什么呢，昨天去的都是一队的老搭档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们心里门清。”

13.穿军装

因为方润的打岔，李道博那天到底没出去成，反倒是被师部一个电话叫去开了大半天的会，回到基地时天都快黑了。李道博想了想，果断将存在自己平板电脑上的那段录像也删除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李道博全身心的投入到了新一轮的选兵当中。和老队长好好谈谈是不可能了，他决定，利用这个选兵的机会，再好好观察一下林木。

却说那天林木走了很远的路看到一个公交站牌，又蹲在地上等了好半天才看到一辆破旧的小客车，晃晃悠悠的朝这边开过来。车门子一打开，一阵脚气和汗臭的混合气味把林木熏了个趔趄。

窗口售票的中年妇女瞟了一眼跟前站的这个衣着亮丽的小青年，“你上不上车啊，不上车可要开走了。”

林木抬眼看了看车里的环境，一咬牙还是掏钱上了车。相比于靠11路走出去，这辆充满异味的公交车似乎也不是那么让人不能忍受了。

破公车在山里穿行了很久才绕到一条相对宽阔的马路上，林木爬了一把脸，心说可算是让他看到点希望了，再让他多在这破车里熏一会儿，他回去以后得花多少时间才能把身上的异味去了！早知道这边交通状况这么不好，早上离开的时候，他就是偷也要从李道博那里弄辆车出来代步。

这罪造的，太不值了。

林木一脸愤怒的顶瞪着车窗外依旧人流稀少的宽阔马路，恨不得把车窗烧出两个窟窿来。

眼看着林木上车以后一副缩手缩脚，又不断往车窗口靠近，好像这里有瘟疫的模样，还是那个坐在车窗口的中年妇女不轻不重的啐了一声，“少爷命，挤什么公交。”

闻言，林木捏着小客横杆的手紧了紧，这是把他当聋子还是空气呢！

“哟，说说还不行了。”中年妇女最看不惯的就是林木这种假清高的人，“受不了你可以别坐这破车啊！”

“行了，大姐你少说两句。”眼看着林木手上青筋暴起，整个人都处在了爆发边缘，一个一直坐在林木身边的中年男人伸手拍了怕他的肩膀，“那位小哥，再往前走一会儿就能打到车了。年轻人，大家出门讨口饭吃都不容易，得饶人处且饶人。”

不得不说，中年男人的话成功的让林木原本已经微微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他的理由倒不是中年男人说的，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而是他现在是顶着他那个蠢弟弟的名头在生活，无论他做了什么，将来等两个人的身份换回来，他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倒霉的是他那个蠢弟弟。

悲剧啊，林木感觉好像是有无数只小猫爪子在心理挠啊挠的，不见血，难受的厉害，偏偏你又抓不住他。那种感觉，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

本着我不开心，惹了我的人也别想开心的宗旨，明明已经到了可以看到空出租车跑的地方，林木依旧直挺挺的站在中年妇女身边，顺便将自己身上的冷气开足了，硬是让本来就不宽敞的小客车里，以他为中心让出一小片空地来。

好不容易小客车又向前行驶了一阵子，终于来到终点站，中年妇女拍拍胸口，一脸后怕的朝着林木离开的方向瞄了瞄，自言自语道：“我这该不是惹到混混了吧。”

刚刚做了中间调停的那个中年男子舔了舔嘴角，同样朝着林木离开的方向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顺利的打到车子，林木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脱光，把自己放在花洒下面狠狠的冲刷了一遍，又老老实实的泡了一个小时的热水澡，把身上的皮肤都泡的皱巴巴的，总算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他自己闻着，身上再没什么怪味儿了。

林彦章下班回到家，才一进客厅就看见林木带着一身的水汽，像只白包子一样仰躺在客厅的沙发上，顿时有了种想要在他身上戳一戳的冲动。事实上，林彦章也真的这么做了，他随手将公文包仍在另一张单人沙发上，用食指戳了戳林木气鼓鼓的脸颊。笑道：“怎么了？”

“没事。”林木泡过热水后感觉整个人都懒懒的，再被林彦章一戳，恨不得整个人像只猫咪一样缩成一团，团在沙发上做窝。

“那怎么整个人都蔫蔫的？昨天和李道博都聊了什么，方便和我说说么？”林彦章难得见到儿子这副软萌的模样，突然感觉，小孩子就应该这样才可爱。

“昨天我就是跟着李队去基地转了一圈，和过去的战友聊聊天，又在一起聚了个餐。晚上本来想给你打电话告诉你，我赶不回来让你自己吃饭别等我，结果转了半天才发现手机没有信号。”

“太正常了。”林彦章从前也在那个基地呆过，自然知道里面的门道，“保密单位嘛，怎么可能让你随便对外通讯。你以前不是也在那边么，重新习惯起来不是什么难事。”

“嗯……感觉，一切都好陌生。”林木低下头，放空视线看向院方，假装出一副很无奈又有点难过的样子。

“你的身体对那边是有记忆的，爸爸相信，重新习惯起来，对你来讲应该不是什么问题。”林彦章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林木，只能从事实角度出发，慢慢开导鼓励他。

“希望吧。”林木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个傻缺，又傻又缺心眼。当初李道博问自己是不是想回去的时候，他怎么就脑袋一热答应了呢！

“不是希望，是一定可以的。爸爸知道，我们林木永远是最棒的，这点小问题，对你来讲根本就不算事儿不是么？”

林木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说这样的话，不觉慢慢将放空的视线移到林彦章身上。说他心里没有触动，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你觉得……我可以做到？”

“不是可以，是你一定能做到。”林彦章这次给予了林木绝对的肯定，“退一万步讲，就是你失败了，或者觉得自己不太适合再回去，爸爸随时欢迎你回家来。爸爸的公司将来也是要你来接手的，早点接手早点进入状况，爸爸也好能松松手，出去转转放松一下。”

林木听到这里，不说话了，他怎么感觉林彦章这是把他从一个坑里拉出来，然后紧接着有踹进另一个坑里了？

“哦，对了！”林彦章说着一拍脑门，“你看看，光顾着说话，我都把正事忘了。李道博之前托人把你的军装送过来了，还说让你准备一下，这两天选兵就要开始了，让你随时准备出发。”

“这么快？”怎么昨天没听李道博那老小子说！

“他也是今天才接到的通知，说是你电话打不通，赶忙就给我打过来了。”林彦章一看林木的表情就知道，他这是误会李道博没直接告诉他，反而转了个弯儿让自己来说。

“哦。”林木瞥了一眼放在门厅柜上的袋子，用力团了团身体。

林彦章见状也不强迫他一定要现在看，转身去厨房弄晚饭去了。

因为心里揣着事，林木一连几天过得都浑浑噩噩的，一转眼李道博催他去报到的电话就到了。

林木因为没心情收拾什么，也知道那种地方，就是他把全部家当都带去，回头也得让人全部给没收了。莫不如除了军装什么都不带，反正到了地方也有人给发全套的。以至于到了地方以后，轻装简行又穿了一身休闲服的林木，站在全部背着大行囊的一群中间时，反倒像是个站错了队的旅行者，惹来周围一帮军官小兵们的频频侧目。

有话多的小兵，见来接他们的教官还没到，就凑到一起，三三两两的咬耳朵，间或还要偷偷瞄一眼鹤立鸡群的林木，完全把他当成了稀罕物一样在观赏。

一直也在偷偷管擦林木的朱文睿终于没忍住，一步一步的慢慢朝他蹭了过去。

“我说，你是哪个部门过来的？怎么穿了一身休闲装就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