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兔冲进洞府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面，那总是憨笑着的英俊汉子，眼神涣散地挂在自家大哥身上，一动不动了。

“大牛哥哥！”

大叫了一声兔就想要上前救下张大牛，可手臂却被一把拉住了，“你这是去找死吗？”张嘴糙着一口脆生生的嗓音，胡莉菁慵懒地说道。

“二哥，你快，快给我救救大牛哥哥！！”

被扯住了手臂，兔只能着急地拉着胡莉菁的衣下摆，那双通红的眼瞳恳求地看看胡莉菁，下一刻又马上因为担心地转去注视着张大牛的那方，“你可快让大哥停下来啊……！”

“你着急也没有用，你难道看不出来，无论我再怎么快，这个人类也是没有的救了。”

虽然说得这么肯定，胡莉菁却并没有闲着，向中央那条大蛇上方洒出一片银粉。“可惜了……”吐出一句不明不白的话，叫人不知道他可惜的到底是自己的药，还是被他断言救不活的……人。

看准了时机，待大蛇倒下的那一瞬间，兔抢先攘住了那个像破布一样落下的强壮躯体。“大牛哥哥……你不要怕，我会救你的……兔一定会救你的！”

站在一旁胡莉菁见到兔带上了哽咽的话，跟着踱步上前，伸出头探了探，只见那土包子还算英俊的脸因为痛楚，扭曲到了一块儿，五官全挤在了一起，可眼睛却瞪得大大的，涣散的瞳孔看起来恐怖吓人，哪还有半丝原来的样子。露出来的下半身，先前总是被自己夸赞弹性很好的地方，也被撑的老大，合不起来，外面瞧着就是一个血窟窿，红色的嫩肉看的一清二楚。

没有平时对丑陋事物的憎恶，低下头，胡莉菁心里反而升起了一点点儿不可预见的后悔和愧疚的感觉。到底说来，也算自己害死了他，要不是和死蛇吵起来，一时兴起下了银毒，这傻瓜说不定还逍遥快活地活蹦乱跳，偶尔自己想起来了，也能去逗弄逗弄，现在看来是不行了，平白少了好些乐趣。

凡人的一辈子，即使是再长寿，相较于他们修真的慢慢长路，也不过是短短一瞬。历经生老病死，六道轮回，天道循环，从古以来便是世间之理，再说芸芸众生，数量犹如蝼蚁，自然一个人的生死，何关痛痒，胡莉菁不会放在心上。

这个人，他，不过是早死一些罢了……

“死了，就早早埋了他吧。”本不该是要劳烦他们手脚的，但是看在先前的情面上，而且再让兔看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胡莉菁这么提议道。说完伸出手来就想拉起兔，却不想，手被甩开了，“二哥，我要救他！你瞧，大牛哥哥刚才也听见了，兔说要救他的，大牛哥哥他那么爱他爹娘，那么想见三哥，他一定很不想死，兔知道的……”

“你在说什么傻话，他已经死了，你要怎么救活？！别给二哥说傻话了，乖，起来。”

“我能救活他，只要能找回他的魂魄，就可以！”没有抬头，兔伸手仔细抚着张大牛的脸，头发，一一帮他梳理整齐，又在右掌凝起水气一遍又一遍为他擦拭满是血污的身体。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伏下身，胡莉菁认真地凝视着兔，却讶异地发现那里面根本没有了焦距，那双平时淘气总是嘀溜溜直的眼珠子，只是一动不动地瞧着那土包子。

皱起眉，胡莉菁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后悔──当初悔不该一时兴起，把这土包子带给兔！

给自家弟弟开开荤，结果是要赔个弟弟进去，这种折本的事情，他可绝对不干。“我不准，就是让你拿回了他的魂魄，你认为离了体以后，它们还能再回到他体内去？”

“我已经用法力护住了大牛哥哥最后一口气，只要把他放进灵池，待我取回他的魂魄，就可以救。”

“早已经死透了，哪还有什么气，别傻了，跟二哥走，你要什么样的男人、女人，二哥再给你找去。”

“有的，我护住了！大牛哥哥，一定是知道我会来找他，他一直等我来了。我说过会救他的，不要别人，我只要我的大牛哥哥，只要他……二哥，你就别管了，我能做到的。”

“兔，你别忘了豹的事，他现在可还躺在池子里出不来，你这是打算学他？！我不能让你这么做，就是我答应，死蛇和鹰也不会肯的，我劝你趁早快快死了这条心！”

“二哥，我不会这么放弃的，就是你们都不肯，我也一定要救活大牛哥哥，别拦着我。”坚决地说完，抱起身前被自己打理干净的张大牛，化为一道白烟消失在胡莉菁眼前。

“唉，你这只笨兔！”怒极了，胡莉菁一跺脚，瞪了一眼瘫在地上动也不动的青色巨蟒，那番折腾，估摸着死蛇一下子是醒不来。暗忖一个人又怕动气干戈，拦不住发起真火的么弟，只好赌一把，化起红烟，寻另外一个闹别扭的弟弟好一道去劝阻兔了。

32.

什么叫做‘一步错，步步错’，胡莉菁算是体会到了──这厢原本只是傻了一个两个，自己偏生还要又去拉了一个来。

瞧着那飞奔过去跪倒在池边，痴痴望着张大牛默默不语的轩辕鹰，和一旁早就哭成泪人的兔。

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胡莉菁双手环胸，动脑筋开始准备做最坏的打算。

忽然间，轩辕鹰站起身，兔看他起身要走，连忙抹了抹满是泪水的脸蛋也要跟上，胡莉菁认命地叹口气道：“你们就算要去，也不能如此莽撞，总该有个计划，反正这土……”后面剩下的‘包子’二字在两个人的强烈注视下自动消了声音，“咳，张大牛他在灵池里生气不失，暂时没有什么大碍，所以事情还是从长计议……”

“二哥，你要是想拖延时间，等老大醒了一起阻止他们，这个念头还是打消了吧。”池子里一直一言不发的花豹打个哈欠，开口了，“虽然地府难闯，但对他们两个来说也不算是什么天大的难事，你索性爽快点就放他们去吧。”

“老四，你……！”显然伎俩儿被豹毫不留情地点破，让胡莉菁气得不轻。

那厢轩辕鹰和兔趁着胡莉菁和豹说话的空隙，互相打了个眼神，化成两缕轻烟不见了踪影。待胡莉菁反应过来大呼上当的时候，只能对着豹子伪装不知半眯眼的假寐样子，生气地跺了一跺脚，走出洞口。

好心当做驴肝肺，到时候惹出什么祸端，伤了自己，可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你们。几个小崽子翅膀长硬，竟然串通好了阴我！

等胡莉菁消失在洞口，豹才把头从前爪上抬起，对着离他咫尺之遥的张大牛怔怔地问道：“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对你，我会有如此熟悉如他的感觉？

从灵魂上的相印，就是在昊元身上也不曾这样强烈，原以为是转世削弱了曾经的羁绊，却为何会在这里，这个普通的男人身上感应到……

豹想不明白，当然这也正是他为什么会不惜忤逆胡莉菁，而去帮助鹰和兔离开的原因。他想要看看这位张大牛的灵魂，只要见了它，那么真相就在眼前了。

看着想着最后忍不住伸出手，抚上那赤裸健壮的身体，当瞧见汉子下身那还是大张着的洞口被池水流进的时候，豹也不禁暗暗叹息，同情起这个人遭的罪了。

其实刚躺进水里不久，张大牛就恢复了意识，只是眼睛张不开，身体也沉重得动不了。

胡莉菁他们之间的谈话，他听见了。知道轩辕鹰和兔为了救自己，要去闯‘地府’找方法救他的时候，大牛心底有一点开心，但马上又开始厌恶起自己。

虽然不知道那是个啥地方，但是听到那个名字，就是再没见过世面，他也知道可不是随便就能去的。

自己想活，可要轩辕鹰和兔去为自己冒险，张大牛又是打从心里万分不愿意。

当然无论他愿不愿意，不能动弹是现实，所以即使他在心里拼命叫着‘不要去’，最终他们两个还是走了。

他只能躺在那儿，在心里懊恼，俺这是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如此想着，耳朵边上却突然响起一阵男声，“你到底是谁……？”

是之前被狐狸精叫作老四的人，欣喜地以为有人发现自己是醒着了。大牛努力尝试着一遍又一遍想要张开嘴，‘俺……’

可不管他如何努力，还是失败了。

男人这时候已经不再说话，只是低低地叹了一声。

后面的时间里没有人再发出声音，张大牛一动不动地，很放松。刚刚从胡莉菁的话里，他知道自己是躺在一个叫灵池的水池里，可是咋么没有沈下去，或许池子很浅吧……而且一点都不凉，被这池水包围着的感觉让他喜欢，一切都很好，只除了下面那地方被水填堵的怪异感觉让他不是十分舒服。

没有其他事情做，张大牛无聊地想着这些事情打发时间，渐渐的，困意袭来，他重新沉浸在了黑暗中。

33.

“你醒了么。”

又是那个低沉的声音，从睡梦中醒来，这是大牛听到的第一句话。想要开口回答，让他知道自己是醒着的，可不管他怎么挣扎地开口，仍旧是发不出声音，闭合着的嘴巴片子也是一动不动。

“已经两天了，应该是醒着了吧。”

没有得到回应，男子并不像上次那样就止住了话匣子，这举动让张大牛感到一阵欣喜。虽然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多话的汉子，可是当你一直处在黑暗里，看不见白昼黑夜变幻，身体也一动不能动，甚至完全感受不到外界的一点信息，那种莫名的孤独寂寞，其实很是难熬。大牛现在就是在这种状况下，所以他很渴望有人能和他说说话，让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

老四，俺醒着，你就赶紧和俺多说些话吧！

在心里默默地，张大牛这么念叨道。

像是听见了他的心声，男子低沉的嗓音又开始在耳边响起，“你还不能动，那是因为你的三魂和五魄都不在了。不过你别担心，灵池里的水会护住你这最后一口气，鹰和兔他们已经上路去帮你取回你丢失的三魂五魄了。”

乖乖！

张大牛听到这儿，禁不住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要是他那双大手能动，估计就要狠狠地往自己耳朵上好好掏一阵子了。

他这是听到了什么？

老四他说的魂魄，不会是小时候村东头老婆婆讲的故事里的那个东西吧？还有，之前他们还说到地府，汉子觉得就算躺着不能动，他的脸色也要吓白了……

鹰和兔竟然为了俺，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如此想着，他又害怕起来，老四说他们这都去了两天了，该不会出啥事情吧？！

汉子的忧虑，男子显然没有看出来，他依然自顾自地说完自己的话，“你身上的伤，也都好了，不会有什么问题。听他们说，你总也喜欢去砍柴？只要鹰和兔他们回来，你就又可以像你以前一样去后山砍柴了。”

啥，喜欢砍柴？！

要是能动的话，汉子想回答说，‘俺喜欢的明明是卖柴’。毕竟对于他来说，卖柴拿到钱才能给爹治病，给娘吃好的，砍柴又拿不到钱……

可话茬说到这里，男子却不再如张大牛所期望的，继续讲下去了。

他是在看着俺嘛？

不知怎么的，也许是眼不能见，嘴不能说的关系，由来迟钝的汉子这时候感觉却意外敏锐了起来。

久久，就在大牛开始想要打盹的时候，男子又开口了。这次他没有多说，只是道了声，“你好好休息。”便再也没有了声响。

想必是走了，张大牛这么思忖着。

之后的每天都像这天一样，汉子有意识听到的第一句话都是老四问他‘醒了么’，当然也可以说是在黑暗中，他每天因为这第一句话，才有了清楚的意识，其他时候多半是浑浑沌沌过的。

鹰和兔还是没有回来，最近几天的话里，老四每天每天重复要说上一句话，‘你别担心，他们快要回来了’。大牛分不清楚老四是在安慰自己，还是说的实话。于是每天都既害怕又开心地等待着。

34.

胡莉菁站在灵池前冷了张脸，狠狠瞪着池子中央浮着的张大牛，快要咬碎了他那一口漂亮的白牙。

这个土包子，就是躺在这里半死不活了，也不让自己得个安生！

回想起十几天来的辗转反侧，他就气不打一处来，直想着要一把把人从池子中拉过来，好好揉捏一番。

躺在池里，被瞪着瞧的汉子在睡梦中开始不停地打起寒颤，只可惜他动弹不得，缩不了身子。

呜，咋地忽然就冷起来了丫……

“二哥，你来看他了。”

依旧是那熟悉陌生的男音，这次不仅把大牛带离了黑暗，还带离了莫名的寒冷。汉子听着这声音，感动得险些就要落下泪来，等俺醒了，一定要好好谢谢这个老四才行！

十几天来，男子给大牛带来的一切，或许别人觉得并没有什么，然而对汉子而言却异常的重要，都好好地记在了心上，打从心底里感激。

他一个人胡思乱想着，那厢胡莉菁开口了，“老四，你倒是悠闲，哼，躺在这里成天陪着他聊天。我提醒你，鹰和兔可都还没有回来。”

记恨着上次被联手糊弄的事情，胡莉菁对着这一伙儿人就气不打一处来，哪里还会有什么好气。

莉菁，来了？

张大牛还来不及高兴又多了一个人也来看望自己，就被胡莉菁的话给喝住了，心情马上就像被打焉了的庄稼。

“二哥，这地府一来一回，可没有这么快。你这样说话，他听到了，会担心的。”

豹的回答，安抚了张大牛高高提起的心。知道他是在为自己着想，忍不住，心又再一次偏了偏。

“瞧你，和他相处的倒是好。哼，没有这么快？我看这头大牛怎么躺在这里等到他们回来。”

“嗯，这几天，灵池的水似乎对他失了效用。”点点头，豹担忧地皱起眉头，他找不出原因为什么池里的水会忽然没了效用。看向张大牛，那张脸上前几天恢复的红润，已经开始慢慢又变回青白。

“你也倒是明白人，我早便说过不要去，这倒好，没有一个听我的。这下一场瞎忙乎，回来看见也是一具尸体。”

知道他们两个人说的是自己的事情，还是很害怕，不过汉子却只感觉到浓浓的困意，使得脑袋里连恐惧，都变得淡了许多。

“二哥，你今天来，不就是为了让他们不白忙乎吗。所以就别再说这些话吓唬他了，这几天，他醒着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哼，瞒不过你，不过，我就是想让他怕，怎么着，占着那个小洞，就到处勾人，让那老蛇戳死你也是活该他倒霉。”

嘴里说得狠毒，手里却没有闲着。捻起字诀，一道红光从他白嫩的手掌里出现，落到了汉子身上。张大牛看不见那场面，只觉得他们话音刚落，自己身上就是一阵暖意，是一种打从心里透出来的舒服。

施完法，大牛的脸色愈见红润，而胡莉菁原本白皙的脸颊却带上了一抹苍白。

“真是欠了你的，醒了以后给我好好用你的屁股给我还来。”

走之前，胡莉菁忿恨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说到底，他还是狠不下心来真的不管那拥有美妙小洞的汉子，虽然他心底里也想啊，小洞都被那混帐死蛇戳成大洞了，没什么好稀罕了。但是，那不还有灵池么，你瞧，没两天功夫又和以前一个样，躺在池子里，还一张一张吐水呢。

敢情，那会儿站在那里瞪汉子，胡莉菁的眼睛没少吃了豆腐，都瞧在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