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一个人把车子开在闹市中，季华扬突然间就不明白自己究竟该往哪里去了。他一直以为除了年少的那段经历，他的人生算是很辉煌的。然而直到今天，直到他在房间外面听苏潋华说出那样的话，季华扬才明白自己这一生过的有多剧情化。

苏潋华并不是他和苏羽可的孩子，可是自己就是傻傻的相信了那么多年，并且一直心怀愧疚，甚至不敢跟苏潋华说出来，生怕自己老爸的形象就此坍塌。若苏潋华有哪怕多一点对他的关心，怕也不忍心他一个人自责那么多年吧。现在竟然还口口声声说喜欢他。这就是喜欢吗？季华扬简直要呕吐了，他养了十五年的儿子，竟然一直以一个爱人的目光看着他。你就是这样子喜欢上自己的老爸，然后再让老爸经受无数次的唾弃和自责是不是？就像过去的季青佑，苏羽可，还有程颢言，他们一个个都打着爱的名义，却最后让自己陷入到无尽的歉疚当中。季华扬突然觉得或许他就是天生与爱相冲的人，如果有人爱上他，必定会有人受伤害，而自己，就要用一生来偿还这样的喜欢了。

年少时，自己还是那么幸福。没有人会对自己说出那样的喜欢，身边的人永远都会无微不至地关心自己照顾自己，那个时候自己连摔一跤都没有机会，可现在呢。透过汹涌人潮，季华扬好希望能够再回到那个王子般的童年，享受着无数人的爱却不用顾忌要回报些什么，也不用承担不能回报的歉疚。

就这样漫无边际思索着，等季华扬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到了季氏老宅外面。季华扬微微一顿，还是决定离去。这里有他美好的童年，可同样也是他一生罪恶的开始。

“少爷，你回来了。”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看见了他，连忙加快了脚步，同时出声喊道。老人虽然年纪大，但声音依然洪亮，喊出来不到一会儿，身后便跟过来几乎老宅里所有的佣人，都一脸热切地看着季华扬。

犹豫了一瞬，季华扬还是推门下车，笑着一一叫了那些佣人，才被那些眉开眼笑的佣人们拥进了大门。

“忠叔，肃伯呢？”老宅里事情虽然不是很多，但那些佣人也都围着季华扬叽叽喳喳说过一阵后就离开去忙活了，只留下季忠一个人颤巍巍地站在一边看着他笑的胡子都翘了起来。这里说一句，他们平时称呼佣人都是用习惯了的，季忠和季肃是父子，季忠自然是父亲，然而那么多年从上上辈传下来的习惯让他们很自然的称呼季忠为忠叔，又称季肃为肃伯。除了偶尔来这里的人感觉好笑，其他人竟是没什么感觉般就这样乱叫下去了，所幸他们两个人也不计较。

“今天啊……季肃去外面打算把今天咱们种的那些东西给卖掉一些，中午总会回来的。少爷很久没回家了，这回可要多待上几天啊。对了，小少爷怎么没跟着回来，怕是有什么事情吧？”

季华扬微微皱眉，不想提起关于苏潋华的事情，打断了季忠的话：“忠叔，我想到后山上去看看，你们自己忙自己的，我呆够了自己就会回来。”

“好好好，少爷你慢着点。”季忠仍旧一脸笑容地嘱咐道，见季华扬走的远些了，才暗暗吩咐旁边的人，说道：“你看少爷今天精神不太对啊，赶快去找季肃回来，顺便多买些菜给少爷补补，你看这么多年还是那么瘦肯定吃了不少苦。”

等到季肃回来找到后山，季华扬已经在小木屋里呆坐了很长一段时间了。见季肃走上去，季华扬抬起头，轻声叫道：“肃伯。”

上前轻轻把季华扬抱在怀中，季肃伸手轻拍季华扬的后背。他几年也是六十开外的人了，可看着还是很硬朗，抱着瘦削的季华扬看上去倒也像是父亲安慰儿子的画面。

“小阳，怎么了？有什么事情跟肃伯说说也好。”等季华扬渐渐平静下来，季肃才问。

季华扬想要说什么，可那些要说出口的连他自己也感觉到不妥，根本就是违背常理的事情告诉季肃也只是让他为自己担心而已。

重新倚在季肃的肩头，看着季肃拿着几根竹条编着什么。“肃伯，你说当初青佑哥哥为了我去世的时候，你们恨我吗？”

“怎么会恨”，停下手中编织的动作，季肃一脸诧异看着季华扬，见他一脸惴惴不安的表情，不由哑然失笑。伸出手指勾了一下季华扬的鼻头：“小鬼头，你要是这样想来折磨自己，那我们不成罪人了。先不说青佑对你的感情有多深，但说我们一家看着你长大，那是真的把你看成比儿子还重要的小孩子去疼爱了。你不知道，当初小姐去世，老爷把你托付给我们几个照料，那个时候我们就决定无论如何都要照顾好你了。更何况，全天下都找不到你那样乖巧伶俐的小王子了。青佑的死，我们一样难过，可更多的是欣慰。少爷终究不会属于青佑，与其青佑这辈子都活在求而不得里，反倒不如为少爷做些事情呢。少爷根本不需要为此愧疚，倘若青佑泉下有知，肯定又要责备自己让少爷伤心了。”

“是吗”，季华扬皱眉，心情却是好了许多，“原来肃伯口才这么好，我要是再痛苦下去，倒也对不起肃伯了。”说着却微微地向季肃吐了下舌，让季肃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了，有些事情不用多想的，小阳就不要想了。今天我还特意买回来一条大鲫鱼，小阳有口福啦。”

被季肃拉着向主屋走去，季华扬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可是，这次的情况完全不同了，喜欢他的是小少爷啊。

第60章

“季天王。”

吃过晚饭，天色已经有些暗了。晕晕乎乎地把车子开到山脚，季华扬就被其他几辆车子给堵到中间。季家老宅距离市区很远，又是地处山上，平时很少人会经过这里。季华扬调整好心态，走下车子，面前站着的，正是曾经让他感觉很不舒服的方洛。

方洛今天穿了一身整洁得体的白西服，和他整个周身温润的气质十分相符。不同于程颢言温和中也含着丝凌厉的气度，方洛从外表看完全没有一点攻击性。即使现在他在做着的是堵人的事情，看起来仍旧风度翩翩，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方先生，你这是干什么？”季华扬扬眉看向方洛，俊美的面孔卸下平时习惯的阳光肆意的笑容，显得更像一个富家少爷那般从容淡定，又有种掩饰不住的凌厉与傲气。

“季天王还是直接叫我方洛好了，我还想请季天王到我那里一坐。你也知道，我也是靠演戏吃饭的，还希望有季天王指导一下。”方洛走进季华扬，伸手拿过他手中的车钥匙和手机，脸上的笑容又大了几分，“季天王能坐我的车，是我的荣幸。”

季华扬心中明白无论方洛打的什么主意，这样的“邀请”他都躲不过了。走进方洛的车子里坐好，季华扬忍不住出声说：“不要再笑下去了，你没觉得这样很假吗？”

“季天王很关心我呢。”温热的气息扑到自己脸上，季华扬微微颤抖了一下，侧头看去，就看见方洛一张俊脸几乎凑到了他耳边。

“季天王紧张了，放心我只是想帮你系一下安全带而已。你要是有一点磕磕碰碰”，方洛的语气有点暧昧，“不仅你的颢言哥哥和小华会担心，我也会。”

“够了”，季华扬听到后面越来越不像话，急忙出声喝道，“你要我去哪里做什么随你便，不要试图影响到他们。”

方洛轻笑了一声：“恐怕这就不是季天王能够控制的了，季天王的魅力可是都能迷惑到自己儿子的。我带你离开，不也正好让你不用面对苏潋华他们了吗？可惜他们的一片真心你能看到，我的一片真心你什么时候才能理解？”

见季华扬面露惊讶，方洛也不再说话，一踩油门向前方驶去。这样子的季天王，看起来更加诱人了呢。现在，季华扬已经在他手中，程颢言想必也自乱了阵脚。想到自己有一天终能掌握寰亚集团，又有季华扬可以相伴一生，方洛的心情越发飞扬起来。

“喂，周跃，见到小季了吗今天？”

狠狠把手机摔到地上，汪棋看着一边沉默了很久的苏潋华，问：“你想想，你父亲还会去哪里？”

苏潋华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对汪棋的问话充耳不闻。

“你他妈醒醒，这一切都是你的错。等找到小季之后，你去死去活我都不阻拦你。可现在小季就在因为你的话而不知所踪，你要是真有点父子亲情，那就打起精神来先找到小季再说。”上前揪着苏潋华的衣领，汪棋忍不住破口大骂。这是什么孩子，不仅不是亲生的就算了，现在还妄想着……汪棋陡然觉得季华扬算得上是天底下最烂最倒霉的爸爸了，竟然能够教导出这样的儿子。

终究是被汪棋喊回来一点理智，苏潋华翻开手机一个个查找。季华扬的那几个朋友，他都是熟知的。然而既然季华扬没有去找最亲密的周跃，那决计不会去找其他人了。脑中灵光一闪，苏潋华急忙拨打了季氏老宅的电话，却没人接听。

苏潋华皱眉，那些留在老宅的人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平常几乎都不外出，按说打这个电话应该有人接才是啊。不死心的又连续拨打了几次，却都没有回应。

“我先回老宅看一下老爸在不在哪里，再跟你联系吧。”心里隐隐有丝不安，苏潋华起身向外走去。

只留下汪棋在原地站了很久，想想自己也应该到季华扬平时逛的比较多的地方转转，看有没有他的踪影。匆匆穿上外套，苏潋华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汪棋犹豫了一下，生怕那是季华扬的而自己错过，所以最后还是过去接通了手机。

“小少爷”一个急促的略显苍老的声音响起。

汪棋感觉有些不妙：“抱歉我不是苏潋华，我是小季的朋友汪棋，请问有什么事吗？”

“少爷出车祸，车子翻到了悬崖下面。”

汪棋的手颤抖了一下，集中好精神才跑了出去：“怎么回事，你说一下？”

“少爷今天回来心情很不好，一个人在后山上坐了很久才走。我们看他精神恍惚让他住一晚再离开，可他就是不听。刚刚听山下传来的消息说有辆车子翻出悬崖，我们一下子都急的不得了……”

剩下的话，汪棋已经来不及听。跑到大街上拦了一辆车，汪棋就往季家老宅驶去，同时跟周跃打了电话。想了想，最后还是拨通了程颢言的电话。

第61章

一栋独立小楼外，熙熙攘攘聚集了一大堆人，各色杂志的记者也不甘寂寞支起了长枪短炮。更有一群一群的男男女女手里捧着大束大束的白花，发疯似的捶着紧闭的大门，声嘶力竭地哭喊。

周跃扯起窗帘一角看了眼窗外的状况，又回头看看坐在沙发上沉默不语的苏潋华，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倒在了另一端的沙发上。

“这是怎么一回事，小季到底招谁惹谁了，连尸体都不让见就找急忙慌地火化。现在又惹来这么一大堆人，弄得世人皆知……”狠狠地拍了下沙发背，周跃坐立不安，说道。

汪棋终究是又一次红了眼眶，抬头看着天花板，不肯做声。还记得那天他们几个跑到山中，整整找了三天三夜才从悬崖下找到支离破碎的尸体。警察说过先回去分析一下尸体的身份，结果第二天就听到消息那看不清面容的尸体竟然已经焚化。他们找了很多人去交涉，中间却被无数看不清的力量阻拦。也只有到此时，那种身在演艺圈中却身不由己的滋味才能真正品尝。无论他们几个在演艺圈里身份有多显赫，当和真正的权力相抗衡时，甚至经受不起半点波折与动荡。他们怀疑那不是小季的身体，可警察的检验报告偏偏证据确凿地写着季华扬单独开车下山，因为精神不集中的缘故而翻下悬崖。这些天，汪棋一次一次去找关系，却又一次次碰壁。他们，终究没有太大的力量来护得好友安康，甚至连他究竟是死是生都无从断定。本来就在焦头烂额的时候，没想到媒体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这些天翻开报纸，几乎所有的焦点都是季华扬的惨死。粉丝们连绵不断的哀悼，明星们的感怀怅然和半假半真的细数流年，还有唯恐天下不乱的各路记者。汪棋简直要开始恨着这些过去关系尚可的人了，小季，他怎么会死？就算死了，他也不准任何一个人轻易说起。

见屋内其他两个人都默不作声，周跃烦躁地伸出两只手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抬腿就把屋门给踹了开来。等到汪棋两人反应过来，就见周跃已经大步走了出去，顿时闪光灯闪个不停，将周跃的举动给拍摄的很是完整。

刚打开大门，就有几十个记者向他站着的方向簇拥过来，嘈杂尖锐的问话声就连随后赶到的汪棋也皱了眉头。

“周导，据说季天王这次出车祸完全是因为他自己精神不集中导致。请问季天王在车祸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是酒驾？”

“如今艺人出行都有助理陪同，季天王却一意孤行自己驾车，这是否说明他缺少艺人该遵守的条例？他当天王这么久，现在出现这样的后果算不算得是自己骄傲自大罔顾危险所致？”

“季天王称王称霸那么多年，过去也曾做过无数惹动众怒的事情，这是否表明季天王如今下场全属个人品质原因？”

记者最喜欢的莫过于挖掘些深层次的东西来爆料一下而已，如今季华扬已死，他的过去种种便全有人说人写。要说过去季华扬把自己经营的太过完美，看不出一丝瑕疵而让人没有办法胡言乱语，现在却正好用来大肆渲染季华扬的生平。几个大牌的记者问完，就瞪着周跃寻求回答。如今娱乐圈里踩低捧高的事情多了，他们并不相信周跃还能守着一个死人来信誓旦旦，用季华扬的死来提高自己的人气，这未尝不是一桩好买卖。即使周跃不回应，记者也能据此乱加揣测，到时候写出来的就见仁见智了。

这些记者还自顾自期待着周跃的反应，一门心思想要拍下他的每个表情，附会其中真意。果然，周跃原本暗沉愤怒的神色在听到他们的这些话后，终是忍不住低笑了起来。一个记者忙凑到近处，想要听他说些秘辛。猛不丁那记者就感觉背上刺痛了一下，而后整个人就顺势飞了出去，越过几十个熙熙攘攘的人直落到对面的石路上。

场面一下子静了下来，全都呆愣愣看着那个站在台阶上的周跃。周跃原本就生的高大，又有着一脸的络腮胡子，再配上阴沉沉看不清楚眉目的面孔，无端端就让人生出几分惧意。

“我早说过了，我周跃脾气并不好，尤其是你们这些就靠扒拉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来提高知名度的记者。今后，要是有谁再随便乱说小季去世的事，我周跃可不管上面有没有人。识相的就赶紧走，你们要是真喜欢小季，那就等着他回来。”

看也不看远处躺在地上挣扎的某记者，周跃扫视过呆愣愣的众人，一字一句问道：“清——楚——了——吗？”

那些人平时只知道周跃是个急躁的性子，再没见过他像现在这样霸气的，一时间都不敢大声应答，只是小声诺诺着，捡起地上放置的白花，仓皇的离开。

汪棋在后面看着，并没有出声，只是紧紧握起的拳头暴露了他心底里的不甘心。明明，两个即使放在国际上也是有名的导演，到最后，面对着真正握有实权的力量时，也只能束手无策。这样子的自己，有什么资格去保护小季，有什么资格去做小季的汪哥？

第62章

屋外的动静，苏潋华一点都没注意。这么多天，从看到那被放在担架上支离破碎的血肉时，他就一直这样沉默着。不去关注那堆血肉究竟是不是季华扬的，不去关注汪棋他们和警察的交涉，甚至也不去关注季忠要求的季华扬的后事。他第一个从山上下来，第一个坐到这里，从天亮到天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