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管了这家店之后,推开玻璃门进来,似乎看见他就坐在走廊上的椅子上,冲着我笑。他还穿着绿色的军装,腰上扎着皮带,威风凛凛。我却已经是老骨头了。”老人说到这里,脸上带着笑意,似乎在回想着那天的情景。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老三说。
老人缓缓地摇头:“那种感觉,又不全是思念所致,仿佛他真的就在那里一样。之后我留在这里,经常会感觉到他的存在。我记账的时候,他就坐在我身边数钱,我做饭的时候,他就坐在水池边玩水龙头。我虽然眼睛看不见,心里却想长了另一双眼睛似的。”
“这种现象也是存在的。”安澜说:“电影里讲过,有人就存在第六感,可以感觉到未知的灵魂。”
老三看着两人的对话,仿佛在听狼外婆这种故事一样,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第二天下午,最后一科考试结束,两人收拾东西回学校。安澜的行李箱里装了黑雨衣,他原本打算穿上,看看旅店里是不是真的有鬼魂存在,后来想了想就算了,只要老板觉得他存在就够了。
两人在柜台前交房卡,老板笑着和他们攀谈,这时辰夜打电话过来,问要不要接他。安澜一口回绝。他想起了上次辰夜把梁笙砍成两段的情景,担心辰夜过来,一时兴起把旅店老板的恋人也杀了。
回到学校后,宿舍几个人犹如脱缰的野狗,欢天喜地地聚餐喝酒,六个人喝掉两箱啤酒、四瓶白酒,最后神智都不清醒了,还是老三给女朋友打电话,又叫了几个人过来,把他们扶回去。
安澜回宿舍后,倒头就睡,根本没有在意口袋里的手机已经响了十几次了。
夜里他觉得口渴,起来喝了半杯水,重新躺下后,忽然觉得身体宛如被千斤石头压住了似的,半点不能动弹。他睁着眼睛望着头顶的床板,以为是鬼压床了,就把身体渐渐放松,心想过一会儿就好了。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外套的拉链被拉开,毛衣被掀到胸口。安澜脑子里尚不清醒,所以见了这骇人的情景也不觉得害怕,只是下意识地去抓自己的毛衣,触到了一只温暖干燥的手。
“是辰夜吗?”安澜含糊地问。
耳边响起了一阵轻笑。辰夜在黑暗里现了形,他跪坐在安澜的身体上,笑吟吟地低头看着安澜:“是我。”
安澜用手把毛衣扯下来盖住肚子,嘴里咕哝着:“你怎么到这里了?”又挪了挪身体,空出一小片地方:“别压着我,躺在这儿。”
辰夜有些不情愿地从他身上下来,翻过身想去抱他,发现他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辰夜抬起他的下巴,低头吻住他柔软的嘴唇。安澜躲了一下,然后就顺从地张开了嘴唇。
辰夜吻的如痴如醉,手上也没有闲着,一吻终了,已经把安澜剥的干干净净。安澜紧闭双眼,怕冷似的往辰夜的怀里钻。
辰夜犹豫了很久很久,最后也只是吻了几遍他的身体,然后掀开棉被盖在他身上,自己穿上衣服悄悄出去了。
第二天宿舍的人全都起晚了,上午十点多才陆陆续续从被窝里爬起来,旁人都没觉的什么,唯独安澜一觉醒来就大呼小叫:“谁脱我的衣服了?”
“谁稀罕脱你衣服。”众人鄙夷地说。
安澜扶着脑袋,隐约记得昨夜喝醉后被同学扶回来,和衣睡下,并没有脱衣服。但是现在他的衣服裤子连同内裤都整齐地叠放在床头。
他正为这件事情烦恼着,忽然同学打电话过来说老师点名,赶紧穿衣服起来,暂时把这件事情丢到脑后了。
第十九章:寒(1)
十月份,沿海地区发生了高官嫖娼案,之后全国各地展开了大规模的扫黄活动。这些事情对于在校大学生而言,不过是报纸电视上的一则新闻而已。但是对于安澜,则意味着一场不期然而然的噩运。
当天夜晚,他正在酒店里参加一名同学的生日派对,众人簇拥着两米高的巨大蛋糕,高高兴兴地说着祝福的话。安澜忽然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他走到休息室里接通,对方说是本地的警察局,刚抓获了夜总会的一群性工作者,其中有安澜的亲属,要安澜去交保释金。
安澜的第一反应是诈骗,直到对方很清楚地讲了叶灵凤的姓名和工作单位。他才不得不信。
安澜到底是学法律的,遇到这种事情虽然着急,但也不至于乱了手脚。他找了个借口离开,赶到警察局交涉。警察直截了当地说要么交五万元保释金,要么拘留。
安澜脑子里嗡嗡的,五万元并不是很大的数目,但是对于他这样一个领助学金的学生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那些警察见他年纪还小,也没有说太多恐吓的话,只是让他赶紧回去跟爸爸商量。在安澜的再三请求下,安排他和叶灵凤见了一面。
叶灵凤披散着黄色的头发,穿着露肩的上衣和短皮裙,脸上的妆被哭花了,青一块红一块。她抬头看了安澜一眼,又极快地低下头。
安澜心里烦恼,见她这个样子,不由得责问道:“你不是说不做那个了吗?”
“是没做啊,我就是跳舞而已,跟他们说,他们不信。”叶灵凤辩解道。
她穿成这个样子,又在夜总会里上班,说不是女支女都没有人相信。
“宝宝不要急啦。”叶灵凤用手指擦了一下晕染开的眼影,故作轻松地说:“我在这里住几天,很快就出来啦。”
“你存款有多少?”安澜问。
叶灵凤脸色大变:“没有存款,都说了关几天就放出来了。我一毛钱也没有。”
安澜知道现适逢严打,女支女被抓起来至少也要劳教半年,绝对不是关押几天就算了的。他和叶灵凤讲了半天的道理,叶灵凤牙关咬紧,又痛哭流涕,一口咬定自己没有存款。
最后两人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安澜的心里被五万块钱压的沉甸甸的,他身边的朋友都是工薪阶层出身,而且即使借出来,安澜也不知道何时才还的上。当天夜里在KTV上班时,他找到财务室主管,说自己急需钱,可不可以预支五万元的工资。财务主管当时就笑了,让他算一算一个临时工的工资一年能挣多少,并问他打算在这里做几年。
安澜早已经预料到会碰钉子,虽然沮丧,可也并没有太灰心。他心不在焉地站在包厢门口值班,不断有衣着光鲜的男女簇拥着走进来。安澜在这里待久了,能认得出有些穿着紧身裤、皮坎肩的男人是暗娼。
不知道他们一晚上能挣多少?安澜心里想了一下,又暗笑自己是想钱想疯了。
他下楼端饮料时,迎面见到一群漂亮的青年男女簇拥着一个少年走上来,少年容貌精致,神情却冷漠,看起来很不好惹。安澜愣了一下,极快地退回一步,隐身到黑暗里。他认出来这人是林少宗。他见识过林少宗的阎王脾气,所以很不愿意再打交道。
第二天周六,辰夜拉着安澜的手,说一起到外面玩。安澜心情低落,跟在辰夜身后,心里犹豫了很久,好几次想叫住辰夜,却又不知要怎么开口。
两人在校门口等车时,安澜状似无意地开口问:“辰夜,你带钱包了吗?”
辰夜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摇头道:“我身上是从来不带钱的。”
安澜“哦”了一声,没有说话。
辰夜不是很细心的人,但是见安澜神色很低沉,就关切地问:“怎么了,你没有钱了?”
安澜正要开口,忽然一辆红色的敞篷跑车停在两人身前,车里坐着一个金发碧眼的美女,打扮很时髦。安澜好容易才认出这人是安琪。
安琪手里拎着墨镜,不高兴地对辰夜说:“老师好过分哦,今天明明是我们两个人的约会,干嘛还要带上他。”
辰夜揽着安澜的肩膀,说道:“安琪,我今天可没约你,是你硬要跟过来的。”
安琪急忙从车上跳下来,拉开车门讨好地请辰夜上车。
三个人坐车在路上飞驰,安琪和辰夜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她讲自己在神界学习的经历、在人界和一名阿拉伯的王子相爱、和财阀集团一个患癌症的大佬做了一笔时间交易,得到七家跨国的上市公司。辰夜淡淡地听,不时透过车镜看一眼后排座位上的安澜。他注意到安澜的情绪特别低落,可是他猜不到他到底怎么了。
下车后,三人到了市区一家五星级酒店顶层的旋转餐厅,里面在开舞会。安琪一进去,就受到了众星拱月般的待遇,而辰夜也受到了在场很多女宾客的关注。原来今天是本地的一个富商给安琪庆祝生日。安澜不认识这些人,就端着盘子专心吃东西。
辰夜原本是出于礼貌才来参与安琪的生日会,打算聊一会儿就走,却没想到会被四面八方女人围住。
“先生你是安琪的朋友吗?怎么以前从来没有见过?”
“听说安琪有一位在国外留学的表哥,想必就是你了。”
辰夜一面应付着这些人的搭讪,一面在人群里寻找安澜。他想到安澜之前和他提过钱的问题,辰夜很愿意在物质上给安澜一些帮助,却又担心伤了他的自尊,因此十分踌躇。
不一会儿音乐响起来,安琪越过众人走到辰夜身边,暗地里掐他胳膊,要他请她跳舞。辰夜无奈,见安澜还在专心吃东西,于是放心地挽着安琪的胳膊走进舞池。
辰夜虽然生活质朴宛如清教徒,但几百年前也是个爱玩的花花公子,各种交谊舞都十分熟悉。与安琪舞毕,立刻有其他花枝招展的女人簇拥上来,笑吟吟地嗔怨辰夜冷落了她们。
辰夜虽然不太讲究什么绅士风度,但一时起了玩心,就顺手又挽了另一个女士的手。他见安澜一直安静地坐在沙发上低头吃蛋糕,心里还疑惑他今天为何如此乖巧,后来又想到他大概是很少来这种场合,加上性格又内向,所以有些怯生。这样一想,辰夜心里又增了一些怜爱。想着宴会结束以后要好好地哄哄他。
辰夜跳了两个多小时的舞,累的满头大汗,坐在休息区喝饮料,并且与一名风趣的女士闲聊。之后是那个富商发表感言,无非就是多么喜欢安琪之类的。然后又是切蛋糕、倒香槟,现场欢声笑语不断。
辰夜身边的女士是一名旅行作家,足迹遍布地球的所有角落。两人聊得十分投机,不知不觉到了宴会的尾声。辰夜送女作家离开,转身找安澜的时候,终于发现安澜早就离开了。
他翻开手机,现在是夜里十二点,大概安澜已经睡了,辰夜不想打扰他,想着明天再找他好了。
第二十章:寒(2)
安澜进入宴会大厅之后,不到十分钟就接到了警察局的电话,电话里通知他到局里办理叶灵凤的拘留手续。安澜走到更衣区,沉着声音跟对方说,自己明天一早就会交保释金,请他们暂缓半天。
安澜收了电话,回到大厅里,端起白色的小磁盘,取了一块黄色的蛋糕,坐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用叉子拨弄。不锈钢的餐叉在细腻的磁盘上划出尖锐的声音。侍应生经过他时,无不流露出鄙夷反感的眼神。
安澜感觉到一阵尖锐的疼痛,醒悟过来后,看到锐利的餐叉已经扎进了食指肉里。安澜皱着眉头擦拭淋淋漓漓的鲜血。抬头看了一眼辰夜,看到他正在舞池里,揽着一个穿紫色长裙的漂亮女人,谈笑风生。
安澜抽出一张餐巾纸,包裹住自己的手指,呆呆地看着鲜血把白色的纸巾晕染透。他不时地去看一眼辰夜,就像深陷牢笼里的小兽望着自己的父母。
但是辰夜今天似乎格外高兴,他和一个金发的女人跳舞后,又挽起了一个穿红色长裙的女人,之后又和一个模样可爱的女孩子到阳台上喝红酒聊天。
安澜想等他闲下来,想和他说一下自己的窘境。有一瞬间安澜似乎放下了所有的自尊和清高,他想被辰夜保护着。
安澜等了四个多小时,当时是夜里十点,到了去KTV上班的时间。他的心已经一点点凉了下来,随手扯掉手指上带血的纸,他起身飞快地走出去。
到了工作地点,他主动和领班说,要多值两个小时的班。夜里十二点,林少宗在一群年轻人的簇拥下走进厢房,安澜站在门口,微微弯腰开门,可惜林少宗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一眼。
安澜在门口发了一会儿呆,一个侍应生端着一盘子酒水走过来,安澜伸手接住,推门进去,里面宛如盘丝洞一样群魔乱舞。安澜适应了屋里的黑暗之后,走到矮桌前以此摆放啤酒,他抬头,正好看见林少宗和两个穿短裙画烟熏妆的女孩子喝酒猜拳。
“喂,把啤酒放下,赶紧出去。”一个拿着麦克风的少年不耐烦地嚷嚷。
安澜有些尴尬,放下开瓶器,极快地离开。
他在走廊的椅子上呆呆地坐了一会儿,不知何时领班走过来,和他说,困的话就回去休息好了,不扣工资。又问他钱的事情解决了没有。安澜随口敷衍了几句,又低下头看手机,不知道辰夜回去睡了没有。自己今天好容易鼓起勇气跟辰夜提钱的事情,却被那个黄头发的女人打断了。
他打了个哈欠,打算回学校。正在这时,包厢的门打开,林少宗扶着门框出来,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瞄了安澜一眼,然后踉跄着走向洗手间。
几分钟后,他甩着手上的水珠,径直走向安澜,错身而过时,将一把车钥匙丢给安澜,声音很轻地说:“把我送回酒店。”
安澜握住车钥匙,快速走了几步,帮林少宗按电梯按钮。两人乘电梯下去时,林少宗随口问了一句:“不用和你老板打招呼吗?”
安澜摇摇头,心想林少爷你现在是我的老板了。
外面冷风吹过来,林少宗立刻头重脚轻,几乎栽倒在地上,安澜一手扶着他,打开车门,将他平放在后排座位上,然后自己坐在驾驶位置上,深吸一口气,发动引擎。
林少宗不舒服地翻了个身,含糊地问:“会开车吗?有驾照吗?”
安澜只在驾校学了一个月,只摸过一次方向盘,但是他淡定地说:“会,有。”
幸好夜里路上的车很少,安澜默默在心里回想教练和书本上讲过的开车技巧。二十分钟后,车子歪歪扭扭地停在了酒店门口,门口的侍应生走上来,来开车门。安澜脚步虚浮地下车,把车钥匙交给侍应生让他去泊车,自己则把林少宗从车后排拽出来。
林少宗大概不会知道自己刚才在鬼门关转了一遭,很顺从地把手臂架在安澜的脖子上。安澜差点被他压趴下,没想到林少宗瘦仃仃的一个男孩子,浑身都是肌肉,嘴巴里又喷出浓重的酒味。安澜将他一路拖到酒店的房间里,抽空在他腰上肚子上狠狠掐了几下。
将林少宗扔到酒店的大床上后,安澜四处找醒酒药,又找了冰块凉水朝林少宗脸上泼。他的时间有限,可不能任由林少宗睡过去。
林少宗挣扎着坐起来,抬起袖子摸了一把脸上的水,起身走进客厅,打开酒柜,拎了几瓶洋酒,扔到大床上。朝安澜招手:“过来。”
安澜坐在床上,按住酒瓶,正色道:“林少宗,我有事情和你说。”
“我知道。”林少宗解开衬衫衣领的扣子:“昨天夜里见到我,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躲起来,今天就巴巴地跑到我跟前献媚。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
“……”
“先陪我喝酒。”林少宗朝他伸手:“不然免谈。”
安澜跳下床,到桌子上拿了两个酒杯,递给林少宗一个,又拿起一瓶酒,用开瓶器打开,给林少宗倒了一满杯,然后给自己倒了一小口。
林少宗单手端着酒杯,歪着脑袋,透过酒杯看向安澜。他的眼睛黑而亮,好像会滴出泪水似的。
他发了一会儿呆,仰头一饮而尽,又朝安澜扬眉。
安澜无奈,小口小口地把杯子里的那点酒喝掉,张嘴吸气,问道:“这是什么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