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病床上一直毫无反应的李悦溪，李硕轩面上不显，心却一点一点地沉下去，终于按捺不住红了眼，拉着李悦溪已经瘦骨嶙峋的手放在额前。

“小溪，以前都是哥哥错了，你醒醒好不好，不要不理哥哥好不好？”

还只是个少年的李硕轩已经明白，那些所谓的耀眼光环在兄弟羁绊中什么都不是，以前是他傻得可以，才会因为这种肤浅可笑的理由疏远至亲的宝贝弟弟。

只要你醒过来，我愿意抬头仰望你站在众星捧月的最高峰，我愿意站在阴影里静静守护你一辈子！

只要你醒过来，就好。

可是一直到李悦溪转到普通病房，李硕轩出院，回到学校上学，李悦溪都没有醒来。

李硕轩上午第二节课下课后准备给家里打个电话，通知管家中午不用准备他的饭菜，他直接去医院看小溪，下午再回学校上课。

电话却是吴嫂接的，当李硕轩听吴嫂说小溪醒了，夫人和管家已经在去医院的路上时，他挂了电话甚至没和老师请假就冲出了学校。

一直到了病房门前，李硕轩调整了一下呼吸才慢慢推开房门。

病房里不只有周佩佩和管家在，日理万机的李震也在，甚至李谦也带了李乐乐赶到病房。

李硕轩顾不上给其他人太多的注意力，一心一意往床上的小人儿看去。

小孩儿刚刚醒来没多久，面色虚弱，听到房门的声音，视线转向刚刚进门气息不稳的李硕轩。

眼中没有往日的狡黠灵动，也不是往常看见李硕轩时的淡漠，只是一片茫然。

李硕轩心里“咯噔”一下，转头看了看李震和周佩佩。

两人都没有儿子终于醒来的欣喜。李震皱着眉看着李悦溪，周佩佩则是一脸哀伤。

李硕轩脑中闪过电视小说中最常见的脑部受伤之后的情节，失忆……

代入现在这种氛围，很符合。

感觉到小孩儿一直凝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李硕轩调回目光，看着李悦溪，有一瞬间似乎紧张得连呼吸都凝滞了。

他不能接受小溪忘记他这个哥哥，他才决定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好好爱护唯一的弟弟，补偿曾经对他的冷漠伤害。

他想让小溪知道，不只是你可以用性命保护哥哥，哥哥会也将你视作比生命更重要的存在。

所以他不能允许小溪一睁眼就忘了站在病床前这个人是他以命换命救来的哥哥。

直到小孩一声哑哑的“哥……”叫出声打破了病房里的沉默与寂静，也打断了李硕轩越跑越偏的脑补，李硕轩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还好，小溪没有忘记他。

相比之下，李震夫妇的表情却并没有轻松多少。

接下来没多久，李硕轩就明白了父母亲的焦虑担忧来自哪里了。

李悦溪似乎……丧失了语言能力。

看着“咿咿呀呀”半天却无法表达清楚意愿的李悦溪，李硕轩的心又提了起来。

跟着李震和周佩佩来到医生办公室，李硕轩才知道小溪因为左半脑连接纤维受损导致了失语症。

看着面前一家三口紧紧皱着的眉，医生耐心解释道：“失语症有很多种，有符号认知障碍，有命名障碍，有表达障碍，我们判断，小溪是典型的运动性失语症，也就是丧失口语表达能力。”

“会影响孩子的智力发育吗？”李震开口问。

“一般来说，失语症和大脑智力是两回事，但是不排除因为长时间丧失语言能力从而导致智力受到影响这种情况。”

听了医生的话，李震的眉头皱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治愈的可能有多大？”跟着父母一起进来的少年轻声开口。

“小溪的病情……有些严重，”医生斟酌了一下用词，“但是他现在还是个孩子，而且根据他之前的情况，高智商人群恢复能力还是比较强的。”医生的判断很保守。

少年垂眸，淡漠的神色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回到病房，李乐乐正站在病床前和李悦溪说话。

“小溪，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17岁的少女面容姣好，一脸关切。

“……”李悦溪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只好低头敛眸看着自己苍白瘦弱的手。

李乐乐抬起手正要摸摸李悦溪的头安慰他别伤心，李硕轩就走了过来帮小家伙理了理头发，再掖掖被子，不着痕迹地避过李乐乐的手。

李乐乐收回手，眼里闪过一丝不可思议。

这两兄弟不是一直相敬如冰的吗？

看这情形，似乎又回到了李悦溪刚出生的那几年，李硕轩简直把他当成个玻璃娃娃宠着护着。

李悦溪抬起头看着李硕轩，突然伸手拉住他的袖子，水汪汪的眼睛里都是委屈。

李硕轩的心一下就软得一塌糊涂，轻轻握住李悦溪的手：“小溪不怕，有哥哥在。医生说了，小溪现在的情况只是暂时的，等治好了就没事了，到时候想怎么说话就怎么说。”

李悦溪听了点了点头，脸上的神色丝毫未见轻松。

睡了一觉醒来却无法开口说话了，这对于任何一个人都不是可以轻易承受的打击。李悦溪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受伤的，以及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一段记忆像一团迷雾，朦朦胧胧无论如何都看不真切。

但醒来之后发生的事情让李悦溪像是坐在过山车上，忽上忽下的。以前一向冷漠的哥哥突然又对自己神色温润宠溺，李悦溪有一瞬间以为和以前一样是在做梦，但一切都真得不能再真，他有好多话想对哥哥说，却是个奢望，因为他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李谦在门外听完李震夫妇转述了李悦溪的病情，一向温润的气势也难得带着些压迫，走进病房的时候看向李悦溪的眼神更是有着难以掩藏的心痛。只不过这时候大人不能比孩子表现得更着急无措，于是李谦告诉李悦溪好好听医生的话，等好起来了再来看他，然后就带着李乐乐离开了。

李震也忙着回公司处理公务，留下周佩佩带着李硕轩与医生商定治疗方案。

李硕轩就这样开始了医院、学校、家的忙碌生活，这一忙就是两年。

李悦溪在医院接受了两年的系统治疗，语言能力恢复了很多，不会再像刚醒来时一样只会发出“咿咿呀呀”的单音节，已经可以用词语表达意思了，虽然还不连贯，但总归是在进步。

但与此同时，最坏的猜想也在渐渐成为现实。随着长时间无法治愈的语言障碍，李悦溪也无法与人正常沟通，慢慢地甚至有些影响他的理解与认知能力，于是似乎智力也退化了。他不再是那个让人惊为天人的小神童，变成了一个智商平平甚至还有些胆小怯懦的失语少年。

31.温馨宁静的夜晚

李硕轩神色淡漠地把老师递给他的录取通知书塞进背包就往医院去了。

上个月参加C市科大少年班的笔试和面试，李硕轩都以第一名的成绩顺利通过，老师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甚至比他还激动，李硕轩也有点兴奋，不过不是因为这件事，而是一直在医院疗养的李悦溪今天终于要正式出院了。

李悦溪正在病房里和医院的护士们告别。

这个稚气可爱的小病号在这里度过了艰难的两年，小护士们看着他从着急表达却说不出话急的直哭，到后来慢慢学会了用肢体和表情表达情绪，再到现在习惯了用简单的词语和人交流，脸上也不复当初的惶恐无助，微微笑着的脸庞在看到门口来人时绽放光芒。

“哥哥！”

“嗯。小溪，哥哥来接你回家了。”李硕轩淡淡向护士们点头，就走向李悦溪，伸手摸摸他的头。

李悦溪小猫似的眯了眯眼。

一众护士们看得泪眼朦胧爱心泛滥。两年来，这位哥哥对弟弟的关爱与付出每个人都看在眼里。

他用一种常人无法想象的耐心一个字一个字教会弟弟说话，不厌其烦地倾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没有人在他脸上看到过不耐的神色。

如果不是拥有这样一个哥哥，李悦溪恐怕一辈子都只能做一个沉默的少年了吧。

李硕轩今天特地让周佩佩自家煲汤，他自己一个人去接小溪。

一进家门，李悦溪就挺着小鼻子嗅了嗅：“妈妈，汤？”

“嗯，小溪今天回来，妈妈一早就在家给小溪煲最爱喝的酸汤鸭了。”

李悦溪听了小脸上都是掩不住的喜悦。

能够离开那个满眼都是白色，鼻尖充斥着刺鼻药水的地方，小家伙从心底感到开心。

用餐时，一家人终于又都坐在了餐桌旁。

周佩佩高兴得抛开一直维持的餐桌礼仪，一个劲儿给小儿子夹菜。

李悦溪看着碗里堆成小山的菜愣了愣。

“妈，小溪刚出院，饮食不宜过饱过油，以后时间还多，您有的是机会疼他。”李硕轩开口替弟弟解围。

“诶，好。”看着小口吃着饭菜的小儿子，周佩佩很知足了。天才不天才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永远比不上平安健康来得更重要。

甚至连李震也难得地劝李悦溪多吃一点，养好身体。

用完餐，周佩佩拉着李悦溪去花园消食，李硕轩被李震叫进书房。

“听说你拿到科大的录取通知了？”

“嗯。”学校一定在第一时间通知家长了，所以李硕轩也不奇怪李震会知道。

“周末有空的话来立博实习，跟着你二叔学习。”李震的语气并不是商量。

李硕轩一怔，随即掩饰过去：“爸，一定要去吗？小溪他……”

“小溪已经不适合作为立博的继承人了，以后你就是立博的少东家了。我知道你有天赋，但也不能懈怠，要早点熟悉公司环境才行。”李震的话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李硕轩紧了紧拳头，眼里闪过一丝冷厉。

他知道李震是个价值至上者，所做的一切都以立博的利益为出发点。这一点在小溪出生并显露天赋后他被毫不留情地抛开时，他就很清楚了。

但是现在当被放弃的对象变成小溪的时候，他心里的愤怒和厌恶却超越当时十倍百倍。

他可以受委屈，但他的宝贝不行。

李硕轩抬头看着李震，眼里的冷然让李震微微皱眉。

李硕轩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在别人眼中，他也还是个孩子，而在这个家里，李震就是权威。他不能在羽翼未丰的时候与李震发生冲突，这样反而是害了小溪。

于是，年仅14岁的李硕轩下定决心，一定要获得最强大的力量，强大到能够将李悦溪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不受到任何伤害，不，这还不够！他要有足够的能力让小溪能够为所欲为的生活，做一切想做的事情，得到一切想要的东西。

如果说这只是李硕轩对李震失望冷漠的开始，不久之后李悦溪因为李震的疏忽在树林走失，被找到时几乎丢了半条命，李硕轩的忍耐终于达到顶峰，包括对李震用价值衡量小溪的存在的忍耐和对自己弱小得无法保护好小溪的忍耐，都已经到了极限。

他选择了用最快的速度成长，即使这意味着他要暂时和小溪分开。

而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李硕轩看着昏黄灯光下李悦溪精致的眉眼，俯下身将吻落在他脸上，一下又一下，轻柔得仿佛生怕弄碎了这个小人儿。

时隔这些年，他还是没能保护好他的宝贝。

他还需要更强大的力量。

李震，真的该休息了。

楚觉在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之后又逗留几天就回了意大利，李悦溪身上的伤终于也在半个月之后逐渐消褪，只是原本就瘦削的身体更加单薄，精神上的伤害也需要更长的时间来慢慢恢复。

好在这一折腾就已经是寒假了，李硕轩请了家教到家里来辅导李悦溪落下的功课。

下了班之后。李硕轩特地先绕到尚食斋打包了一份小家伙最爱的黄金糕再回家。

虽然迫不及待想看到小家伙，李硕轩还是先回房间换了一身居家服，免得让外面带回的寒气再冷着小溪。

推开书房门，果不其然就看到对着课本凝神苦思的人。

“宝贝，学了一天了，还不累吗？”走到李悦溪身边，顺势抱起他，李硕轩皱了皱眉，怀里的身子养了大半个月还是没长多少肉，抱起来仍然轻飘飘的，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走。

“不累，要考试。”被揽入熟悉的怀抱，李悦溪抬头给了哥哥一个笑容，又转回去埋头苦读了。

于是一众李氏员工眼中酷帅狂霸拽的李家二少开始犯二地对着一本高中数学课本吃醋。

“一天不见了，想哥哥吗？”努力增强存在感中。

李悦溪的脑瓜顿了一下，可见是开始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了。

早上起床的时候哥哥已经去公司了，想了一次。

中午哥哥打电话回来嘱咐他好好吃饭，记得睡午觉，想了一次。

下午在书房学习的时候看到书桌上摆的照片，哥哥抱着他坐在草地上，想了一次。

“三次。”

“三次啊……少了一点，哥哥可是一直都在想小溪的。”

李悦溪侧过头疑惑地看着抱着自己的哥哥：“上班，工作？”

看着小家伙呆萌的表情，李硕轩忍不住伸出手点了点他挺翘的鼻子：“工作当然忙啊！可是再忙也会想小溪的呀！想小溪有没有被照顾好，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孤单，有没有……想哥哥……”

李悦溪每听到一个问题就点一下头，最后一个问题更是以十二分的力道点头确定：“想！”接着又不放心地重复，“三次！”

看着眼前闪着光芒的眼睛，李硕轩觉得自己似乎被这样单纯美好的眼神蛊惑了，修长的手指描摹着少年精致的脸庞，呼吸渐重。

缓缓低下头向那两片淡红粉嫩的唇靠近。

李悦溪眨了眨眼，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副醍醐灌顶恍然大悟地表情转过头拿起笔对着课业奋笔疾书。

李硕轩：“……！！！”

最后好不容易用黄金糕把小家伙的注意力从课本转移开的哥哥感到无比悲凉。

唉，还是再等等吧。

李悦溪吃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件事。

“哥，乐乐姐。”

李硕轩听到这个名字时眼神一沉，低头看向怀中的人：“小溪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嗯。”

“我答应二叔会给她留条后路，”李硕轩紧了紧抱着李悦溪的胳膊，有些愧疚，“她对你的伤害本来就算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对不起，小溪。”

李悦溪摇头：“乐乐姐，亲人，呃……”似乎在一边组织语言一边回忆，“放……呃……改……唔……”李悦溪越说越一团糟，直到自己也厘不清，最后只好求助地看向李硕轩。

事实证明，哥哥不愧是哥哥，万能的！

“小溪是想说，乐乐是亲人，所以让我放过她，给她一次改过的机会，对吗？”手上轻柔地一下一下理着李悦溪柔软的黑发，李硕轩眼中却渐渐有冷气聚集。

“嗯。”李悦溪点头。

“小溪，这不是你自己的意思，是别人教你这么说的？”

“妈妈。”小家伙从小就是个诚实的孩子，一点儿弯都不会转。

“那么小溪呢？你是怎么想的？你也想哥哥原谅她吗？”

李悦溪脑中闪过一张陷入癫狂的脸：“我，不见她。”

“放心，小溪再也不会见到她了。”李硕轩明白李悦溪的意思。

恨一个人也需要莫大的情感来支撑，而李悦溪的感情世界简单得没有任何杂质，所以小家伙既不会恨她也不会原谅她。随着时间的流逝，伤口会慢慢愈合，李乐乐之于他，也就只是个陌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