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周佩佩听到之后呼吸一窒，手无意识地抓紧沙发扶手。李震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只当她是太难过了，于是伸手拍拍她的手。

李谦说着竟然流下眼泪：“算是我这个做叔叔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求你，行吗，硕轩？”

李斐原本想伸手去扶李谦起来，顿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默默收回手坐在沙发上不动声色地看着李硕轩。

李硕轩神色复杂地看着李谦，良久，终于伸手扶住他：“二叔，您这样我受不起。”感觉到手下李谦身形一僵，李硕轩补充道：“冲着李乐乐加诸在小溪身上的痛苦，我不可能轻易放过她，只不过，看在您的面子上，我会给她一个合适的去处。”

虽然不知道李硕轩口中“合适的去处”究竟是什么地方，但是他竟然肯在与小溪有关的事情上松口，这对于众人来说已经是意外的让步，再多要求就只能是得寸进尺了。

“谢谢……”李谦站起身，像是瞬间老了十几岁。

李斐这个时候终于舍得挪开他金贵的臀部离开沙发走到李谦身旁扶住他：“爸，先回去吧。”

李谦也知道这个时候再留下也没有什么用处了，于是向李震夫妻俩点点头就在李斐的搀扶下离开了。

李震看着大儿子阴沉的面孔一时竟然也无话可说，扶了周佩佩回卧房休息，周佩佩上楼之前看了李硕轩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把关于李乐乐最终去向的问题咽了下去。

客厅里一片寂静，李硕轩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缓缓抬起手，伸展手掌，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下一秒，手覆在面上，垂下的眼睑敛去湿意。

这么多天来的那些担忧焦虑和找到李悦溪时的庆幸，看到他虚弱的样子时的愤怒揪心，望着他终于在自己怀中睡去时的安心，所有的情绪一股脑都涌上来将他淹没。

小溪，哥哥只想把你锁起来，只属于我一个人，好么？

楚觉处理完手底下的事情来到李家的时候就看到李硕轩一个人在沙发上坐着。

“还在担心小溪？”坐在李硕轩斜对面，楚觉想起楼上柔和乖巧的少年，“小溪是个懂事的孩子，他比你想象的坚强，他会好起来的，不论是生理还是心理。”

李硕轩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带着微微的苦涩：“他的坚强和懂事才是我最心疼的地方。”

顿了一下，李硕轩转过眼看着楚觉，视线却又好像是落在很远的地方。

“他是为了我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保护他不受任何伤害是我仅能为他做到的事情了。只不过连这样的事情我也没有做到。”

楚觉皱眉：“硕轩，你已经尽力了，小溪现在也安全了，不要再为这件事情折磨自己了。”

这几天看着李硕轩为了找到李悦溪整个人都快被压垮了，楚觉作为好友在一旁看着都难受。

“我没办法不自责。你知道吗，他原本就是上天的宠儿，天资聪颖，机灵可爱到每个人都恨不得把他捧到云端，可是他为了救我，失去了所有本来该属于他的东西……”李硕轩闭了闭眼，面上闪过回忆的痛楚。

楚觉没有打断他，静静地听着。

李硕轩兄弟俩的事情他多少知道一些，但是并不多，虽然如果刻意调查的话并不难了解，但是李硕轩不说，他便从来没想过要知道。这是他对好友的尊重。

有些情绪压抑得太久是需要找个出口的，楚觉知道自己现在只需要做一个倾听者。

29.一切故事的起源

俗语说三岁看大，一个稚龄小儿的言行举止有时候甚至可以看出他一生的性格和行为习惯，所以3岁的李硕轩成为人人夸赞的小神童的时候，每个人都预料到他一定会成为李家未来的支柱。而小神童也在众人的夸赞和追捧中跨入人生的第5个年头。

这一年，他有了一个弟弟。

弟弟是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会抓着李硕轩的手指“咯咯”笑，李硕轩很喜欢。

从那以后，有什么好玩的，李硕轩第一个想到的是弟弟会喜欢；有什么好吃的，李硕轩第一个想到的是给弟弟尝尝。

甚至教他走路教他说话教他识字等等别的同龄孩子绝没有耐性会做的事，李硕轩都乐此不疲。

渐渐地，随着李硕轩教李悦溪认识的字越来越多，这个小神童发现自己会的东西竟然被弟弟榨干了。

于是众长辈亲戚发现了一颗更耀眼的明珠，李震的第二个儿子比第一个更智商卓绝，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

李震毫无疑问是个标准的商人，还是个非常成功的商场巨鳄，他向来崇尚成王败寇，对待儿子也不外乎如此。

在没有小儿子的时候，李硕轩是立博的继承人，接受最好的环境最优异的培养；在有了更优秀的小儿子之后，李硕轩就只是个普通的儿子了，最大的作用是用来衬托李悦溪无与伦比的高智商。

而周佩佩对两个儿子一向是一视同仁，既不过分偏袒，也不会委屈着他们。她做到了任何母亲都会做的，但仅此而已。

一个不满10岁的孩子，无论多么聪明多么早慧，始终是希望得到父母长辈的关爱的，更何况是曾经站在荣誉顶端的天之骄子李硕轩。

可是老天和他开了一个玩笑，收回了原本给他的光环。

慢慢地，李硕轩不会再费尽心思帮弟弟找会逗他开心的小玩意儿，也不会再偷偷给弟弟买他爱吃的零食，因为这些都有人抢着做了。

李硕轩只是退到一旁看着那些急着抱李家大腿的人转移焦点，追捧着李家真正的继承人。

只有可爱机灵的弟弟会躲开那些恭维讨好，依旧伸出白白嫩嫩的小手来牵他的手，依旧会用软软糯糯的声音跟在他身后喊着“哥哥”，依旧会拿着解出来的难题来要他表扬，却都被最爱的哥哥躲开。

一次，两次，三次……

直到这个小孩儿只敢站得远远的用无辜的双眼看着他。

直到李悦溪终于破格提前入学，在同一个学校与他擦肩而过时，这个小孩儿也只会面色淡漠微微点头。

最后，他终于成功地让两个曾经最亲密的人形同陌路。

如果不是发生那场事故，也许他们会这样一直到老，到死去的那一天吧。

那天，家里的帮佣几乎都请了假，李震夫妇早早出门去参加一位世伯的生日宴会，年仅7岁的李悦溪则是抱着一本大部头的书窝在书房看得津津有味。

自从兄弟俩变成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之后，待在他们共同的卧室就变成一种酷刑，偏偏周佩佩就不允许两兄弟分开住，于是卧室就变成名副其实的卧室，除了睡觉时间以外这个房间是不会有人的。

只有今天例外。

李硕轩吃过早饭只在客厅坐了一会儿就觉得头晕，只好回房间休息，躺上床竟然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老天却在他睡着时大手一挥，又改变了他的命运。

李硕轩醒来时只感觉到喉咙和肺一阵火辣灼烧的痛，睁开双眼使劲眨了眨才看见周佩佩正坐在他床边，环视四周，这里并不是他的卧室，装修摆设无一不显示这是一间病房。

“妈……”李硕轩一开口，就被自己好像被钢锉打磨过的沙哑声音吓了一跳。

“先别说话，你的声带被浓烟熏着了，这几天尽量别说话，多静养。”周佩佩看李硕轩醒来，终于松了一口气，赶紧按下床边的按钮呼叫值班医师。

李硕轩仍显稚气的脸骤然凝住，皱眉想了想究竟是怎么回事，无果，只好把视线投向周佩佩。

周佩佩双眼写满担忧，看了看他，又转头似乎隔着病房的墙看向别的地方。

“硕轩，再等等吧，妈妈现在没办法开口跟你说些什么，妈妈……真的……很难过……”周佩佩说着竟然哽咽起来，秀气的眉蹙起，泪珠不受控制滑落眼眶。

李硕轩看着周佩佩，轻轻抬手覆上她放在床边的手，终究什么也没问，心里的不安却开始生根。

接连两天，李震来过几次，每次都是来去匆匆，脸色很不好看。周佩佩看李硕轩渐渐恢复，留下照看他的时间也是越来越短，但神情间的疲惫却愈见浓郁。

李硕轩早就接受现实了，谁让自己是个“不中用”的儿子呢。

这天，李硕轩去医院的院子里晒了两个小时太阳。

临近中午，一直坐在李硕轩对面花坛边的老爷爷看他还没有回去的打算，就开口道：“小朋友，你都在这里坐这么久了，再不回去，爸爸妈妈会担心的哦。”

李硕轩淡淡抬眼，嘴角扯起一个称不上是笑的弧度：“不会。”

“唉……傻小子，正是调皮让父母操心的时候啊！”老人家只当他是调皮贪玩的孩子，还不懂得体谅父母。

“我不值得让他们操心。”李硕轩面无表情地说道。

“胡说！”老人家故意板起脸，“哪有父母不为子女费尽心思的，你年纪还小，还不能明白大人的苦处，等长大了就会慢慢懂事的。”

为子女费尽心思？李震倒是做到了，只不过是为那个众星捧月的弟弟费劲心思才对。

李硕轩的眼神移到自己病房的窗户上。

会有人真的关心他担心他在乎他吗？

等到那位一心想改造“调皮不懂事”孩子的老人家被护士强行架走之后，李硕轩才站起来走回病房。

闲来无事，李硕轩顺着楼梯一层一层地爬上去，一出安全门就看见周佩佩从电梯里出来。

李硕轩眼里有了些温度，这世上只有母亲对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是一视同仁的吧。

这么想着，李硕轩却看见周佩佩从自己的病房门前径直走了过去。

跟在周佩佩身后，李硕轩不知道自己在探查什么，但他一直觉得这几天的事一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醒来之后没人告诉自己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直觉告诉他跟着周佩佩也许就能找打答案。

就这么一直跟着周佩佩走到ICU病房，看着她推门进去，李硕轩才抬脚慢慢走过去。

透过墙上的大玻璃李硕轩第一眼就看到周佩佩正在换无菌服，转过头将目光移向里间那个人时，李硕轩眼眸骤然一缩。

床上的小人儿脸色苍白，唇上更是一丝血色也没有，头上缠着厚厚一层纱布，身上上连着各种仪器导管。

李硕轩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李悦溪，他不是应该扬起意气飞扬的小脸站在荣耀顶端的吗？！病床上这个脆弱得好像一碰就会碎的人怎么会是人人称羡的李家小少爷！

李硕轩想起出事那天李悦溪和他一样待在家里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会让他们都住进了医院，自己只是声带受损，李悦溪却伤得那么严重。

半个小时之后，周佩佩从病房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家大儿子站在玻璃窗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里面。

“硕轩？”周佩佩面色变了变，“你不是应该在病房休息吗？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妈，小溪怎么了？”李硕轩把视线移向周佩佩。

周佩佩皱眉看看窗户里的人，再看着身前看不出情绪的大儿子，语气有些犹豫：“小溪……受了很严重的伤……”

“妈，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醒来以后你们什么都不说？连齐嫂来医院给我送饭也支支吾吾的。”李硕轩看出母亲似乎在隐瞒什么，执意要得到答案。

周佩佩定定地看了李硕轩一会儿，突然伸出手摸了摸李硕轩的头：“硕轩，你也长大了。妈妈原本不想告诉你，是怕你听了会害怕，会担心，会……”停了停，周佩佩转眼看了一眼病房里面，“会难受，所以这几天什么也说。但是妈妈疏忽了，你是个大孩子了，有权利知道发生了什么。而且……小溪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以后身体也许会受影响，你多照顾他一些，好吗？”

照顾小溪？想照顾他的人那么多，自己恐怕排队也轮不上吧。

李硕轩扭头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心里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还是点头答应周佩佩，然后跟着她回到自己的病房。

30.醒来之后的意外

“其实那天的具体经过我和你爸爸也不是特别清楚，都是事后听当时进去救你们的人和附近的邻居说的。”周佩佩看李硕轩坐回病床上，自己就坐在床边回忆起这场事故。

“当邻居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咱们家已经是熊熊大火了，他们只好打电话报警。消防队冲进去的时候正好看见小溪搀着你下楼。”周佩佩说到这里停下来看着李硕轩。

李硕轩摇摇头，表示自己对这段经历完全没有印象。他那天只觉得有些不舒服，所以一直在房里睡觉。

“消防队员正准备过去救人的时候意外就发生了。”周佩佩的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墙上的木架烧着了，放在上面的铜鼎掉了下来……眼看就要砸着你，是小溪扑在你身上替你挡了那一下……结果现在还没有醒过来……”周佩佩说着说着就有些哽咽。

李硕轩呆呆地坐在床上，还没太消化刚才接收到的讯息。

“小溪……救了我？”

“据说消防队员冲过去的时候小溪还撑着没有昏迷，只对他们说了一句‘救哥哥’。”

李硕轩被突如其来的事实砸得无法言语。

茫然、震惊、不解，还有胸口泛起的一阵阵的疼。

李硕轩不明白怎么会这样。

小溪不是早就不稀罕他这个哥哥了吗？不，好像是他先狠狠推开这个弟弟的。

他以为……他以为他的存在对于小溪而言已经是多余的了。那个永远生活在阳光与关爱之下的孩子不应该有一个阴暗如影子一样的哥哥，那个在盛赞和追捧中长大的孩子怎么会记得曾经有一个人只为了逗他一笑就费尽心思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

他以为他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最好的相处方式就是不要再有交集，这样对彼此都好。

原来都是他自以为是。

“妈，小溪现在……”再开口，少年的声音微哑。

“医生说小溪的外伤不算最严重的，主要是砸到头部，目前脑组织还没查出什么异常，一切还要等他醒来才知道。”

李硕轩没有再说话，只是低下头，看不出情绪。

那之后的几天，ICU病房外总是能看到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站在玻璃窗前盯着躺在病床上的人。

终于有一天，李硕轩换上无菌工作服进入病房，走到李悦溪的病床前。

他有多久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他的弟弟了？

上一次抱着小溪的时候，他还是个软乎乎的小包子，扬起手上的魔方叫着“哥哥”，白嫩的脸蛋因为兴奋笑得红扑扑的。

李硕轩以为自己已经不记得了，可是突如其来的记忆让他一直以来的逃避无所遁形。

现在，躺在病床上的小人儿失去了往日的朝气，那张小脸白得近乎透明，紧闭的双眼盖住了平日乌黑灵动的瞳仁。

没有丝毫生气的景象让李硕轩的心紧紧揪成一团，犹疑着伸出手碰碰李悦溪苍白的唇，却又像是被电击了似的猛然收回手。

李硕轩从小到大生活的环境教会他不妄自菲薄，所以他不会哀伤着忏悔自己不值得小溪这样做。

他只是心疼，心疼这个小小的孩子要用怎样的信念来奋不顾身地救下对他冷漠至极的哥哥。

一直以来，我都在狠狠地伤害你，是吗？

傻孩子……

从那之后，李硕轩每天都会到病房跟弟弟说说话。

说说今天的天气，说说吴嫂今天做了什么吃的，说说医院里新来的医生护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