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未晓——荧夜
荧夜  发于:2015年0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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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话便笑话,那又如何?旁人嘲笑,与我无干。」褚奉元不以为然,「况且我的主子是国公爷,又不是旁人。」

李承懿一怔,笑了一笑,叹息道:「你这性子当真得改一改了,若是将来府中有了新主子,你又这样说话,倘若得罪了人,恐怕还要多受磋磨。」

「若是真有那一日,国公爷莫非不会护着我?」褚奉元反问道。

「奉元……」李承懿微微动容,却是不再说话。

纵是柴鉴昭入府,或者往后皇帝又为李承懿寻了旁的亲事,但他仍然是个恋旧性子,不说相伴十馀年的柳含和,便是褚奉元,他也是一般地偏重爱护,又如何会让旁人欺到他们头上。纵是名为主仆,但在这国公府中,寻常仆役对着柳含和与褚奉元,亦是不敢不敬。

褚奉元也不说话,绕过屏风,来到澡桶之前,随手拿了一条巾帕,便开始替李承懿擦洗后背;擦了片刻,忽而笑道:「国公爷今晚想来是尽兴了罢。」

李承懿回过神来,却是一怔,「为何有此一说?」

「也不知道是哪家妓人,这样胆大妄为,国公爷背上可是留了不少抓痕,可见得是个性情泼辣的。」褚奉元的手指在他背上游走,李承懿一愣,也感到了一阵隐隐约约的刺痛,复而想起魏执义先前种种情态。

尽管魏执义如雏儿一般生涩,习惯情事后却又一派坦然,甚至颇得个中趣味,虽是并未伤得身子,但却疼痛难耐,李承懿如今回想起来,无端生出一丝怜悯,又多了一分警惕。魏执义如此作派,定是相当看重其所求之事,李承懿自然不能不提防一二,然则毕竟是有过一夜情事,李承懿便是不情愿,也不由得有些心软。

「伤得可重?」他问。

褚奉元摇了摇头,「不过是留下些许痕迹罢了,只伤了表面,也未曾出血。」他顿了一顿,却正色道:「这样放肆的人,往后还是不要再见的好,我便是见国公爷伤了分毫都要心疼,如何能容忍那人如此纵情肆意。」说完,又不快地嘟囔道:「连指甲都不懂得修剪,可见是个不懂规矩的。」

李承懿心中好笑,亦不点破那人非是阁中妓子,而是堂堂武定侯,只柔声哄道:「既是奉元不喜,往后我便不再同他过夜,这样可好?」

褚奉元闻言,自是欣然一笑,接着褪了衣物,跨入澡桶,与李承懿共浴;两人搂抱在一起,偶尔像孩童戏水般相互泼水,褚奉元笑得开怀,李承懿心中亦是愉悦,彼此间虽未起情欲之念,却别有一种融融温情。

待得沐浴过后,李承懿披上衣衫,抱着褚奉元回屋,因先前曾在车辇上小憩片刻,如今却失了睡意,又见褚奉元亦是一副精神模样,想起先前皇帝所言,索性问起了西山大营之事。

「先前皇上曾言,你在西山惹了乱子,幸亏未有朝臣上奏,皇上便当作不知,将这事揭了过去。」李承懿搂着少年,一副慵懒模样,「你只说是比武时因故生了龃龉,究竟是怎么回事?」

褚奉元迟疑良久,最终才闷声道:「因比武生出龃龉之事,并非妄言,只是那人输了比试,忿忿不平,便讥笑我是胡人所出孽种,卑贱低下,犹如牛马,纵是赢了比试,也没什么可稀罕的。我当时气极了……也忘了其馀诸事,便藉比试折了他一手一脚,权充教训,万没想到那人虽仅是校尉,其伯父却是位高权重,乃是将军;世子爷知晓后便出面替我转圜,又吩咐我莫要向国公爷说起此事。」

李承懿听到这里,心中五味杂陈。

杨道玄是他知交好友,既出言要褚奉元瞒下此事,定有其缘故。想来是当初他曾为柳含和出头,因而惹祸上身,杨道玄既知此事,自会向褚奉元陈明利害关系,是以褚奉元虽是一心向主,却在这事上瞒住了他。须知李承懿是个护短之人,若是听闻此事,定会将事情闹得更大,以至于无法收场,偏偏褚奉元又已折了那人手脚,杨道玄干脆将此事揽下,私自解决不提。

「你跟他关系倒是好了,就这样把我扔到一旁,索性我对你不闻不问,你便满意了。」李承懿故作不悦道。

褚奉元到底年幼,登时急了,匆匆辩解道:「并非如此,这不是……怕国公爷一时冲动行事,受皇上斥责么!如非为此,断没有隐瞒国公爷的道理,况且国公爷知晓此事,纵是为我出了气,心中亦是难受,这又是何必?便是让人讥为胡儿所出的杂种,于我亦是无碍,然则若让国公爷不快,那倒不如瞒着此事。」

李承懿依旧一言不发。

褚奉元心焦如焚,依偎在他怀中,手指紧紧抓着他的衣襟,急促道:「国公爷若是气极了,打我也好,骂我也罢,便是……便是不许不理我……」他顿了一顿,哑声道:「国公爷若是不要我,又或者见了心烦,直说一声便是,我自回那荒野山林,绝不让国公爷为难……」

他虽是年幼,然则性烈如火,自陈心意后再不说话,显是其意已决;李承懿搂着他,心中生出一丝怜爱之情,复而低声道:「我如何会不要你?这种傻话,往后不要再说了。」

褚奉元绷紧的身躯顿时放松下来,整个人埋在李承懿怀中,眼眶微红,却是一副可怜可爱的模样;李承懿搂紧了他,又哄了片刻,亲了几回,才叫褚奉元破涕为笑,重又露出欢容。

李承懿心下稍定,忽而想起一事,问道:「你得罪的那人,究竟是谁?」

褚奉元小声道:「我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姓高……」

李承懿想了一会,终于有了些许眉目。

朝中姓高的将军屈指可数,但地位崇高以至于令杨道玄亲自出面处理此事的,也就只有一人。

先帝在位时,曾对西凉用兵,当时乃是以这位高将军为主帅,出兵不过一旬,便寻得敌军破绽,大破西凉,令其一役败北,从此不得不俯首称臣,年年纳贡,后来更是将国主之女献与先帝为嫔妃,以表诚意。往后数十馀年,西凉不再兴兵,亦有高将军前些年镇守边陲之故。

据闻高将军一生杀伐过甚,虽有妻妾,子嗣上却甚是艰难,早年生有一女,却是幼时夭折,高将军如今已是花甲之年,于此事上只得认命,因而甚是宠爱几名侄儿。此次褚奉元折了那人一手一脚,高将军自然不会视而不见,也不知道杨道玄究竟是如何应付,方能压下此事……李承懿想到这里,问道:「世子爷可曾说过如何解决此事?」

褚奉元想了想,方困惑道:「世子爷没说什么,只差人送了书信过去,道他母家有一名庶出表妹,明年便要及笄,亲事却还未曾定下。」

李承懿一听,立时恍然大悟。

杨道玄外家亦是公侯人家,高将军虽是战功彪炳,到底并非勋贵,若是子侄能娶得公侯之女,便是与这等人家成了姻亲,往后在朝中亦是多了几分助力;况且高将军无子,杨道玄出面做媒,自是说亲于高将军几位侄子,这样一来,因是高家旁枝血脉,许以庶女却较嫡女合宜。

但凡婚姻之事,无不讲究门当户对,这等公侯人家府中,当以庶出女儿最难说亲,高门大族多半不愿聘庶女为妇,若许以继室填房之位,又过于委屈,如若与高将军之侄结亲,便无这等忧虑,纵是许以庶女亦是无妨,杨道玄外家断无不允之理,遑论高将军几位侄子都在军中供职,又受高将军庇荫,往后来日方长,前途不可限量,自是一门极好的亲事。

杨道玄促成这样一桩亲事,既是安抚了高将军,亦是在外家做了面子,又得了李承懿的人情,可谓是一箭三雕的好事。

李承懿想到这里,不由得失笑。他只道自己将褚奉元托付过去,是偏劳了杨道玄,还想着该让人备下厚礼,择日登门道谢,如今想来却是不必,待得杨道玄外家与高家结亲,再讨一杯谢媒酒倒是相宜。

他思及此处,道:「既是如此,我便不再多说,你……」说到一半,方觉有异,李承懿低头一看,这才发觉褚奉元不知何时已然睡去,如同幼童依恋亲长一般,紧紧依在他怀中,眉头紧皱。

李承懿伸出手,抚平那眉心皱摺后,又亲了亲他。

褚奉元若有所感,含糊地说了几个字,却未曾醒来,又彷佛说起梦话一般,模模糊糊道:「国公爷……嗯……」

李承懿心中一阵温暖,抱紧了他,却是满心宁静。

隔日一早,李承懿睁开眼,但见身旁之人早已离去,被褥上留着些许馀温,他翻了个身,正要叫人服侍洗漱时,却闻窗棂外传来一阵喧闹之声,又过片刻,却是一声巨响,那动静听着竟是什么东西碎了,李承懿一怔,连忙起身披衣,往外头走去。

李承懿来到门外,瞧见眼前光景,登时一怔。

昨晚带回府中的那人站在外头,一脸怒容,褚奉元亦是神情阴沉,两人对峙着,谁也没有说话,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李承懿欲言又止,便见柳含和匆匆过来,低声道:「国公爷,那位公子醒过来便急着要走,奴婢已让人去请了大夫,便请公子稍留片刻,不想才离开半晌,奉元便同这位公子撞上,起了争执……」

李承懿心中一沉,面上倒也不显,来到两人面前,清了清嗓子,道:「这是怎么回事?奉元,你说。」

褚奉元敛了怒容,压抑着不快,低声道:「我哪里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人匆匆过来,撞上了我,害得我手上的东西都摔碎了,我正要拉住他,他却先动了手!」

李承懿往地上一瞧,一地碗盘碎瓷,隐约可见粥水等物,显是褚奉元端了早膳过来,却正巧与那人撞上了,那人急着离开,褚奉元自然当他是心虚所致,所以才拉住了他,不想这人也是习过些许武艺的,两人一言不合,便动起了手。

他转向那人,客气道:「这位公子……」

「我姓柴。」那人忍着气道,「此处是何处?我如何会在这里?」

「柴公子当真是贵人多忘事。」李承懿语气平稳,因心中早有预测,听得那人自陈姓柴倒也不感意外,只道:「此处乃是信国公府,昨夜街上偶遇,往后之事,柴公子莫非竟是全无记忆?」

柴鉴昭闻言,神情却是一冷,「我如何会在信国公府?」

褚奉元听得此言,立时忿忿道:「你昨夜醉倒在街上,若非国公爷好心将你带了回来,你如今还不知道在何处!」

柴鉴昭一怔,神色间却是将信将疑。

李承懿也无意多言,将昨夜发生之事说了一遍,又道:「府中已着人去延请大夫,如若柴公子当真无恙,也可自行离去,断没有将你扣在此处不放的道理。奉元是我府中侍卫,年纪尚幼,恐怕言行之间多有得罪,柴公子勿要放在心上。」

柴鉴昭倒也干脆,想了一想,遂道:「今日确实有要事在身,须得立时离去,不能久留;若是国公爷所言为真,在下自会择日登门道谢。」语毕,拱手作别,也没多看其馀诸人一眼,便迳自离去。

李承懿听得此言,倒是明白过来,宣德侯还朝,当在这几日之间,柴鉴昭虽是幼子,也断没有在这等时候还流连在外的道理,此时多半是为着迎接宣德侯之事,方才匆匆离去,甚至不曾与李承懿多说几句话。

褚奉元青碧眸中满是不悦,恨恨道:「那人便是柴鉴昭?生得倒是极好,可惜却是一等一的惹人厌。」

柳含和忙道:「奉元慎言。」

褚奉元哼了一声,却不应诺。

李承懿不禁失笑,「此次委屈了你,虽说起了冲突,然则来者是客,断没有责怪他的道理。你先前端着的,可是我的早膳?」

褚奉元点了点头,嘟囔道:「可惜被他一撞,洒了一地,当真是浪费了。」

李承懿说了几句安抚之言,便揽着人回屋内,又使人再去重新备膳送来,褚奉元到底年幼,被他哄了几句,便忘了满腔怨愤,转而说起了他事,柳含和服侍着李承懿用膳,偶尔插上几句话,三人之间倒也是一片和乐融融。

又隔数日,皇帝设宴于宫中。

因皇帝先前便早早提过此事,又有心提防他告病不来,却自宫中派出车辇,专程迎接李承懿。李承懿心中着实是哭笑不得,对于这等圣宠,亦是只能生生受着;宫中夜宴,按律不许带着小厮长随,一应事宜自有宫人可供使唤,李承懿让人服侍着衣,忽而察觉身上衣衫并非往常惯穿服色,不由得暗暗一怔。

这一身石青色缎袍沉稳庄重,缎袍上饰有暗花纹样,又以五彩丝线绣蔓草缠枝纹,以蓝地片金云蝠织金绸镶边,再披上一袭乌云豹氅衣,复而戴上羊脂玉冠,插上金簪,堪称华贵非常。

片刻后,李承懿才想明白,今晚虽说是夜宴功臣,然则既请了宣德侯一家入宫,又让他也去,显见便是要让他相看柴鉴昭。

柳含和早知此事,自不会让他穿着往常那些式样简洁的衣衫入宫,既不愿他在宣德侯面前堕了威风,又恐皇帝认为他对此事毫不上心,于是索性拿出了十二分力气替他拣选衣衫,亲自替他束发戴冠;李承懿平日面上常带笑意,这时竟也生生被柳含和装扮出些许公侯气势。

「含和为何如此慎重?」他不禁问道,「便是入宫,也不必这般隆重。」

「因是相看之事,料想宣德侯定然也是要见一见国公爷的,总不能让人看轻了国公爷。」柳含和淡淡道,却不多言。

「含和……」李承懿心中有愧,又不知如何言语。

若是此事成了,往后柴鉴昭定会常至府中,柳含和心中未必好受,只是不论何时,此人总是这般淡然模样,倒似浑不在意一般,李承懿纵是心怀愧疚,亦不知如何是好,想了一想,索性便握住柳含和右手,道:「我待你如何,你是明白的,只是你……你若不愿在我身旁服侍,自可直言,我也不会逼迫于你……」

「国公爷何曾变得这般憨傻,奴婢竟不知晓。」柳含和笑道。

李承懿一愣,才想出言辩驳,身后随即一暖,却是柳含和自后头抱住了他,将脸靠在他后颈之上,柔声道:「若要离开,当年就该走了,何必等到如今?况且奴婢倘使早有离去之意,自有一千一万个方法,总能得偿所愿;如今奴婢还在此处,自然是不愿离开。」柳含和说到最后,却是笑了,「国公爷莫要瞧低了奴婢,便是旁人入府,但凡国公爷喜欢,奴婢也只有欢喜的,又如何会生出怨怼忿恨?」

李承懿叫他说得面红耳赤,不由得讷讷道:「含和……你莫要这样说……我……」

柳含和靠在他背脊上,嗓音愈发低哑,劝道:「国公爷素来是个心软的,这样性子也得改一改才好;如非是我与奉元这等人,只怕国公爷将来还要为此事吃亏,便是瞧上那柴家公子,也万万不能因心中喜爱而做小伏低,若是叫他骑到头上来,不过是徒增烦扰罢了。」

李承懿噤声不言,心头却是一热。

他从前只道柳含和性情柔顺,便是心中不喜,也只有顺从之理,观其言语行止,彷佛彼此间仅有主仆情份,虽是从未恃宠而骄,进而失仪逾矩,却不免显得冷清。

李承懿时常觉得柳含和对他并非全无情意,但柳含和待他亦从无动情越礼之处,纵有床笫之事,亦是竭力侍奉于他,久而久之,李承懿亦是不敢多问此事,只道彼此间虽有情份,但却无多馀情思,纵使偶尔有些暧昧言行,自己也不应多想,却没料到,柳含和会选在这时自陈心意。

「你从前未曾说过此事……」李承懿忍不住低声道。

「行了,国公爷也该动身了,莫要误了入宫时辰。」柳含和替他系好腰间佩玉,复而若无其事地道。

李承懿瞧着他那淡然面容,心底却是一阵动情,不自觉低下头,在他唇上吻了一吻,柳含和并不言语,然则脸上却泛起一层薄红,神情亦显得有些不自在,李承懿忍不住道:「含和,我……」

柳含和一笑,「国公爷如有要事,待得稍后回府再说。」

李承懿有些依依不舍,但也明白再不出门便要误了时辰,索性在那粉白耳朵上咬了一咬,哑声道:「待我回府,你可莫要推托。我……实在是忍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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