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养,软禁,杨晋。褶皱的眉心,握紧的泥人,纷乱的心绪。
“将军,不好了。”一侍卫冲进议事厅,也没注意门外的泽芝,就开始急急的吐出真相,“不好了,乌梁梅峰趁将军不在,勾结呼延朵、隆格,反了可汗,夺了权,自己称汗。”侍卫重跪在地,乌梁梅木重拍桌子,贺闵喧嚷着“真是鼠胆小辈,竟敢私自夺权。将军我们打回去,夺回政权。”一人喊出,人人附和,“夺回政权,夺回政权。”“好你个乌梁梅峰,我乌梁梅木定要取了你的项上人头祭奠天地。”
侍卫大声压住了众人的高亢,“将军,丘林剌大人说乌梁梅峰正在集结各个部落的首长,准备讨伐将军。”
“啪。”乌梁梅木拍案而起,怒目金刚。
贺闵站出来大声说着“我们直接杀回去。”“不行。”乌洛兰叫住躁动的大家,“我们不过五万军队,对抗整个大匈,恐怕。”贺闵听不得乌洛兰的懦弱,上前就开始推乌洛兰,“你个胆小怕事的,不敢上战场,就不要来参军,滚回你额么的怀里。”乌洛兰很是不喜贺闵的头脑简单,对于他的动手动脚,更加不可忍耐,也上前揪住衣领,众人看他们剑拔弩张,立刻分开二人,宽慰着“自己兄弟,自家兄弟。”
领头羊乌梁梅木却静坐在了椅子上,沉思着乌洛兰的话。兵力如此,粮草有限,寒冬将至,此番若是打回去,自己的胜算几何。场下依旧暗自叫嚣,乌梁梅木皱起了眉头,呵退了众人。
泽芝听在耳里,却笑在嘴角。看来自己见杨晋的机会来了。
“将军是在愁苦自己兵力不足,天气又越发寒冷了。这仗,怕是不会打赢。但是等到来年,乌梁梅峰可是坐稳了可汗的位置,想再要扳倒,那就是难上加难。若是。”泽芝悠闲的迈着步子走进,一脸黑的乌梁梅木看着泽芝,示意他继续讲下去。“若是乌梁梅峰再联合大元朝,给将军来个两面夹击,怕是四面楚歌,回天无力了。”
乌梁梅木坐直了身体,质问着“那宇文兄有何高见?”
泽芝轻笑启口“先下手为强。”乌梁梅木也笑了。“若是将军以玉门关、归顺大元为筹码,我想大元皇帝会考虑和将军联手对抗野心庞大的乌梁梅峰。”乌梁梅木依旧笑着,缓了怒气,“那宇文兄,认为谁牵线最为适合。”“在下不才,愿为将军奔走。”泽芝拱手而立。乌梁梅木笑而不语。
36、手中棋子
“将军可是信得过宇文澜。”乌洛兰和乌梁梅木独处会议室。
“他,可能是最佳人选。”乌梁梅木没了紧张的压迫感,反而舒展眉目,闲然自得,手里的羊角匕首被抽出。“当年进贡,父汗将这把匕首献上。但是我却在宇文澜的包袱里找到,可见他和杨家有着渊源。金湖宇文家的灭门惨案,虽没有证据说是天子所为,但是他的表情已经告诉我,我的猜想是对的。徐侍郎在信件里说为杨家养了一个后患,定是宇文家的遗孤,宇文澜。齐王金陵夺人,怕就是这个宇文澜。羊角匕首在他身上,也就情有可原了。他在毁容之前,左眼下方,刻着一个字,这是罪人的表现。他急于毁容不只是想要毁掉他的容颜,更要毁掉他和杨家的关系。你没见过他毁容之前的容颜,真是绝代佳人。”说到此处,乌梁梅木不禁忆起了泽芝的面容,晃了神,“呵呵。为报灭门之仇,甘做月夸下之人,真是个汉子。可惜,可惜。”乌梁梅木放下了匕首,“乌洛兰,你可觉得这玉门关得的过于简单。”经乌梁梅木这么一说,乌洛兰也开始踌躇着,“是的。”
“当探子回信,说杨晋将带军偷袭,玉门关即成空城,我们才能一举攻下玉门关。让我质疑的是杨晋居然只带了百人偷袭,大军早已退至嘉峪关。这说明,玉门关不是我们夺来的,是杨晋送来的。”乌洛兰惊恐的眼神看着乌梁梅木,“这是为什么?”
乌梁梅木却不回应,只报以一笑。乌洛兰呆滞了一会儿,便脱口而出,“宇文澜。”乌梁梅木接着乌洛兰的继续说着“只怕,我们都成了他的棋子。”乌洛兰看着乌梁梅木沾着茶水在桌面上写下了一个人的名字,杨晋。会意的乌洛兰摇首的笑了笑,感慨着“只为宇文澜部下这么一个局,他可真是费劲心思呀。”
乌梁梅木喟然着“中原人不是有句诗,叫佳人难再得。所以,”乌梁梅木点了点桌面,“我们还是照着他的计划行事吧。我可不想成为我大哥那样的笨蛋,被人彻底利用了还在沾沾自喜。他这个位置怕是坐不过这个寒冬了。送上宇文澜,我们别无他选。”乌洛兰拱手退下,只留乌梁梅木一人,瞧着桌子,喃喃自语“中原人真是奸诈狡猾之辈,看来杨晋在朝一日,我是拿不下大元的。”一脸奸笑的乌梁梅木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苦涩入口。
泽芝翻箱倒柜,才发现自己本没有什么可以收拾的。这时,乌梁梅木领了个包袱进门。
泽芝看着,熟悉的感觉,才记起是自己的。接过打开,衣衫,银票,路引,匕首。便仰首对着乌梁梅木一笑,“谢谢。”直看得乌梁梅木发呆,若是原来那张脸对着自己宛然一笑,自己会不会也按耐不住。怪不得杨晋会这般心机筹谋。“本就是你的,没什么好谢。倒是我要谢谢宇文兄,放下家仇,千里迢迢为我奔波。”
听着乌梁梅木提着家仇二字,泽芝似被刺了一下,却没有以前的痛心之感。为着自己的家仇,差点毁了整个玉门关,好在乌梁梅木不是个暴君。如今,为着天下,放下自己的家仇,心里的负罪感也轻了许多。如今,赶赴京城,也不再怀揣多大的怨恨,倒是想看见杨晋,知道伤势如何、精神如何的迫切感更加重了。
乌梁梅木看着泽芝素淡的表情,知道家仇亦不再是羁绊他的阻碍,心里莫名的不爽。暗骂着杨晋,老奸巨猾,无恶不作,竟用整个玉门关来作为宇文澜放下家仇的筹码。真是个狠心残暴之人,若是大元皇帝是杨晋,怕是大匈早就被收服了。自己却又不能点破,说明了,宇文澜就会看清杨晋的真面目,就不会替自己去谈和。没有宇文澜,杨晋绝对不会出兵,自己也会因为下错了棋而被杨晋赶尽杀绝。乌梁梅木满腹的不满,一掌拍在桌上。引得泽芝惊诧的目光。
乌梁梅木僵硬着脸,笑着,“宇文兄,今日一别,终成陌路。中原人不是喜欢离别赠言,我也送宇文兄一言,齐王爷绝对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孱弱。我乌梁梅木在此就别过宇文兄了。”乌梁梅木拱手而去。
泽芝却不解所云,将泥娃娃放进包袱,踏出大门,走上回京的路。
37、万事俱备
“王爷,太后的懿旨已经交给王妃了。”张军拱手在门外,杨晋正在作画,一幅夏荷正待收笔。杨晋笔锋一转,勾勒了花苞的最后一条弧线,盛开的、半开的、没开的荷花,跃然纸上。杨晋欣赏着自己的画作,连连点头,“不错。下去吧。”
张军退出芙蓉馆,回首看看那块杨晋亲笔书写的匾额,百般不解,也许真的是情之所向。王章乐小跑过来,“张军,王妃闹上了,死活都不肯遵旨。”张军皱紧的眉头又深了,“王爷只是交代我们要亲手将懿旨交给王妃,王妃自己的事,用不着我们管。百川楼来信了吗?王爷焦心的是那位。”林涛摆首,张军也无奈的憋着气。
“王爷,信来了。”一脸睡相的杨晋立刻精神焕发,拿过张军手里的卷纸,推开,“明日即可抵达嘉峪关,一切安全。”杨晋面无表情,心却开了春。泽芝,我们终于要见面了。当日一别,只怕是永别了。今日一见,绝不再放。
杨晋坚定的捏碎了纸张,欢愉的口气不自主的露出,“王妃那边怎么样?”“蓝夫人和蓝小姐都来劝道了,王妃也准备着进宫谢恩。”“恩,很好。其他的事情呢?”张军继续回着“丘林刺和隆格大人已经准备妥当,只等王爷一句令下,赫权大人也开始在部署攻打战略,宣城已经购置好了,王爷随时可以动身。”“下去吧。”
杨晋闭上双目,开始期待着泽芝的出现。突然睁开了眼,手扶着额头,缅怀着“何必呢?”说着,眼里的泪花开始闪动。记得收到信说泽芝返回玉门关,自己的心有多欢喜。自己部下的这个局,赢了,就可以得到泽芝的全身心;输了,不尽名还有命,甚至还有整个玉门关,或是整个天下。好在赌赢了,泽芝心里还是有自己的。结果第二封信却说泽芝自毁容颜,以偿人命。才愈合的伤口,气极之下,又裂了,反反复复,几经伤痛。为什么,你终是对自己那么狠?“泽芝。”泪,滑过杨晋的脸颊,滴在桌上,荡开了花。
“臣弟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杨晋正准备下跪,却被杨麟喊停,“免了吧,三弟。”
“谢皇上。”“是朕该谢三弟吧。”杨麟杨晋四目相对,金光利剑。
“臣弟,不敢。”杨晋拱手,杨麟紧接着说“三弟有什么不敢的。”“啪。”杨麟手里的奏折扔向了杨晋,尖顿的菱角正中杨晋的额头。“好个三弟呀,居然敢勾结大匈,意图颠覆我大元。”
杨晋也不怒也不急,等着杨麟把火发完。“三弟,你可知你自己在做些什么?难道要百年基业尽毁?”“臣,不敢。”杨晋匍匐在地。
“那么乌梁梅峰是怎么回事?”杨麟威严的坐在龙椅上,洗耳恭听。
杨晋依旧跪着,直视着杨麟,“玉门关是臣有意失的。这样就可以留住乌梁梅木,让乌梁梅峰有机会夺权。乌梁梅峰表面上是挥师进攻大元,实质是要清楚异己,乌梁梅木。用玉门关留住乌梁梅木,就可以让他成了困兽。面对两面夹击,他势必会做出最佳的选择,和大元结盟。我们即可以此为契机,攻打大匈。大匈经次内乱,必定会元气大伤,百年无力滋扰大元。了了百年来的边境战乱。大元也有了充足的时间整顿军队,随时可以征讨大匈。”说完,杨晋叩拜,“还望皇上明鉴。臣弟一片真心为大元,绝不会自毁祖业,成为永世的罪人,成为杨家的耻辱。”一叩再扣三叩首。
杨麟看着匍匐的杨晋,又想到了光顺帝临终的期盼,临终的感慨。自己终不如杨晋心思缜密,心狠手辣。无奈喟然着“起来吧。既是这般计谋,怎不早早说明。朕必当不会如此对待三弟。只是,兵权已交。”杨晋接着杨麟的话“臣弟回京重病,久不能愈。耽误军情,是臣弟的失职。皇上明断,军中不可一日无将。而且臣弟的病情,依然不能重归战场,皇上体恤,让臣弟能安心静养。此番大战,还望皇上决断。臣弟无能,不能为皇上披甲上场,冲锋杀敌。望皇上责罚。”说完,又是一叩首。
杨麟很满意杨晋给自己留下的这个丰功伟绩,“臣弟严重了,既然身体未能痊愈,还是早点回府。”
杨晋退出,杨麟折断了御笔。杨晋,不可留。
38、团团荷叶
“郝将军,城外一自称齐王故友宇文澜求见。”郝权抬首看着报信的小兵,威严不显自露,“可有凭证。”小兵跑步上前,递上玉佩。郝权一看,抓过,急声下令,“还不快请进,不得怠慢。”
乌洛兰随着泽芝踏进议事厅,看着郝权恭维泽芝的便知道这次议和有望,便立在一边,静候佳音。
泽芝不着寒暄,直接切入话题,“相比郝将军也收到了大匈的消息,乌梁梅峰夺权篡位,并且扬言要挥师南下。”郝权也不含糊,直接应答“宇文兄此次到访,不知意在何为?”“郝将军乃爽快之人,我们正是为了铲除乌梁梅峰而来。乌梁梅木将军希望能和大元联盟,铲除异党。并且承诺愿意归还玉门关及诚服大元,年年进贡。还望郝将军将乌梁梅木将军的一片心意转告给吾皇,得到大元的支持,共创和平稳定的未来。”泽芝拱手示意,郝权知道这带面具之人,定是王爷信中所提及要好好保护之人。原本就打算和乌梁梅木议和共同抗敌,此番自动上门,哪有挡回之理。郝权便应下泽芝的请求,即刻八百里加急,征求皇帝的意见。
乌洛兰得了口信,便当日返回玉门关,好做应对政策。泽芝则留在嘉峪关,等着书信,并在等着回京的契机。
谕旨抵达嘉峪关时,泽芝也等在议事厅。
“将军。”郝权接过谕旨,急速的扫过却又呆滞一会儿,缓了神,“传信给乌梁梅木,大元同意议和,共同对抗乌梁梅峰。”顿了一下,终还是强忍住下令“张贴皇家布告,齐王爷薨,众将士素缟上身,替齐王守丧,城内不许烟火。”
泽芝站直了身体,脚却轻飘不着力,两眼一晃,瘫软在地,惊得一厅的人嘈杂不止。
泽芝视野里看见个人影便揪住,大声呐喊着“这不是真的,不是,对不对。杨晋怎么就死了,怎么可能。”郝权稳住泽芝,叹了口气,“谕旨还能有假吗?上面写的是旧病复发,医治无果,昨日便下葬了。宇文公子,”看着泽芝面具下横流不止的清泪,郝权也不知该如何安慰,轻拍泽芝的肩膀,“王爷说过,若是手持玉佩者,必要好好照料。这里有一封书信,是王爷之前托付给我,让我转交与你。王爷,还望你不要伤心过度。死者已逝,生者还需自勉,不能让王爷九泉之下不能瞑目。”郝权将信塞到泽芝的手里,便出去,关门之际,看着泽芝失魂的状态,也只能摆首,自求多福。
泽芝的泪滴湿了信封,拿起,打开。
泽芝:此生能与你有一段情缘,乃我之幸。若我已故,还望你保重,不要伤身伤心,不然,九泉之下,我则可安心。手持信件到金陵宣城,我已为你置下了一副产业,也算是还宇文家一片兴旺,还望你不要耻之。持信到嘉峪关古林客栈,找林涛,他自可带你前往。你乃我一生所系之人,望自珍重。杨晋上。
林涛,林涛,他是杨晋的亲信,他一定知道始末。泽芝念及一线希望奔出府衙,询问路人,找到古林客栈,林涛已经坐在客栈等候泽芝。
泽芝抓紧林涛的手臂,眼里全是惊恐,口里却说不出话来。林涛痛苦的表情更让泽芝心碎,一下子失了重,林涛赶紧扶上,走出客栈,将泽芝抱紧马车,挥鞭,驶出嘉峪关。
哒哒的马车一路南下,走到宣城已是初春。泽芝郁结于心,心枯泪止,吃不下睡不着,瘦的只剩皮包骨了。只是林涛说过,希望自己能看看那片宅子,毕竟是王爷的一片心意。既是杨晋留给自己最后的东西,岂能不缅怀一番。宣城离金湖很近,看过了,就回金湖。
青木环绕的视野中出现两个石狮子,守着大门,没有牌匾。泽芝让林涛留守在外,自己推门而入,清净宁谧。一路随着性子而走,却听着有抚琴之声,粗劣难听。既是杨晋留给自己的东西,岂能让他人侵入。加快脚步,寻声步入。
一假山阁楼矗立在前,泽芝一步一步踏上。看着抚琴之人的侧影,步子也停了,热泪席卷而来。那人看着泽芝,舍琴起身,漫步走近泽芝,“本想练好了琴,弹给泽芝听,不料,”那人一手搂过泽芝,“你这么快就到了。”一手接下面具,看着满布坑洼的左脸,眼里充满了愧疚、痛惜,“对不起,泽芝,还是伤了你。”泽芝投进他的怀里,失声而泣,心里的空洞一下子被他的温暖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