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局子里熟悉的审讯室中,高原又看见了那晃得睁不开眼的白灯,10几年前也是这样的灯光,只不过当初他被铐在暖气片上,现在他坐在椅子上。
“你们应该去抓放火的人,不是在这跟我浪费时间”尽管进了局子,高原的气势还是很剩,当面质问审讯者。
“是不是纵火,我们会查清楚,无论是谁纵火,你都是这个厂子的法人代表,这个厂子出了事,你就负有领导责任”这个人是个小头子,不像抓高原来的那几个毛都没长齐的愣头青似的那么莽撞,他是个老油条,知道高原是这个城市有头有脸的人,不敢太不客气。
“放我回去,等我的厂子火灭了,我再回来,多大的责任我都付得起”高原只想回到厂子去,那是他的战场。
警察还是没有放他回去,而是逼着他交代自己在管理上的疏忽,其实就是想在高原身上卡点油水。
高原是犟驴性格,怎么可能服软,就干脆任由他关着,他相信肖抗战,以肖抗战的威信应该能控制住局面。
长河很早就醒了,心脏突突的跳着,有一种难以忍受的慌乱感让他无法继续睡觉。他打开了电视看着重播了无数次的电视剧,面无表情,心却始终悬着,不能平静。
6点,城市早报开始了,头条新闻就是高原工厂的大火。长河慌张的下床,胡乱的往身上套着衣服,终于惊动了张峰
“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张峰下床,扶着长河的肩头,温柔的说。
“厂子着火了,我得马上回去”这样残酷的大火终于烧断了长河脆弱的神经,他终于不再惧怕张峰,不再被爱情束缚住手脚,说出了他的一直的想法。那个厂子也是他的孩子,他要回去救它。
张峰挑起嘴角,笑的渗人,声音也低沉的可怕“这么说,你要离开我?”
“对不起,张峰,我必须回去。等我处理完工厂的事,就回来理清我们的事”这是长河第一次主动叫张峰名字,以前张峰让他这样叫,他总是习惯的错叫成峰哥。长河知道这把火是张峰找人放的,他厌倦了看到张峰这样伪善的嘴脸,尽管张峰对他很好,他也依然爱张峰。工厂是他以前10年为之奋斗的一切,他亲手设计,亲手建造,那是他以前存在过的证明。那里有他的青春,他的兄弟。
张峰恢复了平静,温和的说:“走吧,我等着你回来”张峰知道高原完蛋了,今后也不会东山再起,长河跟着他也是死路一条,他相信跟他过惯优越生活的长河,终究会忍受不了,回到他身边。
其实张峰还是输了,从他算计着用尽方法想要得到长河的感情时,他就已经输的彻底。一段感情中,先爱上的是输家,更用心的也是输家。
长河赶到时,火已经被扑灭,厂子变成了黢黑的焦炭,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刺鼻的味道钻入鼻腔和粘膜,酸胀难忍。
周围围观的人议论纷纷,说这个厂子完了,工人全都烧伤了,还有两个人没出来,估计死里面了。
哥!“高原呢,你们厂长呢”长河抓过一个慌张经过他身边的小工吼道。
“老大被抓紧局子里了”小工抖着嗓子回答。
长河松了一口气,但心随即又悬了起来,即使不是高原,困在里面没出来的人也是他的兄弟。
不一会,消防员抬着一个担架出来了,上面的人烧得面目全非的人,长河扑了过去,却辨认不出是谁。那人还有呼吸,浑浊的眼珠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用气流发出微弱的声音“小长河”
“叔”长河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滑过脸颊滴在烧焦的地上。“别哭,叔没事”说完肖抗战就晕了过去,被抬上了救护车。
长河刚想跟着上车,又一个担架抬了出来。这次他看的清楚,是罗卫东,因为他的脸上除了脸被熏的黑了点,鼻孔周围有些黑烟灰,没有任何表面伤痕。长河跑过去,轻声的问“罗哥,你咋样,没事吧”
可是罗卫东依然闭着眼睛,毫无反应。
“罗哥!罗哥!长河依然执着的唤着,希望喊醒昏迷的罗卫东。可是消防员的话却让他几乎失语“不要白费力气了,一氧化碳中毒,人已经去了,节哀吧”
罗卫东被殡葬车抬走了,长河却依然站在原地,紧攥着拳头,绷紧全部的神经和肌肉,怕稍一放松就会倒下。许久,长河才重新凝聚起力气,开车去了医院。
高原给罗卫东打电话合计着问问厂子的情况,火救的咋样了,可是他一直一直打电话就是没人接,他又给肖抗战打还是没人接,他又打别人的电话,拨到第20个人时电话终于通了,里面传来的声音呜咽着抖的厉害:“老大,罗哥,罗哥他被烟呛死了!肖抗战叔,也被火烧的不像样,好在三哥回来了送他去了医院,才算保住了一条命”
电话掉在了地上,高原愣在当场,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捡起电话沉重缓慢的说“你带钱来派出所捞我,快!”
高原回工厂,带着还能动弹的工人收拾烂摊子,然后去取罗卫东的尸体安放在殡仪馆,后半夜才赶到医院。
肖抗战还在抢救,长河坐在走廊的塑料凳子上,高原走过去,连“咔咔”作响的皮鞋声都显得疲惫无力。
长河站起来,看着高原,同样疲惫不堪的两个人相对无言。良久,高原才开口,冷淡的说“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高原身边重要的人一一离开,连肖抗战都生死未卜,他不愿意看见长河,看见他就想起张峰,想起他和张峰共度的一年,恨意啃心蚀骨。
“哥”
“老子不需要你可怜,艹”高原的工厂烧了,工人非死即伤,他的钱原本就都压在货里,现在货和原料全都被烧毁,他是彻底的一无所有,光杆司令一个,他不愿意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惨样,尤其是长河。
“至少,让我等到肖叔醒来,求你了”自打两个人分手,长河就没跟高原说过软话。但是今天他破例了,事情已经严重到让他忘记了私人感情,忘记了骄傲。他现在唯一的盼望就是那个像他父亲一样的老人能活下来。
高原表情冷硬得没有一点松动,但也没有再说出什么残忍的话,算是默认了长河存在。他就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如果长河还像想以前一样跟他叫号装逼硬碰硬他还是会毫不留情的一脚踹他出去;可是长河这么软弱的哀求他,眼神中的伤痛直刺心底,看得高原只想把他搂到怀里抚摸他瘦削的背脊。
两个人就这样隔了两拍塑料凳子不远不近的坐着,没有任何交流,无论语言和眼神。
直到手术灯熄灭,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两个人同是腾的站了起来,围住了医生。
“病人是深三度烧伤,现在还在昏迷,你们家属要做长期护理的准备,还有病人的上身烧伤太严重,脸部毁容,胳膊以后的活动可能也会受些影响”
高原没有做任何过激举动,客气的跟大夫说着谢谢,造成这一切的元凶是自己,埋怨医生又有什么用。
3天之后,肖抗战醒了。
“他醒了,你可以走了,别让我动手撵你”几乎没有任何迟疑,高原放出狠话撵长河走,好像长河不走下一秒就要动手把他打出去。
长河不敢相信的看着高原,努力想看清高原眼睛里哪怕一丝的不舍,可是高原根本连机会都不给他,一眼都不愿意多看他。
长河还是走了,尽管脚步迟疑缓慢,他很像高原想从前一样从身后抱住他说“别走”。可惜,从前永远只能是过往,如果不是回不去了,回忆又哪有什么珍贵可言。
高原给肖抗战喂水,肖抗战才能送干涩的嗓子里挤出几个字,艰难的说“高原呀,你这是何必呢”肖抗战了解高原就像了解亲儿子一样,他知道高原这是自己跟自己较劲,明明心里想着长河还装逼拉硬。
“师傅,不瞒你说,我TM现在一看见他就想起他跟张峰在一起的事”高原何尝不想留住长河,那个在自己最痛苦的时候不眠不休陪伴了他三天三夜的人。只是他一看见长河就想起张峰,想起死去的那文和罗卫东和烧掉的工厂。
“别这么犟了,谁还没点过去?”肖抗战有些激动,激烈的咳嗽起来,高原连忙又给他喂了点水,他才接着说“你也不小了,把长河找回来,好好过日子吧”
然后是长时间的沉默,屋子里只有医疗器械在“滴滴”作响。终于高原“嚯”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大步的走了出去,他已经失去了一切,不能再失去长河。
可是等高原追出去,长河早就走出了住院楼。他趴在走廊的窗户边往下看,只看到长河的车屁股和一串雪白的尾气。
第32章:刀伤
长河没有去张峰的别墅,而是去了银行,取出了当年自己做代理时积攒的钱,先是赔付了客户的违约金,剩下的支付了上百烧伤工人的医药费。连续忙活了几天,把火灾善后处理的差不多了,长河才拖着一个疲惫麻木的身体,回到了他和张峰的家。
“回来了”张峰看到长河回来的时候松了一口气,他以为重情义的长河不会再回来了。
“峰哥”长河看着面容平静的张峰,竟然害怕的浑身僵硬,他的枕边人竟然是这样滥杀无辜的阎王爷,“我们分开吧”
“怎么,看见高原变得这么惨,心疼了?”张峰紧绷着嘴角,笑得有些狰狞。
“张峰,你爱过我吗?”其实长河这个人一向不愿意纠结爱不爱的,他总觉得一个大老爷们说这玩意儿太矫情,可是现在他真的想确定一下,峰哥到底爱不爱他,峰哥的心里到底还有没有爱。
“你说呢”张峰的语气里有嘲讽的清冷。
长河觉得自己已经没有站立的力气,瘫坐在椅子上,点了一根烟,皱着眉说,“应该是没有吧,你这样的年纪、地位,怎么会真心的喜欢我。”如果你真的爱过我,又怎么会杀光我所有的兄弟,让我承受这样的痛苦。长河眼神黯淡,面色疲惫,恍惚到连烟灰烫到手指都没有发觉。
“原来你一直是这样认为的”比起长河的颓败无力,张峰一直是心平气和的,他早已接受了长河没有爱过他的事实,他们的这一年缘分,不过是长河为了高原而做出的妥协。“不过也好,这样我们就算扯平了”
过了不短的时间,长河才重新凝聚起力气,走到勇哥的面前,“扯平了?两条半人命和一个工厂,你跟我说扯平了?”他认识峰哥五年,还是第一次有勇气这样站在他面前。他也是个长着老二的老爷们,即使是社会大哥,这样一再相逼,他也不会退让。
长河掏出一直揣在裤兜里的军匕,一刀扎在了张峰的肚子上,“峰哥,对不起,你杀了我的兄弟,这是我还你的”
张峰压根没想到长河身上会带着刀子,更没想到长河会突然捅他一下子,他错愕的愣在那里,微张着嘴唇,死死的盯着长河的脸,那张他爱着的脸,表情尽是冷酷。“长河,你……”张峰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撑着八仙桌站着,忍耐着疼痛,从齿缝里艰难的挤出三个字。
张峰的血流过刀柄,沾到长河手上,长河的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呼吸也急促起来,“我用刀捅自己的爱人,我TM不是人”,说完,长河反手又捅了自己一刀,然后瘫倒在红木地板上。
长河到底还是爱张峰的,他捅张峰那一刀只没进去一个刀尖,他只是想出一口气,却不忍心伤他太深,所以张峰还能站得住;而长河捅自己时情绪已经完全崩溃,5寸长的刀刃完全没进他的身体,血流不止。
长河连按住伤口的力气也没有,只是仰躺着,看着雕刻的精美的横梁,哑着嗓子喘气,“这样我们才……两不相欠”
“长河”张峰忍着疼痛蹲在长河身边,轻轻的擦拭着他额头上的冷汗,他伤的不重,血流的也不多,而长河腹部的红色区域却越来越大。
“长河,我马上给急救中心打电话,我们马上去医院”张峰开始用手机打电话,叫120。
“峰哥”长河看着张峰,眼泪一滴一滴的滴到地板上,“峰哥,我是真的爱你,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张峰震惊了,他一直以为长河说爱他,只是一句谎言,可是长河的眼泪就像流进伤口的盐,蛰得他全部神经都叫嚣着疼痛。“如果你说的话属实,怎么还会留着和高原的照片”
“照片,照片”长河低声的重复着,呵呵笑着,牵动伤口疼的不断的倒吸冷气,“那跟高原没关系,我只想看看我的工厂,那是我的……我的孩子”
张峰这才明白自己错了,错得离了大谱,他肮脏多疑的心,他苍老的灵魂,根本配不上长河的感情,他抱着长河的脑袋不住的亲吻,“别说了,省点力气,救护车一会就来了”
“是吗?”长河看了一眼张峰,疲倦的闭上了眼睛。什么时候来都无所谓了,反正他没有父母,没有兄弟,没有爱人,什么都没有,要那么多时间做什么?
“长河,长河,你睁开眼睛看看我”“长河我不该怀疑你”“长河我爱你”
第33章:重来
两天之后,失血不少加上几天没睡过觉的长河,才醒过来,他见到床边的建军,低声说,“你怎么在这儿?”时至今日手上沾着那文鲜血的建军已经不是他的兄弟了。
“峰哥让我过来的”张峰至今没有告诉建军他干掉的人就是高原和长河的兄弟,所以他依然把长河当成小兄弟,知道长河身边没有什么人,就自动请缨来照顾他。
“不麻烦你了,帮我请一个护工就好”长河不愿意跟建军做过多的接触,只要一看到建军,他就想起那文。
“也好”建军跟高原那种死心眼儿的人不一样,他这人比较随性,长河不愿意他也不坚持,“那我给你雇个护工”
就在建军即将踏出病房门口的时候,长河终于忍不住问,“峰哥的伤怎么样?”长河真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他竟然还是想知道张峰的情况,还惦记着他。
“他没事,就是皮肉伤,再躺两天就能出院了”
长河松了口气,躺在床上轻声的喘着气,冷汗沾湿了他的额角。这样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安心了,毕竟张峰也50岁了,经不起受伤流血。
下午,建军帮长河雇佣的护工来了,那个护工40岁左右,头上戴着帽子,脸上带着口罩,帽子和口罩之间的鬓角露出些许白色的痕迹。
“大哥,辛苦你了”长河说。
男人抬起头,眉间有深重的“川”字纹,而眉眼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那个中年护工竟然是高原。
“你怎么在这儿?”麻药劲儿过了,长河腹部的刀口剧烈的疼痛着,说句话都倒了好几口气。
“我听建军说的”高原不知道建军杀了那文,所以即使张峰团伙几乎毁了他的一切,他也没有迁怒火灾当晚人在外地的建军。
“你走吧,我们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长河闭气眼睛,忍耐着尖锐的疼痛。他和高原早就没有关系了,以后也不想跟涉黑的人有任何关系。高原输给张峰是因为他没有张峰混的时间长,还不够狠,也许等高原50岁的时候,会比现在的张峰还狠。他真的怕了黑社会,他只想自己一个人过安稳普通的日子。
高原不为所动,而是去打了点温水给长河擦脸。长河则紧闭着眼睛,无论高原做什么都无动于衷。
可是长河不是植物人,也得照常吃喝拉撒,他又腹部受伤,根本使不上力,连翻身下床这种动作都完成不了。他又不愿意求助于高原,只能憋着。没想到,高原竟然一把抱起他,往厕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