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冷怔怔地愣在了那里，隔了很久，才对着早已近挂断了的电话恩了一声。那一刻，一直支持着他等到现在的所有力量全部消失殆尽，浸骨的寒冷和剧烈的疼痛铺天盖地地迎头袭来。

他一手捏着票，一手抓着电话，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正试着走出广场叫个车，忽然间，只觉得脚下滑了滑，在贩卖周边的工作人员的惊呼声中，他眼前黑了一下，然后就很快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二十六章

导致肖冷昏迷的是胃穿孔引起的中毒性休克，索性当日在演唱会周边巡视的工作人员送医及时，一通抢救之后总算是性命无碍。

肖冷在公司的人缘原本就不错，这一下骤然入院，前前后后来了好几拨探病的同事。肖冷被他们围在病床里，听着大家叽叽咕咕的埋怨着设计部的老头儿对他压榨得太狠，赶紧解释这事和工作没关系，是自己平时生活不规律引起的。公司领导看他态度低调陈恳，对着尚未完结的项目又是一直心心念念放不下的样子，私下里都商量好好的给他几个星期的假，等着病好了认真的和他谈一下毕业后正式来肖氏工作的可能。

那一天，一群市场部的小女孩正叽叽喳喳地围在那儿帮肖冷剥橘子，顺便说着公司里的种种八卦，有人忽然“咦”了一下，把头扭向了病房门口：“裴裴你怎么也来了？”

孟裴有点犹豫地站在那里，像是没有想到这个时候病房里还会有这么多人，一时也有点尴尬，哼哧了半天才挤了个声音出来：“听说公司有人病了，就过来看看。”

房间里的好几个女孩陪他玩了一阵子，关系已经蛮熟了，赶紧起身把他拉了进来。肖氏上上下下近万人，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普通实习生生病而已，大老板家的儿子都特别登门看望，这让在场的人都有点激动。肖冷神色如常，看着他放到床头柜上的水果，只是笑着点了点头：“谢谢啊……”

孟裴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含含糊糊地恩了一声。一群人坐在那里又聊了一阵，才陆续散场，孟裴找了个借口磨磨蹭蹭的留到了最后，眼看四下没人了，才坐了下来。两个人之间相对无言地沉默了半晌，忽然间同时开口：“你……”，继而又很快同时安静了下来。最后还是肖冷笑了笑：“你先说。”

孟裴低着头：“你还好吧……”

肖冷看着他：“挺好的，没什么事了……”他顿了顿，轻声补充着：“这事你别告诉爸爸。”

孟裴终于把头抬了起来：“我已经和爸爸说了，在上海有点事，会晚点回去。这事算是我弄出来的，我会等到你出院，把医药费给缴了……”他看着肖冷微笑着的脸，一时间有点烦躁：“我没别的意思，就是不想欠你的。”

肖冷的脸色顿时有些黯然：“裴裴，你不欠我什么……如果非要这么说的话……我欠你的该怎么办？”

孟裴听到这里，咬着嘴唇很快站起身来，恨恨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把门摔上了。

虽然恨意难消，但胃穿孔毕竟不算小事，孟裴在酒店里闷着，还是会时不时地和几个熟识的女孩通通电话，旁敲侧击地了解一下肖冷眼下的情况。到了后面几天，肖氏在上海的项目忙着开盘，公司上下都忙成一团，孟裴实在问不出太多消息了，也只能忍着怨气再次登门看看。

他在医院门口磨蹭了好一阵，做好了心理建设才冷着一张脸把门敲开，一瞥眼才发现病床上已经没了什么东西，肖冷随身拿了几个袋子，已经换上了普通的衬衫牛仔裤，一副准备出院的样子。

他对于对方无声无息的动作有点诧异，左右看了看忍不住开口：“怎么就你一个人？”

肖冷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公司最近忙，这又是上班时间，我这也没太多东西，自己能搞定。”

孟裴皱着眉头：“我是说，你女朋友呢？怎么不来接你出院？”

肖冷笑了一下，也不回答，只是把随身的物品带上：“我这也没什么事了，出门叫个车就回家了，你回去吧。”

孟裴看他脚步虚浮，走路还是有点不太稳的样子，犹豫了一下，很快赶上去把他手里的东西接了过来，头也不回的赶在了前面。

两个人叫了车，一路沉默回了家。

孟裴把东西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四下打量了一下：“你就住这里？”

肖冷忙着烧水，听他开口，顺着他的眼光也看了看：“住这让挺好的啊……怎么了？”

孟裴微微皱着眉头：“你就算不想买，要租房子也租个新一点大一点的吧，这种破破烂烂的地方连个暖气片都没有这种天怎么过啊？爸爸在这边也有好几套房子啊，你完全可以……”他说到这里，骤然意识到自己关心的问题似乎有点太多了，一时间很快刹了车，嘴巴紧闭了起来。

肖冷一边关着火一边笑：“因为是同个公司的员工介绍进来的，我的实习薪水比起其他人已经拿得算不错了，一个月4000块，只能租这样的房子了。我都快毕业了，想要着靠自己生活试试，如果当年爸爸没要我，我可能连大学都没法念不是么？”他把冲了杯柠茶，递到孟裴手里：“何况这房子真够用了，我平时一个人也就回来睡个觉，哪有那么多讲究的……至于没有暖气片，睡前洗个热水澡就好。”

孟裴把水接在手里，低头喝了一口——肖冷的那句漫不经心地“平时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让他的心忽然抖了抖。在他放眼所及的地方，所有的日常用品都是简简单单的，完全没有任何旁人入住的迹象，他忽然想到，在这么冷的天气里，对方每天都是这样一个人回家，一个人烧水，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寂寞又隐忍的样子，心里居然慢慢有点难过。

肖冷看他不说话，凑近了两步：“你是不是不喜欢柠茶，要不我去给你买可乐？”

孟裴摇了摇头，很快把杯子放下：“你既然到家了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

肖冷想了想：“既然来了，一起吃个饭好不好？”

孟裴想着对方出院到现在也没吃什么东西，现在浑身虚弱着也不方便做饭，叫外卖的话，那些质量可疑的东西对胃又不好，只能撇了下嘴：“你饿的话，我去煮个粥好了。”

肖冷知道他从小就没下过厨房，除了泡面之外，连最简单的番茄炒蛋都做不好，此刻听到他要下厨，嘴巴张了张却终究没说什么，只是简单的交代了一下柴米油盐的位置，就坐进了客厅收拾着衣服，任由他折腾。

过了一阵，一股诡异的味道阵阵传来，肖冷终于坐不住了，起身进了厨房。

孟裴一手拿着盐，一手拎着锅盖，正有点手忙脚乱的开着水龙头试图朝着已经焦糊成一片的锅里加水。肖冷轻轻推了推他，迅速把火关了，然后耐心解释着：“熬粥不能开太大火，水一开始也要多放些，不然很快就会糊掉。”

孟裴面红耳赤地看他收拾了半天残局，才结结巴巴地开口：“我在国外，只自己煮过鸡蛋……这东西不能吃了，我去外面给你打个包……”

肖冷摁住他的肩膀：“没关系……加点水就好，你做的，我爱吃。”

最终，在肖冷的补救下，虽然端上桌的那锅粥还是带着些隐约的糊味，但在皮蛋和姜丝的调剂下，味道居然还算不错。两个人就着冰箱里的酱菜分别喝了两碗，才放了筷子。不知道是不是食物带来的温度太过舒适，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也终于少了些僵硬和尴尬，虽然还是对话不多，但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几句。饭后，孟裴很自觉地去厨房里洗了碗，在帮着把客厅收拾了一下，才低头看了看表：“时间不早了，我真走了。”

肖冷拉开窗帘，看了看窗外：“裴裴，下雨了，这地方也不太好叫车，要不你今天住这里好不好？”他回头指了指客厅里的沙发：“你睡床，我睡这里。”

孟裴看这冷雨漫天的情形也实在有些犹豫，听着肖冷的建议又实在不好意思和病人抢地盘，于是也只能态度折中地哼了一声：“那你给我床被子，我睡沙发好了。”

两个人之间再无他话，各自玩儿了一阵手机之后，很快进浴室洗了澡各自上了床。

肖冷在床上躺了一会，感觉到冷飕飕的风一阵阵地吹着实在有些放心不下，干脆披着件衣服轻手轻脚地进了客厅。

孟裴已经睡熟了。

大概是因为有些冷，他的身体缩成一团，毯子蒙着大半边脸，呼吸声听起来沉沉的。

隐隐绰绰的灯影下，他眉心微蹙的样子看上去像个在和谁赌气的小男孩。

肖冷慢慢走过去，蹲下身，看了他很久很久。

然后他轻轻扯了扯对方脸上的毯子：“裴裴，不要蒙着脸睡觉，冷的话我再给你找床毯子盖……”

就在他的手碰到对方脸的瞬间，孟裴轻轻翻了个身，柔嫩的脸颊撒娇一样蹭了蹭他的手掌。

然后他听到对方在睡梦里轻轻地呢喃着：“哥哥……”

第二十七章

肖冷出院这天，兄弟两人之间的温和相处，算是让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了一个不错的开始，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孟裴隔三差五地，总会过来坐坐。

因为放不下公司的项目，肖冷出院后三天就和领导那边通了个电话，表示可以恢复上班。设计部的几个头儿考虑到眼下的确人手紧张，但又不想给目前还在恢复期的员工太大压力，拉着几个项目组的总监开了个简单的会议之后，把肖冷调离到了目前处于地块竞标后期的一个商业项目里，并且特批他一个月内可以在家办公。

于是，在肖冷那所小小的公寓里，常常是他坐在卧室的小书桌前画图，孟裴拎着一包熟食登门之后，要么看看电视，要么刷刷手机，等到晚饭时间一起吃个饭，然后下楼在附近的公园里转上两圈。

这样过了几天，肖冷看着孟裴在他工作的时候总是有些无聊的样子，特地买了个游戏机回家，于是，工作间隙的休闲活动，常常变成了两兄弟一起坐在地板上切游戏。孟裴原本就是游戏狂人，去日本留学了这几年更是技术精进，肖冷平日也比较宅，对于动作类和竞技型的游戏原本也颇有天赋，这一下两个人算是棋逢对手，玩到后来常常是从晚饭后PK到大半夜，一直到眼睛困得都睁不开了，才不情不愿地收工罢手。

很多时候，肖冷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回想着几个小时之前两个人对着游戏界面吵吵嚷嚷，还有孟裴那副满脸不服，握着拳头约定改日再战的样子，都会伸手掐掐自己，确认这一切都并不是在梦中——能和孟裴和平相处，一起坐下来吃吃饭，聊聊天，原本已经是他最大的奢望，他没有想过能有一天他们还能这样亲密无间地坐在一起打游戏，因为胜负之分相互摇着对方的肩膀，揉着对方的头。

这已经比他能够期盼到的最好的情形还要更好，他甚至有些感激突如其来的这场病。

至于那些只会在深夜梦境里出现的藏匿在心灵最深处不能见光的欲望，他也只能继续压抑着，不敢露出半点征兆。

到了周末，他提前把工作在下午完成，出门买了些菜，洗切完毕之后刚刚把汤炖上，孟裴已经咚咚咚的把门敲开。肖冷看他拎着大包小包的一大堆熟食，甚至还有一只葡萄酒，倒是有些意外：“你干嘛买这么多东西？”

孟裴瞪了他一眼，把东西扔在桌上，口气听上去有点别扭：“生日快乐。”

肖冷这才恍然，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表示什么，只能低声说了句谢谢，然后很快朝着那堆东西里翻了翻：“话说，我的生日礼物是酱牛肉呢还是这堆盗版光碟？”

孟裴翻着白眼，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把游戏机打开：“有就不错了……赶紧吃饭，吃了PK！”

肖冷拍了拍他的头，口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宠溺的调子：“别着急，我炖了汤，晚上请你吃好吃的。”

他转身进了厨房，忙忙碌碌地把对方带来的熟食装盘，听着客厅里传来的噼里啪啦的游戏声，忽然就觉得眼睛有些发酸。

在他刚刚懂事的时候，曾经很多次看到过肖研和孟喆之间类似这样的场面——在两个爸爸都工作完成的黄昏，通常是孟喆在客厅里翻着杂志，肖研帮着阿姨在厨房里炖汤，偶尔出来凑到孟喆耳朵边说几句话，或者偷袭一下，然后两个人都会很快笑起来——这样的相处模式一度让他羡慕了很久，在他明白了自己对孟裴的心意之后，也曾经无数次地畅想过，所以此时此刻，类似的温馨场面让他有了一种他和孟裴之间在彼此相爱，相濡以沫地错觉。

他对着那锅汤怔了很久，一直到听见客厅里发出的催促，才匆匆忙忙的应了一声，把东西端了出来。孟裴惦记着他前几天没能完胜对方的游戏，一路吃得心不在焉，一直到快结束了，才挠着头把酒开了，期期艾艾地把杯子端了起来：“你胃不好就随意，我干了啊！”

肖冷微笑着点了点头，看他一杯酒下去小脸很快就红扑扑的样子，朝着电视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你再练练手，我收拾完了来和你PK。”

他心情舒畅地很快把东西整理完毕，在孟裴旁边坐了下来。两个人选了对战模式，聚精会神地玩儿了起来。这个生日，比起肖冷被各色礼物，亲友拥簇着的少年时代似乎是冷清了不少，可是对他而言，却是从未有过的感激和满足。

两个人前前后后对战了好一阵，各有输赢的样子，眼看挂钟的指针即将指向12点，孟裴咬了咬牙，面色严肃地做了决定：“今天最后一把，输了就是输了，不准再赖！”肖冷微微笑着：“那得有个彩头吧，输了怎么办？”孟裴忙着挑选角色，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听着对方挑衅，嘴角歪了一下：“随便，我还怕你吗？”

两个人都舒展了一下手脚，重新把精力集中，都是不敢有丝毫松懈的样子。但不知道是平日里肖冷一直都保有余力，还是孟裴这次的运气实在太糟糕，好几次的主动出击都中了对方的圈套，几个轮次下来居然血条迅速被切红。他满心的不甘，肖冷坐在身旁每次一击得手，又都是一副低声嗤笑，直接逼到他恼羞成怒，乘着对方不注意的时候，俯身把手柄抢了过来。

肖冷哪里会让他耍赖，直接箍住他的脖子，两个人迅速扭打在了一起。一片兵荒马乱之中，孟裴很快被压在了地板上，肖冷摁着他的手，在对方拳打脚踢的挣扎中忽然安静了下来，孟裴闹了一阵，在对方的注视下也有点心慌，哑着嗓子哼了一句：“算你赢了，让我起来……”

肖冷伸手轻轻抚开他脸上沾着的几根发丝，慢慢捏紧了他的下巴，俯下头似乎想要吻上去。孟裴像是愣住了，双手不自觉地握成拳，眼睛紧闭着，一副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样子。肖冷与他鼻尖相触，嘴唇一点点的贴了上去。就在两个人的气息即将纠缠在一起时，肖冷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起，孟裴像触电一样迅速坐了起来，有点词不达意地扭开头：“你，你的电话……”

肖冷微微叹了一声，把电话接了起来，听了几秒钟后，轻轻笑了笑：“谢谢爸爸，我很好……生日在家里过的，你们不用担心。”

他抬起头，眼见孟裴朝他打了个手势，原本那句“裴裴和我在一起”的句子，终于还是咽了回去。不知道肖研和孟喆在电话那头又交代了些什么，肖冷最终走到阳台，很是耐心地聊了很久，再回到客厅时，孟裴已经坐在了沙发上，有点尴尬地指了指电视：“我在你家附近买了几张碟，不然看两张打发时间？”